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滅蜀記

作者:李柏
滅蜀記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下卷 幽冥之卷 十

下卷 幽冥之卷

廖化笑道:「陛下,老夫七十有六,早該歸天,天要我苟活到現在,就是要我送這錦囊給下,若我能見陛下親手復國,那老夫便死而無憾矣,陛下,咱們這就動手吧!」
那錦囊乃以蜀錦織成,上頭用銀線繡了繁花圖樣,手工精美;青綠的布料,因潮溼之故,已略顯褪色,錦囊口以細麻繩束緊,打了一個軍結。
劉禪喚來黃皓,吩咐道:「將這老傢伙抬進內庭休息,給他找個大夫看病,但可別讓他亂跑,也別使他與旁人說話了。」
或許這就是身為劉氏子弟的宿命,復興漢室的枷鎖,始終要他喘不過氣來,他多麼羨慕據坐於江水邊的孫家,以江東為他們的家國,而不是天下。
廖化每說一句「你可還記得」手上的力便多加一分,劉禪只覺得廖化的臉越貼越近,呼吸越來越困難,只聽廖化嘶啞地道:「……你可還記得我蜀漢的榮光?我蜀漢的血淚?不……你全忘了,我要將你喚醒!教你怎麼做個皇帝!」
廖化雙手亂揮,道:「陛下,您說得太過了,老夫原先不過是一介草寇,蒙關將軍不棄收於帳下,賴著狗運好,活到今日……旁人均知道我這右將軍之位只是因為我活得比別人久罷了,並非老夫有何真才實學……現下要舉兵起事,還是該由陛下出馬,陛下隨丞相讀書,又有許多將領教過陛下兵法,只是陛下久居宮中,深藏不露罷了!」
「不、不,陛下,有心便好,」那人聽得劉禪語氣中略有鬆動,趕忙道:「只要陛下有復國之心便行,大將軍早有留下錦囊一只,吩咐我若他出了事,便要我將錦囊交給陛下,陛下只要依錦囊之計行事,必可復興我國!」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只綠色的錦囊,顫抖著雙手,將錦囊遞給了劉禪。
「陛下……張將軍已殉國,大將軍與董將軍都被監禁起來,當下蜀漢便只有陛下您了……陛下,要復國啊,大漢不能就樣亡了,要復國啊!」
劉禪走到廖化面前,將他攙起,扶他在一旁坐了,輕聲道:「老將軍,紫狼煙便在出師門內。」
太虛閣內一遍寂靜,劉禪站起身來,重重地喘著氣。他走回座位,端起几上的酒杯,手卻顫抖不停,無法以杯就口,他將酒杯砸在牆上,頹然坐倒,手上的鮮血落在几上,發出「達」的一聲。
劉禪一笑起身,道:「廖老將軍也太抬舉我了,www•hetubook.com.com我久居宮中,鎮日只近酒色,什麼兵法,早忘光了。」
廖化奇道:「出師門?」
劉禪看著那錦囊呆了好一會兒,終於嘆了口氣,解開了袋口的麻繩;他從錦囊中取出一張折了四折的白紙,紙張已多皺損,但那剛健有力的字跡,仍是清晰可讀。
劉禪將那信看了兩遍,默然不語,跪在他面前的廖化著急地問道:「陛下,如何?大將軍可有留下什麼妙計?」
廖化一把扣住劉禪的咽喉,大聲道:「我人也老了,為何有些事卻忘不去?你可還記得,張飛將軍獨守長坂橋的豪壯?你可還記得,關將軍水浥七軍、力斬龐德的威風?你可還記得,黃忠將軍大戰定軍山,刀斬夏侯的武勇?你可還記得,丞相七擒南蠻的巧智?你可還記得……」
劉禪道:「但大軍齊集之後,又該如何?」
