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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風

作者:姜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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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移鋒相向同舟成敵對 玩火自焚入地見光明

四十 移鋒相向同舟成敵對 玩火自焚入地見光明

「六叔,你老人家怎麼樣?」
「我們趕快回去罷,怕天苡來了。」
「有信,我派人替你送去。任何機關的地址,我們招待所都知道的。」
然而一天過去,方天苡沒有來。問問招待員,信倒是送去了,有送信簿上蓋回來的圖章為憑。叔侄兩個,一夜不得好睡。第二天上午,由四個大兵引導保護,到「反動地主懲治委員會」去看天苡,又沒有看到。
方天苡一邊說著,一邊從衣袋裡摸出一封信,便高聲讀起來。
又有一種人,看見了他,便想起他的母親八娘娘來,說到「你的母親」如何如何,他也很有反感。他道:
「今天省委會有通知來,請你們兩位去參加全省農民代表大會呢。請早準備一下。」
方祥千越說越惱,他終至於不能控制他自己的感情了。他捏緊拳頭,嘴裡噴著唾沫,有近於歇斯底里的破口大罵:
方祥千擦擦眼鏡,翻著看了一下。喫驚的說:
「不,培蘭,讓革命在他們手裡敗壞了,是太可惜了!這個地方的共產黨是我一手做起來的,他就像我的兒子一樣,我不能眼看著我的兒子墮落下流,我在道義上有管教我的兒子的責任。他們近來太不像話了,他們對不起我這個做老子的!」
調查團告訴他們:「你所說的,這是一件大事,不在調查團處理的職權以內。」要他們兩個親自到山區去,直接請示省委會的革命軍事委員會。方祥千立刻答應下來:
「剛才他們不說嗎?要解我們兩個回方鎮呢。要是真解回去的話,那邊是我的天下,我有辦法,就不要緊了。」
方天艾在正式的儀式之下,公開拜認龐月梅為母之後,他便不再姓方了,也不再叫天艾。他改姓龐,起個新名字叫做孝梅。他逢人輒道:
招待員出去一下,帶進四個腰佩駁殼槍的大兵來。說道:
這樣,住了大約夠一個月。一天早上,天剛剛亮,招待員進來說話了,他好像比以前更加客氣。
「我嗎,我是想著,從今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喫喫你老人家那個煙薰燒雞了。這才是真正的遺憾呢!」
「你去不去,培蘭?」
「這個委員會的委員長方天苡是我的兒子,我打算託你替我送一封信去。」
回到招待所,方培蘭見沒有人,便說:
「方鎮革命之母」這一尊號,原是省委代表的一句口頭禪,省委代表分析方鎮的無產階級革命運動,認為是在龐月梅的孕育之下生長起來的。龐孝梅為了討好省委代表和龐月梅雙方,才有龐月梅廣場和龐月梅大街的提議。龐孝梅在任何場合,對於無論什麼人,提到龐月梅,總是稱「家母」的。
「這裡有一個最顯著的例子,就是方鎮方祥千和方培蘭。這兩個人出身於地主資產階級,眼看著無產階級的革命勢力起來了,地主資產階級沒落了,就偽裝革命,混進我們無產階級的革命行列之內。盤踞高位,把持地方武力,勾結國民黨,妄想消滅革命勢力,恢復地主資產階級的特權,為帝國主義的亡華政策作開路先鋒。……」
