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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星時代

作者:羅伯特.海萊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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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長程基金會

一 長程基金會

因此,長程基金會接過手來,開始痛痛快快地大把花錢。事情原本是這樣的:那時基金會「不幸」在湯普森質量轉換器計劃上賺了幾十億,但是因為他們不能發股息(沒有股東),他們便必須想盡辦法來花掉它,他們原來打算在純研究工作上可以夠一百年的用度了;恰好太空旅行計劃就像是一個填不滿的無底洞,正可以用來達到消耗錢的目的。
我所以要特別聲明這一點,是因為自從孿生子突然之間變得重要了之後,便產生了許多無稽之談。我就是我,我並不是我哥哥佩德。我們是有分別的,雖然別人也許看不出來。他是習慣用右手的,我卻是個左撇子。而且,從我的觀點看,我總是拿小塊蛋糕的那一個。
佩德和我第一次和「長程基金會」發|生|關|系是在這位吉金先生初次光臨舍下的時候。我對他一點好感也沒有。爸爸也不喜歡他,甚至想攆他出去,但是他已經坐了下來,而且手還有了一杯啡咖,這就表示媽媽有意招待他了。
有一次我在曾祖父羅卡斯的一本舊書裏看到了一幅卡通,上面畫看一位紳士,身著晚禮服,卻在滑雪場跳遠。他臉上一副莫名其妙,不敢相信的神色:「我怎麼會在這兒的?」
我們家經常在鬧窮。兩張多餘的嘴巴,加額的稅,而這兩個人又無法獲得家庭補助。這一切使得我們家的經濟情況捉襟見肘。就好像媽媽用爸的舊衣服給我們改,總差那麼一點不大夠。別人家打電話訂座,上館子,我們家,門兒都沒有。事實上,爸時常還把他中午吃不完的飯菜帶回家。我們兄弟一進了幼稚園,母親就又出去工作了。我們僅有的一部幫忙做家事的機器人,還是一部已經該淘汰的「摩里斯車房」牌的「媽媽的助手」,它的汽門常常燒壞,修理所費的時間,拿來自己動手也差不多了。佩德和我日日與洗碗水、清潔劑為伍——特別是我,因為佩德老是堅持由他來做消毒的工作,再不然就是他的大拇指又腫了!
爸爸時常訓誨我們貧困的許多無形的好處,譬如說,「天之欲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等我長大到足以瞭解它們的意義的時候,我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就是希望它們不要那麼虛無飄渺,不可捉摸。但是話說回來,爸的看法,似乎也不是毫無道理。我們也有歡樂的時光。佩德和我在備餐間養了幾隻歐洲種的大老鼠,媽從來沒反對過。當我們把浴室當成化學實驗室的時候,女孩子們確也發表過不友善的意見,但是等到爸一出面支持,她們就不吭聲了,並且自動把衣服晾到別處去;當我們把硫酸倒進了鉛水管,使鉛水管出了毛病的時候,媽也挺身而出,為我們向老爸說過情。
和圖書在我的記憶中,只有一次母親是抱定了宗旨,堅決得不得了。那次史提夫舅舅從火星回來,送了我們一些溝蟲,我們計劃養殖它們,出售牟利。誰知爸爸在浴缸裏踩著了一條(我們事先忘了向他報告我們的計劃),於是媽硬逼著我們把剩下的溝蟲通統送給了動物園。之後不久,我們便離家出走,去投效「太空海軍」——史提夫舅舅是彈道部門的軍士,我們謊報年齡沒有成功,他們又將我們護送回家,母親不但沒有責罵我們,而且還在我們離家期間,代我們飼養我們養的蛇和蠶。
