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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風

作者:姜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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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興風作浪英雄出草澤 覆雨翻雲詩棍棄糠糟

三十五 興風作浪英雄出草澤 覆雨翻雲詩棍棄糠糟

趙蓮也覺得剛才的話說得太決絕了一點。便笑一笑說:
「蓮,你這樣頑固,是不應當的。你忘記了我那一首『時代的花朵』嗎?你辜負了我贈給你的這一曾詩。這一首詩,在俄國法國和日本,都有了譯文了。這已經成了全世界家傳戶誦的一首名詩了。」
「哪裡會有那樣的事。我真把心挖出來給你看。」張嘉看看太陽都落山了,便催著她回去。「走罷,我把路費都已經預備好了,待我再準備準備,我們就好走了。千萬沉住氣,不要走露了風聲。」
「我不喫難道餓著?這還要你問!」方八姑氣哼哼的說,「我正要問你呢。?你今天到哪裡去來?」
「那不就完了嗎?你又追究我幹麼?」
兩個人並排著在大殿前的石階上坐下來,滿地的松針松子殼和鳥糞。在陣陣微寒的晚風中,詩人張嘉感慨起來了。他見趙蓮低著頭,沒有回答他的話,便用手臂勾住了她的腰。說道:
他說著,隔窗喊了兩聲,趙蓮便出來了。張嘉很激動,心跳得很厲害。見趙蓮叫了一聲老師,恭敬地鞠了一躬,便說:「趙蓮,你在家裡幹什麼?」
「你原來是和我講這個大題目!八姑,你放心,我早已宣言,我是脫離了一切黨派關係,專做詩人的。怎見得共產黨又要抬頭呢,有什麼首鼠兩端的必要呢?雖是你好意這麼儆醒我,我可實在沒有這個意思。」
「我和趙蓮一路走來。你怎麼樣?不高興嗎?」
一個伏在賬桌上的四十多歲的漢子,從半睡中驚醒過來,慢慢站起來。問:
「在家,在家。」趙老四略感惶恐的說,「你看,我真糊塗,也沒有教學生出來見見老師。」
「謝謝你,她很好。她這兩天掛念著你家的學生,又忙著不能出來,所以今天特地教我來來看看她。她在家嗎?」張嘉順著趙老四的口氣,就把話引到正題上來了。
「還應該讀讀書,寫寫字才是正經。四先生,你不知道你這個學生,天分很高,做兩首小詩,很有味兒。你不要埋沒了她,順著她自己的愛好發展,不愁不成功一個女詩人。四先生,你要不嫌棄的話,我可以替你教她,一定會成材。」
「你這就是拖延我的話,我真等得不耐煩了!」
「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罷。」
於是出了廟,緩步著回來。張嘉一路上催著她答應,她總是推辭。走到竇墓外邊,張嘉說:
「趙四先生,生意好嗎?」
「跟奶媽睡了。」
「人家說,天上落下烏鴉屎來,打在人身上,人要倒楣。你看,我要恐怕不好罷?」
「蓮,你不能再猶豫了。現在是一個大變動的時代,這是有史以來最偉大最劇烈的變動的時代。在這個變局中,跟得上去的便跟上去了,跟不上去的便被刷下來,歸於淘汰。我們應當有進步的理想,追求進步的生活。自甘墮落,是不值得的。」
和他同時失蹤了的還有趙蓮。
