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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給我一天

作者:米奇.艾爾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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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早晨 在屋裡相逢

第二部 早晨

在屋裡相逢

她關掉引擎。
她用毛巾輕柔擦拭我的手臂。
「這個你不能入口?它是你不能吃的東西?」
父親冷笑幾聲,搖搖頭。「老套。」他抱怨道。我看著他,他看著我。我立刻用叉子叉了一大把通心粉放進嘴裡。他把下巴抬動了一下。
「不,你不需要。」她用杓子舀了些食物,放到我的盤子裡。「是我需要說,對不對?我需要跟人吵架。吃下去,查理。」
不管原因是什麼,總之她沒有放下雜誌就用手肘把蘋果汁推開,看到了「查」和「蘿貝」幾字——我們只刻到這裡。她發出一聲響亮而怒氣沖天的驚叫,好像是「嗚哇啊——」之類的字眼。然後她尖聲說:「很好,太好了!」在我幼稚的心靈裡,我以為情況不嚴重。很好就是很好,對不對?
「你覺得你媽做的通心粉怎麼樣?」
「我是伯納托太太。這是我兒子查理。是你告訴他說有一本書對他來說太難了嗎?」
「我的意思是,珀希,如果我開口要求你去做什麼,你就能去做。只是這樣。我告訴過你一百萬次,它的味道為什麼會不對。味道不對就是不對。你要我說謊來讓你開心嗎?」
然而,當她在我面前坐下,用毛巾輕擦我的臉孔和手臂,並一臉愁苦喃喃說著:「你看看你」——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的心防驟然瓦解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願意這麼靠近我和-圖-書,表現出替我捲起袖子的那種溫柔。她關心我。她在乎我。在我連活下去的自尊心都沒有了的時候,她輕輕擦拭我的傷口,使我產生了重新成為一個兒子的感覺。我一下子就陷入這種感覺,就像你晚上躺向你的枕頭。我不希望這個時光結束。這是我所能提出的最佳說明。我知道這件事不可能發生,但我不希望它結束。
「味道不對。」我低聲含含糊糊地說,眼睛看著父親。
「老天,」他抱怨道:「我需要跟你談這個?」
「我們是不是該把它刻完,這樣我們好歹把自己名字寫對了?」
「太多了!」
「小心,你會戳到自己。」母親把妹妹的手拉開。
「又來了。」妹妹模仿了一遍。她把叉子放在嘴裡轉動著。
這真的只是一個字,只是嘴唇張開,輕輕哼出的一聲。地球上有無數的字眼,沒有一個字像這個字這般,用這種方式從你嘴裡吐出來。
「你們徹底毀了這張餐桌,你們知道嗎。」母親說。
「而且你們也很可能會被刀割傷手指頭的。」
「什麼女士?」
「她為什麼不讓你借?」
「不可以。」母親倒抽一口氣,按住妹妹的叉子:「蘿貝塔,不要這樣。萊恩,這樣子吧,下次你自己做。你和你這套義大利菜的玩意兒。查理,吃下去!」
我低下頭。看看我就知道了。
「這本書對你來說太難了。」她說。
「圖書館員女士。」

