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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風

作者:姜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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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催命有符古方傳仲景 求籤問路靈蹟顯雲長

二十七 催命有符古方傳仲景 求籤問路靈蹟顯雲長

他懷著異樣的心情,拖著破滅以後的沉重的悲哀,離開縣衙門,再走到他的親戚家裡。雖然日子不算多,可是鬍子長長了,身上爬滿了蝨子,人也更加瘦了。洗洗澡,換換衣服,理了髮,煙榻上抽了幾筒鴉片煙,精神就提上來了。獄中,靠吞煙泡過癮,是第一件苦事。他曾經再三把他自己的八字推算,現下走的是一生最好的一步運,然而走到監獄裡去了。豈不怪哉?難道八字不可靠,命運之說不足信?方珍千這就起了懷疑了。
這一個苦肉計,發生了一點效果。方慧農回信來了,對於方八姑的無理取鬧,表示歉意。他告訴程縣長,不要理會她,儘管依法公平處理就是。他說,他已經寫信給方金閣,託他代為約束方八姑了。
「是的,四哥,這就是命呀。多少英雄豪傑,都是監獄裡出來的,我能因此自暴自棄嗎?我現在計畫著著作兩部書,一部是『科學的命運論』,一部是『科學的神鬼論』。」
「好罷,我聽你的。」謝姨奶奶含著一肚皮的委屈說,「姑娘,再也不要提那曾鴻了。」
方珍千眼睛望望他,不知道他說這話的真意所在。怕他是在做間諜,便不敢回答他。張嘉卻繼續說:
「我明白你的意思,」方八姑口快心直的說,「你是想派人去找曾鴻上來,是不是?現在正是催租子的時候,他能有空上來?你也不想想!」
老太爺和老太太也知道這回事了。老人家的心自然又不同,怎麼想怎麼不對,這一進城就不得了了。但他們也知道雖是這樣,城還是非進不可的。
「你給鄭秘書好好的商量。」
方珍千想起來了,祇有一樣是靈驗的。那就是關帝廟的籤語,「前三三與後三三」。原來他兩度入獄,每次都恰為九天。他跳起來說:
「不錯,這是庸醫殺人。法律上叫做過失殺人,確實是犯罪的。」
「四姐,你現在闊了,還認得我嗎?」
「姑娘,這原是張仲景的一個古方!你不信,我查《傷寒論》給你看,我一點也沒有錯!」方珍千滿口分辯說。
曾鴻說了,不由地恨聲不絕,大罵方珍千庸醫殺人。
老太爺說:「老六,你酌量派個什麼人跟了你七弟去,一則好照料他,一則好和家裡聯絡。你再用我的名義寫封信給金閣,託他關照點。」
謝姨奶奶說著,竟真的傷心哭起來。方八姑連連擺手道:
方珍千赧然一笑,正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外面看門的帶進一位客人來,原來是張嘉。
「姑娘,祇要不打官司,讓我不坐監獄,什麼條件我都可以答應。你細想想,我們還是和解了罷。就算我庸醫殺人,也沒有償命的道理!」
「老七,」惠四爺打趣他說,「你還應當著作一部『科學的麻黃論』,把這個麻黃的用法徹底研究一番。」
張嘉聽了,連忙站起身來說:
程縣長讓他抽了一根香煙,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方金閣便搭訕著告辭走了。他心裡想,難道他另外有了什麼門路?倒要冷眼瞧瞧!