「不是這麼說,四先生。也要看看哪一邊有希望,好跟著跑。如今,不是從前了,不是完了糧,納了稅就完了的時代了。你靠不上一個力量,命也難得活!」
趙蓮後邊去了一會,換了一件藍布褂子,便出來了。張嘉帶著她從北門大街一直往南,走到十字路口,要是到他家裡去,應當向西走,因為他的家在西城牆根。張嘉仰頭看看太陽,約摸下午三四點鐘的樣子。便說:
「到那個時候再看罷,四先生,我們反正彼此幫忙就是了。」
烏鴉在墓園的白楊樹上直叫,冰涼的一塊東西落在趙蓮的腮幫上。她伸手去摸了和圖書下來,看是一坨鳥糞。便把張嘉推開,站起身來,理一理衣服。說:
「我們到這裡面看看石人石馬好不好?」
「共產黨?聽說共產黨共產共妻,他的是他的,人家的也是他的。共產黨真要來了,我們怕沒有活命了罷!」
「哪一樣事情,你說了我聽聽。」
「但願你能如此就好!」方八姑點點頭說。
跳牆出來,在南關一家火燒鋪裡買了幾個火燒喫了,張嘉一直送趙蓮回去。趙老四在店舖裡點著一盞小煤油燈,正等女兒回來。他一見張嘉,便拉他到爐台裡邊。悄聲說:
「也要有個打算才好呀。以後的日子長著呢!」
「我不進去,看見那神像教人怪怕的。」
太陽偏到正西,松蔭之下已經有點黑影。趙蓮說:
「你太落伍!」又伸手去摸她的大腿。
「怎麼你這屋裡這等黑?」
「有什麼打算?做個老百姓,管誰來了還不是一樣?完糧納稅,隨便誰來了也沒有老百姓的好事兒!」
「不,蓮,我不能看著你這樣頑固,這樣落伍,而不伸手救你。這是我的責任,我非教你從這裡爬進去不可。」
不知怎的,趙蓮忽然覺得有點受委屈。她說:
「我祇是怕他!」
夜裡,同床異夢,夫婦兩個各有各的心事。
於是其蕙帶著其蔓天苡上陝北去了。
「他們雖然也是中國人,但和國軍不是一個立場,不但不是一個立場,而且立於反對的地位。」
「到了街上,你走得慢點。我這一去一兩年,不知道街上有什麼變化沒有,也讓我細看看。」
但她卻沒有把這一樣事情說明。張嘉便問:
縣政府設在養德堂。自從謝姨奶奶去世,方八姑便帶著孩子遷到城裡去住了。她在城裡原有個房子。程縣長也給她在縣立中學擔任一個女生訓育員的名義,以便利她和她的丈夫詩人張嘉的共同生活。抗戰開始,縣立中學停辦,夫婦兩個把孩子撇了,也躲到南山裡去。直到程時降敵,才又回到城裡,在程時的掩護之下,苟且過活。
趙蓮不說話,卻瞪著眼看她父親。張嘉便問:
張嘉這樣想了以後,便毫不猶豫地向北門大街來了,因為趙蓮住在這條街上。趙蓮的父親趙老四,在這條街上開設了一家雜貨鋪,家眷就住在店舖的後院裡。自從戰爭發生,地方變成真空以來,他的雜貨鋪便沒有正式開門。祇留著一扇門板的空隙出入,應付左鄰右舍的老主顧。因為一直沒有進貨,祇顧售出,貨架子已經空出大半來了。張嘉從門板縫裡伸進一個頭去望望,裡邊黑洞洞的。揚聲問道:
於是師生兩個一直往南。街上店舖,十九關著門,往來行人稀少,這是戰爭波動的新景象。張嘉略略懷著一點鬼胎,怕遇著熟人,尤其怕遇見方八姑,因為方八姑是喜歡滿街上走著玩兒的。
張嘉說著,便來拉她。趙蓮怕纏得時候久了,被過路的人看見不雅,就在張嘉的扶腋之下,爬了進去。這裡邊真正是蔓草豐碑,斜陽古木,荒涼中夾著寂寞。張嘉便擁著趙蓮在墓前的供石上坐了。
「我不高興?」方八姑冷笑了一聲說,「你不要做錯了夢,方八姑可不是那種喫醋撚酸的人!」
「方老師!」
「用不著了,趙四先生,我說幾句閒話就走,亮不亮的沒有關係。」
「我什麼都想得開,」趙蓮拿一條松枝,在石階上隨便畫著說,「想不開的事情祇有一樣。」
