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再給我一天

作者:米奇.艾爾邦
再給我一天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一部 子夜 奇克想結束一切

第一部 子夜

奇克想結束一切

「別說了。」
這天夜裡很冷,下著微雨,但是高速公路一片空盪盪。我把四線車道都用上了,隨意蛇行。你會想,你會希望,像我這樣酒醉駕車的人會被警察攔下來。但是沒有。有一刻,我甚至滑向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向一個留著稀疏八字鬍的亞洲裔男子買了半打啤酒。
「我是怪物嗎?」
因此,我沒有過去察看。
以後的事情,我無法解釋。我是撞上了什麼東西,又是如何保住性命,我都無法告訴你。我只記得扭動、折斷、擦撞、彈開、刮擦,以及最後「砰」一聲落地。我臉上這些疤痕怎麼回事?我想就是這麼來的。好像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才落到地上。
「我要走了。」
他從櫃檯那端把零錢朝我這邊推過來。
然後,我喝醉了;最後一次喝醉。我先去一個叫「泰德先生酒館」的地方,這裡的酒保是個有張圓臉的瘦削年輕小夥子,可能不比我女兒嫁的那個人年紀大。稍後,我回到我住處,又喝了一些。我把傢俱推得天翻地覆。我在牆上亂寫一通。我想我恐怕是把那兩張結婚照丟進垃圾桶裡了。深夜某個時刻,我決定回家,這意思是說我要回派普維爾灘,那是我長大的地方。開車到派普維爾灘需要兩小時,但我好多年沒回去了。我在公寓裡轉圈子,躊躇徘徊,彷彿在為上路做準備。一趟道別之旅並不需要多做準備。我走進臥室,打開抽屜,拿出一把手槍。
「聽我說,奇克。她不是小孩子了,如果——」
生於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我不但沒有上前察看和圖書,反而把手放在身體兩側,轉向南方,朝我家鄉走。這麼做不是什麼光榮的事,但我當時一點也不理性。我行屍走肉,像個機器人,完全不為別人著想,也不考慮我自己——事實上,我最不在乎的就是我自己。我忘了我的車,忘了那輛卡車,也忘了還有那把槍。我把它們拋在身後。我的鞋子踩在碎石子上,軋軋作響,我聽到蟋蟀笑出聲來。
跌跌撞撞回到上帝面前。就是這麼簡單。
我張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濕涔涔的草叢裡。我車子的一半車身埋在一塊歪七扭八的廣告立牌下面。這塊由本地雪佛蘭汽車代理商所立的廣告牌,想必是被我的車撞毀的。我一定是在車子撞上廣告牌之前,就被拋出車外了。就物理學來說,這是不合常理的狀況,我無法解釋這件事。想尋死的時候,老天反而保你一命。誰能解釋這是怎麼回事?
我費盡力氣,慢慢站起來。我的背濕透了,全身作痛。還在下著小雨,不過四周一片靜謐,只聽到蟋蟀唧唧叫。一般來說,在這種時刻,你會說:「真高興能保住性命。」但我不能這麼說,因為我並不高興。我抬眼望向高速公路,在霧中,我隱約看出了那輛卡車的輪廓,它像巨大而笨重的船隻殘骸,車頭扭曲,彷彿它的頸子被應聲折斷。引擎蓋冒出陣陣煙霧。有一顆車頭燈還亮著,射出一束孤獨的光,照向泥濘的山坡,把玻璃碎片映照得彷彿鑽石般閃爍發光。
司機哪裡去了?還活著嗎?有沒有受傷?流血了嗎?還有呼吸嗎?夠勇敢的話,當然就該爬上去察看一番,但是此刻勇敢並不是我的長處。
女兒的那封信在星期五寄和_圖_書到,這就讓我順勢在週末裡大喝特喝,但過程如何我現在記不得了。星期一早晨,我花很長時間洗了冷水澡,但我進公司時仍然遲了兩小時。我走進辦公室,坐不到四十五分鐘就撐不下去了。我頭痛欲裂。這個地方好像墳墓。我溜進影印室,然後走到洗手間,然後走向電梯。我沒有帶外套或公事包,如此,萬一有人注意到我的行動,會覺得我看起來很正常,而不是費盡心思要離開。
天空漸漸亮了。蟋蟀叫得更響了。我眼前閃過一段回憶,想起女兒瑪麗亞很小的時候,我用一隻手臂環抱著她,她睡在我胸口,她皮膚帶有痱子粉的味道。然後我看到現在這個自己,渾身濕透又污穢不堪,衝進她的婚禮現場,這時音樂暫歇,人人露出驚駭表情,尤其是瑪麗亞。
我張開眼睛,身邊都是折斷的樹枝。許多石頭壓住我的肚子和胸口。我抬起下巴,看到了這幅景象:我年少時代的球場出現在晨光中,我看到球場兩側的球員休息區,以及投手的踏板。
