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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遼太郎短篇選

作者:司馬遼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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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客萬助的軼事 三

俠客萬助的軼事

「風水轉過去了。」萬助每天斜臥在方丈的禪房裡烤火,感嘆自己也快走到了末路。
這些主管稅賦的官吏,並不是幕府的嫡系,而是大阪的本地的雜牌,他們要逃也不會往江戶跑,大約躲藏在河內、大和(奈良)附近一帶的親戚朋友家裡。
天色已近黃昏,殘陽如血。
萬助和愛看熱鬧的小市民混在一起,觀察刑場裡的情況,土佐藩的藩吏和妙國寺的住持吵得不可開交,也沒逃過他的眼睛。
他馬上從大阪拉了一、二百個手下,讓他們披上寫有「寶珠院」的號衣,操辦十一位土佐藩士兵的喪事,這當然是不給錢的。
「政府他媽的不是攘夷的嗎?」萬助對政府的這個命令不理解。因為他親眼看到不久之前天下的志士,為了反對幕府的開國政策揭竿而起,聯合各地藩王推翻了幕府。可這些人一上台,不僅開國通商,外交政策也變得異常軟弱。萬助自歎:「賭徒不瞭解政治啊?」
堺市港口從幕府開府以來,從沒有對外國人開放過。
刑場很快選好了,是這一帶有名的古剎日蓮宗妙國寺。萬助一直在軍監府進進出出,跟這二十個人是很熟悉的。
轟動一時的「堺事件」就是在這不久之後發生的。
他又通過關係把大阪的同參兄弟、徒弟召集起來,大肆宣揚「堺烈士」的故事,並添油加醋,說什麼十一位烈士的墓穴有靈氣,只要去拜一拜,老人能添壽,常人消病災,還能治婦女腰腿疼和小兒肚裡鬧蛔蟲。
寶珠院從荒野小廟一躍成為香火茂盛的福地,住持的腰包也塞滿了。
不久,堺地方的小廟寶珠寺歸到了他名下,他便領著幾個徒弟去開碼頭。想到那裡碰碰運氣,可到那地方一看,市面比大阪更蕭條,老百姓飯都吃不飽,哪來錢賭博哪?
幕府末期的大小變亂,都成了萬助發財的機會。
市面一片蕭條,散亂在鳥羽街道兩邊的屍首也沒人掩埋。不過當務之急是沒錢,這才是令萁浦最頭疼的m.hetubook.com.com
其中最搶眼的是廟裡一字排開的、本來為那九個活下來士兵所準備而未用上的大缸。「只要進去鑽一鑽,好運就會上身來。」萬助叫手下把這個話傳了出去,進香的香客就排起了長隊,都要來鑽一鑽。
第一個被開刀問斬的是萁浦豬之吉,他當年只有二十五歲,平日裡威風凜凜的他,今天卻是披頭散髮,上罩黑羅紗的袍子,下穿錦褲,左手拿著錦旗,盤腿坐在地上。楞了好一會,他毅然決然地放下旗子,抓起面前白木盤裡放著的短刀,深深地扎進了自己的左下腹,「嘎吱嘎吱」往右劃了三寸,把刀拉向中間,再往上、下和右三個方向各割了三寸。萁浦的肚子上清晰地顯出了一個「十」字,他坐的地方已成了一片血海。萁浦咬緊牙關把手伸進刀口裡,拉出了血淋淋的內臟,想把它朝目瞪口呆的法蘭西人扔去。這時站在身後的行刑人馬淵桃太郎一刀斬下了他的頭顱。
很自然,這件事發展成為了「國際爭端」。新政府很快迫於國際壓力把萁浦、西村和二十八個小隊官兵軟禁起來,等候發落。新政府在外交上還是個「雛兒」,腰桿不硬。只好答應法國公使「嚴懲肇事者」的要求,這還不算,法國公使還附加了一個條件:「請生還的六名法蘭西海軍士兵,到刑場監刑。」
妙國寺的刑場離萬助寄住的寶珠寺很近,萬助雖然不能親自到刑場打探情況,可他的手下已經把刑場的佈置打探得清清楚楚。在執行的前一天,他叫手下搬了二十個大缸到妙國寺後院。誰也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不過,萬助還是小心翼翼不開賭、不喝花酒、每天閉門謝客。