「孩子都有了,你把你的太太說扔了就扔了,你帶我出去,能靠得住嗎?到了那外鄉,你要變了心,我怎麼辦?」趙蓮說著,意味到前途的危險,竟哭了起來。和-圖-書
「我如果照你的意思做了,又怎麼對得起方老師呢?方老師在學校裡,對於我們同學真是太好了。我覺得她對於我,又像是特別好。你和她結婚多年,又有了個孩子,我不能那樣做。萬一我那樣作了,社會上不知道要怎樣批評我!」
「我們從這裡爬進去。」
各事佈置妥當之後,康小八再去高家集,伴同一個穿了中國長袍的日本人,來鎮上視察一番。這個日本人是代表特務機關的。康小八招待這個日本人在龐月梅家裡住了好幾天,使他滿意而去。日本人的做法是,承認康小八,也承認程時,卻教康小八和程時兩者之間互不承認。
「你那就算是胡說!我今天在金閣叔那裡打牌來,幾曾見你個影子?可見你做賊心虛。你說,你下午在南門大街和什麼人一路走來?」
「多謝張老師的好意,你就提拔提拔她罷!真要能做個女詩人,倒也滿好的。」
「我不是追究你,我是儆醒你。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慣於首鼠兩端,腳踏兩隻舶,投機取巧,看風轉舵。武漢出來,你看看共產黨沒有指望了,你就自首,入國民黨。現在抗戰了,共產黨像要抬頭了,你就又打算賣弄風情,做共產黨的尾巴。我說得對嗎?祇是我告訴你,我是國民黨,我全家沒有一個不是國民黨,我這個立場是死也不變的。你從前利用了我一次,我也甘心被你利用了一次。但是這一回可不一樣了。這一回,我們的敵人是日本,我們要認真,一點也不能含糊。因為我們總不能做漢奸。多了這樣一個題目,政治鬥爭就比以前更尖銳,更激烈。雖是夫婦,也沒有可以通融的地方。你應當放明白,不要以為我是你的老婆,你就可以馬馬虎虎。」
張嘉知道這樣說下去,是永遠沒有法使他明白的。他環顧四周,見沒有人,便湊到趙老四的耳朵上說:
「我說你這個人太頑固,太落伍,一點沒有錯。我今天老老實實地告訴你:進園子,一定要走大門,不肯爬牆,大門鎖著便情願不進去,這便是頑固,沒有革命性,也就是落伍!」
「時間早呢。我們先到南門外關帝廟裡去玩玩好嗎?我聽說關帝廟裡正開玉蘭,我要去找一點詩料。」
「不要頑固,不要落伍!」嘴裡喃喃地說著,一逕把她壓倒在供石上。
「你回來的正好。我正打算教其蔓和天苡到陝北去,祇愁著他們兩個沒有出過門。好,你帶他們去罷!抗日軍政大學已經開學了,你們去參加,畢業以後趕快回來。這邊的工作經過我這幾年的佈置,已經大有可為了。」
「你喫飯了嗎?」
趙老四聽懂了「女詩人」的話,卻不明白做了女詩人到底有什麼用處。他想著他自己做個小生意,需要的是打打算盤弄弄賬,女詩人也能幹這個嗎?但他有著生意人的順隨,心裡這麼想,嘴裡卻說:
方八姑想,你要真再和共產黨眉來眼去,我就要對不起你。我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丈夫!趙蓮的影子老浮在她的眼前,趕也趕不掉。
鎮上的人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驕子了。這兩頂轎子抬進街來,立時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一看,原來是龐家母女,都奇怪起來。消息傳開去,整個鎮上轟動了,比日軍開到高家集和城裡的消息更轟動。「這兩個人不是說被韓主席槍斃了嗎?」怪事一端,是的,真正是怪事一端!