「你們到底想知道些什麼?」
爸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並且擺出了每發宏論就會擺出的那種架勢。
「佩德,你給我聽著——」
「這——我們希望各位能為科學而犧牲一點時間。」
佩德立起身來,我也隨著站了起來。吉金先生則四平八穩地坐著,他平靜地說:「這一切都可以商量。」
吉金先生要想勸他不要太激動,但是爸的話匣子一經打開就再也關不住了。「你告訴人口管制部,我不管什麼『遺傳調查所』。他們想我的是什麼問題?也許是如何讓人不再生雙胞胎?雙胞胎又有什麼不好?如果沒有羅慕洛斯和雷慕洛斯又哪裏會有羅馬?你說呀!閣下,你不知道有多少——」
我還記得有好幾次,他乘人不察,一個人把兩塊都撈走了。我雖然提出抗議,但是爸爸媽媽認定了他就是我。對於一個八歲大的孩子來說,那塊塗滿了巧克力糖漿的蛋糕簡直比命還重要,而那時我們就正是這個年齡。
有人說,雙生子中總有一個比較遲鈍,發育不大健全——我不認為如此。佩德和我有似同屬一雙裏的兩隻鞋子一般相像。有幾次我們稍稍顯得有點不同,那是我比他高了四分之一吋,重了一磅,但是,他隨後便趕上來了。我們在學校裏成績都很好;我們同時換牙;只是他比我多了一顆貪婪的心。
吉金先生說,「巴萊特先生,我沒有資格和您談這一類問題的功過得失。我只不過是奉命行事的一個小職員而已。」
也許是父親大人對這項緊急狀況處理得不太妥當。有許多家庭利用和別家交換的方法,便能獲得額外的限額,特別是在免稅額全數都被男孩或是女孩佔滿了的時候。但是,父親非常之固執,他堅認現行法律是違憲的,是不公平的,對某些人又有差別的待遇;既違背公共道德,又違反神的旨意。他能一口氣說出一大堆偉大的人物,從佛蘭克林到閻羅王,說這些人哪一個不是子女成群的大家庭中的么兒子呢?假如沒有這些人,人類現在真不知道會是個什麼樣子呢。每逢這種時候,母親便會輕言細語地安慰他一番。
母親從來不hetubook.com.com答腔,我們也就從來沒有能移民。
從他們的傳記來看,命運女神最寵幸的通常都是那些少懷大志的孩子。當拿破侖還在科西嘉島上光著腳丫到處亂跑的時候,就已經在籌畫怎樣統治法國了。亞歷山大大帝也差不多。至於愛因斯坦呢,更是從小就喃喃不已地在背方程式。
「爸,沒關係嘛!吉金先生,讓我們看看好不好?」
「啊,我們倒沒有想到這一層。不過這個計劃在此地貫月大廈設有辦事處。測驗大約需要半天的時間。」
我想插嘴,卻發現佩德在以目示意,不讓我開口。這也沒有關係,因為吉金先生聳聳肩,又接著說下去了:「果真如此,我倒要謝謝您了。我這次來只不過想請令郎們參加幾項測驗,回答幾個問題。這些測驗對令郎一點不會有損害,而且測驗的結果絕對保密。」
於是,這位吉金先生便有了機會講述他是幹什麼的。他說他是「遺傳調查所」的外務員。「那是什麼玩意兒?」爸爸的聲音提高了半個音。
「『遺傳調查所』是一個科學機構,巴萊特先生。目前這個計劃是要收集有關孿生子的資料。還是一件對大家都有好處的事情,希望您能合作。」
也許這些都是真話。那麼我呢?我的童年卻是在糊裏糊塗中度過的。
其實這些問題爸爸也還是有辦法可以解決的,只要申請移民火星、金星或是其他星球就成了,而且他也時常提出這個問題來討論。無奈一提這件事,媽就雙唇緊閉,一言不發,比爸爸還要固執。我真不明白她對「上天」究竟怕什麼。爸爸一再指出,人口眾多的家庭,移民會受到優待。政府每年所收的人頭稅,是指定用以補助地球以外的殖民地的。我們為什麼不去享用這筆原是從我們身上刮去的錢呢?不提能讓我們的孩子在自由的天地裏,在寬敞的空間裏生長了,只要想想那裏再也沒有那些臭官僚成天緊盯在我們老百姓背後,挖空心思想些新花樣來整我們,不就值得一試了嗎?你說是不是?
