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早晨
奇克的媽媽
從那天起，我成為媽媽的兒子。
此刻，當我說我看到死去的母親，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她站在球員休息室旁邊，身上穿著淡紫色外套，手裡拿著錢包。她什麼也沒說，光是看著我。
「爸為什麼不能帶我去？」我問。
我努力朝著她的方向把我身體撐起來，但是一陣劇痛穿透我肌肉，我又躺了回去。我腦子想要大聲叫出她名字，喉嚨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Dear查理，
陽光把廚房照得暖洋洋，我穿上長長的襪子，拿起棒球手套，見到我母親坐在餐桌旁抽菸。母親本是個美女，但那天早上她看起來並不美麗。她咬著嘴唇，把眼光從我身上移開。我還記得廚房裡飄出吐司烤焦的和圖書氣味。我以為她是因為早餐弄砸了而不高興。
「我帶你去。」她低聲說：「不管球賽幾點開始。」
祝你今天在學校過得開心！
「我吃穀物脆片就好。」我說。
每一天都愛你！
我垂下頭，兩手互握。我用力再推一次；這一次我把身體從地上撐起了一大半。我往前看。
我父親曾經對我說：「你可以當媽媽的兒子，也可以當爸爸的兒子。但是你不能兩個都當。」
她不在了。
我從碗橛裡拿出碗。
我是一個屬於爸爸的兒子。我就這樣當著我爸的兒子，直到小學五年級的春https://m.hetubook.com.com天那一個萬里無雲的炎熱星期六早晨。那天我們說好要去觀賞一場對抗聖路易紅雀隊的聯賽。紅雀隊員身穿紅色羊毛制服，由康諾斯水管公司贊助。
「我不知道。」我聳聳肩。這時我還沒有戴錶。
我有個妹妹叫蘿貝塔，那段時間，她去哪裡都要穿粉紅色芭蕾舞鞋。我們在鎮上餐廳吃飯時，我母親會拉著她走進「淑女」洗手間——她粉紅色的腳滑著走過地磚——我父親則帶我進入「紳士」洗手間。在我小小心靈裡，我覺得這是人生分派的任務：我跟著爸爸，妹妹跟著媽媽。淑女的。紳士的。媽媽的。爸爸的。
「你感冒了嗎？」我問。
我走向故居，一心一意想完成這個任和*圖*書務。
她清了清嗓子，說：「親愛的，你的球賽幾點鐘開始？」
我拿出盛在玻璃瓶裡的鮮奶，拿出一大盒玉米脆片。我把玉米脆片倒得太快了，有一些從碗裡彈了出來，掉在桌上。母親把掉落的脆片拾起來，一次一片，放到她自己手心上。
你正在想的事情，我都想過了。一種幻覺，一個奇想，一個醉鬼的美夢，一顆錯亂的腦子展現出來的錯亂念頭。就像我前面說過的，我不期望你相信我。
她搖搖頭，用一隻手扶住臉頰。「你的球賽幾點鐘開始？」
我不期望你相信我。非常瘋狂，我知道。你不會見到死去的人。你不會有這種訪客。你不會在抱著必死的決心從水塔往下跳之後還能奇蹟般的生還，然後看到你親愛的已離和_圖_書開人間的母親拿著錢包站在棒球場的三壘線上。
一個屬於爸爸的兒子。
然而事情就是這樣。她在那裡出現；我看到了她。我在球場上躺了一段時間，不確定多久。然後我站起身，走動。我拍掉膝蓋和手臂上的沙粒和碎屑。我身上有幾十處傷口在流血，大多是輕傷，有幾處比較嚴重。我嘴裡有血的鹹腥味。
（奇克．伯納托保存下來的紙條，大約寫於一九五四年）
於是我當了爸爸的兒子。我模仿他走路的樣子。我模仿他帶著菸味的低沉笑聲。我隨身攜帶一只棒球手套，因為他喜歡棒球。我接下他投過來的每一顆硬球，雖然有些球把我的手震得發痛，痛得我差一點大叫。
「爸ｍ•ｈｅtuｂｏｏｋ•ｃｏｍ.ｃom什麼時候回來？」
母親沒有答話。
中午我會來找你，我們去喝奶昔。
「他去哪裡了？」
我穿過一片熟悉的草地。晨風吹動樹枝，黃葉簌簌落下，如同一場劈啪翻飛的暴風雨。我自殺了兩次，兩次都失敗。還有比這個更可悲的嗎？
媽媽
母親緊握住玉米脆片，它們碎成了粉屑。
「你爸不在這裡。」
放學後，我會跑到他開設在克萊夫特路上的酒品販售店，在那裡待到晚餐時間，窩在儲貨室裡玩著空紙箱，等他下班。我們一起坐上他的天藍色別克轎車回家。有時我們坐進停在門前車道上的車裡，他抽著切斯特菲德牌香菸，一面聽廣播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