「打死他,打死他!」
「我不怎麼樣。你呢?」
「有個辦法,」方祥千說,「等我們把天苡找了來問問情形再說。也許這個招待所不知道我們兩個人的來歷。要是知道了,就用不著填表了。」
「沒有呢。」
「有的,如果你們要出去喫飯,我叫個人來給你們帶路。」
方培蘭沉吟一會,用手拍著自己的額部,說:
「委員長出去了,不在。」
四個大兵,冷冷的,沒有答話,也沒有表情。兩個人走出招待所,四個大兵寸步不離地廝跟著,跟www.hetubook.com.com得兩個人不得主意起來。在一家小飯鋪裡匆匆用過飯,方祥千說:
然而方祥千理也不理他。他急了,跑過去把方祥千攔腰抱起來,便抱到他的辦公室裡去。他一面傳令前衛隊解散,一面輕輕埋怨方祥千。說道:
群眾跟著這一呼聲,發出響雷一般的吼聲:
「我已經和培蘭徹底把握旋風縱隊的武力,準備響應國民黨的進攻。光明就在眼前了,這真是我們的大好消息。你在山區要注意搜集共產黨的機密情報,報告國民黨,為國民黨立功。……」
方天艾認母改姓一舉,在方鎮的人心上無異投下了一顆炸彈。這事情太離奇,離奇得難以令人相信,而又是的的確確的事實,不由你不相信。後來龐孝梅做了黃海銀行行長,發行革命兌換券,傳說他藉此發財了,旁觀者才若有所悟的說一聲:
「這個老而不死的賣淫|婦,她除了知道抽鴉片,吸白粉,弄錢,玩年輕的男人,她又懂得什麼?這個完全是地主資產階級的玩物,和地主資產階級利害一致的反動分子。她和方天艾一樣,有暗暗勾通國民黨,腐蝕無產階級革命運動的最大可能性。」
「不知道。」
於是鬆了綁。就有人問:
「不,培蘭,」方祥千顫著喉嚨,聲音微弱的說,「天下是會易手的。他們不安排好,沒有把握,就肯解我們回去嗎?我看,回去也是不行了。你看,一切一切,哪一件不是他們預先安排的?」
「消滅他,消滅他!」
「你快別亂說!誰是我的母親呀?北街上龐月梅才是我的母親呢。我的姐姐龐錦蓮現做革命婦女委員會委員長,你不知道嗎?」
方天艾,不,他已經是龐孝梅了。龐孝梅這一連串有聲有色的表演,博得省委代表的完全滿意。他曾在一個公開的集會上發表他的意見。說:
「請不要發怒,他下面的話,還可惡呢!你們請聽:
「目前正是消滅無產階級革命勢力的最好時機。國民黨的軍隊已經大量增援,並且和日軍取得默契,即將配合進攻。國民黨的土地政策,是根本不承認共產黨的分田結果,已經準備把土地重新交還給地主,仍然因襲舊日地主鄉紳統治的那種政策,扶持並發揚地主資產階級的特權。……」
「哼,半點鐘以內填好?那怎麼辦得到?這要是正經填起來,至少也得半個月才能填得好!」
於是會場秩序大亂,你踩我擠,呼兒喚女,夾雜著哭聲,笑聲,喊叫聲,哄成一片。
「旋風,旋風,他們不過是一陣旋風!」
「噯呀。」方培蘭也說,「十二種哩!六叔,你老人家來罷,我可是實在的不行!」
「我們不是已經老老實實地繳出去了嗎?」
方祥千和方培蘭被請上台去。這時候,在台上演說的是方天苡。他提高喉嚨說:
「管他呢,我是填不來這個東西!」
「眼蓋呢?」
「方天艾原是共產黨,很早就背叛共產黨,加入國民黨。現在又脫開國民黨,再入共產黨。這種反反覆覆的行為,完全表現他對於革命認識的不夠堅定,完全表現他是一個機會盲目主義的反革命分子。」
事後點查,會眾多人斃命,輕傷重傷均有。省委代表就秘密提報了省委會,說方祥千暗使前衛隊搗亂會場,破壞革命,是國特無疑。
「你的念頭是什麼?」