「你真是越說越不像話了。沒有別的說,我應當救你。到陝北去,到那個革命的熔爐裡去,把你的思想徹底改造過,你就得救了。這是我的責任,我陪你去。」
「你這種想法,是完和_圖_書全在舊道德的束縛之下的。你太不前進,這是你的一個大缺點。你如果不能改正你的這一個缺點,你就落伍了。」張嘉用了幾個不好聽的新名辭,威嚇著她說。
康小八再到高家集和T城C島一帶跑了一轉,直接和日本的特務機關發生了聯繫。回到鎮上,就產生了一個新的局面。成立縣政府,和城裡的縣政府立於對等地位,康小八為縣長。保衛團擴編為縣保衛總團,方培蘭為總團長,康子健許大海等分任大隊長。方培蘭聯繫之下的所有綠林英雄好漢,都編入了這裡邊。
「張先生,太太好嗎?怎麼不一道來玩玩?」
省政府在南山裡恢復辦公以後,國軍的力量在這一帶又有了新的佈置。康小八就實行他對國軍的欺騙政策,親自進山和省府取得聯繫。省府派了一位大員到鎮上來看了看他的武力,就承認了他的縣長地位。不久,城裡的少數日軍被國軍驅走,程時也跟著日軍走了。省政府便命令康小八將縣政府移進城去。康小八卻以安全為理由,拒絕了這一命令,僅僅在城裡成立了一個辦事處。
「你太頑固!」張嘉聞聞趙蓮的腮說。
「方老師想你呢,教我來帶你去玩玩。你現在有空,就跟我一同去罷。晚上,在我那裡喫飯,喫過飯我再送你回來。」
「不,其蕙,」方祥千說,「雖然你已經去過俄國,但陝北受訓還是必要的。因為我們的工作,是和陝北聯繫的。你去罷,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
「他誰也不幫,他是幫著自己打人家。」
然而做官的人,在任何情形之下,都是注定了要做官的。日軍把他關了幾天,仍然放他出來,還教地做縣長。他在縣政府大門前的照壁上出了一張就職視事的紅佈告,奉的是「大日本皇軍」的令派。縣長不再叫縣長,恢復了北洋政府時代的老名稱,叫做縣知事了。這位程時知事從此變成了日軍方面的官吏,他自己覺著他已和中華民國居於敵對的地位了。
「是哪一位。——噢,原來是張先生,少見少見,快請裡邊坐!」
「她怎麼樣?」
趙蓮點點頭,抿著嘴兒一笑。
「你這麼說,我更不明白了。他們也是中國人嗎?」
張嘉知道機密洩露了,便也不再隱瞞。大聲說道:
張嘉辭別了趙老四,回到家裡。方八姑沉著臉,看也不看他一眼。他便有點不得主意。搭訕著說:
「沒有下門板子。」趙老四說,「你等我下下門板子來,就亮了。」
「有什麼生意?亂騰騰的這種年頭,還談得到做生意嗎?」趙老四嘆口氣,指指半空的貨架子說,「你看,賣完了算了。」
地方上各黨各派各系的鬥爭,其尖銳性是遠在對日鬥爭以上的。城裡,方八姑原是國民黨世家,是一個永不改變的死硬派。她的丈夫詩人張嘉,雖然曾經辦過自首手續,卻一直同情共黨。抗戰軍興,他直覺地覺著共產黨要發跡,對於八姑就沒有以前那麼恭順了。他給方祥千寫了許多信,表白他的心跡,說他當時自首原是不得已的。方祥千抹不下面子來,也就寫回信給他,教他注意籠絡青年,將來自有立功贖罪的機會。張嘉接到這些信,曾經高興得夜裡睡不著覺。但他現在是老練得多了,他已不再作比共產黨還要左的那種想法,他祇想著他應當跟共產黨跑。如果這叫做尾巴主義,那麼我就做一個尾巴主義者罷。
養德堂的房子,從方八姑離開的時候,就空起來,由保衛團長期借用為招待所。這時候就做了縣政府的辦公地點。保衛團總團部則設在原來的保衛團公所。這兩個機關的特點是和圖書,收起了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從此不掛旗子。