「放手幹去吧!」有了軍監府這句話,萬助立馬把手下撒了出去,將那些官吏連哄帶騙地從藏身地拉了出來。讓他們官復原職。因為有言在先,小吏們也能安心工作。不久,大批稅賦源源不斷地徵收上來。有了錢,hetubook.com.com軍監府腰桿也硬了起來,開始搞起了開倉放糧,市面上有了金錢湧入,商品交易也紅火了。萬助的賭場自然而然得以重開,他的錢包也漸漸鼓了起來。
這一鬧不要緊,不光大阪地區,河內、泉州地區的善男信女,人山人海地湧來朝拜,多時一天達五萬人,有時還會擠傷人。
十一座墳墓前擺著十一位烈士用過的白木盤和萁浦豬之吉的指揮旗,並讓寶珠院的僧人終日誦經,把鐃鈀敲得震天響。
「好景不長,良辰難再」,很快天就變了。
一切都安排停當。二十三日下午四點,法蘭西全權代表帶著二十名士兵在大雄寶殿西側坐下後,行刑開始了。
「這些人只不過空頂著武士的頭銜,拿掉腰上象徵武士身份的那兩把刀,他們跟小市民沒什麼兩樣,如果讓他們官復原職,既往不咎,逃跑的官吏就會出頭,再讓他們擔任管理市面的任務,市場就會活起來。如果您能答應這一條,我和我的手下聽候您的差遣。」
新政府一口答應了公使的要求,並命令土佐藩照辦。土佐藩考慮再三,讓三十名隊員抓鬮,挑了二十人,告誡他們,要他們為了土佐藩的大局犧牲自己。
後來才知道,他們怕城內幕府的軍隊撤退時可能埋了地雷,找工兵排雷費時費力,才想出這個李代桃僵的方法,讓老百姓到雷區裡去跑一圈,探探虛實。
萬助不知從哪裡聽到的消息,盤算停當,便帶著遠藤謹介開的介紹信拜訪軍監府,獻上了一條妙計:「只要略施小計,就能手到擒來。」
這些大缸是有名的「備前燒」(日本一種有名的陶器,以產地「備前」命名),高有六尺,釉光鋥亮,是準備安葬那些即將自裁的隊員用的。
「兩位借一步說話,這些人的身後事包在我身上。」他把那位藩吏拉到一邊:「妙國寺既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附近有一座寶珠院,廟小破敗,那裡的住持,一定會接下這個安排的。」www•hetubook•com.com
砍下的頭顱擺在千日前的廣場示眾,每天都會有「新人」加入。有人開玩笑:「有頭有臉的大佬都來千日前碰頭了。」
七月份,萬助又在妙國寺連做了三天三夜的全堂水陸道場,並在兩座廟裡搭了一座便橋,供兩個廟的和尚來往方便。以後又請了戲班、馬戲團來湊熱鬧。
香客多了,寶珠院旁邊的宿屋町街邊的小販也多了起來,賣香的、賣供品的。拋在墓前的草墊上的香花錢堆成了山,離墳頭前很遠就能聞到香燭的氣味。
這些外國人一下子來到這裡,看熱鬧的小市民鬧翻了天。軍監府為了彈壓地面,讓萁浦、西村兩個人領二十八個士兵,包圍了這二十二個法蘭西軍人,要他們離開這裡。
接下去,武士們個個面無懼色地割開了自己的肚皮,慷慨赴死。等第十一個人柳瀨常七郎自裁後,法蘭西全權公使被這種視死如歸的武士道精神所震懾,臉色大變,大叫住手。二十個人中還剩下的九個人就被留下了性命。
慶應四年二月二十五日下午四點,二十二名法蘭西海軍,從大阪海域乘汽船航行到堺市的港口,目的是上岸觀光。
切腹的地點定在大雄寶殿前面八百坪的大廣場中央稍靠北的地方。立起四根大毛竹,蓋上葦蓆。地上照例鋪上蘆草簾子、草墊、白木棉和紅地毯。
不久,城裡兩塊地方一起火光沖天,雷聲隆隆,幾個想發橫財的小市民也炸飛上了天。
離堺市只有三里遠的大阪,聽到土佐藩士兵如此強硬地對待法蘭西人,群情激憤,遍傳了一首童謠。不久,也傳到了堺市:「泉州堺港邊,土佐攘夷大成功,打得法蘭西,敗走如狗熊,好、好、好,實在好啊!」但老百姓競相傳唱的歌謠馬上被政府下令禁唱了。
精明的萬助在附近開了一家賭場,賭場天天爆滿,大阪、三鄉、河內、泉州的大小財主,都跑來玩幾把。手氣不順了,就到九個大缸裡鑽進鑽出,換換運氣。萬助又從這發了一m•hetubook.com.com筆橫財。
