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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恨

作者:楊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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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梅佇立著,凝望離去的林言的背影,心裡想:剛才他拉我的手,我掙脫了,也許傷了他的自尊,也許把他嚇住了。多傻,多老實的人啊!哪個女子不害羞,哪個女子不忸怩呢?
崔璆說罷,取了大杯,自己斟滿。又引刀大塊切肉,和士卒一樣撕了下酒。決死隊士卒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無不愕然,紛紛嘆息說:「真有宰相度量!」
黃巢是一本正經說的,但林言已經體會到舅舅另有用心,是讓他和秀梅在隊伍出發奔襲前見一見面。他很想見見秀梅,在她出發前兩人在一起談談,作為送別。但表面卻說:
令人難耐的一刹那過去了,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只聽見一個聲音說:
此刻,他敞開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脯,大步向中軍營房走去。到了門口,不等通報,就逕自入室登堂,見了黃巢,拱手一揖,開門見山地問:
朱阿力跪請說:「恩大人親臨校場看我們操練,決死隊士卒已受寵若驚了,何必屈尊與我輩同飲呢?我輩多是盜賊齷齪的人,豈不有損大人清白?」
「檢查什麼呀,有了將令她還能不去?」
「大哥,想不到你這個統師千軍萬馬的將軍,也有閒心逗孩子玩。」
他走到山口人們慣常洗衣服的山泉邊,並不見秀梅的影子。心裡疑惑:莫非是那些女兵在作弄我?但又想,她們聽說我是來傳黃將軍將令的,不敢兒戲。於是,順著小溪,又曲折地往山隈裡走。拐了兩個彎,隱隱聽到前面有濺水的聲音,他加緊腳步再往裡走。沿著曲折的小溪,又轉過一道山彎,才看見秀梅一個人蹲在溪邊的山石上,正洗一件月白的綉花的褂子,身邊另一塊山石上放著一把裝在革鞘裡的寶劍。林言納悶:她為什麼一個人躲到這山隈裡來洗衣服呢?他抬頭四顧,見秀梅身後向陽山坡的一株桂花樹上,迎著太陽,晾曬著幾件姑娘貼身的小衣小褲。
林言在一旁侍衛,看了畢師鐸這恣肆放任的樣子,氣得咬牙瞪眼,恨不得上前訓斥他幾句。但看見舅舅幾次用目光阻攔他,又不敢造次。
黃巢也笑著說:「舐犢情深嘛,牛還用舌頭舐著小牛犢,表示情愛呢,人能不愛自己的孩子嗎?」
「秀梅姐找你辭行去了,你沒碰見?」
廳堂裡是比較清凉的,但畢師鐸走得較急,心裡有事,所以覺得燥熱,不住用衣襟搧著風。他反問:
蓋洪這才意識到自己走了神,連忙用話岔開:「大哥別打趣了,小弟是有軍機大事來找大哥面稟的。」
黃巢聽了也不介意,笑著說:「兄弟,你不要氣,長安還沒打下,日子還長著呢。仗有你打的,也有你立戰功的機會。」
林言噘著嘴說:「鄉鄰又怎麼樣?義軍士卒中鄉鄰多著哩,都這樣放肆,成什麼體統!」
說著,俯下身去,澆起溪水便往林言身上潑,口裡說:
一年以來,沒打大仗,義軍得到了喘息恢復的時間。但也因為沒有得過大勝利,難免使士氣受損。看來,最近有必要打一大仗,一來振奮士氣,二來以此開拓兩浙的局面。
「其實,剛才我都看見了。」
秀梅跳起來,用手擂著林言的背,嚷起來:
黃巢走到搖籃邊,抱起黃璆,孩子便不再啼哭。曹梅見了,脈脈含情地望著黃巢,嫣然一笑,繼續舞劍,直到一路劍練完,才一手提劍,一手用素巾抹著汗,嬌喘微微地來到黃巢身邊。
畢師鐸到了黃營之後,黃巢果然看在鄉鄰份上,十分重用他,封他為將軍,命他為主將,秦彥為副將,率領一支數千人的隊伍。他自恃有勇力,又是黃巢的鄉鄰,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朋友,言語行動便不免恣肆放任起來。
黃巢說:「叫黃璆。」
秀梅轉過身去,默默地期等著。期待他撫摸著自己的頭髮,插上一枝枝綴滿金色小花的桂花,期待著……還期待著什麼呢?朦朦朧朧的,她自己也說不清。也許他會一面插著花枝,一面親親自己的頭髮;也許他會粗野地張開兩條有力的臂膀,緊緊將自己摟住(那才羞煞人呢);也許……她很喜歡這個年輕英俊,又有點腼腆的男子,不管他做出什麼事,她都會喜歡的。啊,她聞到了一股清新撩人的男子鼻息,甚至感到了他貼進自己的體溫。他的手觸到了自己的頭髮,那千百根青絲立刻將一種醉酒似的感覺,傳遍她的全身。她胸中有一頭小鹿在撞動,她閉上了眼睛,也許那朦朧期待的事情就要來臨……
秀梅敏捷地跳過去,收拾好桂花樹上晾曬乾了的小衣小褲,然後說:
蓋洪欽服地說:「大哥真是謀多智廣,想得周到,小弟願依計而行,率本部人馬,急襲越州。」
林言這才不再多說,緩緩舉步向廳外走去。出了門他便不再拘謹了,像一隻出了籠的小鳥,輕快地向蓋秀梅所在的營房飛去。
幸好,朝廷已及時調西川節度使高駢率數萬重兵兼程入浙,以禁流寇。只是這高駢也怪,入浙之後,不到兩浙中心越州駐節,卻到遠處海隅的鎮海安營,而將杭州、越州一帶兩浙最富庶的和_圖_書平原湖區,暴露於賊軍兵刃之下,實在令人費解。
黃球見了小桃,就不要黃巢抱了,伸著兩隻小手,咿咿呀呀叫著,要小桃抱。黃巢將孩子遞給小桃,順手在孩子屁股蛋上輕輕地拍打一下,說:
「黃球,來,我來抱你。」
林言也不多說,便邁開大步向泉邊走去。身後又傳來了女兵們吃吃的笑。
另一位女兵出來打抱不平:「你們盡欺負老實人!小林將軍,你找秀梅姐什麼事?她到山泉邊洗衣服去了。」
「不是已經知照各營將領了嗎?」
蓋洪聽了,果然不敢再有輕敵之念,也就接受了秀梅做他的副將。臨走時,黃巢又囑咐:破了越州,如捉了崔璆,不可傷害他,要待以上賓之禮,促他歸順義軍。義軍裡用得著這種飽讀詩書,長於吏治的人。
黑影以刀拄地,騰身躍起,卻破簷飛出。不料,刀頭折斷,支撐力量不足,黑影剛剛躍到半空便叭噠墜地。這時,刺史臥室內有一侍女正在熬參湯,見賊墜地,隨手舀起一滿瓢沸湯,便向賊臉上潑去。黑影大叫一聲,抱頭在地上打滾。守在門口的幾個侍衛聞聲早已趕入臥室,一齊將賊擒住,牢牢縛定。刺史秉燭,對照海捕文書上所繪圖影察看,這賊果然是朱阿力。
黃巢說:「打越州,他比你合適。」
黃巢說:「我腦子裡正琢磨這件事呢,你說先打什麼地方好?」
林言明知故問:「秀梅,剛才你做什麼,不許我看呀?」
不過,黃巢轉念一想:這都是些酒後狂言,何必當真?前面網魚落水的話,全是子虛烏有。後面說他扯旗造反早,那是事實。說這些事都不一定是要奚落我黃巢,不過自我吹噓一番,滿足他那淺薄的虛榮心。這人從小就有喜歡吹噓的毛病,自己身為義軍統帥,何必與小人一般見識?
但是,這些人畢竟不是行伍出身,未經過戰陣,不知兵法。所以,校場操練,也無法按兵書所載進行。此刻,他們正在朱阿力的帶領下,用民間傳統的方法練習膂力。膂力是一切武藝的底功,不練膂力,只練兵器,練出來的是個花架子,實際交手沒有力量,難以克敵制勝。
「江南可採蓮,蓮葉向田田!魚戲蓮葉間……」此時,鑑湖上蓮子開始成熟了,採蓮女正穿紅著綠,駕著扁舟,唱著蓮歌,在湖上採摘清甜可口的蓮子吧?
