上卷 滅蜀之卷
一
鄧忠、師纂雙雙拜道:「謝都督!」
那將軍年約四十餘,身材高壯,面容肅然,兩道濃眉微微蹙緊,顯得甚是威嚴剛毅。他沉聲問「有無蜀軍蹤跡?」
那將領點了點頭,哈哈笑道:「田將軍說得不錯啊,幾時變得這般能言善道,差些連我都說動了……」說著突然一拳揮出,重重擊在田續的面頰上,田續猝不及防,悶哼一聲已被撂倒在地;那將領上前一腳踩住田續的頭顱,怒聲喝道:「此趟出發前,我便曾說過,此次進軍乃九死一生之行,意志不堅者莫入,貪生怕死者莫入……今險路尚未開始,便有人在此建議退兵,惑亂軍心,君以為……我征西大將軍說的話,是一文不值的狗屁嗎?」說罷重重一踩,將田續的頭臉盡踩進泥濘中,接著又一腳踹在田續的腰肋上,只痛得田續弓起身子,從口中吐出幾塊泥濘。
田續拱手道:「都督,我軍二天內急行一百餘里山路,山是越走越險,谷是越行越狹,弟兄們都已是疲憊不堪,前方這景谷可否……?」說著眼神飄忽,遲疑不定。
那探子道:「報,並無敵軍蹤跡。」
鄧艾做了個手勢,要二www.hetubook.com.com人住嘴,跟著道:「……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刈去田續左手小指,以示懲戒!」
這二名年輕軍官,較粗獷者名叫師纂,為鄧艾行軍司馬;較白淨者名鄧忠,乃鄧艾長子,封惠亭侯。二人均為鄧艾麾下年輕勇猛之驍將。
田續滿臉泥濘,伏在地上呢喃地說了幾句。鄧艾不再理會他,逕自下令軍士起程。
那將領轉身道:「來人,將田續就地論斬,今後若有人再言退兵,便以他為榜樣。」
蜀中陰平小道,三百餘里荒山絕水,除少數獵戶外,一向人跡罕至。但今日,沉靜的山嵐中卻傳來達達的跫音。
那將領頭一偏,冷然道:「有什麼話,說吧。」
「噫吁戲,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始與秦塞通人煙。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地崩山催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回川。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盤盤,百步久折縈巖巒,捫參歷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和_圖_書嘆。問君西遊何時還?畏途巉巖不可攀。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難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餍,砍崖轉石萬壑雷。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錦城雖云樂,不如早還家。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咨嗟!」
時值魏元帝景元五年,蜀漢後主炎興二年,早春。
那將領摸了摸下頷,道:「你是說,要讓兄弟們多歇一會兒?」
那領軍將領姓鄧名艾,字士載,袞州義陽人。鄧艾自幼喪父,幼時為人養犢為生,其自來便好行軍佈陣之道,常手指山川水澤之地,言何處可以駐兵,何處可以屯糧,常人多笑其癡傻,唯司馬懿知其才幹,先擢拔其為尚書郎,後又使歷任城陽太守、袞州刺史、長水校尉等職務。至曹魏甘露年間,因郭淮去世、陳泰年邁,朝廷遂任鄧艾為安西將軍,後又升為征西將軍,統領隴右、涼州一帶軍事。鄧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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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征西將軍十年,與蜀漢大將軍姜維相戰不下百回合,雙方互有往來,多賴鄧艾奇方能力保曹魏西疆安然無失。此下曹魏大舉發兵伐蜀,主力大軍與姜維對峙於劍閣,鄧艾遂領本部軍五千人,欲行陰平小道繞過劍閣,以收奇襲之效。這首「蜀道難」古風乃大唐詩仙李白所做。李白身處中唐,而蜀道猶難如此,則五百年前魏晉之際,蜀道之難之險,即不難想像。
另一名較白淨的軍官亦道:「是啊,爹,蜀道難行,眾軍士本已疲累,今陣前又殺大將,恐怕對士氣大有影響,望父親三思。」
鄧艾冷然道:「軍無戲言,軍令既出,又怎能隨意收回?」
「很好,」那將軍站直身子,拂去盔甲上的塵土,回身下令道:「各軍聽令,整束裝備,即刻起行,日落之前務求通過景谷。」
「何敢怠慢!若再有怠慢,軍法從事!」那將領濃眉怒豎,重重地喝了一聲。
那刀斧手得令,將田續左手拉出,手起刀落,跟著田續一聲慘呼,半節指頭已被切斷,鮮血自傷口不斷湧出。刀斧手拾起那截斷去的指頭,向鄧艾呈報,鄧艾揮揮手,要他退下。和圖書
一名輕裝士兵,左手提著刀,右手拎了個包袱,沿著山稜疾奔而來。只見他奔至一名將領面前,單膝跪下,氣喘吁吁地報道:「報,前方景谷三十餘里,道路甚狹,僅容一人而行。谷中發現採藥者一名,已取首級在此。」說著將手中包袱望地上一拋,裡頭滾出一顆人頭,膚色黝黑,表情驚恐,乃無辜慘死之平民。
田續續道:「稟都督,這只是末將自己的想法。都督,這陰平小道,道狹路險,實非行軍之地,前方景谷又僅容一人而行,若蜀軍於該處設伏,則我等均死無葬生之地。現下我等入山尚淺,尚且可以言退,若再深入,只怕到時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呈維谷之困。末將以為當即刻退兵,至劍閣與鍾鎮西大軍會合,方為上策。請都督明查。」
鄧艾雙手負在背後,來回踱步了一會兒,方才道:「也罷,便聽你們二個的話,將這狗賊的人頭暫且寄下,待克蜀後再行論處……」
鄧艾下令處斬田續,行伍中一名刀斧手取出大刀,走至田續面前,正要一刀揮下,卻聽兩名年輕軍官急喝道:「且慢、且慢。」說著二人奔至鄧艾面前,雙雙下跪,其中一名較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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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艾站直身子,朗聲對諸軍士道:「天下無不敗之戰,卻無先言敗之勝戰;我鄧士載的麾下,只許身死,不許心死;田續擅言退兵,其心已死矣!今後田續當負十人之糧草器械行軍,若有落後,殺之無赦。」
此時,一名軍官越眾而出,向那將領行禮,道:「都督,末將田續有言相進。」
師纂拜道:「今乃非常之時,當不拘常節,都督可以令田將軍戴罪立功,待克敵後再論功過之數。田將軍乃百戰之將,若因一言就論斬,不但不能正軍心,恐怕還使士氣沮喪,請都督三思。」
他身後數千名士兵,橫七豎八地癱坐在亂石林木之間,每人面上均沾滿了塵土,顯得頗為疲倦狼狽。眾士兵聽聞主帥發令,當下拾起兵器,緩緩地站起身來。
田續抿唇猶豫許久,終於鐵下心來,道:「不,鄧大都督,末將以為……請都督下令撤軍,莫再繼續前行。」
那將領微微一笑,回顧眾軍士道:「這是你們的主意?」眾軍士均低下了頭,不敢出聲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