「大阪老城隨便進,屋裡東西隨便拿。」這個很引人的謠言很快在城外傳開了。大批老百姓如同蝗蟲一般湧入城內,老少男女都有。日子過得不那麼緊的小市民也拉著鄰居來撿洋落,確實這個城市也跟萬助一樣,不佐幕,不勤王,錢才是至高無上的。
一個叫梅吉的士兵,原本幹的是消防員,拿著救火鉤,連打帶搶,總算把軍旗奪了回來。小隊其它隊員士氣大振。這時,荷槍實彈的藩兵趕來了,兩下兵和合一處,把法蘭西人趕下了海,並朝逃走的汽船放了一陣亂槍。法蘭西海軍官兵當場被擊斃兩名,淹死七人,打傷七名。法方一共傷亡了十六個人。汽船開得飛快,回到了大阪港。
不久,土佐藩派了兩個小隊開進了堺市,隊長是萁浦豬之吉、西村左平次。「軍監府」(司令部)設在「櫛(梳子)屋町物會所」,「系(線)屋町的奉行所」改為兵營,對地方開始了軍事管制。
正鬧得難解難分的時候,萬助跑過來打圓場。他這樣做,不是俠義心激奮,也不是愛國心湧動,只是他從這中間又看到了商機。
「算了吧,我只不過是一個賭徒啊!」萬助這樣想。
一邊說,一邊派手下把寶珠院的住持拉了過來,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讓雙方都安靜下來。當住持吱吱唔唔還不肯答應的時候,萬助一拍大腿:「您啊,等著瞧好的吧!」一句話堵住了住持的嘴。
大正初年,「打不死萬助」太太平平地老死在床笫之間。
土佐藩方面認為死去的十一個人不是罪犯,而是「烈士」,要讓他們在妙國寺入土為安。妙國寺住持死活不肯:「不行,絕對不行。把他們埋到鳶田去。」鳶田是刑死或病死無主囚犯的埋葬地。
萬助沒有從寶珠院拿一分錢好處,更沒有收那些戲班、馬戲團、茶館的保護費。
是言語不通,還是為了其它什麼事,浪漫的法蘭西人跟這隊士兵扭打了起來,邊打邊撤,不知怎麼搞的,還把插在土牆上的和圖書土佐藩的軍旗也捎帶走了。
慶應四年剛開年,集結在大阪的幕府軍進軍京都時,在鳥羽伏見與薩摩、長州、土佐三個藩的聯合軍幹了一仗,大敗而歸。萬助一看大勢不妙,馬上脫下那身「虎皮」,把姓名也改了回來,又變成了白相人。
妙國寺住持說:「我沒有墳地埋他們,本剎是曾經受過奈良天皇所冊封的大廟,如此風水寶地能埋罪惡昭著的犯人嗎?」
堺是幕府的直轄市。每年繳稅完賦的日子定在正月三日到十一日。幕府的軍隊被打敗的時候,正趕上這關口。打不了勝仗的幕府軍隊,一點不客氣,把徵上來的稅賦大部分捲跑了。剩下一小部分,因為主持稅賦的官吏逃之夭夭,帳簿也被人藏了起來,不知去向。
萬助是唯一沒有被傳的「聞人」。有一天長州藩的遠藤謹介下帖請他,見面就是劈頭一句:「還記得我這張病鬼臉嗎?」原來已榮升隊長的遠藤過去曾被萬助「放生」。萬助憑著過去網開一面的恩情,逃過了一劫。
不久長州藩的軍隊穿著輕便的軍服開了過來,可並不進大阪城,安營紮寨在大手門。跟其他戰爭勝利者不一樣,長州藩的軍隊不搞入城式,對老城裡市民趁火打劫的行為也熟視無睹。
長州藩的軍隊既然達到了目的,馬上打點行裝進城,一面四處貼出「禁止掠奪」的佈告,一面把過去擔任警備任務的「大佬」傳到天滿通口的東照宮南御堂,隨即押赴刑場,開刀問斬。
這麼一來,市民的膽子更大了。大阪城如同一塊磁鐵,把四周的老百姓都吸了進來。長州藩的軍隊好像什麼都沒看見,一直按兵不動。
大阪,這塊不久之前還是激戰之地的老百姓,讓這種翻手成雲、覆手為雨的局勢,搞得暈頭轉向,他們也像萬助一樣無所適從。
其實說白了,他不是想為政府分憂解愁,而是希望軍監府幫助他搞好生意。萬助腦子很清楚,治安、經濟和社會秩序不恢復到過去的安定狀態,他這一類的白相人是「白相」不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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