那天晚上我想的倒不是這些事。關於長程基金會,佩德和我不過踫巧比一般的中學生知道得多一點,——顯然比老爸瞭解得也要多一些,因為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說:「原來是長程基金會呀!我倒寧願你是政府派來的。假使像這種不急之務政府也能課以重稅的話,它就不必再在人民頭上來壓榨了。」
我想我們還算是快樂的。佩德和我很親密,幹什麼都在一塊兒。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須要說明白:身為雙胞胎,並不就像小說家生花妙筆下所形容的那種生死與共的莫逆之交。你和另外那個人很親近,是因為你和他同胞出生,同住一間房,同桌吃飯,你和他一起和*圖*書玩要,一起工作。從你能記事起,你幾乎什麼事都少不了他。不錯,這些使得你們親近,使得你們形影不離——可是,這卻不一定說你非愛他不可。
爸爸不但是學富五車,才高八斗,而且做起事來更是一板一眼,絲毫不苟。即便是在他經營的精密機件這一行業也是如此。他對於歷史尤其有深湛的造詣。所以在替我們取名字的時候,他要把歷史上美國兩大偉人的名字當作我們的名字,而母親卻想用她最崇拜的兩位藝術家的名字為我們命名。因此,我的全名就成了湯瑪斯.佩恩.李歐納杜.達文西.巴萊特,我那位雙胞胎哥哥就成了佩屈克.亨利.米蓋蘭基羅.巴萊特。爸爸管我們叫佩德和湯姆,媽媽管我們米蓋和李歐。而我們的三位姐姐卻叫我們「大廢物」和「小廢物」。爸爸終於因為固執而獲得了勝利。
甚至我的誕生都不是計劃好了的。我家的免稅額原是三名子女。然而我的哥哥佩德和我卻聯袂出世了。我們的降生令所有的人意外,特別是爸爸媽媽,三個姐姐和稅務員。我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覺得意外,但是在我幼年的記憶中,雖然爸、媽和三位姐姐,信仰、希望和仁愛待我都不錯,我總是隱隱約約地覺得不大受歡迎。
我沒有開腔。除了很容易應付的歷史分析以外,其他的課都已經考過了。我們打工的化學實驗室也因為考試的關係已經暫時關閉。我知道爸一定搞不清楚這些,否則他早就出面了。爸最會藉詞生事,只要有任何一點小漏洞,他就能立刻從被告一變而成為原告。
也許在我們剛落地的時候,如果看護小姐先抱的是我,我就會變成每次拿大塊蛋糕的那個了。也許她先抱的確是我——我始終不懂何以竟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就我所知,我們起初確是難分軒輊,是到了後來才逐漸演變成即使我們想要半斤八兩,也辦不到了。
「政府又要多管閑事了——我是一個規規矩矩的老百姓;我買東西付錢,我工作養家。我的兒子和別人家的兒子沒有兩樣,我恨透了政府對待他們的那種態度。我不願意為了那些官僚出個新花樣,便讓人來調查他們,麻煩他們。我們唯一的要求就是讓我們安安靜靜地過日子——政府應該承認一項明顯的事實:我的孩子和任何別人一樣,總有呼吸空氣、佔有空間的權利吧!」
爸並不是愚蠢,他只是一旦遇到了與佩德和我有關的問題時,就會無名火平地起,就像一隻經常被踢打慣了的狗,遇見人就會狺狺地狂吠一陣一樣。
「要大老遠地跑進城,還要花上半天的時間——你們付多少錢呢?」
滑稽的是,「為善不望報」報償反而來得格外多;是荒謬的計劃愈會使長程基金會得到www.hetubook.com.com多得令人難以為情的大筆款項——我的意思是說,對於一個非營利團體而言是很「難為情的」。
但是也別以為當了雙胞胎就一無是處——即使你是吃虧的那一方;大體上說還是不錯的。當你走進一大群陌生人當中,正覺得害怕害羞時——但是幾呎外的地方,就有你的孿生兄弟站在那裏,你就不會覺得孤零零了。有人打了你一個嘴巴,正在你幌幌悠悠,站立不穩的當兒,就有你的孿生兄弟還他一拳,你就會穩住戰鬥的優勢了。你考試不及格,他考得也不比你好,你總算有了伴。
雖然事經多年,離家又這麼遠,但是每當我想起爸爸媽媽總認為霸道的是我而責罰我的時候,心中總會湧上一陣陣的氣憤不平。我現在提起這些並不是要計較,我只是想說明事實的真相而已。因為戴佛羅醫生要我把一個雙生子的感覺完完全全地都寫出來。你該不是雙生子吧,是不是呢?你也許是,但是你不是的機會是是的四十四倍——這說的還是異卵雙生的人,至於佩德和我是同卵雙生,那就更要難上四倍之多。