從此,朱阿力落下滿臉傷疤,以敗於婦人之手,為終身之羞,發誓不再為盜。到了海島,只是吃飯做事,不再作惡。他原以為,混些日子,等到島上人滿,就把他投到海裡餵魚蝦,了結一生。想不到新刺史崔璆上任,竟改變過去虐殺犯人的陋規,不再將老犯人投海,卻鼓勵他們洗心革面,重返家園。朱阿力因決心改過,受到崔璆嘉許,得遭釋放回越州為民。
「老二,俺們可是從小屙尿和泥巴的兜兜朋友,這樣好的攻城任務,咋不交給俺老畢?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黃巢說:「如得賢弟率師前往,那是最好。只是朱溫奉派到毗陵探看皮博士去了,你營裡缺一名副將。我就派你妹妹秀梅暫充你營副將,助你同取越州如何?」
「奉黃將軍的命,令她即去蓋洪將軍營裡報到,你們把話傳給她。」
一時,校場之上歡聲笑語,氣氛更為熱烈融洽。
「璆兒別哭,媽媽舞完這路劍,就來抱你。」
義軍打算派一支偏師奇襲越州城的事,黃巢將它知照各營將領之後,驚動了一員新歸黃營的將領畢師鐸。
「哎,過去在王仙芝營裡,疑我是黃將軍的同鄉鄰里,不肯重用。誰想今日到了同鄉鄰里的營裡,還是不肯重用!」
林言得意地說:「你不說我也知道。」他瞟了一眼前面的桂花樹,樹上晾乾的小衣小褲已不見了踪影。於是,又說:
林言順從地說:「好,好,你快一點。」
小桃見主帥誇她好看,心裡很得意,但見另有一名青年將軍在面前,又有些不好意思。倏地緋紅了臉,抱著黃球一面往後院走,一面說:
近來,忽然得到一個惱人的消息:黃巢亂軍宣州失利之後,已由皖南竄入浙西莫干山區。從莫干山區出山,往東南走,杭州、越州一帶都是平地,一馬平川。莫干山區到越州不過三幾百里地,快馬兼程,一天一晚就可兵臨越州城下。兩浙地處東南一隅,素無重兵把守,自己一向擔任文職,也無統兵打仗之長,如今猝遇重寇壓境,如何對敵保境,以不負朝廷所託呢?
戎馬倥傯,璆兒是幾個月開始會翻身,幾個月能夠坐穩,他都忽略了。但今天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聽見了孩子叫「爸……爸……」,算起來,孩子生下還不足十個月呢。
蓋洪有些詫異:「叫黃球?」
他頓時大悟:原來如此。他俯身拾一個小石子在手裡,然後攝手攝腳,輕輕向秀梅走去。走到離秀梅一兩丈遠的地方,手一揚將石子抛出去,正落在秀梅面前的溪水裡,溪水濺起一朵浪花,將清凉的水點灑滿hetubook.com.com秀梅臉上。
越州路近,守備薄弱,崔璆長於吏治,不諳軍事,易於攻破,先取越州當然有利。但是直取鎮海,先與高駢決戰也有好處。若一舉擊潰高駢之軍,越州可不攻自破,兩浙局面便可打開,義軍可以長駐這海東魚米之鄉,休養生息,然後再圖北伐之舉。
八月赤日炎炎的中午,還有七月盛暑的餘威,但莫干山區茂林修竹籠翠的館舍裡,清凉的風拂著竹樹穿堂而過,爽適得很。
「不許看,等我叫你轉身,你再轉過身來。」
「幾朵野花,有什麼好看的?」
「你這小子,見了小大姐就不要爹了!」
這些話不免也傳到黃巢耳朵裡,乍聽,黃巢自然心中不悅。義軍將士誰不敬重我黃巢?稱我黃王,稱我沖天大將軍,稱我大哥,唯獨這畢師鐸來了之後,口出狂言。你我雖是鄉鄰,從小相識的朋友,但義營裡還有和我關係更親密的同胞兄弟,他們也不敢這樣放肆呢。
林言在姑娘們面前一向腼腆,也不多問,把這話當真了,轉身要走。