「三十年來,我做著一個漫長的夢!直到今天,他們才幫助我明瞭了一個真理。培蘭,豈但你我兩個人的遭遇像是一陣旋風。我想,照他們這種作法,整個共產黨的將來,也一定要像一陣旋風。他們雖然蓬勃一時,然而終必轉瞬即逝,消滅得無蹤無影,變成歷史的陳跡。我們此時固然自以為身當大難,但從整個人hetubook•com•com類演進的過程來看,共產黨的興起祇是順流中偶然激起的一個回漩而已。走著相反的方向,是永遠沒有可能達到目的的,他們萬萬沒有成功的道理。培蘭,這就是一個真理。」
「我是被我自己的一種理想欺騙了。而我又騙了你!培蘭,假如不是我來騙你,我知道你永遠不會幹共產黨的。你不幹共產黨,也就不會有今天了!」
兩個人一直跌進去。過了半天,才從黑暗中看見對方的臉。方培蘭自言自語的說:
「解開他們,先關在這裡。」
「整個方鎮,許多大戶,真正坦白悔罪,徹底把握無產階級的革命意識,祇有兩個:毫不戀惜地脫開本階級,一下子跳入無產階級的革命洪爐,作為無產階級革命運動中最前進的鬥士,不愧為無產階級的革命英雄。這樣的人,算來算去,一個是自願下嫁陶老六的方冉武娘子,一個是自願拜認龐月梅為母的方天艾。幾千年來的喫人禮教,幾千年來反人性的倫常關係,幾千年來殺人不見血的封建道德,在這兩個人的英勇行動之下,可憐亦復可笑地粉碎了。這兩個人,抵得上千軍萬馬。這兩個人,抵得上十萬噸傳單標語。這兩個人,一個革命美人,一個革命英雄,值得我們所有革命青年男女的崇拜,傚法。這兩個人,在無產階級的革命歷史上,必將成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標準人物。」
「不知道。」
「殺掉他,殺掉他!」
叔侄兩個便照預定計劃,到省府去見主席,省委會去見書記,革命軍事委員會去見主席,都喫到閉門羹,什麼人也見不到。四個大兵卻保護得更加周到了,連上茅房都跟進裡邊去。
「我這個人待人太誠實,想不到最後被人家出賣了。」
九點多鐘,兩個人便在四名武裝的保護之下,出現於全省農民代表大會的露天大會場上。這個大會和共產黨的一切群眾大會一樣,台前是黑鴉鴉的人山人海,台上是紅色要人們輪流發表的冗長演說。
於是蒙眼布也解了去,兩個人被推進一個地窖。這種地窖是冬天存放紅薯用的,它的特點是冬暖夏涼。但現在正是暮春時候,桃花謝了,地氣正上升,裡邊的空氣都是混濁而又潮濕的,一陣陣發著霉氣。
「六叔,你剛才說,你這時候祇有一個念頭。我也一樣,我這時候也祇有一個念頭。」
「謝謝,太麻煩你們幾位。」
有時候,人家誤叫了他一聲方天艾,他便不耐。沉著臉說:
「培蘭,我這時候,祇有一個念頭:我太對不起你了。」
「你們放心,毛主席夫人藍平是我的乾女兒。必要的時候,我可以把這一切一切出賣革命的現象,經由毛夫人呈報毛主席。我的意見,能夠直接反映到黨的最高層,我可以運用黨的最高層的力量來糾正這些右傾機會主義的新官僚主義。我沒有猶豫,沒有顧慮。有必要的時候,我就決定這樣做。」
省委代表為了獎掖這兩個標準人物,特地把鎮委員會之下的革命財政委員會委員長一職交給龐孝梅充任。而由陶六嫂任副委員長。龐孝梅得到省委代表的支持,在革命財政委員會之下設立了一家「黃海銀行」,由龐孝梅和陶六嫂分任正副行長。龐孝梅派人上C島買了幾部石印機來,專印「革命兌換券」。這種革命兌換券,由黃海銀行發行,並約法三章:(一)兌換券一元實抵銀洋一元,(二)俟革命成助後兌還現洋,(三)拒用者死。因為石印機晝夜開工的緣故,革命兌換券就大量出籠,普遍地使用到民間去了。
