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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恨

作者:楊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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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二十八

終於趕上了!林言只覺眼前一亮,心頭一喜,兩腿使勁一夾,烏龍駒一聲長嘶,更快地追上前去。
「義軍被困,軍中缺糧,士卒們的苦楚,朕感同身受,能不體諒?然而,不管多麼困難,也不能忘了義軍起兵為百姓的宗旨!你們雖未殘殺百姓,然此種行徑與禽默何異,哪裡還配稱義軍?今日饒過一次,以後再犯,定斬不赦!朕當立即傳諭全軍,以後凡遇此類事情,有關人員一律處以極刑!」
黃巢不覺懷念起進入長安以前那些鞍馬馳騁的日子來,那時候南征北戰,官軍捉摸不定義軍的行踪,而義軍們常常出其不意地出現在官軍面前,打他一個措手不及。攻占長安,趕跑了唐朝昏君,建立了大齊新朝,這無疑是一個空前的大勝利,這也是樹旗起義以來就一直夢寐以求的事情。然而,新的勝利也帶來新的煩惱,往日疾如飆風,叫官軍捉摸不定,而今卻不得不固守一城;往日只有義軍去圍攻固守一地的官軍,而今反過來官軍四集圍攻固守長安的義軍。
孟楷調轉千里赤馬頭,大聲向全軍發令:
孟楷慌忙下馬,恭拜道中,聽林言宣旨。他一面聽、一面覺得這旨意不對口味。朱溫叛變降唐,還不該立即率領人馬,前去剿滅?為什麼要立即回師?這樣放縱叛徒,日後難免大姐做鞋,二姐照樣,那局面怎麼收拾?
黃巢戎裝整齊,走出殿外,林言早已帶領隨身侍衛,備好烏龍駒,在玉階前侍候。那烏龍駒久不見主人,而今相逢,格外親熱,咴咴嘶鳴,揚起前蹄。然而,那樣子竟有幾分笨拙,前蹄才提起一半就踢踏落下,不復有當年一杆旗樣筆直豎起的英姿。
黃巢踏鐙上馬,腰間羅平寶劍撞擊著龍鳳鞍韉,發出悅耳的玎璫聲。主帥的英姿和鐵馬金戈相擊的聲音,使隨行侍衛精神為之一振,也一齊躍身上馬。馬蹄在宮中鋪磚的甬道上,踏出一陣節奏整齊的達達聲。這清脆悅耳的馬蹄聲引得甬道兩旁殿宇、別館中的宮女們,紛紛從窗帷間探出頭來張望。平日她們看慣皇帝正襟危坐乘坐鑾輿,現在突見黃巢騎在馬上的雄姿,不禁相顧稱羨:
說罷,黃巢翻身上馬,林言及眾侍衛跟隨著,繼續前行。眾守橋士卒原地跪送。
這傳呼聲頗出他意料之外,御旨怎麼會傳到這裡來了呢?然而,他不得不勒馬佇候。
「探卒剛剛來報。孟楷將軍一聽,怒不可遏,馬上率隊出發,要去踏平同州,生擒叛賊。命小將留守本營。」
說話間,馬蹄達達,攪起一團雪霧,燒水士卒高興地站起來,叫道:
林言說:「走得太急,皇上來不及墨寫敕旨了。」
黃巢見林言無限惶悚的樣子,緩和了臉色,又說:
「什麼?!」林言將趴在地上的偏將,一把提了起來,兩眼威逼著他。
黃巢故意打著飽嗝,笑著說:「飽了,飽了,你把餅子端去吃吧。」
孟楷是個直人,此時卻情急智生,施起詭計來。他故意皺了皺眉頭說:
聽隊正稱那陌生漢子為「大齊皇帝」,跪在地上直磕頭,其他守橋士和-圖-書卒慌了,也一齊跪下,磕頭。
一個個布袋打開來,提起袋底往下一傾,一具具還滴著血的沒頭屍體,便落到了雪地上,染得雪地一片殷紅。
孟楷心裡正煩躁不寧,忽聽得後隊一片傳呼:「有御旨到,孟將軍駐馬!」
原來,守橋士卒多是近年補入的本地人,並不認識黃巢,而隊正卻是曹州、鄆州一帶的老兵,多年跟隨黃巢南征北戰,所以一眼便認出了眼前的大齊皇帝和小將林言。
「小將不敢胡說。朱溫將軍,哦,朱溫那狗東西,他降唐了。」