曩時敗北且圖南
筋力雖衰尚一堪
若問前生君定數
前三三與後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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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四哥。我最近從實際的遭遇,參悟出一個道理來。我想,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命運這個東西原是有的。命運是什麼?命運就是一個冥冥中最大的支配力量,任何其他力量都拗不過他,不過命運這個東西雖然有,但不是現在所有的這些命相家,和現在所有的這些命相典籍,所能推算得出來的罷了。現在的命相學,祇觸到命運的一點點皮毛,升堂入室還遠得很呢。所以他們推算出來的吉凶禍福,雖然有時也有一點靈,但並不全靈。人類的科學研究,早哩,早哩!」
「命運論也是科學的一部分嗎?」
寒暄落座之後,張嘉坦白而又誠懇的說:
「不,四哥,我的卦攤子砸了,一點也不靈。我現在說的是關帝廟裡的一支籤,靈極了。四哥,你聽——」
「我也不和解,我也不要你償命,我就是要你坐監獄。我恨你無緣無故,為什麼一定要開上四兩麻黃!」
她這時看見方培蘭,卻知道這個人和劉斗子大不相同,她一點也沒有拿出秘書太太的架子來。從前在方鎮,她還夠不上和方培蘭平起平坐呢,現在方培蘭居然笑嘻嘻地向她拱手,叫她四姐,她也夠光榮的了。
「不是那麼說,姑娘。農民自己不認得字,不會寫,勢必得找文人捉刀。有這個肯替他們捉刀的文人,就算是難能可貴的了!」
「七叔,你看這一陣子鬧的是什麼事!自己人,有什麼不能解開的冤仇,偏偏人仰馬翻地打官司,鬧笑話,無非是給人家看。鷸蚌相持,漁翁得利。七叔,你老人家知道我,我是沒有發言權的。她跑到城裡來,氣沖斗牛,恨不得把人宰了還不甘心!我盡我的心,試著勸了勸她。倒教她罵我烏龜,說我祇會縮著頭;又罵我鼻涕,說我渾身沒有一點硬氣!七叔,你看這像什麼話!」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第一個自感不堪的是程時縣長。縣太爺的臉面是去完了,被這樣一個鄉下丫頭掃盡了他的威風。官,誠然要做,但面皮也不能一點也不要。他委屈婉轉地寫了一封長信給方慧農,原原本本地敘明了案情。最後他表示他自己的意見,案子不能不依法辦理。而依法辦理,便不能滿足方八姑的要求。他自感能力薄弱,不能圓洽地方人士的感情,他已準備辭職不幹了。
嚇得劉斗子來不及地逃了回去。
程縣長一點也不動聲色,等候方金閣來,看他怎麼說。過了一會,方金閣果然來了。兩個人商量了一下。方金閣道:
「老七,你的意思,這算是偶然呢,還是真的有神有靈?」
「到底喫的什麼藥,拿方子來我看。」
「先喫一帖,看看有什麼變化,我再來斟酌加減,管保就會好了。沒有什麼大礙,祇管放心就是。」
有方珍千家裡隨來的人,當時交了罰金,取了收據,方珍千便恢復自由了。
「那是自然。任何學問,你觸到了它的核心,明白了它的真理,就是科學。命運力量既然如此之大,而又看不見,聽不到,摸不著,它的動力在哪裡呢?這就要歸結到『有神論』。有神在操縱著命運,有神!www.hetubook.com.com關帝廟的靈籤,就是最為明顯的證據。不錯,你沒有看見過神,但你不能因為你沒有看見過,就敢斷定它沒有。」
當晚,臨睡之前,把藥服下。第二天,日上三竿了,謝姨奶奶沒有動靜。她房裡的老媽子上去,叫著不應,手摸摸,渾身冰涼。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伸了腿,「駕返瑤池」了。
她的丈夫劉斗子曾經從方鎮跑來看她一次,教她大罵一場。