第一個練習項目是拽鞋。朱阿力先做示範,他取了一雙麻鞋,夾在兩臂之下,像一尊鐵塔似的,兩腳平肩,站立校場之中。然後,命兩個孔武有力的士卒分立兩旁,各拔一雙鞋,鞋底拔斷,而朱阿力雙腳不移。
秀梅嫣然一笑,羞澀而神秘地說:「不許你問。」
「做月子、餵奶,也沒有吃什麼好的,不知怎麼,這身子就像發麵饃饃一樣胖起來了。」接著,又說:「要這樣胖下去,還真叫人發愁。」
「老二,要打越州城嗎?」
據說,春秋之時,吳王闔閭使鑄匠干將鏤劍於此山。干將帶著他的妻子莫邪,身穿麻衣,腰紮草繩,日夜辛勞。爐溫不起,便斷髮、剪爪,投於爐中,表示毀身以成鑄物之意。稀世寶劍鑄成了,即以干將、莫邪命名,而後人便稱這座山為莫干山,至今山上還有劍池。可恨吳王嫉才,干將獻上寶劍之後,即遭殺害。
崔璆不以為然說:「盜賊之中也有英雄,今日見你們操練,我已目睹。昔日為盜,多是生活所迫,並非全是齷齪之輩。」
黃巢說:「那我抱孩子到前面玩玩,你還練你的功吧。」
蓋洪說:「我看,先打越州,那裡糧草豐足,守備卻比較弱。」
小桃和小姐妹們在營房外看了一會兒山色,採幾朵野花插到頭上,回院子裡不見了小黃球,問曹氏夫人,知道是黃巢將軍抱走了。她怕孩子攪擾了主帥的軍機大事,連忙趕到前廳,見黃巢抱著孩子和蓋洪將軍說話,孩子、大人都高高興興的,忐忑不安的心才安定下來。她走上前去,拍著兩隻手,說:
黃巢關切地說:「孩子還小,你還在哺乳,先不要急於練功吧。」
秀梅從微酲的境界中清醒過來,睜開眼睛,轉過身,心裡有點失意。
一年前,王仙芝戰死,尙讓率餘眾奔亳州來歸,兩支義軍重新會合,義軍將士一致擁戴黃巢為天下義軍都統,號「沖天太保均平大將軍」。一年來,由於義軍元氣尙未完全恢復,而官軍則集中兵力圍追,義軍基本上採取避實就虛,流動作戰的方式。一個多月前,宣州城下失利,黃巢率領義軍從皖浙邊境進入官軍力量更為薄弱的浙西山區。想不到朝廷旋調西川節度使高駢率領重兵,日夜兼程,來守兩浙,擺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勢。
等畢師鐸走了,林言才憤憤地說:「舅,這畢師鐸怎麼這樣放肆!」
「呱、呱、呱……」
畢師鐸見黃巢絕不鬆口,袖子一拂,怏怏而去。一面走一面嘟囔:
崔璆原來打算立即派專使馳書鎮海,請高駢立派一支人馬來加強越州城防。想到這裡,致函高駢的念頭便完全打消了。一來高駢接書之後,不一定肯派兵來。二來你既驕橫到不將我這觀察使放在眼裡,我又何必低聲下氣去求你?士可殺不可辱,寧折不彎。越州官軍雖然不多,但浙東百姓百萬,兵源充足,糧草不缺,可以募諸縣鄉兵團練禦賊。
她蹲下身,續洗那沒有洗完的衣服。剛才牽惹起兒女之情漸漸平復,被一種新的戰鬥激|情所代替。自從曹氏夫人懷孕分娩以來,一年多的時間裡,女兵們再沒有參加過戰鬥。蓋秀梅只帶著女兵護衛懷孕、分娩的曹氏夫人。現在黃球稍稍大些,曹氏夫人產後身體也漸漸復原,又碰上哥哥營裡副將有事他往出缺,使她得到一個助哥哥奔襲越州的機會,心裡是很高興的。此刻,她心裡充滿戰鬥的渴望,搓洗衣服的雙手動作也更急促了,山溪發出嘩嘩的水聲,濺起一朵朵高高的浪花。
「插上花,小桃更好看了。」
「看你以後還使不使壞!」
黃巢手撫羅平劍憑欄遠眺,但見莫干山諸峰塔山玉立,綽約多姿,滿山竹樹鬱鬱蒼蒼,山坳間時有煙霧升騰,那是山民們在冶鐵熔鑄吧?