「這馬再閒養幾年,也就肥得無法上陣,只能吃肉了。」
隨著一聲怒喝,一隻手揪住了隊正的領口。隊正惱怒地將那隻手猛力一推,只聽得唱啦一聲響,衣服撕開了一個大口。但那隻手是那樣強勁有力,依然緊緊掐住隊正的脖子,哪裡推得動?隊正喉管透不過氣來,這才洩了勁,氣促地說:
「這樣濕的柴,燒得著嗎?」
黃巢走上前去,親切地撫了撫馬背,那馬體滿膘肥,肩胛間的肉堆得晃盪起來。黃巢嘆道:
「孟將軍在前面。」
「遵御旨,還軍灞上!」
「領旨!」林言莊重地跪接了羅平劍,拜了三拜,轉身要走。
「軍機大事,口說難憑。如果沒有墨寫的敕旨,便恕我不能聽命了,小將軍請回,大軍還要趕路。」
孟楷多年來有個習慣,行軍打仗,雖身為主將,總是身先士卒。林言在馬上邊走邊問,一直將全軍超過,這才隱隱見隊伍前面,茫茫風雪之中,遙遙一點紅。那便是孟楷騎的駿馬「千里赤」!林言縱聲高呼:
黃巢嚴厲地說:「究竟是何情由,快快稟來!」
隊正身上起了一陣寒慄,閉目等死。突然,一個威嚴的聲音說道:
宮女驚訝地問:「皇上只吃了兩個餅子,就飽了嗎?」
「大齊皇帝騎馬,真是英武!」
說罷,孟楷一提繮繩,便要催馬前行。
黃巢又吩咐:「傳旨林言,此次出巡,不備儀仗,輕裝簡從。」
「攻打同州?胡說!同州不是朱溫將軍在那裡駐守嗎?」林言只當是偏將喝醉了酒,說胡話。
陌生漢子見燒水士卒說得蹊蹺,果然不立即走,等著看個究竟。隨行人眾便都圍著火堆取暖。
林言還一手提刀,在一旁怒視著他,方才的殺氣並未消散,隊正哪敢怠慢,連忙從實稟奏。
士卒用手背抹去眼角被煙薰出的淚水,回過頭看,見問話的是一個器宇不凡的陌生漢子,不敢怠慢,憨厚地一笑,回答說:
可是,那個裡面裝著鳳凰蛋的鳥巢呢?……黃巢睜開眼看,哪裡有什麼鳥巢,原來自己是擁著錦衾,睡在金碧輝煌的宮殿裡。金碧輝煌的宮殿中,貴為帝王的御榻暖炕裡,燒的不再是異香撲鼻的沉香木,卻是臊臭的乾馬糞,一種對局勢的憂愁不覺隱隱襲上心頭。
林言只覺得耳邊風聲呼呼。烏龍駒不愧是一匹千里足,只需一頓小菜飯的工夫,倏忽行盡五十里,前面已經看見驪山的峰巒,以及點綴在山隈林間的亭台樓閣。轉過一個山彎,便見軍旗www.hetubook.com.com高擎,一支人馬如披白盔白甲,在出關的大道上,向東疾進。
「哦,你們還有肉下鍋,什麼肉呀?」
黃巢問一旁侍立的林言:「這馬,你常騎出去,蹓蹓嗎?」
說罷,驟馬上前,要去砍旗。孟楷這才慌了。他知道林言執行御旨是不走樣的,刀劍無情,不可冒犯,連忙說:
燒水士卒看了看陌生漢子,欲言又止,詭譎地笑笑,說:
「來了,來了!」
陌生漢子哈哈大笑:「大齊皇帝現在究竟吃什麼,我哪知道。不過我知道一句俗話:『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下糧食到鍋裡,你怎麼做飯呢?」
盥洗已畢,宮女送上早餐。不是帝王們平日食用的瓊漿玉液,佳肴珍饍,而是一盤玉米麵餅子。這兩年,由於京都貢賦斷絕,江南的米糧不再從大運河經黃、渭,源源運來長安。勤王官軍四面圍困長安,義軍也無法出去借糧。京郊地域有限,連年戰亂,田園荒蕪,長安城裡的糧食越來越艱難,竟不得不以玉米麵來充御食。幸好,黃巢在山東老家從小吃慣玉米麵,況且餓了什麼都好吃,所以並不嫌它粗糲,大口大口地吃得津津有味。
隨著這聲斷喝,林言嘩啦抽出腰間所佩羅平劍,猛力向路邊一棵獨立小樹劈去。咔嚓一聲響,那樹帶著積雪攔腰折斷,倒了下來,撒了林言一頭一身雪粉。林言不顧這些,將手中劍一揚說:
「這是大齊皇帝所佩的羅平劍,臨行時交付與我。有抗旨不遵者,即以這棵小樹為例,先斬後奏。待我先砍倒你們的軍旗,然後斬殺敢違旨意的人。」
宮中只能吃玉米餅子,二、三十萬義軍士卒吃的什麼呢?天寒地凍,腹中無食,怎樣迎敵四面進逼京畿的官軍呢?嘆髀肉之復生,何不快馬大刀到陣地上走走去!
