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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風

作者:姜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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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慧眼識英雄徒傷薄命 盲人騎瞎馬浪擲頭顱

五 慧眼識英雄徒傷薄命 盲人騎瞎馬浪擲頭顱

「為了讓你老人家知道我的決心,讓你知道我今天必不空回,我帶了一樣東西來了。你看!」
董老頭兒說著,從口袋裡摸出三百元一疊鈔票來,放到史慎之面前。說:
他又想:
「有錢的人,有不怕共產黨和強盜的?」
「史老大,你不要相信小孩子胡說八道。內人是抽鴉片煙的,癮又大,什麼東西不教她抽光了,她哪裡還有積蓄!你想,她要是有點積蓄,也不至為了一個小小的鑽戒,逼出人命來了。史老大,這麼著罷,我們明天上午在聚永成見面。明天早上我教銀明到你那裡去陪你到聚永成來,我立時付款子給你。你看可好?我們都是為了銀明,難道你還不相信我!」
「是的,我想回去看看,最多十天半月就回來。」
董老頭兒聽了他的話,心裡自是喫驚,表面上卻一點不露出來,笑嘻嘻的裝出並不在意的樣子,嘴裡依然連連應「是」。史慎之繼續說:
於是他決定了,他不再想了。他橫了心,頓一下腳,恨恨的說:
「我先下手你父親!」
「聽說好得很呢!那些大縣,一任下來,能賸幾十萬。」
談到這裡,董老頭兒高興的了不得,滿面春風,拍掌笑道:
「你倒說得怪輕鬆!」處長笑了笑,揚聲問道,「外邊預備齊了嗎?」
早上八點鐘,史慎之冒雪回到自己的寓所,心裡總是有點煩亂。真正是「急景凋年」,史慎之忽然想起家來了。父親去世的早,母親辛苦半生,把自己和妹妹帶大,那艱難是可以想像的。妹妹嫁了,自己又遠羈在這大名湖上,讓母親一個人留在上海,這時候她又是怎樣的情懷!他有意寫一封信回去,但也沒有提筆,而董銀明果然來了。
「史先生,父親教我來請你了,他在聚永成等我們。」董銀明興致很高的說,「你昨天的事,我都知道了。他是埋怨我的不了,但他很怕你。他這個人,祇有你這樣對付他才有辦法。他是欺軟怕硬,難纏的很呢!」
「我是有點不相信。像你這樣一個人,會沒有老婆?就算死了,你要續絃還不容易?」
於是兩個人坐車一逕到西門大街來。走進聚永成銀號,櫃檯上正忙生意,也沒有人理會他們。穿過櫃檯,走到後院,董銀明帶他進了上房,在明間裡坐了。那是一間陳設精緻的小客廳,靜悄悄的沒有別的人。董銀明說道:
「董老大,不瞞你說,我急得很,現在就要用。」史慎之老老實實地表示了他的希望。
「你看,今天他會變卦嗎?」
「你大天白日,持槍行劫銀號,好大膽子!」
「史老大,你也不必多爭,這個你拿去用罷。祖師爺在上,我姓董的不作那對不起朋友的事情。我是寧人負我,我不負人。」
「不是,」史慎之強自鎮定著,分辯說,「我和老董是同參弟兄,我是來向他告幫,借幾個錢用的。並不是行劫!」
「你要立時就用,我可真沒有辦法。史老大,我不瞞你,我是有幾個錢,放在聚永成銀號馮經理那邊,教他替我生點利息,好維持這一家的生活。這兩天馮經理到天津去了,今天晚上一定回來。好不好你等到明天上午,我們到聚永成去,我教老馮弄兩千塊錢給你,你好過年。」
「真真不是外人,我們是同參呢。敝前人姓╳,上╳下╳,原來和貴前人是親同參,你一定也聽說過。史老大,你不知道我hetubook.com.com在這裡,專好幫助人。尤其同幫弟兄,祇要露一點口風,我總是送盤費。我們潘家的子孫,第一講的是義氣。你現在和銀明又有那種特殊關係,我當然更是義不容辭。好在你說的那個數目也並不大,我還可以張羅得出來。史老大,我問你,你這個錢打算什麼時候用呢?你告訴我,我替你弄去,包管沒有錯兒。」
「這個無用的廢料!不堪造就的官僚資產階級的兒子!你什麼事也不能作!連你自己家裡的東西你都偷不出來!你要是早能偷出你母親的首飾箱來,我現在還用為難嗎?也就用不著我自己出場動手了!你這小渾蛋!」