劉禪嘆了口氣,目光低垂,道:「殺盡魏賊……那便是要在成都內開戰了?」
劉禪微微頷首道:「姜維行事謹慎,用計必留退路,這倒是他的強處了。」
劉禪道:「當然,這是我父親摔的。」
「臣反覆尋思,以為此下局勢渾沌,鍾會與鄧艾亦均非泛泛,臣之計雖可稱善,但恐稍有閃失,我朝復興之機便負諸東流,則臣為千古罪人矣!故特草此函,藏於錦囊內,暗交予廖老將軍,若臣計敗露,則由陛下開啟此囊,以為備案。
廖化聽得頻頻點頭,道:「陛下,既然丞相已準備如此周全,咱們便加緊行事,大將軍府內約還有百來人,可以護送陛下去出師門,門內既藏有兵甲,在大軍齊集之前,我等當可力保出師門不失。」
劉禪只覺得廖化手上勁力暴漲,一張臉扭曲變形,顯已失去理智,真要置自己於死;他用力扳了廖化的手指,卻是徒勞無功;他一手抓住廖化的衣襟,往後一扯,然後右肘順勢揮出,正中廖化的顴骨,廖化悶哼一聲,往旁倒下。
劉禪亦怒道:「哼,貪生懼死?那日鄧艾劍鋒便指在我的咽喉,我可因懼死而降?我能以我血明志,但我不願以他人之血渲染所謂『大義』……汝等假復興漢室之名,妄興干戈,殺人千萬,才是濫用大義!」
「國亡之時,臣本當一死以殉,但我朝十萬大軍仍為全旅,倉廩充足堪三年之用,就此伏首於賊,臣恐黃泉之下hetubook.com.com難與丞相相見,故甘冒毀譽,留一殘軀,只求天命垂憐,能再興我朝。臣深知魏軍二帥不諧,故挑撥鍾會先收鄧艾,再令鍾會興兵造反,則魏軍必將大亂,我軍便可收魚翁之利矣!
「臣侍陛下三十餘載,深知陛下聖意。陛下寬厚仁愛,不喜干戈,對臣北伐素有異見,臣久經戎馬,深知戰爭之害,亦願從陛下之道,偃兵息鼓,享榮華太平。但如今天下三分,逆賊竊國,魏虎視蜀中,即便我等閉眼摀耳,亦無法自欺稱此乃太平之世;而今蜀中已陷,萬民受難,陛下切勿再崇尚無為治術,不能勇敢進取,則漢室永滅,蜀中百姓永為魏賊奴僕,這豈是陛下所願見?國家存亡在此一舉,臣姜維涕泗縱橫,再三叩首,望陛下念先帝開國為艱,勿使漢祚就此斷絕!」
劉禪撲到廖化身上,喘息道:「老將軍,我的武藝是與你學的,這手肘擊也是向你學的,當時你說我手腳笨拙,有氣沒力,但現下你卻被我擊倒了……廖化,你老了,你和那些蜀漢的榮景一般,都過去了……」說著又是一拳打在廖化的頰上,鮮血飛濺,廖化已暈了過去。
屋外春蟬輕唱,已是子夜時分。
劉禪不急不徐地道:「將來之事,又有誰人知曉?從了姜維之計,我眼中所看到的,是數萬名忠心耿耿,但身無盔甲、手無兵器的士兵,前仆後繼地湧向出師門,魏軍會沿途攔殺,他們只能染著血一個一個倒下,從城西到出師門的街道上,堆滿浴血的屍首……這些士兵都是忠義,但也是傻的啊,他們謹記著已死之人所下的命令,明知是死路一條,也要往紫煙飄起的地方走去,最終能披上盔甲的,只有十之五六……」
黃皓拱手道:「陛下放心,奴才必定做得安穩妥當。」
「陛下……陛下啊!國家存亡,在此一舉……陛下啊,大漢不能亡啊!」
廖化道:「出師門便在丞相府之側,只要大軍齊集,我等便先拿下丞相府,若能將鍾會這廝拿住最好,不然也可救大將軍等出來,然後便由大將軍指揮,殺盡魏賊,豈不妙哉!」廖化說這段話時,神色冷靜,眼露精光,似乎又恢復了以往將軍風采。
劉禪冷冷地道:「年少氣盛,人老了,顧慮的事也多了……有些太久之前的事,我便忘了。」
劉禪看著廖化,嘆道:「廖老將軍,您和圖書確實病得不輕了。」