「這麼說,孟將軍的隊伍走得還不遠。」黃巢當機立斷,將手中羅平劍付與林言,「快馬疾馳,務必追上孟楷,傳朕旨意,立即回師。如有抗旨,不論何人,先斬後奏!」
「慢著!」
「有御旨到,孟將軍駐馬!」
林言先在馬上拱手為禮,說:「孟將軍,請了!」
「這也不能全怪你,調|教御馬的事,朕也未專旨交付與你。今日當面囑咐,以後你記住此事就是了。」
「濕柴怕猛火嘛。」
隊正的目光由木直逐漸變為驚惶,兩股不由自主地戰慄起來,雙膝一彎,咚地跪倒在雪地上,一面磕頭,一面說:
「既有大齊皇帝御劍為憑,孟楷也就信了。」
「有御旨到,孟將軍駐馬!」
聽了隊正敘述,知道殘殺百姓的並非他們,林言怒色稍解。黃巢凜然說:
「放開他。」
「水快開了,割肉下鍋!」
偏將結巴了半天,才說清楚:「孟、孟將軍,帶領人馬,攻、攻打同、同州去了。」
轉瞬之間,幾騎已馳到火堆前,數人翻身下馬,便卸馬上馱著的布袋。撲通,撲通,一袋一袋往雪地上摜。隊正模樣的人走近火邊,看了看鍋裡熱氣蒸騰的雪水,叫道:
林言問:「孟將軍哪裡去了?」
「好和*圖*書漢,你要幹什麼?」
唉,往日那些鞍馬馳騁,自由來去,處處主動的日子,多麼叫人懷念!可是,又不能放棄這九重宮闕,京都帝邑,這是執掌國柄的象徵。九重宮闕、京都帝邑棄守,還有什麼大齊新朝?真叫人左右為難啊……
「米,哪來米呀?」士卒忽然凑近陌生漢子耳邊,「聽說大齊皇帝在大明宮裡每天也只能吃玉米麵呢,是嗎?你從城裡來,樣子像當官的,一定知道。」
孟楷騎在馬上,千里赤只能刨著四蹄小跑,以和大軍行進的速度協調。孟楷心裡又憤又急,恨不得鞭馬疾馳,立刻飛到同州城下,打破城池,活捉朱溫叛賊,獻俘闕下。朱溫賊子,太可恨了!這兩年,他引軍獨去,屢不聽號令。孟楷最初只當他桀驁自大,耻居僕射之下,心以大局為重,強自陳忍。這次命他率領本部人馬從同州突圍,返回長安,不但拒不聽令,反而率軍投降官軍。這個沒有脊梁的狗彘之徒,一定是眼見天下各鎮官軍四集,京畿受困,嚇破了膽,便出賣弟兄,賣身求榮了。不嚴懲朱溫叛賊,如何向大齊皇帝交代?如何穩定軍心,杜絕叛賣行為?然而,他不能不耐著性子,控住繮繩,如果任千里赤撒開四蹄,盡興奔馳,身後的大軍怎麼跟得上呢?