但是你若是認為有了孿生兄弟就是有了親密忠實的朋友,那就錯了。事實不但全不是那麼回事,而且差得遠呢。
就拿太空旅行來說吧:兩百年前的時候,那個計劃就像是專為長程基金會量身訂做的衣服一樣。因為不但它的費用昂貴得近乎荒誕,而且若與所投下的資金比較起來,它所可能產生的效果可說微不足道。有一個時期,政府為了軍事上的原故,曾經做過一點兒,但是自從一九八〇年有了白萊特協議之後,連那一點兒也停止了。
「『遺傳調查所』是屬於『長程基金會』的一個機構。」我看得出來,佩德突然發生了十分的興趣。長程基金會誰人不知,巧的是佩德和我正好做了一篇學期報告,主題是非營利性的合作機構,我們便是以長程基金會作為我們的範例的。
我們對長程基金會的多重目的發生了濃厚的興趣。基金會的會徽上寫的是「為善不望報」,章程上開頭第一句是「為我們的子孫謀福利」,然後就是一大堆讓人們看不懂的東西。不過董事們對它的解釋是:我們要將錢花在政府和其他機構都不願意花錢的事情上。光是提出一項有關科學或社會的計劃還不夠;它的預算還必須龐大得驚人,龐大得誰也不願意去碰它一碰;而且這個計劃開花結果的日期又是如此之遙遠,遙遠到任何納稅人或是股東都不會通過的程度。若要引起長程基金會董事會的興趣,你除了必須提出十億元以上的預算以外,還必須在一兩百年之內見不出它的成效,即使有——也必須像控制氣候(他們已經在進行了)之類玄之又玄的事。
這時佩德忍不住了。hetubook•com•com「爸,我不懂為什麼不能答應。吉金先生,您的公文箱裏有沒有帶測驗題?」
「巴萊特先生,請聽我一句話,我不是政府派來的。」
是啊,我怎麼會在這兒的?我很能瞭解他的感覺。
「可是,是我在付你的薪水呀!雖然不是直接的付,不是心甘情願的付,但是,付總是真的呀!」
佩德搖搖頭。「吉金先生,那真對不起了。這個禮拜學校正考試——而且我弟弟和我還在學校打工。」
這個計劃的成就即使是小孩子們也都耳熟能詳:「歐培伽火炬之發明,使太陽系內各星球間往來自如,又快又便宜,而單向的能源偵察不但使移民之議得以實現,並且還有利可圖;因為長程基金會用出去的錢不及收進的錢來得快而且多。」
爸爸是真的固執。本來他大可不必逆天行事。他只要繳足了我們超額的人頭年稅,就可以申請一戶七人住的公寓。然後他就也可以要求重新分類。誰知他偏不這麼做,寧願每年申請一次,說我們這對雙胞胎應該免稅。結果是每年的申請都被駁回,稅是照繳了,卻在繳稅的支票上蓋上一枚「在抗議下繳付」字樣的章,而我們一家七口也就始終都住在一所應該是五口之家居住的公寓裏。佩德和我還小的時候,我們就睡在浴室裏自製的小床上。這對任何人都不會覺得方便。長大以後,我們又睡客廳的長沙發,這也使人深感蹩扭,特別是姐姐們,她們的社交生活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啊?你為什麼不早說呢?那你是打哪兒來的?」
佩德向他索取的代價,相當於我們在實驗室洗一個月試管的所得,而現在,我們只要做半天就行了——後來講到我們弟兄倆必須一起去參加測驗(就像不講定,我們就會不一起去似的),還又加了價。然後吉金先生毫不心痛地一下就把錢預付了,而且還是現鈔。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個外務員,並不負責本計劃的實際業務。」我想吉金先生說的是老實話。
這話未免有欠公允,不像他們在數學經驗論初階中所說的那種「平曲線關係」。麥基福老師曾經要我們估計過,長程基金會對於「酵母式」成長曲線工技學如果有任何影響作用的話,究竟有多大;要不是我這一科的分數不及格,就是長程基金會沒能使這條曲線在二十一世紀初期就扯平——我的意思是說,「文化遺產」(也就是「累積的知識和財富」,靠了它,才使我們不至淪為野蠻人)之所以能大幅度的增加,完全是因為這一類非營利性的研究機構能夠免稅的關係。這種說法可不是我自己杜撰的;它有統計數字可以證明。如果當時部落的長老們強迫烏格也與部落中的其他人一起出獵,而不讓他待在家裏,他又怎麼會實現他的理想,發明了車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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