「祇講利害,不顧信義,無論是個人或是團體,都不會成功的。他們一天到晚的講同www.hetubook•com•com志愛,原來是假的。」
「這下面是方祥千信上的話。
「話雖這麼說,我們總是失敗了!」
「沒有關係。要是半點鐘實在填不好,延長幾分鐘沒有關係!」那個和氣而又恭敬的招待員,說完這句話,便走了出去。
「我去。既是你老人家去,我就陪你去。」
方祥千以政委資格,對旋風縱隊直屬的一個「前衛隊」,發表其政治訓辭的時候,說來說去,就說動了肝火。這個前衛隊是方培蘭的親兵,嫡系之中的嫡系,方祥千便暢所欲言了。他大聲疾呼:
「我真怎麼也想不通,」方祥千搖著頭說,「他們這樣對付我們,到底是什麼意思?」
龐月梅的一切,向來沒有人敢有異言。這回,方祥千也公然對她加以攻擊。說:
兩個人喃喃的說。
省委代表嘻笑怒罵,毫不留情地講了兩個多鐘點。人叢裡忽然發生了槍聲。立刻有人高聲大叫:
方祥千雖是這麼說,心裡卻並不絕望。他總以為像他和方培蘭這樣老的資格,這樣多的勞績,在黨裡的地位是永遠無法可以一筆抹殺的。這一回,也許調查團方面的同志沒有把實情報告得正確,因而引起了誤會。他想,如果他能見到主席或書記,祇要把話說明白,隔膜就會消除了的。
「噢,原來如此!」
「我想,或許是因為我們有個旋風縱隊的關係。這個縱隊,是我們爺兒兩個一手造成的,幾次打勝仗,又成了名,大約他們就不放心了。」
兩個人一見武裝,不安地對望一望。嘴裡卻說:
「這個案子,真憑實據,沒有再加討論的必要。我提議:第一,由大會呈請革命軍事委員會將方培蘭所任旋風縱隊司令一職免掉,把方祥千的政委也免掉。第二,把方祥千和方培蘭兩個人解回方鎮去,交給方鎮革命農民委員會召集大會,徹底加以清算和鬥爭。」
「千言萬語,不如事實證明。我和方培蘭自願把旋風縱隊的職務辭掉,把整個縱隊交出來,以明心跡。」
「好兒子,好兒子!」
「通過,通過!」
群眾呼聲未已,農民自衛隊的武裝隊員,已經把方祥千和方培蘭反綁了,眼睛也蒙了起來,兩個人被簇擁著首先離開大會場,高高低低走了許多山路,在一個地方停了下來,祇聽見有人說:
「他不防你再拿回嗎?而且我早已覺得,我那兩個徒弟,一個許大海,一個田元初,早已投降了省委代表了。他們聯成一氣,就把我們兩個擠到死窩兒裡來了。」
方祥千說著,傷心地哭了。六十歲的人,這樣抽抽噎噎地祇顧落下淚來,方培蘭看在眼裡,心裡不覺一慘。他搖搖頭,不住地祇顧搓著兩隻手嘆氣。
「我不冤枉他們,我不拿到真憑實據,我也不敢隨便說他們。我老實說,這個方祥千原是我的父親,方培蘭是我的族兄。最近方祥千有一封親筆信寫給我,我現在把這封信的內容,念出一段來給你們大家聽聽。」
方天苡轉身把那封信交給居中而坐的大會主席,主席是一個雇農出身的共產黨員,最近剛剛受過共產黨的嚴格訓練。他接過那封信來,立到台口,疾言厲色的說道:
龐孝梅又在例行的群眾大會上,提出議案,把東嶽廟前的廣場定名為「龐月梅廣場」,方鎮最大最長的一條南北大街命名為「龐月梅大街」,這都是為了紀念「方鎮革命之母」龐月梅的。這兩個提案,都因為得到省委代表的支持而獲順利通過。
「你這樣公開攻擊他們,圖的是什麼?他們難道會因為你的攻擊,改變他們的作風?這是萬萬不會的。你老人家還是忍點氣,慢慢再想法子罷。再也不要公開得罪他們!」
省委會特為此事派下一個調查團來。調查結果,認為方祥千地主資和_圖_書產階級意識太濃厚,對於打擊封建殘餘的革命行動,竟不惜加以摧殘,尤其要不得。調查團特別指出,方祥千和他所卵翼的方培蘭,有把持地方武力,恃作私人政治資本的重大嫌疑。