黃巢又安撫眾士卒說:「你等安心守衛京畿,朕當派遣精兵,外出籌糧,盡快解除義軍的飢荒。」
「朱溫那狗東西,他降唐了。」
這話像霹靈轟頂,黃巢只覺得眼冒金花。飢餓、寒冷、一路上見到的不順心事情,再加上這個意外的使人震驚的消息,使黃巢頭暈目眩踉蹌欲倒。他用手中的羅平劍支撑住身子,強自鎮靜了片時,然後問:
黃巢吃了兩個玉米餅,意猶未足,正要伸手去盤子裡取第三個,抬頭見侍立一旁的宮女,面黃肌瘦,一副病容,心裡不覺動了憐憫之情。兩年前,他剛進宮的時候,這個服事左右的女孩子臉上有紅有白,顏色多麼好,可以說是「臉似芙蓉胸似玉」;而今卻面有菜色,這全是近年餓成這樣的啊。想到這裡,他不禁有點內疚,伸向盤子的手縮了回來,再也嚥不下去了,卻把盤子推向那宮女說:
「你們幹的好事,畜生!」
「朕已經吃飽,你把盤裡剩的餅子,端下去吃了吧。」
士卒們見噴著響鼻,汗氣蒸騰,疾馳而來的烏龍駒,趕忙閃在道旁,一面回答:
「做飯,怎麼不放米呢?」
隊正連忙叩謝活命之恩,並保證以後不再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這天一早,黃巢在御榻上似醒非醒,一股暖臊的乾馬糞氣味,悠然鑽進鼻孔。朦朧中,他彷彿覺得自己是躺在曹州冤句赤牆村故園的暖炕上,家鄉的土炕就是用乾牛糞、乾馬糞做取暖的燃料。他從小聞慣了這種暖臊的氣味,聞到它,就自然想起家鄉那個熟悉的小院,院裡那幾棵高大的梧桐。到了冬天,乾如青銅的梧桐樹早已落盡那雖然寬大卻不耐風寒的綠葉,只剩下肉陀的疏枝鹿犄角一樣丫叉著,伸向灰濛濛的天空。光裸的枝條上,常有鳥雀用枯www.hetubook.com.com枝、茅草在上面做窩。
士卒回答:「不是燒水喝,是燒水做飯。」
那偏將嚇得索索發抖,但並不改口,依然說:
「吾常身不離鞍,髀肉皆消;今不復騎,髀裡肉生。日月若馳,老將至矣,而功業不建,是以悲耳。」
林言端肅回答:「烏龍駒是御馬,臣豈敢隨便亂騎?」
聽說「有御旨到」,頃刻之間,三軍齊回首,也紛紛向前傳呼:
林言佩帶羅平劍,跨上烏龍駒,一提繮繩,向東馳去。烏龍駒久未如此盡情馳騁,咴咴嘶鳴,分外亢奮。此刻,風攪雪花,下得更緊,天地間白茫茫一片。烏龍駒馱著林言,恰似一顆黑色的流星,在白茫茫的天地間飛行。
「什麼肉,你就別管了。在城裡,就是你們當官的,這一向也很少吃到肉了吧?想吃肉,等一等,我們隊正馬上回來,他是一個很好客的人。」
他推被而起,披衣下牀。穿褲子的時候,猛然發覺,兩隻大腿竟養得又白又胖了。進長安之後,這兩年居於深宮,很少騎馬馳騁了。這就是古今志士常常慨嘆的「髀肉復生」吧?當年,劉備在荊州閒居數年,一日如廁,見髀裡肉生,不覺慨然流涕。劉表怪而問之,劉備說:
「何時得到此信息?」
鄉鄰傳說,黃巢是他媽媽從庭院裡梧桐樹上鳥巢裡,撿了一枚鳳凰蛋孵大的,所以,從小格外聰慧,而且名字也取個巢字。多有意思的傳說……
隊正說,現在軍中每人每天只發四兩糧食,士卒都是正能吃飯的年輕人,如何夠吃?開始,他們將身上積蓄的銀錢,以及身邊好一點的衣物,到附近村莊換糧食吃。好一點的衣物及積蓄的銀錢漸漸罄盡,而米價卻漲到斗米三十緡(每緡一千錢),再也無力自去換米,便找些野菜來煮了充飢。最近得悉,官軍常常竄入附近一帶村莊,屠殺無辜百姓,割了頭當義軍去邀功請賞,而棄屍野外。他們忽然想到,這些野屍無人收葬,與其讓它餵鷹犬,不如撿了來果腹度命,故有此舉。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雪塵飛揚,迷濛的風雪中,一騎疾如旋風,飛馳到面前。漸漸看清,來人是小將林言,騎的是一身黑的御馬烏龍駒。
宮女這才跪下謝恩,高高興興地端著剩下的餅子下去了。