一個身穿鑲白邊藍布緊身短褲褂的年輕小夥子,用一個銅盤端進兩蓋杯茶來。這種打扮,一望而知,是大戶人家的包車伕。史慎之頓一頓,等他退出去,才繼續說:
他拿出他的手槍來,明亮亮地晃了一晃。他怕董老頭兒弄不清楚,以為這是一個玩具,他就開了保險鈕,把膛裡的一粒頂門火拉出來,把第二粒頂上去。手法很敏捷,董老頭兒看得清清楚楚。董老頭兒笑了一笑,揚起右手來,向空揮了一下。說:
「老董,既是這樣,你就不要怪我無禮了。」
「處長到了。」門外答應。
史慎之看董老頭兒倒是很誠懇的,諒他也不敢起什麼怪花樣,就不再堅持。閒談一會,告辭出來。董老頭兒定要留他喫中飯,他也辭謝了。
「我是頭頂大字,懷抱通字,手拉悟字。」
他說了,就招呼門外頭:「請處長了嗎?」
他以為他已經沒有再事猶豫的理由,幹是一定要幹了。使他一時不能入睡,還要考慮的是「怎麼樣幹」的問題。於是董銀明的影子,就又浮上他的腦際。他真有點恨了。他想:
「我倒也不一定要現錢。我聽銀明說,尊夫人手頭有不少的首飾,你拿點金器給我罷。我不高興再等到明天!」
「今天我來這裡,是有點小事情,來麻煩你老人家了。年關就在跟前,黨需要一筆臨時費,數目也不大,祇要兩千塊錢。我想祇有老先生你能慷慨捐獻,這不但為了共產黨,也實在為了令郎。我知道你老人家跟前祇有這一個兒子,你要不拿這個錢,令郎身上一定有大大的不便。」
「你的茶冷了,我替你換換。我再請教請教:老大你貴姓?諒必是自己人。」
手下人把史慎之那把小手槍雙手捧給他。那史慎之這時候祇好直挺挺站在一邊,聽候他發落。
「你也不用信命。」史慎之安慰她說,「祇要你能和我一心,我們雙方有意,自然就會達到目的。這年頭,不知道怎麼變化呢,你也用不著顧慮得太遠,眼前裡能混得過去也就算了。」
「我的力量祇有這樣大,」董老頭兒搖搖頭說,「你要是不夠用,就去另想辦法罷,我是愛莫能助了。」
史慎之沒有料到董老頭兒多年作官的人也有這個門檻兒,這時候似乎也不能不承認,就答道:
董老頭兒嘴裡連連應「是」,心裡卻想,不知道銀明還有這樣一個漂亮闊氣的朋友。
他一逕坐車到董銀明家去,開始這一他認為極其安全的冒險。他知道,董銀明這時候是在學校裡,他正在期考中。而董老兒這時候應當已經用過早餐,但還沒有出門。m.hetubook.com.com他是預先選定了這個時間來拜訪他的。他順利地被請進了客廳,賓主兩人並不曾相識,史慎之謹慎地問明白了這位主人就是董銀明的父親,並沒有錯誤之後,先就心定了許多。因為這是一個瘦弱的小老頭兒,雖然兩隻小眼睛發著光亮,顯出他的聰明和機警來,但他的體力是不值得注意的,就算是沒有手槍也很容易對付。
早上起來,他為了鎮定自己,喫過早點之後,喝下二兩白酒。把手槍從枕頭底下摸出來,再擦磨了一番,小心地放在中式呢大衣的外口袋裡。用毛刷把那雙回回絨的高筒絨靴刷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古銅色絲棉綢褲的長褲腳上,用同樣質料,同樣顏色,一寸寬的帶子,緊緊束上。藍緞團花狐袍外邊,加一件黑緞團花夾馬褂,馬褲上釘著龍眼核那麼大的五顆白玉鈕。照照鏡子,再擦一點面膏。把那副瑁邊淺近視眼鏡,用絨布擦了戴上。已經上過油的博士式短髮,重新分梳一番。三十歲的人,原就生得漂亮,經過這一番收拾,真成了一個「玉樹臨風」般的風流人物。這時候,他「顧影自憐」,忽然有一點遲疑。他想,「我可以這樣做嗎?」但是這一遲疑,是微弱而又無力的,祇像輕煙似的一閃,便又飛得無影無蹤。由於窮年累月的長期的幻想,他已認定這正是像他這種為無產階級利益而奮鬥的人物所必須走的路。正在急馳的馬是沒有辦法可以在懸崖的邊沿上勒住的。他自嘲地作了一個微笑,反身鎖上門。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捏住那柄小手槍。忽然又來了一個奇異的想頭,這傢伙是嫌太小,小得像個玩具,會不會嚇不住他們?要是他們不害怕,反抗起來,怎麼辦呢?其實這一問題,他已經想過許多次,他覺得這是決不會發生的事情。有錢的人,哪有不愛惜生命的?萬一,果真,假定遇到反抗,那我就開槍打死他!他這樣決定。他想,連他們有錢的人都不要命了,我這窮光蛋還怕死幹什麼!