蓋洪問:「侄兒叫什麼名字?」
林言伸手從頭頂的桂花樹上,掐下幾根綴滿金黃色小花的嫩枝來和*圖*書,給秀梅插到頭髮上去。啊,多麼濃密、烏黑、細柔的一頭秀髮,一縷幽香直沁入心脾,似乎比那桂花還要香幾分。這些姑娘們真有本領,這樣兵荒馬亂的時候,她們從哪裡弄來些異香撲在身上呢?一定是攻下州縣的時候,從那些夫人小姐的妝奩裡搜來的。他覺得心有些陶醉,真想低下頭去,親親那散發著幽香的秀髮。但是,他想到也許她要嗔怪的,剛才我情不自禁地撫摸了一下她的纖手,她不是立刻就把手移開了嗎?一種男子的自尊使他控制了搖蕩的心魂。他太喜歡這個長得秀氣,武藝高強,熱情又溫柔的姑娘了,秀梅姑娘對他也一直很好,他不願有什麼不得體的舉動損害了他們之間這種純真的感情。
秀梅接過花束,把身子背過去,又說:「還採幾朵給我插在頭髮上。」
黃巢說:「古時候,璆和球是一個意思,都指美玉,以後又把踢的毬叫球。」
秀梅這才住了手,她正要問是什麼話?忽然想起山坡上晾曬著的小衣小褲,連忙推著林言的背,要他轉過身去,像下命令似的說:
朱阿力示範完了,便將士卒分成三人一組,分頭練習。有將鞋拔走了的,有拔得雙腳移動的,統統不算,重新再練,一直練到合乎要求為止。
崔璆揣測:一則高駢私心甚重,安營鎮海,實際是避開敵鋒,以保存實力,值此亂世,天高皇帝遠,藩鎮玩寇不前,朝廷也無奈他何。二則高駢出身世家,早年仕於神策軍,有落鵰侍御的美名。少年得志,又累年為藩鎮,統制一方,自然驕橫不可一世。他哪裡把我這個先在越州任上的觀察使放在眼裡?他自然不願意枉駕越州,和我共一個衙門。
「有賊!」
想到這裡,崔璆心中開朗起來,他喝乾了杯中黃酒,擲下酒杯,決定立即親自著手增募兵勇,團練禦賊之事。
秀梅突然將兩隻纖手從林言的撫握中移開,格格笑著說:
因為馬匹不夠,義軍專門編了個步卒營,畢師鐸仗著飛毛腿的本領,自願到這個營當主將。
門外,蓋洪走了進來,見黃巢抱了孩子,又是抛著玩,又是親臉蛋,不覺噗哧笑起來,走到跟前說:
「你這死鬼,嚇我一大跳!」
秀梅猛然一驚,跳了起來,扔下手中衣服,拔劍在手,警惕四顧。看見林言站在溪邊,又驚又喜又嗔,嚷嚷著說:
黃巢解釋說:「斜玉旁,加上謬字的右半邊。璆,是一種美玉。《尙書.禹貢》說:『厥貢惟璆、琳、琅玕。』這幾種美玉從來都是進貢的寶物。」
黃巢高興地說:「你和我想到一塊兒了。只是攻打越州還須智取,大軍仍屯紮莫干山區不動,晚間操練,白天則打獵遊玩,以示義軍並無遠圖。然後悄悄派一支精幹的偏師,日夜兼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急襲越州,如何?」
一陣小兒的啼聲打斷了黃巢的思路。這不是璆兒在哭嗎?黃巢挪步向後院走去。他來到後院,只見曹氏夫人正在小院的竹蔭下練剣,兒子黃璆卻舞著小手,踢著小足,在搖籃裡掙扎啼哭。曹氏夫人正練得上勁,一面舞劍一面說:
越州黃酒是海內有名的特產,相傳春秋越國在這裡建都的時候,百姓就開始釀造黃酒,那時便已負盛名。它用糯米和小麥為原料釀成,酒性不烈,但味美醇厚。越州城西南有鑑湖,此湖長十幾里,寬卻只二里許,亦名長湖;此湖東接曹娥江,並通東海潮汐,湖水清洌可鑑,故又名鑑湖或鏡湖。越州黃酒就是用鑑湖水釀製而成的,別地也曾學得越州黃酒釀法,但因為沒有鑑湖的好水,終於釀不出能比上越州黃酒的佳釀。所以,越州黃酒亦稱鑑湖佳釀。
黃巢讓蓋洪坐下,問:「什麼事情?」
曹梅把素巾掖在腰間,說:「曲不離口,拳不離手。七八個月不練功,人都發胖了,將來怎麼打仗呀。」