「唉,都是我不好。為了我的事,讓你們兩口子拌嘴使氣,我真不安。」
「老七,不想你坐了幾天監獄,長了許多學問,也不枉了喫這場官司。」
然後他放低了聲音,湊近程縣長的耳朵說:
「姑娘,你看我這一身的不得勁兒,要得喫兩帖藥,調理調理才好呢。我真也受不得了!」
「方珍千家道還不錯。」
「交保就醫還不和放了一樣?你想騙哪個?」
「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要把方珍千再押起來,那還不容易!你看,我這就辦!姑娘,你不知道,縣長實在是太忙,有時候難免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姑娘不要見怪。以後你有事情,交代我就是。」
「姑娘,老姨奶奶是活活被人藥死了!留著這個藥方,這就提證據,好替老姨奶奶伸冤。這場官司是打定了!」
說著,惠四爺走了進來。他說:
「好了,好了,我的老奶奶。你也不必囉囉嗦嗦,來這些貓兒哭老鼠了。你不是有病要喫藥嗎?請個大夫來給你看看,不就完了嗎?人家都說我們珍千七叔好醫道,教人去請他來。好不好?」
對於這個有失縣長尊嚴的過分要求,程縣長真覺得無法可以答應。便說:
「唉,姑娘,你總是愛說這種沒分寸的話,教人聽著什麼意思!我難道還在你跟前裝病撒嬌不成?論起來,我原也不當說你。我算是你們家裡的小老婆了,你們是主,我是奴。但你不想想,你和你的哥哥們,哪個不是我養的?你現在也出了嫁,孩子都有了,還祇管說些沒輕沒重的話,儘情作踐我!女人家,做了人家的小老婆,不到死,算不能出頭的了!」
「這不是喫錯了藥,這是明明的殺人!姑娘,這個藥理上,我說了你也不明白。我們現在先辦事罷。等老姨奶奶出了殯,我們就打官司!這個藥方是頂要緊的證據,我收起來,免得遺失了。」
「你不能信口胡說。這是衙門,你說的話要有根據。你說我貪了五千塊錢,你拿出證據來!拿出來!」
還有,他自己占的那一卦,明明子孫持世,臨日辰作主,應該逢凶化吉,沒有官司的。不,卜書上說,問官司,如獲子孫持世,縱然已經綁到法場要殺頭,還可以有救。這等利害!怎麼會進了監獄呢?
「她其實沒有什麼病,不過是抱藥罐子抱慣了,三天不喝那苦水,就自己覺得過意不去。七叔,你隨便弄個方子敷衍敷衍她,她就好了。」
談過詩,方珍千這才問到謝姨奶奶的病。方八姑說:
曾鴻下鄉去了三天,謝姨奶奶周身的痛都復發了。頭痛,腰痛,四肢發痠,沒有一個合適的地方。她眼望著方八姑說:
「八姑娘,你不要急,我們慢慢談談。我在這裡辦事,我有我的立場,你也要顧到我的立和_圖_書場才好。」
「人呢,我已經派好了兩個。」方祥千說,「給金閣寫信,我看用不著了。他還不是和程縣長站在一面的?方慧農現在正有辦法,他會不巴結他?空口託人情有什麼用?跟著去就是了,萬一有事,再打點也不遲。」
然而方八姑並不要看《傷寒論》,於是方珍千再度入獄。
第二天,方珍千終於跟著縣長到了城裡了。進了縣衙,程縣長吩咐把方珍千招待在鄭秘書的辦公室裡。鄭秘書進去見過縣長,出來,寫個便條,方珍千就被押進監獄了。
這會,方八姑是真惱了,她已經不能控制她自己的感情。而程縣長卻礙著面子,尤其在許多員役面前,不能太失身分。他提高了聲音,微怒說道:
消息到了方鎮,方祥千沒有讓老太爺和老太太知道,逕自去找了方培蘭。原來早已計算好了。方培蘭親自帶著兩千塊錢,和大徒弟許大海趕進城去。當晚,在縣東巷鄭秘書的公館裡,方培蘭親自會見了鄭秘書的太太。方培蘭向她拱手說:
方八姑教人把珍千的處方取了來。曾鴻接過去一看,首味藥是「麻黃四兩」,就不由地跳起腳來。
惠四爺聽得有趣,就追問下去。他說:
「好,你打我的官腔!什麼東西!」
他把方珍千找了來,大略問了幾句話。然後說:
「怎麼,你算著好卦了嗎?」
方八姑一聽,氣往上撞。冷笑說道:
奉陪在他的對面的惠四爺,是位祖母娘家的姪孫,他叫他做四表哥的。看了他這個興奮之狀,就問道:
「七叔,」方八姑搖搖頭說,「你快別誇獎了。詩,詩有什麼用?還不是挖空心思,說些瞞心昧己的話!他連鋤把手都沒有拿過,知道什麼農民的痛苦!見了個田裡做活的鄉下人,捏著鼻子躲得遠遠的,嫌他們身上臭。回到書房裡去造謠言,說那農民怎樣怎樣的痛苦。文人無行,這就算是第一!」
程縣長藉這個機會走了出去。鄭秘書轉過身來給方八姑陪笑說:
「你別不要臉了!你有什麼立場!你貪了方珍千五千塊錢,賣放了他,你以為我不知道!好不好,我到省裡去告你,你知道韓主席是有名的韓青天。像你這種貪官,我不教他斃了你才怪呢!」
當時,方培蘭辭去。過了幾天,方珍千就交保出來了。出來雖是出來了,卻被指定要住在城裡,以便隨時傳案。因此,方珍千就留住在城裡的一個親戚家裡。他去找了方金閣,希望方金閣出面給他調解。方金閣老實地告訴他說:
「你為什麼把方珍千放了?」
全家一時忙亂起來。方八姑呼天搶地地哭了一回。要辦喪事,這不得不教曾鴻回來了。趕著派人下鄉去送信。當晚曾鴻趕到,大略問了幾句話,便一頭跪在謝姨奶奶的靈前,哀哀哭了。隨你怎麼勸他,拉他,他祇是哭個不停,再也不肯起來。最後,還是方八姑不耐煩了,罵了他幾句,他才算爬起來。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
方八姑這個論調,引得方珍千大笑起來。
「七叔,我現在正像降了曹操的關雲長一樣,我是身在曹營,心在皇叔。七叔,你記住我這個話,將來若果有那一天,你老人家替我今天的和_圖_書話作見證。我是冤枉的!」
「你是哪裡來的光棍,膽敢冒充我的漢子!我的漢子是縣衙門裡的鄭秘書,哪個不知道?你還不給我滾出去,快滾出去!你滾慢了一步,我告訴了我的漢子——鄭秘書,把你押到監獄裡去,教你上好漢床,站木籠,滾釘板,要你的狗命!」
訃文到了城裡,縣長程時親自到方鎮來弔唁。曾鴻拖著方八姑當面告了狀,程縣長看過那藥方,說道:
「我沒有工夫和你囉嗦!」方八姑依然氣哼哼的說,「你快把那方珍千押起來,我好走。我不親自看著你把他押起來,我是不走的。」
試過脈,方珍千知道方八姑的話並沒有錯,她確實沒有什麼大毛病。他近來正在看張仲景的《傷寒論》,記準了一個古方,就照寫了下來。說道:
方八姑準備下大煙盤子,泡好茶,擺好點心。方珍千撒拉著鞋,打著哈欠,一請就到了。他先在煙榻上過了個足癮,喫了兩片麻糖,然後和方八姑說些閒話。
「張嘉的詩,」他說,「的確不壞。他送給我的集子,我已經看過了。這是一個真正的農民詩人,把農村和農民的一切痛苦,都歌詠出來了。我想,再進一步,他寫出農村和農民的希望,指出他們的前途來,他就完全成功了。」
鄭秘書無奈何,祇好把方珍千傳了來,在方八姑親自監視之下,再度把他關進監獄。方珍千對方八姑說:
原來這位鄭太太就是方鎮上開暗門子的孟四姐。她因為進寶一條命案,糊糊塗塗被送進監獄住了兩三年,一堂也沒有過,一句口供也沒有問。她手底下沒有錢,城裡又沒有親人,飯喫不飽,已是餓得奄奄一息了。湊巧程時縣長接任,派鄭秘書查點監獄,清理積案。鄭秘書是一個孤身漢。看見孟四姐還有幾分姿色,查查案子,並沒有文卷,就把她從獄裡放出來,拿在自己的公館裡使用了。孟四姐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這回又夢想不到的一交跌在青雲裡,人家都稱呼起她鄭太太來了。
「縣長,外邊有事情等你呢,你去罷。方八姑娘的事情,我來辦就是。」
「這位八姑娘的事情,可不好辦。我現在不能答應你一定怎麼樣,我們試著來罷。」
惠四爺聽了,也不禁為之拍案叫絕。他道:
這裡說話,老太太在旁邊聽著,祇顧擦眼抹淚。一家上下,悽惶的了不得。
「你既然不是一個正式醫生,不過因為同族的關係,來給她看看病,又是他們來請你的,你當然沒有什麼責任。你跟我到城裡去,具個結,辦個手續,這個案子——,這也不能算是一個案子——這件事情就算了了。」