「等問問天苡就知道了。也許他們這裡招待來賓,是這麼個規矩。革命混亂時期,反動派隨時隨地都在搗亂,保護來賓,也是必要的。」
從這一天開始,他們兩個人除了喫飯便不離開招待所了。走,走不掉,解釋又無從解釋,就祇好任之天命了。到了這時候,兩個人反倒不愁了,也不急了。
「什麼時候回來呢?」
兩個人看了這情形,面面相覷,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們開始覺得對於「山區」的情形隔膜起來了。方培蘭把那一疊表往桌子上一放,說道:
「是的,是這樣子。」招待員恭敬地答應著,又彎了彎腰。
「我問你,」方祥千很覺得事情有點尷尬,「外面街上有賣飯喫的地方嗎?」
「噯呀,」方培蘭笑了笑說,「你老人家這樣說,我倒不自在了。我難道是二歲小孩子,會受人家的騙!當時也是我自己樂意的呀!你老人家快不要再說這種話了。人生一世,不過就是這麼一回事!還不是像在賭錢場裡押寶一樣,贏了固然好,輸了也就算了!」
「可笑得很。你的乾女兒是毛主席的夫人嗎?失敬,我敬領教。人家認母改姓,是反動的封建落伍行為。那麼你認個乾女兒,又算是什麼呢?你的意見可以直接反映毛主席嗎?失敬,我敬領教。原來你是乾國丈哪。……」
「有什麼不知道?他一進門就叫司令,叫政委。像是相識一般。」
調查團把方祥千和方培蘭找了來,當面告訴他們這些話,要他們提出答辯。兩個人頭上就立刻冒出了汗珠子。方祥千說:
「招待所裡是有飯的。不過要你們先把那十二種表填好,我登記了,送到上級去審查批准了,才能開給你們喫,這是一定的手續。」
方培蘭說著,深深地嘆一口氣。接著說:
「你看,我們動身以前,也沒有找珍千七叔算個卦看看,到底出行吉利不吉利。六叔,這個時候我想起來了,當初我們的縱隊,起名叫旋風,就不是好兆頭。你老人家想,旋風固然有聲有勢,代表迅速和威力,無奈它好景不常,有如曇花一現,一陣刮過去,就消散了,變得什麼也沒有了。我們爺兒兩個不正是這樣的嗎?熱鬧了一陣,今天打進紅薯窖子的冷宮裡來了!金錢,名譽,地位,理想,希望,什麼也沒有了。不正像一陣刮過了的旋風嗎?」
「怎麼,你老人家這是什麼話?你給培蘭鬧客氣了!」
於是方培蘭把縱隊司令一職交給許大海代理,便起程了。他和方祥千兩個人除了自備一輛騾車代步,有個趕車的跟著以外,沒有攜帶任何隨從人員,甚至連自衛手槍都沒有帶。他們嘴裡不說,心裡卻在想,這總該夠坦白了罷。兩個人一路幻想著,這一到山區,三言兩語問過了,一定就得到慰問,得到支持,馬上派給新的任務;或者仍然教回來繼續帶旋風縱隊,也不一定的。
「你老人家這麼說,也有道理。好,完了就完了罷!祇是完得不明不白,不大夠味兒。」
「我去,我去,就和調查團一路去。」
「這四個人負責保護你們。不論你們要到那裡去,他們都認得路。」
「消滅他,消滅他!」
方祥千聽了這個話,想起過去種種,真像是一個夢。他有點激動了,不住地點著頭。一邊說:
「我們無產階級的革命運動,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是用無數生命,無數血淚,經過多年的培植,才有今天的成就。我們不能眼看這難得的成就,敗壞在少數偽裝革命的資產階級的走狗手裡。我們如果要肅清這https://m.hetubook.com.com些反動分子,保障革命的成果,我們的前衛隊就不能推諉它的責任。」