畢師鐸說:「總不像俺們兄弟同鄉共里,那樣近乎吧?」
黃巢哈哈笑著說:「好、好,就用那個簡單一點的『球』字。」從這以後,義軍營裡大家便叫這孩子為黃球。
林言一面笑著躲閃,一面說:「別鬧了,別鬧了,我是來傳黃巢將軍話的。」
「還要你來催,我早去報過到,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明天出發。」
溪邊山坡上有一株高大的桂花樹,粗可合抱,亭亭如蓋。青枝綠葉間,開滿星星樣的一樹繁花,散發出濃鬱的香氣。林言身材高,那些低垂的枝椏,他伸手剛剛可以夠著。他揀那花開得格外繁的枝椏,折了幾枝,合成一束,找一根細細的青藤紮緊,遞給秀梅。
蓋洪說:「這一年來,我們避實就虛,都沒有打過什麼大仗,前不久宣州城下失利之後,士卒情緒更受影響。這一個多月移軍莫干山區,算是選對了一個避暑過夏的好地方,士卒經過休息整訓,養精蓄銳,求戰之心甚切。我們何不乘風使船,打它一個大勝仗?攻下州縣,既可以鼓舞士氣,又可以籌點糧草。」
想到糟糠倖進,志士沉淪,黃巢觸動了身世之感,不禁撫劍慨嘆起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
蓋洪笑著說:「剛才說了小侄黃球,馬上又來一『球』!」
那個大眼睛滴溜溜的女兵說:「哎呀,這可是軍機大事,你還是多走幾步,到山泉邊去,親口吿訴秀梅姐吧。」
崔璆和決死隊的士卒們一樣,不張傘蓋,立在校場太陽地裡看操練。日已當午,命隨侍買了酒食犒勞決死隊士卒,並與士卒同飲。
天明,刺史將朱阿力發配海島服終身苦役。發配海島,實際上就是死刑。一批批犯人來到海島,等到人滿,便將最先上島的犯人投入海中,騰出地盤容納新犯。歷年上島的犯人,沒有一個活著返回的。刺史又獎勵了幾個捕得朱阿力的侍衛。而對那個機智地以沸湯潑賊面的侍女,更加以殊恩,除厚賞金銀珠玉外,還納她為妾,使長侍身邊。
黃巢心裡還有些話不便明說:畢師鐸有勇無謀,過去在王仙芝麾下也沒有獨當一面地打過仗。今日突然自率偏師,遠途奔襲,對手又是能吏崔璆,很難勝任。
黃巢抱著孩子來到前廳,喜愛地將孩子舉到面前。只見孩子白白胖胖的,一頭又黑又濃的頭髮,目清眉秀。他心裡高興,兩臂輕輕一揚,將孩子抛過頭頂,然後輕輕接住。孩子被逗得格格笑起來,小手小腳亂舞,張開剛剛長了一顆門牙的小嘴,叫著:
越州城州衙裡,浙東觀察使崔璆正一個人在後堂自斟自酌喝悶酒。
林言有點窘,遲疑了一下,說:「你已經去你哥營裡報過到就好。我已經將黃巢將軍的話傳到,該走了。」
一個月過去了,崔璆已增募了數隊兵勇,加上州城原有官兵,現在越州城裡已有守城兵卒二三千人。其中,由流放海島改過犯人組成的決死隊,最使他滿意。
曹梅被看得不好意思起來,臉上泛起一層紅暈,自我解嘲地說:
黃巢打量著眼前的林言,這幾年身個已長得和自己差不多高了,十八、九歲的小伙子一表人才。從他秀氣的臉龐上,還能依稀辨認出當年姐姐秀媚的影子。他也是一個十分盡職的侍衛長,全力護衛著主帥的安全和尊嚴。人漸漸長大了,小伙子心裡也開始有了自己的秘密,他似乎和秀梅那姑娘有一種特殊的感情。想到這裡,便對林言說:
「啊,你都看見了,你真壞……」
黃巢說:「這可是我方才說的,斜玉旁加上謬字右半邊的『璆』。我只說一件事,你看看崔璆如何長長吏治,深得民心。向來兩浙的重罪犯人都流放到東海中一個荒凉小島上,島上犯人滿了額,便將其中上島時間最長的犯人投到海裡餵魚蝦。崔璆到浙之後,一改以往陳規,將島上犯人能改過的,送回陸上為民,不再投犯人入海。他說:『罪既不至死,就不宜投諸海,改過的人更應給以自新機會。』所以,浙東百姓都說崔璆仁德。」