「來!」
「不是那麼說,董老大。」史慎之換了和緩的口氣說,「我要是沒有那個用項,我要那些錢做什麼!這城裡有一千多共產黨員,這是銀明知道的。你給我三百塊錢,教我怎樣敷衍他們?這不是逼著他們閒事嗎?董老大,你既然提到祖師爺,那你就得替我想想才是。」
「你說過了年,要回上海去。」
他又想:
他從董家出來,有點高興,又有點失望,而心裡卻覺得不安。經過剛才一度緊張之後,他很感到疲倦。想回去休息,不知怎的又好像有點怕,不敢回去。他沒有坐車,一個人孤魂似的在街上慢踱著,不知道怎樣才好。最後,他決定上澡堂裡睡覺去。跑到「復興池」,揀了一個上好的單人房間,洗了澡,一覺睡到傍晚才起來。他睡得並不寧靜,一連串作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夢。他想:
「有錢的人,有不怕報復的?」
「我說的是實話。你不相信也不要緊,橫豎慢慢你就明白了。」
大約不過兩分鐘,董老頭兒一個人笑嘻嘻地進來了。寒暄坐下,董老頭兒先說道:
「要是真有那麼一天,我就再也不作事了。我帶著你,找個山明水秀好地方,痛痛快快過個下半世。」
但金彩飛多少覺得史慎之有點異樣,他要求得太強烈,太頻繁,而又翻身太多,好像心裡有www.hetubook•com.com什麼不寧靜,故意在找刺|激似的。她摸摸他的額部,知道他並沒有發燒,身體是正常的。
史慎之恐怕夜長夢多,總不如先拿到手妥當,就老實不客氣的說:
「史先生,你坐一坐,我到那邊去找父親來。」
「史先生,你要的東西,我是預備了。但數目小一點,祇有三百元。實在因為年底下緊,一時湊不出來,你要多多原諒!過了年,你祇管再用,一點沒有問題。」
「到明兒我做成了這事情,給你點顏色看看,也教你知道利害!」
「要不要抽口大煙?我來給你燒。」
「沒有什麼不舒服,祇覺得心裡有點煩。大約是昨天酒喫多了。」
這一還價,倒是史慎之沒有料到的,他不禁楞了一下。但剎那間他就作了一個決定:這不是還價的事情。他微慍的說:
「老先生,」他接受了主人的敬煙,吸了兩口,悠然的說,「我來得很冒昧,請原諒。我姓史,大約老先生不知道,我是令郎銀明兄的朋友。」
「齊了!」外面答。
「史先生,其實你不帶這個東西來也是一樣。我們是初交,你不知道我老董的為人,我一生最愛交朋友。沒有問題,你把那東西收起來,我們細談談。你的事情,並不難辦,我一定應命就是。」
「這是怎麼了!我這個人平常不是這樣的。怎麼會心緒這樣不安起來。要麼去喝點酒罷!」
「倒是好個外表。——武器呢?」
「貴前人是哪一位?」
從金彩飛家小飲回來,史慎之整夜不能入睡。原則上他已經決定「幹」一下,這要再不幹,簡直是表示自己怯弱無用了。這樣一個怯弱無用的人,配做什麼布爾塞維克!他拉開抽屜,從一盞舊報紙底下,摸出一把小小的五音手槍來,用手絹再把它擦了一番,光光淨淨,倒像是一個玩具。他推上一粒頂門彈,上好保險鈕,就把它塞在枕頭底下。他想:
「好說,在家姓史,出外姓潘。」
金彩飛說著,一陣心酸,眼淚就落下來了。但她是一個好強的人,不願意被人家看得低了,就連忙抑住自己的眼淚,反而笑了一笑,說:
然而他最後還是想錯了,他沒有被槍斃,而是被砍了頭。
「史先生,」董老頭兒也收起他的滿臉笑嘻嘻,一本正經的說,「我拿三百塊錢,就是為朋友,看在義氣上,而且是為了銀明。你領壞了我的孩子,還要逼我的錢。你想想,你這算朋友嗎?」
他想得很對。方通三這個倒楣的前例,給了他一個輕鬆的暗示:祇要少少給他漏一點,他就會自動地把鈔票獻出來。「這些軟骨頭的東西!」他想,真是可笑的很。