台下群眾又大吼。
「消滅這個狗!」群眾又在怒吼,彷彿天地都震動了。
「六叔,今天的情形很明白了。我們兩個這就算完了。早知如此,我們不該到這裡來。在鎮上,我還有點辦法。」
「我還有一個重要提議,」主席又說,「反動地主懲治委員會委員長方天苡大義滅親,應由大會予以嘉勉。這個人真正是我們無產階級的好兒子!」
「六叔,算了,不要再講了!你老人家這是怎麼了?」
「沒有別的人罷?」他向各個暗角,定睛察看一下,就自己回答自己說:
「到哪裡去了呢?」
兩個人接過來一看:第一種是本人自傳要項,第二種是祖宗三代詳細履歷表,第三種是本人|妻子女詳細履歷表,第四種是對於共產主義的研究與認識,第五種是對於史達林主義的研究與認識,第六種是對於毛澤東主義的研究與認識,第七種是對於中國共產黨的認識,第八種是對於聯共和國際共產黨的認識,第九種是對於抗日統一戰線的認識,第十種是對於聯合政府的認識,第十一種是對於三民主義的批判,第十二種是對於中國國民黨的批判。每一題目之下,分成若干細目,制為表式,以備逐項填答。
到達山區,兩個人被送進「省府招待所」居住。剛坐下,就有個和氣而又恭敬的招待員彎著腰走進來,交給兩個人一疊表。說道:
「六叔,你看這情形,怕不對罷!這四個人,明明是監視我們的。」
他就地坐下,悄聲說:
他又問方培蘭說:
方祥千的話,還要繼續下去。站在傍邊的方培蘭卻早已嚇得面無人色。他一直說:
「殺人了,殺人了!」
「司令,政委,辛苦辛苦!這幾種表,請在半點鐘以內填好,我好登記。」
方祥千是鎮上對於這一事件唯一提出評論的人,他以為認母改姓,完全是封建宗法社會殘留下來的一種無聊的資產階級的反動行為。他說:
說了,兩個人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方培蘭又說:
講到這裡,台前有人高聲大呼:
「……總而言之,我們懲治反動地主的工作,已經做得成效大著。但是有沒有達到理想的境地呢?我可以說,沒有沒有,差得遠呢!直到現在,還有許多反動地主,待機而動,企圖死灰復燃。」
於是方祥千跑出去請教那位招待員,問他知道不知道「反動地主懲治委員會」的地點。
「你看,你這不是明明地罵人嗎?哪個姓方?鬼才姓方呢!」
信送出之後,方祥千也就不再理會那些表格。卻問那招待員,招待所裡有沒有飯喫。招待員回答說:
「這麼說,不填表就不給飯喫,是不是?」
第二天,「龐月梅廣場」上就有鎮委員會召集的臨時群眾大會,由省委代表親自主持。省委代表發表演說,對於方祥千的指摘公開提出答覆。他說:
「這是他的親筆信。我把這封信呈給主席,請主席提交大會,討論解決的辦法。」
「打死這兩個狗!」群眾又怒吼了。方天苡繼續說:
方培蘭一聽,不由地伸了一下舌頭。說道:
「也給去了罷!」
台上有人展動一面小紅旗,群眾立刻安靜下來。方天苡繼續說:
方培蘭忙應著。一路回來,方培蘭祇顧想同那四個大兵談話,他們總是沒有回答,也沒有表情。直到回到招待所的房間裡,這才不見了這四個木頭一般的大兵。方培蘭輕輕告訴方祥千說:
「我做了龐月梅的兒子了。我改名換姓,叫做龐孝梅了。請務必記住我的新姓名,不要弄錯了。」
「打死他,趕快打死他!」
「不管怎樣,我們找天苡來見見面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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