廖化道:「沒錯,那年長坂坡,先帝拋妻棄子獨走江夏,多賴趙雲將軍保護當時尚在襁褓中的陛下,七進曹軍,血染征袍,先帝見陛下無恙,卻將陛下擲之於地,怒道:『為汝孺子,幾損我一員大將』,陛下撞著地上的尖石,胸前劃開了一道,險些喪了小命,陛下可記得?」
劉禪點了點頭,道:「正是出師門……將軍難道不覺奇怪,出師門不過是一座偏門,為何如此高大,宛如一座城門一般?昔日丞相建出師門時,於門內另築三道暗層,下層藏了金鑼、戰鼓、大旗等指揮物件,中層藏了百餘件兵刃戰甲,上層卻是個小烽火臺,紫狼煙便是藏在烽火臺內,燃煙之人不僅能召大軍,尚能以出師門為據點,指揮軍隊,因應意外情勢……」劉禪著不禁嘆了口氣,讚道:「要說神機妙算,天下無人能出丞相之右啊!」
劉禪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冷然道:「廖老將軍,既然覺得計好,那便由廖將軍依計而行。」
廖化向前爬了幾步,怒道:「劉禪,枉你身為一國之君,竟說出這等消極之言……你投降艾,那是情勢所逼,也就罷了,眼下有一個大好的復國良機,你卻溺於一時安樂,怠惰不前……可知道,大將軍費了多少個苦心,犧牲了一世的清譽,為的就是要恢復你這皇帝的位置,你呢?貪生懼死,貪圖逸樂,你豈對得住先帝與丞相?」
劉禪道:「如何不能?廖老將軍從軍五十餘年,乃我朝宿將,由廖老將軍來起事,豈不比我更恰當?」
劉禪將那信遞給了廖化,廖化看過,大喜道:「是啊,陛下,大將軍果然是料事如神,現下魏軍諸將都給鍾會監禁在城東解舍,幾支主力軍隊又不在成都,軍心不穩……我軍則多安置在成都西面,約有六萬之眾,只要能召集大軍,陛下一聲令下,定能殺盡魏賊,那我大漢就可以復興了,哈哈哈……大將軍真是妙計!果真妙計啊!」廖化哈哈大笑,一絲唾涎從他嘴角流下,滴在他不住顫抖地手上。他身上只著一件單衣,鬚髮散亂,意態若狂。
「昔日丞相建制,有紫狼煙之警,丞相令曰:『紫狼煙起,六軍齊集』陛下啟此錦囊之時,魏軍內部定已陷於動盪,陛下可速取紫狼煙燃放,召集諸軍,陛下御駕統兵,趁魏軍混亂之際將之一一擊破,我朝可復矣!天下惟和-圖-書陛下與臣知紫狼煙所在,望陛下速速為之,莫猶疑不決。
廖化忙道:「陛下,這不打緊,只要放了紫狼煙,召集諸軍,軍隊裡尚有將領,只要陛下能下令,魏狗一定不是我等對手……陛下,紫狼煙究竟在何處?」
他想當個好皇帝,當個仁慈英明的好皇帝,但在漢室之名之前,他永遠是個昏君。
他覺得好累。
黃皓忙道:「陛下……陛下,夜了,您還要上哪去?」
太虛閣內,劉禪高坐主位,身上罩著一件織錦長袍,手中端著瓊漿玉液,看著眼前這個痛哭之人。
劉禪沒有答話,廖化又道:「當日我等孤軍一旅,連個紮營處都沒有,只得往來逃竄,仰人鼻息……但即便如此,先帝與丞相依然不屈,他二人堅守大義,方才造就了蜀漢局勢……」廖化喘了口氣,續道:「……陛下,你可還記得,那年我軍進軍漢中,大敗曹軍的威風?當時你隨軍見習,要我教你武藝,您說您要像趙將軍那樣,成為勇冠三軍的大將,那時你是如此意氣風發,如今卻……」
劉禪讀道:「罪臣維奏皇上欽鑒,奏曰:臣但盼此錦囊無開啟之日,但世事無常,陛下讀此函時,臣多半已遭不測,復國之事,臣不能再獻其力,惟有求諸陛下,盼陛下以大局為重,挺身而毋使大漢因此而亡!