「我不聽你這一套!你趕快把他押起來,以後我不同意,你再也不能放他。」
「有了他這兩封信,這就不怕她了。照縣長的意思,你要怎麼辦就怎麼辦罷。我已經想好了主意,馬上送她回方鎮去。」
話雖是這麼說了,方珍千回到家裡,卻老是不安,和方祥千研究了一回,也沒有什麼結論。不去,當然不行,去呢,又怕有什麼不好。心裡猶豫不決。最後,方祥千主張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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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笑話,我有事情來求著你了。」
「你去,看他能把你怎麼樣!真要有事情,我再來救你。大不了花幾個錢,天大的事也了了。他們有什麼真正的是非!」
「當然有神有靈。」
「神呀,神呀。靈極了,靈極了。」
看不出究竟是個什麼意思來。但既「尚一堪」,想必沒有什麼不利。總之是非跟縣長進城不可了。
「不,七叔,讓你坐牢,受冤受苦,我才是不安呢!」張嘉說著,眼圈兒都紅了。「聽說,當時請你老人家去給謝姨奶奶看病,原是她主張的。」
方八姑說著,隔了辦公桌,伸手過去要打程縣長,卻被左右的人拉住了。鄭秘書見不成體統,忙上來勸說:
「我教他住在城裡,隨時可以傳他。」
「他的醫道行嗎?我怎麼沒聽說過!」
是的,方金閣的話說得一點不錯,方八姑的事情是真不好辦。她一知道方珍千交保之後,就從鎮上趕到城裡來了。她在縣長辦公室裡見到程縣長,一句寒暄也沒有。劈頭就問:
「商量什麼?他一定得辦,他不能不辦。」
方珍千的命運論和有神論,越發揮越精到,也越離奇。惠四爺笑道:
「難得張先生來,七叔你又剛出來,我教他們弄了幾樣菜,咱們三個人喝一頓罷。你們兩個,一個詩人,一個命運學者,我要領教領教呢。」
「有什座事,大爺吩咐就是。」
「巧得很,倒很好玩。」張嘉見跟前沒有別的人,便低聲說,「七叔,我現在心裡是痛苦極了,我的痛苦沒有人可以告訴。環境逼迫我,走上現在這一條政治路線,我是不甘心的。我的真心,是朝著祥千六叔一個方向跑。七叔,我沒有機會和六叔接近,因為他們監視我。我為了六叔,也不能不避嫌疑。七叔,我煩你老人家,回去給六叔說明我的心跡,我終不是這一邊的人。」
一切妥當之後,方珍千被從監獄裡提出來。程縣長親自坐堂,反覆鞫訊了好幾個鐘點。當堂宣判:方珍千過失殺人致死,罰銀洋三十元示儆。
「好罷,我明天一早過來,跟縣長去。」
「沒有放他。他有病,交保就醫的。」
「明天一早。」
「縣長什麼時候回城?」
「你聽說沒聽說,算什麼!閉著眼睛去請個先生來,也準比曾鴻強。你要是真有病,這就派人請去。」方八姑好像有了決心,怎麼也不肯找曾鴻去。
「大爺,你說笑話。」
方珍千自己卜了一卦,子孫持世,臨日辰作主,大吉大利之兆。心裡安靜了一點。又跑到大街上的關帝廟裡,在關帝座前求了一籤。文曰:
「是喫錯了藥嗎?」
晚上,鄭秘書的公館裡,孟四姐再度接見方培蘭。
她伸手接過那兩千塊錢來,臉上一陣發熱,心別別地跳。她有生以來,從來沒有過——甚至夢也沒夢見過這許多許多的錢,而這許多許多的錢又會到了自己的手裡來。她的手在顫。她說:
「不要再提那些事了。總之是我命該如此,我應當有這兩個九天的牢獄之災。你是詩人,不知道信不信神鬼?我在鎮上關帝廟裡……」方珍千又把求籤的事,詳細告訴了張嘉。
方八姑卻不聽他,扭著頭說:
「大爺,你放心,一定辦得到就是。」
「多謝四爺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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