聽得遠遠的有雞叫聲,兩個人才睡了。
「果然我的眼光沒有錯,我原知道你老人家是一定會慷慨捐輸的。要不,我也就不來了。」
董老頭兒立起身來,大有送客的意思。史慎之知道說好的是沒有用處的了,就也站起身,沉下臉來,說:
史慎之說著,故意笑了兩聲,藉以顯示他的鎮定。
「敝前人他老人家姓╳,上╳下╳。」
史慎之沒有知道老頭兒出身行伍,又做了多年知縣,什麼樣的驚濤駭浪沒有經過,連機關槍大炮也不知道見過多少,那裡把史慎之這柄小五音看在眼裡。這時,他已經滿口應承下來,一點也不為難,史慎之倒有點後悔和*圖*書自己未免太莽撞,就把手槍收起來。一邊說:
「你又來了。我說我沒有老婆,你總是不相信。」
「要不,早已發表了。」史慎之淡淡的說,「因為我想弄個好縣缺,譚督軍也想給我個好縣缺,所以還得再候機會。那些偏僻小縣,我是不幹!」
「我正是混眼前呢。要是想得遠,老早愁也愁死了!」
董老頭兒把自己面前一杯茶,用個「三老四少」的手勢,端過史慎之這邊來。他說:
「並不是我不相信你,我實在是不相信我自己。你看有幾個唱戲的女孩子得到好結果的?一個女人原靠年輕,唱戲的女人更是靠年輕。年輕時候一過,人老珠黃,誰還管你的閒事!老史,不瞞你說,我唱戲十年了。這十年間,男人我見的多了,有幾個拿真心給女戲子做朋友的?這也怪不得男人家,誰教你是個唱戲的來!唱戲的女孩子,難道就有好的?所以我不是說你靠不住,實在是覺得我自己靠不住。我的命是這樣苦,偏偏生在這樣一個人家!」
「老史,事到如今,你不要怪我姓董的。你實在欺人太甚了!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姓董的究竟是哪一路!」
「前些日子,我找個瞎子來給我算命了。他說我從明年二十五歲起走好運,這一步好運一直走到老。他又說我應當嫁一個屬馬的人,才得白頭偕老,才算是個真正歸宿。老史,你不是屬馬的嗎?怎麼湊得這麼巧!」
「我有句話,老先生也許要喫驚。我是這邊共產黨的領導人,令郎銀明早已入了共產黨,在我手下,是一個最得力的助手。老先生還記得前些時候尊夫人不見了一隻鑽戒嗎?那就是銀明拿的。他把那鑽戒捐到黨裡,做了活動費。可笑那大滿,白白送了一條命,真是冤哉枉也。」
史慎之同意了。金彩飛從衣櫥裡取出大煙盤,一邊燒,一邊吸,兩個人說著閒話。
這已經是靠近黎明的辰光,他一無掛礙地和衣睡了。
「你就是這樣一張甜嘴,專會灌米湯。」金彩飛笑迷迷地瞟了他一眼,「我現在來問你一句正經話,你的事情究竟怎樣了,什麼時候可以發表?」
四個穿灰色棉布軍服的大兵,應聲而入,他們都腰跨駁殼槍,手捧大刀。處長吩咐他們把史慎之帶出去,史慎之就被簇擁著走了出去。這時候,西門大街聚永成銀號門前這一段,已經密密層層的撒了崗,斷絕了交通。遠處有看熱鬧的人,靜悄悄地擠成一大片。史慎之被擁到街心,面對聚永成銀號大門。處長跟著踱出去,倒背著雙手,站在聚永成銀號大門前正中的石階上,面對著史慎之。手捧大刀的大兵吩咐史慎之跪下,史慎之剛一猶豫,後腿彎裡就重重地挨了一腳,他就跪下了。這時候,史慎之不由得想道:「這莫不是要槍斃?」這是他先沒有料到的。
「那還不是為了你?不是為了陪你,我一定回去過年的。」金慎之輕輕捏了一下她的手腕。
半夜裡,史慎之口乾,要金彩飛給他一杯茶。她披衣起來,從暖壺裡倒給他一大杯香片,趁便問他說:
史慎之不等董老頭兒有所表示,連忙加重他說話的份量:
「老董,昨天你已經滿口應承了我,似乎再要變卦,未免對不起朋友。這聚永成也算個大銀號,要說拿不出兩千塊錢來,有誰相信!」