張嘉見趙老四特別同意做女詩人這一點,心裡高興極了。便對趙蓮說:
於是他深深覺得,方八姑已經不是他的老婆,竟是他的敵人了。他便勉強做個笑臉,說道:
「在家裡幫她媽洗衣服燒飯抱孩子,家庭間總不外是這一套。」
方鎮又成了真空,高家集又開到了日軍。程時縣長把縣政府搬到南山裡去住了幾個月,城裡也成了真空。日軍不來,看看沒有什麼事,他又搬著縣政府回到城裡。卻不料日軍又突然而至,這一回他來不及跑了,就做了俘虜。
走出南關,春末的綠野便呈現在眼前了。越過吏部竇尚書的墓園,離城約三里之遙,有座黃瓦紅牆的古廟從松林中露出來。這便是張嘉所說的關帝廟。這座關帝廟的馳名遠近,倒不因為關帝本身,而是由於附祀的華陀。這裡的華陀神像座前,有十六根藥籤,能治萬病,靈驗無比。當年竇尚書退老林泉,有一愛妾患水腫症,醫治罔效。在這裡求了一籤,謂以牛溲灌之奇效。竇尚書抱著一種「把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試灌之,果然霍然而癒。尚書喜出望外,拿一萬兩銀子,把這座廟大加擴修,才有了今日的規模。
「我去看金閣先生來。」
張嘉想,我應當早點走了才好,這是個虎口,我不能在虎口裡流連!
方祥千的大女兒其蕙也在這時候回家來了。她已經和她的托派丈夫離了婚。方祥千滿意了這一點,卻不讓她在家裡多住。他說:
「四先生,快不要聽信這些無稽的謠言!這都是反對共產黨的人胡說八道!事實上,人家是愛國家,愛民族,專替老百姓做事的。我們城裡真要是來了共產黨,那才是幸運呢。四先生,你不妨準備準備,將來也可以和共產黨打打交道,定然有好處。」
前前後後,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影。祇有松聲,和偶然幾聲松間的鳥聲,相伴著這無邊的寂寞。張嘉就拉了趙蓮的手兒,直走進正殿去。趙蓮卻在殿門外邊站住了。她說:
「既是中國人,為什麼不幫國軍打日軍?」
「我已經在俄國受訓,用不著再去陝北了。爸爸,你教他們兩個去罷。這許多年,我也累了,我打算在家裡休息休息呢!」方其蕙拒絕了爸爸的分派。
「罷罷,天也晚了,我們明天再來爬罷!」
過了幾日,張嘉果然就失了蹤。
「一個女孩兒,哪裡是你的家?你看見過誰家的女孩兒跟著父親過到老?快不要再說這些廢話了,我們到陝北去!」
「這個八路軍是什麼軍隊?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他是日軍呢,還是國軍?」
兩個人坐了,趙老四從棉套子暖壺裡倒了一杯溫吞濃茶放在張嘉面前。張嘉謝了一聲,問:
「我倒想不到你一個年輕輕的女孩子,也會怕那木偶傀儡。怪不得有些沒有出息的人,竟要拜他了。——好,那麼我們就在這台階上坐一會罷。蓮,我今天想問問你,我上回和你提議的事情,你考慮過了沒有?」
「八路軍就是八路軍,他不是國軍,也不是日軍。」
「有這等事,」趙老四將信將疑的說,「張先生,共產黨那邊有你的朋友嗎?萬一他們真得了勢,也好有個照應。」
「趙四先生,好嗎?」
方祥千和方培蘭在這個真空中,第一步先加強了保衛團的權力。把保衛團公所變成了一個小規模的地方政府,所有民財行政,民刑訴訟,一概權宜處理。康小八也公然在鎮上出現,和康子健手拉著手兒一同在街上走。龐月梅和龐錦蓮乘著兩頂藍呢四人小轎從劉家崖子回來了。有康小八的部下,穿著和圖書便衣,佩著駁殼,圍隨著保護。轎子進了街,龐錦蓮嬌聲嬌氣地吩咐那轎夫說:
「萬萬不會有的事,」張嘉笑笑說,「這不是T城,也不是C島,決沒有人為了我們這偏僻小城,認真流血拚命。以我預料,以後我們這裡會有一種此去彼來,朝秦暮楚的局面,劇烈的戰事是不會在這裡發生的。四先生,你放心罷!」
「你總有這許多好話說。你是我的老師,我把你像父親一樣的敬重,你卻盡情的逼我,逼到我今天這一步。你看,我還有什麼臉回家?」
「四先生,這八路軍是共產黨的軍隊,國軍是國民黨的軍隊,所以他們立場不同,互相反對。我這麼說,你總可以明白了罷?」
「唉,沒有辦法,落伍就落伍了罷,我不能那樣做!」
這麼肯定而又決絕的回答,是張嘉所沒有料到的。他喫了一驚,定定神,把趙蓮勾得更緊了一點。說道:
張嘉進來,一邊說道:
「那麼,他是幫國軍打日軍呢,還是幫日軍打國軍?」
然而韓主席的最後命運,也正和他治下的老百姓差不多的悲慘。蘆溝橋的礮聲一響,抗日戰爭開始了。韓主席的軍隊在黃河以北和日軍照了個面,便不戰而退。便宜了日軍,不費一槍一彈,席捲了T城C島,和這兩地之間黃金鑄成一般的一條鐵路。最高統帥部查究責任,把這個為了想保全實力而臨陣脫逃的韓青天,明正了典刑。這一認真的措施,提高了全國軍民的鬥志,為戰爭的最後勝利奠下了基礎。這一戰爭,儆醒了每一個善良的中華兒女。這一戰爭,把世界帶著向前跑了不知道有多少遠。
「爬牆,不好,我不。」趙蓮搖搖頭說。
「一個木偶傀儡罷了,你怕他怎的?」
「門鎖著,怎麼進去?」
「這也用不著著急,我們慢慢再談罷。」
趙蓮臉上一陣紅,身體扭了扭,沒有說什麼。還是趙老四替她說:
張嘉說是廟裡有玉蘭可看,原是一句謊言。趙蓮也知道這是一句謊言。但彼此把謊言當幌子,就雙雙到廟裡來了。近年來兵荒馬亂,廟裡香火斷了,看廟的人餓跑了。廟裡的門窗木料也都被人下走了,祇賸下一個空殼子,遮蓋著幾尊神像,在那裡過著無聊的日子。自竇尚書以後,那以牛溲治水腫的奇方,曾經不斷有人試服,然而沒有一點效。據說華陀因為不滿於當今的世道,已經離此他去,所以他的方子也就不靈了。
「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既然都是中國人,為什麼又立場不同?」趙老四疑惑地搖著頭說。
「趙四先生在嗎?」
他又想起趙蓮這個學生來了。她是最能瞭解我的詩的,而我的詩是向著和共產黨同一個方向發展的。這正是一個有希望的好青年,我應當把握她。不,照方祥千的說法是籠絡她。
趙老四一聽這個解釋,不覺嚇了一跳。忙道:
「張先生,你有什麼消息嗎?剛才街上有個謠言,說國軍從南路,日軍從東路,八路軍從西路,三路大軍爭奪我們這個縣城。這要是真的話,我們這個小城還不就完了嗎?」
「是倒是中國人。」
趙老四望望張嘉的臉,茫然地點點頭,似乎並不瞭解張嘉的話。但他有著生意人的機警,便改變話題說:
「孩子呢?」
方八姑這一席話,把個張嘉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心裡七上八下,坐立不安起來。他有一點惱羞成怒,可是沒有敢發作。「雖是夫婦,也沒有通融」這句話,特別刺著他,他不禁打一個寒噤。
「好,好。」趙老四應著,「你去換換衣服,和你媽說一聲,就跟張先生去罷。你看人家張老師和方老師,心眼兒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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