黃巢攻占長安的第三個冬天(唐中和三年,公元八八三年的冬天),是一個異常艱難的冬天。
黃巢緩下轡頭,到橋前下馬,走近燒水的士卒。那士卒正將一椏生柴帶著綠葉往火堆裡加,黃巢問:
那隻掐著脖子的鐵鉗一般有力的大手鬆開來,又突然猛力向前一搡,隊正踉蹌倒地。他掙扎著從雪地上爬起來,這才睜大眼睛,好好打量眼前這一夥生人。
黃巢說:「騎馬。」
黃巢打算去灞橋,巡視扼守東面孔道的孟楷陣地。一行眾騎出了春明門,馳到灞橋頭,只見守橋士卒在帳蓬前的雪地裡,燃起幾堆熊熊的大火,正在化雪燒水。
「我要宰了你們這些吃人的畜生!」
「家有梧桐樹,招來鳳凰鳥。」
「實話吿訴你,糧食雖然不多,我們卻常常有肉下鍋。https://m.hetubook.com•com今天我們隊正帶人採辦去了,馬上就回,叫我燒好開水,等肉下鍋。」
陌生漢子連連點頭:「嗯,有理。」又問,「燒這幾大鍋水,做什麼用啊?下雪天,喝得了這許多水嗎?」
黃巢又吩咐:「騎上朕的烏龍駒,只有牠能追上孟楷的千里赤。」
林言這才勒馬,收劍。
「不知大齊皇帝駕到,多多冒犯,小卒該死。」
侍衛趕緊退出,去御馬檻,備烏龍駒。
黃巢責以大義,林言額頭上不覺沁出汗珠來。是呀,四面官軍虎視眈眈,逼近長安,早晚會有一場昏天黑地的大廝殺,舅舅能離得了戰馬嗎?舅舅如今是大齊皇帝,不能像過去一樣,天天出宮蹓馬,自己是宮廷侍衛長,為什麼不主動承擔起調|教烏龍駒的任務坭?拘於小禮,忘了大義,一旦上陣,戰馬有失,自己豈不成為千古罪人,又如何對百萬義軍和天下百姓呢?
那人另一隻手嗖地掣出刀來,在隊正面前一晃,惱怒地說:
黃巢剛進大明宮的那年冬天,御榻磚炕是用沉香木末燒熱的,整個宸居溫暖如春,異香撲鼻,住在裡面,恍惚如置身仙宮。宮中積存的沉香木末不久用完,沒有來源,第二個冬天便只能用木炭和穀糠漚燒暖炕了。今年冬天,穀糠已經成了長安城裡普通百姓和一般士卒飯鍋裡的食物,捨不得拿它燒炕了;兵荒馬亂,南山的燒炭翁不再進城賣炭,於是,大明宮裡的御榻磚炕,也只好漚燒乾馬糞。火溫既不如前,那氣味就更不能提了。
孟楷在馬上還禮畢,林言說:「大齊皇帝頒下御旨,孟將軍下馬聽旨!」
林言宣旨已畢,孟楷問:「小將軍,可有墨敕在手裡?」
侍衛們小心地問:「皇上出巡,騎馬,還是坐車?」
黃巢不悅,板起臉說:「馬要常蹓,戰馬更要常調|教,御馬也不例外。這道理你難道不懂?我是皇上,也是將軍,而今義軍雖占有長安,但唐朝廢帝還在蜀,天下未定,一朝有事,需要上陣,戰馬久失調|教,豈不誤事?」
九月霜降,渭河兩岸便開始天寒地凍,到了十月小雪,關中平原上已經漫天飄雪。農諺說:「小雪雪滿天,來年是豐年。」但眼前嚴酷的現實卻是,寒冷和飢餓像兩頭噬人的巨獸。威脅著長安京畿二、三十萬義軍和數百萬庶民百姓。寒冷使人更容易感到飢餓,更需要食物;而飢腸轆轆的餓漢,又比飽饜肥鮮的人,更加怯冷畏寒。
接近義軍大隊,林言便高聲問:「孟將軍在哪裡?」
頂風冒雪來到灞橋,只見橋頭瑟縮地立著一小隊士卒,並無重兵把守。灞河沿岸的一些營寨,冷冷清清,人去寨空。黃巢心中詫異,趕到主將大營去。並不見孟楷出營迎接,一名留守的偏將,正在營中向火喝酒禦寒。他萬萬想不到如此風雪天氣,大齊皇帝會親自出宮巡視。黃巢在侍衛簇擁下,突然出現在面前,只嚇得他扔了懷裡的酒葫蘆,趴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聽說御駕要去巡視陣地,侍衛們早將御輦準備好,直推到殿前玉階下,只等黃巢上車。誰知道,黃巢卻脫去冕旒袞服,要宮女們取戎裝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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