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致歉
我記得大法師最公開的一次致歉。那是他最後一次以本堂資深拉比的身分在大節期講道。
他挑起眉毛。
這人嚎啕大哭起來。
我要賜給你們新心，將新靈放在你們體內；
好啊，我開玩笑說，我很高興我們把這件事解決了。
如果你可以為了上天堂而整理行李，就該這麼做：觸摸每一件東西，什麼也不帶走。
「就我個人而言，我不想等那麼久。」
他們也原諒你了嗎？
在他的辦公室裡，我幫他搬箱子。他想送我一些書，說是留下那些書會讓他心碎。我看著他坐在輪椅上，滑動到一堆書前面，撫書追憶，然後一本本放下，轉往另一堆。
「是的。」
他最後一句話是：「賜我贖罪的機會。」m.hetubook.com.com
距耶誕節還有幾星期，我來到大法師家門口。我把手插在口袋裡。幾星期前，他在胸腔裡裝了一個心律調節器，手術過程很順利，可是，如今回想，我覺得那是他的孤注一擲。他的健康就像氣球裡的氣正在慢慢外洩。他趕上了自己的九十壽誕——他對孩子們開玩笑說，他九十歲以前，凡事由他作主，以後孩子們想幹什麼都隨他們了。
「說得好。所以古聖先賢告訴我們，要在死去的前一天悔改。」
大法師勸我不要等待。
「話說回來，我不見得總是那麼想。但這樣說有助https://m.hetubook.com.com於讓氣氛變輕鬆。他們一聽就會放鬆，接著就可以協商。我面對火藥味濃厚的情況，然後我——該怎麼說……」
「或者從一開始就不讓這種氣發生。」他道：「你知道這麼多年來我發現了什麼嗎？如果我跟某人意見不合，他們來找我談，我總是一開始就說：『我想過了，在某些方面恐怕你是對的。』
「而且……有一次我差點就告訴她了。」
「米奇，生氣或懷恨都是不好的。」
能活到這個里程碑也許已經夠了。他幾乎不再吃什麼東西——一片烤吐司或水果就當一餐——在家門口的車道上來回走兩趟，就算是劇烈運動了。他仍然搭那位印度籍居家照護員兼朋友蒂拉的車去猶太教堂。教堂的人會扶他下車，坐進輪椅，進到教堂裡面，他會向安親班的孩子打招呼。在夏普萊超市，他用購物車當助行器，緊緊抓和圖書著把手保持平衡。他會與其他購物者聊天。他奉行經濟大蕭條時期養成的習慣，只買「五折」區的麵包與蛋糕。蒂拉看到了，翻了白眼，他就說：「不是因為我缺錢——而是因為我搶到了。」
「沒有說出口的話，比什麼都令人耿耿於懷。」
「你知道，在我們的傳統裡，要向每個人請求原諒，就連對只有幾面之緣的人也要做到。但是我們對最親近的人，妻兒父母，卻常常拖著。米奇啊，不要等。這種等待真是浪費。」
他是個快樂的人，是出自上帝巧手的傑作，看著他一天天殞落，實在令人傷心。
他大可利用這個機會回顧他的成就，但是他請求教友寬恕他。他說真抱歉他沒能挽救更多場婚姻，沒能更常拜訪臥病在家的人，沒能為失去孩子的父母紓解更多傷痛，沒有錢幫助鰥寡者或經濟陷入困和-圖-書境的家庭。他為他沒能花足夠時間教導的青少年致歉。他因不能再到職場參加自備午餐的座談致歉。他甚至為沒有每天進修的罪愆致歉，雖然那都是因為疾病或其他邀約占據了他寶貴的時間。
——《以西結書》第三十六章二十六節
「你知道的，我們有一項傳統，你去參加葬禮時，應該要站在棺材旁邊，請求死者原諒你做過的每件事。」
「沒錯，我們就是不知道。」
他扮了個鬼臉。
「對，拆除引信。我們需要這麼做，尤其跟家人相處時。
到這個節骨眼上，你還覺得需要原諒哪個人嗎？我問他。
他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有個人埋葬了他的妻子。在墳墓前面，他站在大法師身旁，淚流滿面。
他一手握拳：「這會使你內心翻攪。它對你的傷害大過於你所生氣的對象。」
但我們怎麼知道哪天
ｈｔtps://ｗwｗ•hｅｔｕｂoｏｋ.cｏｍ.com恰好就是死前一天呢？我要除去你們的石心，換成肉心。
時機最重要了。
大法師點點頭。
大法師看著我，神情哀傷。
「希望如此。我已經請求他們原諒我了。」
所以就算了嗎？我問。
「你清白了。」
他望向別處。
「為了這一切，寬大的上帝啊，」他做了結語：「請原諒我，寬恕我……」
「我是說……我真的愛她。」
拆除引信嗎？
「我愛她。」他低聲道。
表面上，那是他最後一場「大」講道。
「我已經原諒每一個人了。」他說。
後來，我請大法師原諒每一件我可能說過或做過的令他難過的事。他微笑著說，雖然他想不起來我做過或說過什麼事令他難過，但他會「當作這些都已經化解了」。
每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