崔璆到越州做觀察使以來,沽佳釀,乘扁舟,遊鑑湖,是他的一大賞心樂事。現在,蓮葉田田,蓮子成熟,鑑湖風光正好,他卻無心遊湖,獨自閉門喝悶酒。
蓋洪說:「哎呀,一個球字就有那麼多寫法、用法,叫人怎麼記得過來呀。既然都是指美玉,我看就用那個簡單一點的『球』吧。」
林言剛走了幾步,秀梅把他喊住:「噯,別忙走,幫我採幾枝桂花。」
況且,現在造反打天下,正是用人之際,畢師鐸勇力過人,戰場上用得著他,犯不著為這些事情傷了兄弟間的和氣。於是,黃巢也不計較。
這一天,崔璆親臨校場,察看決死隊的訓練。
畢師鐸來到黃營之後,還沒有打過大仗,立過大功,很想找機會露一手,顯顯本領。他知道越州守備較弱,城裡卻駐有朝廷大員,是一個破敵立功的好機會,便極力想爭得攻城任務。
浙東原有觀察使崔璆,駐節越州,主持地方吏治。現又調入高駢為鎮海節度使,主持軍務,駐節鎮海。兩人各駐一方,表明他們貌合神離,各不相容,便於各個擊破。可是,先攻鎮海呢,還是先取越州呢?
女兵們哈哈笑起來。林言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笑也不是,惱也不是。鎮靜了一下,才正經地說:
朱阿力做完示範,其餘士卒依樣躍進牛圈摔牛,能將牛摔倒的,便完成了道個訓練項目,不能將牛摔倒的,力乏退出牛圈,在一旁歇息片時,然後入圈再練。
「轉過身來吧。」
蓋秀梅帶著一隊女兵護衛中軍女眷,就住在附近。林言來到女兵營,問起蓋秀梅,一位女兵睜著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說:
「爸……爸……爸」
黃巢說:「還說不上胖,只是比以前更豐腴一些了。以後,找到合適的奶媽,讓奶媽奶孩子,你照常練功,再加上行軍打仗,你想胖也胖不起來。」又問:「小桃呢,她怎麼沒照看孩子?」
黃巢說:「你這兩條腿沒說的。只是你營裡二三千士卒都是步卒,他們都能像你一樣,一日一夜奔襲三百多里嗎?」
隨後,便一屁股坐https://m.hetubook.com.com到山石上,用手緊緊捂住羞紅了的臉。秀梅的手經過溪水的泡浸,顯得潔淨白晳。林言只覺一股無限戀慕的熱情在心中迴蕩,膽子也變得大起來,他情不自禁地撫摸著秀梅潔淨白細的纖手,聲音略微有點顫抖說:
其實,畢師鐸今年不到三十,比黃巢還小幾歲。黃巢不計較他的稱呼,反正這是小時候在家鄉喊慣了的,便笑吟吟地招呼他坐下,回答說:
蓋洪說:「不用了,我獨自率師,也能攻下越州。」
黃巢見蓋洪出神地望著小桃離去的身影,說:「這姑娘模樣、性情都不錯,將來就讓她跟了你吧?」
黃巢故意板起臉說:「叫你去,你就去嘛。這次奔襲事關重大,戰前準備事宜,怎能不仔細察看?」
黃巢細看曹梅,一身練功服緊緊繃在身上,那臀部,那正在餵奶的乳|房,更是格外顯眼地突現出來。曹梅果然比分娩前豐腴多了。
朱阿力對新任觀察使崔璆十分感戴,所以,奉召擔任決死隊隊正後,日常操練格外賣力;決死隊的士卒也都是從海島釋放回來的重罪犯人,其中多數是盜賊,感激崔璆活命之恩,也決心為他效力。
曹梅說:「這些女侍年紀都輕,自己還是孩子呢,不能一天到晚把孩子捆在她們身上。到這樣風景優美的地方來了,也該讓她們到營地周圍看看。」
黃巢聞到小桃髮際有股清香,看一看,原來頭上插了幾朵鮮艷的山花,又笑著說:
「嗨,當年我和王仙芝一起,在長垣扯旗造反的時候,黃老二還在長安趕考,跪在小皇帝面前求功名呢!」
黃巢正色說:「駐節越州的浙東觀察使崔璆可不是無能之輩,他雖不是武將,卻長於吏治,甚得民心,你不可輕視。」
畢師鐸拍著雙腿說:「誰不知道俺是有名的飛毛腿,一日一夜走二三百里?奔襲越州,俺比蓋洪合適!」
畢師鐸手一揮:「這好辦,跟不上隊的,我把他半路上全宰了!看誰敢掉隊!」
黃巢說:「蓋洪兄弟也不是外人,所有義軍兄弟都不是外人。」
林言純真地笑著說:「插上花,好看多了。」他搓了搓手,又說:「長途奔襲,多多保重!」然後果決地一轉身,順著山溪,走出山隈。
畢師鐸當年和王仙芝一起同舉義旗造反,以後,王仙芝和黃巢漸生疑忌,以畢師鐸和黃巢都是冤句人,同鄉近鄰,也受猜疑,不得重用。王仙芝戰死後,畢師鐸便隨尙讓一起,率餘部同歸黃巢麾下。
第二個項目是摔牛。校場一隅築了十幾個牛圈,關了十幾頭膘肥肉滿的水牛,朱阿力束腰帶,奮身躍進一個牛圈。那牛見有人來,搖著一對大角,圓睜一雙怪眼,上前觸人。朱阿力大喝一聲,飛身上前,接住牛的兩雙大角,奮力一扳,牛應聲倒地。圈外士卒齊聲喝采。
「你去檢查一下,看秀梅是不是已經到蓋洪將軍營裡報到,奔襲的隊伍明天傍晚就要出發。」
黃巢寬宏地笑著說:「他是個粗人,又是鄉鄰,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朋友,所以,說話就沒有什麼顧忌。」
蓋洪撓著頭說:「大哥越說我越糊塗了,我只知道球可以踢著玩,長安那個童昏皇帝就愛踢球、打球玩。球怎麼又成了一種美玉呢?」
黃巢搖頭說:「這不妥。況且,你這樣勉強把隊伍拉到了越州城下,士卒疲憊不堪,也無力攻城。還是蓋洪兄弟率馬隊奔襲為好。」
他常常酒後狂言:我和黃老二(黃巢排行第二)是從小屙尿和泥巴的兜兜朋友。那年,冤句的濟河發大水,我和黃老二一塊兒去河邊網魚,黃老二失足落水,還是我把他拉上來的呢。或者蹺個二郎腿,倨傲地說:
曹梅笑笑說:「你也忙,難得抱一回孩子,就讓你們父子倆親熱一會兒吧。」
「秀梅,黃巢將軍要我來看看,你是不是已經去你哥哥營裡報過到,奔襲的隊伍明天傍晚就要出發。」
不過,黃巢想到一年來義軍沒有打過大仗,立即就和勁敵高駢決戰,不免有點倉促。如果就近先取守備薄弱的越州,軍事上有一個演習的機會,越州的勝利又帶來士氣的振奮,然後再與高駢決戰,也許更為穩妥有利……
決死隊的隊長叫朱阿力,從小為盜,身輕如燕,飛簷走壁,而又膂力過人,兩浙的人稱他為「壁龍」。前任越州刺史有一鎮金枕頭,價值千金,怕朱阿力來盜,守備甚嚴。而朱阿力以多年為盜,從未失過手,官府懸賞追捕,也見不到他的踪影,十分自負。揚言定要從刺史頭下取走枕頭,才見功夫。一天夜裡,刺史枕著縷金枕正昏昏欲睡,忽見燭光下一件東西輕捷如鳥,飛入宅內,接著便有沙土落到臉上。刺史剛剛抬起頭來,以手擦臉,一個黑影很快從他頭下抽走了鏤金枕,換上了一個蘆花枕。刺史驚覺,大呼:
「花插好了,我該走了。」
黃巢心裡樂滋滋的,想起一句俗話:「三翻六坐九拿爬,十個月的伢兒喊爸爸。」意思是,三個月的孩子會翻身,六個月的孩子會坐,九個月的孩子會伸手拿東西、會爬著走,十個月的孩子便會咿咿呀呀地喊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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