他把啤酒放進袋子裡。我看到他的目光,兩隻無神的黑眼睛。我對自己說:「這就是我在地球上看到的最後一張臉孔。」
「我不知道——」
「這樣是怎麼樣?這樣比較安全嗎?他們覺得我會做出什麼事嗎?」
我們光榮宣布
「沒關係。」我低聲說:「對不起。」
「對不起。情況很複雜。還得考慮他的家人。他們——」
「是奇克嗎?」
「奇克。」她的口氣轉為柔和。
和*圖*書
當我看到路標顯示我家鄉已近,「派普維爾灘,離出口1英哩」,這時兩罐啤酒又下了肚,另一罐在右邊前座上灑得到處都是。雨刷砰砰作響,我努力保持清醒。我一定是一直想著「離出口1英哩」而恍惚了,因為不久後我看到前往另一個城鎮的路標,這時才發現我錯過了出口匝道。我重重拍打儀表板。我掉轉車頭,就在那裡掉轉,在高速公路正中央逆向行駛。來往的車子不多,就算車多我反正什麼也不在乎了。我朝家鄉那個出口駛去,猛踩油門。很快的,一道斜坡映入眼簾——這是上高速公路的匝道,不是下高速公路的匝道——我的車發出尖銳的聲響,衝向這條匝道。路又長又彎,我把方向盤鎖在轉彎的角度,快速向前,沿著路轉彎。
我看向下方的樹林。林子後面,我看到我小時候跟著父親學會打棒球的球場。現在看到它,還是會勾起悲傷的回憶。你到了如此殘破的地步,無法相信自己曾經是個孩子,但童年怎麼樣都不放過你。為什麼童年會這樣呢?
「你在哪裡?」
我還看到我母親,我去世多年的母親。
現在,我又站在水塔前,渾身濕透,人已老,人生失意,成了個醉鬼——我應該加上一句,我說不定還是殺人兇手,或者該說我懷疑自己是殺人兇手,因為我根本沒有看到那個卡車司機。這不重要,因為接下來我要做一件我沒有動用大腦就決定的事;我打定主意,要讓今夜成為我生命中最後一個夜晚。www.hetubook•com.com
「你就不能站出來為我說一句?」
我垂下頭。
我跑了兩步,抓住欄杆,猛力把自己的身軀拋下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總之我走了好久好久,走到雨停了,天空泛出黎明的第一道微光。我來到派普維爾灘的外圍,這裡有個地標,一座生鏽的大水塔,位於棒球場後面。在我生長的這種小鎮,爬上水塔是一種成長儀式。以前,每逢週末,我那群打棒球的同伴和我,經常在腰裡塞一罐噴漆,爬上這座水塔。
「你現在有男朋友了?」
「要買樂透彩券嗎?」他問。
「就算是邀請我也不行嗎?」
萊諾和寶琳.伯納托 謹此
我花了一些時間,才爬上以鉚釘固定著的貯水槽。攀上頂端後,我癱在狹小的通道上,呼吸困難,猛吸著空氣。在我混亂的腦海深處,有個聲音在斥責我,怎麼會變得如此狼狽不堪。
「你要去哪裡?」她說。
這一刻,我覺得寂寞。從來沒有過的寂寞感,彷彿匍伏在我的肺臟裡,把一切壓碎,只剩薄薄的一絲氣息。無話可說了。對這件事沒話說了。對任何事都沒有什麼話可以說了。
我摸索到梯子最底部的一階。
「為什麼?」我又說一次。我的憤怒積了三天,像泡沫一樣滿溢出來,但我只說得出這麼一句:「為什麼?」
我踉踉蹌蹌,走進車庫,找到我的車,把槍放進儀表板下方的貯物廂裡,又扔了件夾克到後座,或者是前座,也許這件夾克本和-圖-書來就在車上,我不知道。我把車開上馬路,車胎劃過路面,發出尖銳的聲音。整座城市很安靜,路燈閃著黃光,而我將要在我生命開始的地方,把它結束掉。
體重八磅十一盎司
「我成了怪物?是這樣嗎?」
然後,我打電話給我前妻。我用的是公共電話。她在上班。
「這是他們的意思。他們覺得這樣——」
這樣做實在愚蠢。沒有人在乎。這是一家大公司,雇有多位推銷員,少了我,公司照樣能生存;而今我們知道,從電梯走到停車場的這段路,是我雇員生涯的最後一幕場景。
我開始往上爬。
不會有人想念我。
「為什麼?」我在她接起電話後問她。
查爾斯.亞歷山大 誕生
她沉默了一會兒。
突然間,兩盞太陽般的大燈照著我的眼,照得我什麼都看不見了。然後,卡車的喇叭轟然響起,一陣劇烈搖晃的撞擊。我的車飛過路邊堤防,重重著地,摔落山坡下。到處都是玻璃碎片,啤酒罐來回撞擊。我死命抓住方向盤,車子被一股力量往後猛拉,把我從駕駛座上彈起來。我摸索著找到開車門的門把,用力扯它。我只記得眼前閃過的畫面是漆黑的天空和綠色的雜草,還聽到一種類似打雷的聲音,有個結實的東西在高處撞上了什麼而碎落於地面。
「這次不買。」我說。
「哦,奇克……我在上班,拜託?」
多年來,我學會了在被擊垮的時候還能維持正常運作的外表——一個如常行走的酒鬼——此刻,我假裝思索了一下。
我掛上電話。
(奇克.伯納托留下的一張卡片)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