我沒有站出來支持母親的時候

和圖書
那幾天父親出門不在家。母親威脅我們說,父親回來以後,必定會破口大罵。那天晚上,我們坐在餐桌旁吃肉餅,每個人的肉餅裡都包了一顆水煮蛋——這食譜是母親在某處看到的,或許就是她捧著的某一本雜誌——可是妹妹和我不時偷眼往我們的作品瞄。
我們的廚房餐桌是張橡木圓桌。我們讀小學的時候,有一天下午,妹妹和我用牛排刀把自己名字刻在餐桌上。聽到開門聲時,我們還沒有刻好——母親下班了——我們趕緊把牛排刀扔進抽屜。妹妹抓起她眼前能找到的體積最大的東西,半加侖的瓶裝蘋果汁,砰的一聲往餐桌上放。母親走進屋,身上穿著護士服,手上抱著一疊雜誌。一定是我們太快對她說「嗨,媽」了,她立刻起了疑心。你也會一眼就從你媽臉上的表情看出那種「你們這些孩子做了什麼好事?」的表情。她會起疑,也可能是因為我們在傍晚五點半坐在餐桌旁,桌上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大罐蘋果汁擺在我們中間。
這位女士從身後拿起這本書,把它砰一聲扔在櫃檯上,彷彿要用書的重量來證明自己的看法是對的。
「書在哪裡?」
「什麼東西太難?」
「不要這麼多。」我說。
他的鼻子噴出一口氣,掃視了母親一眼。
「她說它太難了。」
我看著她把書放到她後面的書架上。它可能會被丟進地窖和_圖_書,鎖起來。我回到童書區,選了一本關於猴子的圖畫書。我回到那位館員的桌前,她沒有發表意見,在這本書上蓋了章。
我很久沒有說過這個字了。當死亡帶走你的母親,它也就偷走了這個字,永遠不歸還。
「媽?」
「那本書。」
「我試過十種作法了。」母親說。
我只知道,後來我被拉出圖書館大門,懷裡緊抱著凡爾納這本書。我覺得我們好像剛剛搶劫了銀行,母親和我,我不知道我們會不會惹上麻煩。
我們坐著聽訓,並把頭低下,這是最起碼的懺悔。但是我們兄妹在想同一件事。只不過我妹妹把它說出來了。
「是乳酪不對,或者是用的油不對。」父親看著他盤子裡的食物,一副這些東西使他反胃的樣子。
一瞬間,我的呼吸停止了。她的勇氣讓我感到驚異。母親匕首般銳利的眼光射向她。然後,她爆出一陣笑聲。妹妹也笑了。我滿嘴的肉屑全噴了出來。
「講話不要誇張,珀希。弄點我能入口的東西,這麼難嗎?」
「他想借凡爾納的《海底兩萬里》。」那位館員把眼鏡往上推:「他太小了,看看他就知道了。」
「對不起。」我們喃喃的說。
我嚼著。我嚥下。我朝父親看。我看向母親。她垂下肩膀,一臉怒容。現在他們兩個都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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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親不看他了。
「請再說一次?」
而今我坐在這張老餐桌旁,看到我們刻的名字,然後我母親——或是我母親的鬼魂,或者不管她是什麼——從另一個房間走進來,手裡拿著消毒水和小毛巾。我看著她把消毒水往毛巾上倒,她抓起我的臂膀,把袖子往上捲,彷彿我是個從鞦韆上摔落的小男孩。你或許正在想:為什麼不大聲說出眼前情況真是荒謬,指出幾個明白的事實來說明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事,其中第一個事實就是:「母親,你不是死了嗎?」
「媽咪!」妹妹說。
「那位女士不讓我借那本我要借的書。」
「味道還是不對。」父親說。
「媽?」我低聲說。
「絕對不可以對一個孩子說,哪一樣東西是太難的。」她噼哩叭啦說著:「而且,絕對——絕對不許對這個孩子這麼說。」
我們坐在餐桌旁邊。母親招呼大家吃晚餐。焗肉醬通心粉。
我九歲。我在鎮上的圖書館裡。桌後方的女士戴著眼鏡,她的眼光越過鏡片上方往外看。我選了凡爾納寫的《海底兩萬里》。我喜歡這本書封面上的圖畫,也喜歡這本書所描寫的生活在海底的這種想像。我沒有看這本書的字體大小,也沒有注意每頁行數多少。這位圖書館員仔細觀察我。我的襯衫沒有塞進褲子裡,一隻鞋的鞋帶也鬆了。
「連這孩子都知道。」他說。
圖書館員僵住了。她比我媽年長,我母親平常對老人家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話很客氣,我很驚訝她竟然用這種口氣對圖書館員說話。
「這本書在哪裡?」我母親說。
我母親開車前來。我爬進汽車前座。她看到我選的書。
我只能這麼回答你:那是因為現在是回溯當時狀況,所以我覺得你說的有理,而你現在也覺得有理:但在那一刻,不是這樣的。在那一刻,我由於再次見到了母親而目瞪口呆,根本沒辦法當下就糾正說這事兒不可能發生。就像一場夢,也許一部分的我覺得自己在作夢。我不知道。假如你失去了母親,你能不能想像你母親再次出現在你面前,好近好近,你摸得到她身體,聞得到她味道?我知道我們埋葬了母親。我還記得喪禮的情景。我記得我剷下一小堆象徵性的泥土,灑在她棺木上。
母親一把拿起這本書,塞進我臂膀中。
「媽?」
母親把我拉下車。她帶著我大步走進圖書館,來到那張桌前。
「把我給你的東西吃下去。」她說得很快。

母親站出來支持我的時候

「又來了。」母親說。
「這本你不是讀過了嗎?」她問。
「媽咪。」妹妹揮動叉子。
「查理,」她嘆息道:「你惹上了麻煩。」
我們始終沒有刻完那兩個名字。它們一直留在那裡,「查」和「蘿貝」。我父親回家後,當然大大發了一頓脾氣。但是自從我們離開派普維爾灘以後,我母親漸漸覺得很高興我們留了一樣東西在家裡,儘管那兩個名字少了幾個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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