嚴冬天的後半夜,冷氣越發重了。金彩飛起來撥撥尚未息盡的火盆,加上一點木炭。https://www.hetubook.com.com紙窗上一陣沙沙的聲響,窗上很亮,金彩飛打開布窗簾隔玻璃向外一看,原來已經落雪了。熄了煙燈,重新睡下。金彩飛道:
「這就怪不得了,原來是自家人。請問老大幾爐香進會?」
「怎麼,你是不是有點不大舒服!」
「你倒不回去過年。」
一個風塵女子,是特別容易自傷身世,憂慮個人前途的。當金彩飛那時代,一個唱戲的女子,是談不到有什麼「社會地位」的。這和後來的情形不同。以後風氣轉變,上流人士也有把坤角、妓|女、舞|女這一類的女子,明媒正娶,討回家去做夫人的。這自然是時代的進步。從前,風塵女子祇有兩條出路,一是嫁個有錢有勢的老頭子做姨太太,二是教養個把女孩兒接續自己的行業。女子一入風塵,便很難遇到好男人。正經男子漢要找女友,討老婆,自有那正經門第的女子為對象,他不會向風塵中去找麻煩。同風塵中去討好女人的,大抵都帶一點玩笑性質,或是別有用心。金彩飛雖不過是一個在小戲院裡賣唱兒的三等坤角,但人是絕頂聰明的。她一方面自傷年華老大,有意擇人而事,一方面卻謹慎她的對象,先不要上人家的當。她對於史慎之是有一半真,還有一半假的。她很愛這個人,因為年齡相當,儀表非俗,好像有幾個錢,而又很會討女人的喜歡。但她又知道,這是一個陌生的人,她不知道他的出身,不知道他的環境,尤其不知道他的心,他的心是不是靠得住!因此,她不得不一面親近他,一面又提防他。她的買賣是明白而又公道的,雖是零售,而算盤打得很精。當他報效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她就自動地應酬他一番,她不讓他花錢做冤桶,也不讓他討去便宜。自然,這因為她怕上當,而更重要的是她怕上了當以後,被同行人見笑,被那些她不願多敷衍的無聊的捧場者幸災樂禍。
他的手原放在大衣口袋裡,捏住那柄小手槍,這時候就拿槍出來。卻不料兩條胳臂被人從身後頭扭住了,同時手上受了重重的一擊,槍落在地上。七八條彪形大漢,從四面擁了進來。他立即被反縛了雙手,五花大綁,捆了個結實。董老頭兒笑笑說:
精神有點恍惚。他跑進一家面生的酒樓去,痛飲了一個十分醉。想想,並沒有問題,祇怪自己太不鎮定。董老頭兒這個人是決不至有意外的。祇要他有個風吹草動,我先解決董銀明,讓他知道我史慎之可不是好惹的。這麼想著的時候,就彷彿「天下太平」了。愉快地坐車到金彩飛家去,告訴她,上海已經匯到兩千元,明天上午就可以取出來了。這說得兩個人都很喜歡。史慎之醉了,他留在金彩飛的房間裡休息,等金彩飛唱戲回來,他就在她那裡睡了。這一夜,他們做著甜蜜的夢。
「就怕你太太不答應。我也沒有那個福氣。」
史慎之笑了笑,說道:
「決不會的。你不妨還帶著那傢伙,他要有變卦,你就來對付我。那時候他什麼都會答應的,再多點都成。」董銀明很有把握的說。
有人把棉門簾掀起來,一個瘦高個子的老頭兒安詳的緩步踱進來,靠上首的椅子上坐了。他頭戴瓜皮小帽,身穿長袍馬褂,而實在是個武官。他就是董老頭兒幹軍隊時候的老同事,曾經同生共死的患難之交,現任軍政執法處處長,為譚督軍手下說一不二的紅人。他看了史慎之一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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