廖化揮舞著顫抖的左手,大笑道:「哈哈,這便是大將軍神機妙算的地方,老夫聞投降時確實是心痛如絞,嘔血昏死,但不知怎麼的,當晚便恢復清醒……或許是天意吧……大將軍知道此事,便要我假裝昏迷,還找來大夫診治我得了重症,以瞞過他人。大將軍道,他雖取信於鍾會,但鍾會性格難定,只怕事有變化,故要我裝病在床,鍾會若派人盯稍,至多也只監視他與張翼董厥三人,絕對不會去監視一個老病之人……大將軍在入成都之前將這錦囊交給我,稱一旦有事便將錦囊交給陛下……老夫知大將軍昨日率兵要去拿下鍾會,但徹夜等候均無消息,反倒是今晨鍾會稱大將軍之命,令蜀軍向北開拔,我派人打探,方知大將軍已被鍾會所擒,因此趕緊入宮面見陛下……想來,這一切早在大將軍計算之內。」
廖化氣得全身發抖,他上前一把扯開劉禪衣襟,怒道:「劉禪,你可還記得這道傷疤?」只見劉禪右肩一道極深的傷疤,從肩頭一直延伸到胸口,那傷疤雖癒合已久,m.hetubook.com.com但仍可看出當時受傷頗為嚴重。
廖化沒料到劉禪會說這話,忙道:「陛下,此刻可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若我等不殺盡魏賊,成都百姓便踩在魏人蹄下,永不得安樂!」
廖化一愣,道:「陛下,老夫如何能夠……?」
劉禪扶著牆站起身來,蹣跚地跨過倒在地上的廖化,他明白這一切尚未了結,姜維並不是容易放棄之人,只要那線希望還在,他便會毫不猶豫地去做,甚至不擇手段。
劉禪眼帶淚光,嘆了口氣,續道:「然後我所看到的,是火光與兵刃,從錦官城一路往北燒到陽城,容華樓將被夷平,三聖觀將被燒盡,婦人的嚎哭響徹天際,男子的屍首使錦江不流,士兵皮靴下所踩的,是不及逃走的嬰孩,肝腦塗地矣,我所鍾愛的天府成都,將淪為煉獄……」劉禪搖搖頭,道:「然後呢?若不能順利誅盡魏軍,蜀中必將兵禍連綿,百姓之苦只有更甚……這一切為的,只是一個漢室虛名,廖將軍,與其為了那個虛名,我寧願保守眼下的太平安樂。」
劉禪點了點頭,又道:「你去取個燈籠給我,先點上了,我得出去走走。」
劉禪沒有回應廖化的建議,他扯開話題,問道:「我聽說投降之時,老將軍大口嘔血,昏迷不醒,怎麼今日突然康復了?姜維又如何將錦囊交給你的?」
劉禪道:「不得安樂?成都過去有很安樂嗎?」廖化一愣,答不上腔,劉禪又道:「一歲三賦,戶戶徵丁,成都安樂否?魏人來了之後,不掠不擾,市上交易一切如常,成都不安樂否?」
廖化掙扎著站了起來,大聲道:「陛下,難道你所念者,就是一時安樂而已?這國家對你,難道就沒有別的意義?你不為國主,百姓不為子民,天下歸於賊,則今後魏帝要殺要戮,你只能俯首,只能看著蜀中百姓受難,這豈是陛下所要的?與其之後懊悔,何不掌握眼前良機,振兵興漢,這才是王者之道啊!」
劉禪緩緩將手上的酒杯放下,嘆了口氣,道:「既然大將軍都無能為力,又何況我這個扶不起的阿斗?即便我有心復國,只怕是無德無智,成不了事。」
劉禪道:「出師門。」
廖化向外頭一拱手,道:「正是……陛下,既然大將軍已有了對策,那咱們便依計而行吧……紫狼煙在哪兒?得快快燃放,若遲了,只怕我軍就要被鍾會調走了,到時召不到軍,便復不了國了。」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