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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聲音變得懦弱：「對。」

「剛才你晚餐應該多吃一點。」她說。

這女人往上看了看，彷彿在查看映在鏡子裡的自己，然而她的眼神迷濛而遙遠。我覺得她是在看我母親。

我骨碌碌轉動眼睛。「別再說了。」

我們停在一棟淡黃色的兩層樓式磚房的前面。

「你是說在我死之前？」

「我們在哪裡？」我說。

但是，那個兒子不在。

母親走到她身後，沒有打招呼。她只是伸出手來。她的手融入這女人的手，一手拿梳子，另一隻手的手掌則隨著梳髮的動作上下挪移。

這時，她又在我旁邊了。她握著我手，非常平靜，彷彿什麼事都不曾發生。我們滑回原來的地方。

「我希望和*圖*書我們以前就能像現在這樣，媽，你知道嗎？」

母親看著地平線。太陽下山了。

我用力眨眼。突然間，我又出現在母親後面，但與她相隔好幾條街。彷彿她繼續往前走，我卻停了下來。我又眨了一下眼。她在前面，走得更遠了。我快要看不到她的身影了。我的身體向前伸，用力伸出手指，肩窩拚命使力把肩膀往前推。所有東西都在旋轉。我感覺到我努力想呼喚她名字，那幾個字在我喉嚨裡震動。我用盡全力，喊了出來。

我拿起鏟子，像一個孩子接過來福槍。妹妹蘿貝塔的臉上蒙著黑色面紗。我看見她在顫抖。我太太瞪著自己的腳，我看到淚水從她臉頰滑落，她右手撫摸著女兒的頭髮，一遍一遍彷彿有種節奏。只有瑪麗亞看著我。她的眼睛好像在說「不要m.hetubook.com.com這麼做，爸。把鏟子收回去。」

「忙」這個字使我發抖。它聽起來非常空洞。我看到一種聽天由命的神情像波浪一般流過她臉龐。在這一瞬，我相信我和她心裡想著同樣的念頭：如果能重來一遍，情況會多麼不同。

「查爾斯．伯納托。張開眼睛！」

「我知道。」

「怎麼這樣呢？我喜歡知道你吃飽了，如此而已。你必須把自己照顧好，查理。」

母親和我來到一個我不曾造訪的小鎮。它看起來很平常，一角有加油站，另一角有小型便利商店。電線桿和樹皮都是紙箱的顏色。大多數的樹木光禿禿的，葉子都掉光了。

「媽，」我終於輕聲說：「她是誰？」

「查理，」她問：「我是不是好媽媽？」ｗww•ｈｅtｕbooｋ•ｃｏm•ｃｏm

那個兒子，在那個周末會留下來，與妻子睡在客房，與全家人同桌吃一頓遲一點的早餐。母親的身體垮落在地時，這兒子會在她身邊。這兒子可能可以救母親一命。

在她的表情裡，我看到那份古老而穩固如山的關懷。我領悟到，當你凝視你母親，你就是在凝視你在世上所能見識到的最純粹的愛。

「她是你爸的妻子。」

「那時我在的。」

打棒球的時候，球員分辨得出來手裡握著的是自己的球棒還是別人的球棒。我對我手上這支鏟子就有類似反應。這鏟子是別人的。它不屬於我。它應該給一個沒有對母親撒謊的兒子使用。它應該要讓一個最後一次對母親說話時沒有發怒的兒子握著。擁有這鏟子的兒子，不會為了疏離多年的父親一時興起，就衝上前去想要滿足他突然的興致，而，這個父親和*圖*書保持著紀錄，在像喪禮這樣的家族場合還是缺席了，因為他覺得：「我不在場比較好，我不想惹誰不高興。」

她們兩人都沒有說話。

我張開嘴想回答，但這時閃現一道眩目的強光，好比橡皮擦似的把她抹掉了。我感覺到臉上熱呼呼的，彷彿被太陽烘烤著。那個隆隆的聲音又說話了：

她帶我朝著一棟淡黃色的建築物走；一瞬間，我們就置身房子裡了。這公寓的天花板很低，家具齊全，裝飾繁多。臥室很小。壁紙是酪梨般的濃綠色。牆上掛著一副描繪葡萄園景致的油畫，床頭掛著十字架。角落裡有張香檳色的木質化妝台，台前掛了一面大鏡子。鏡子前，坐著一個深色頭髮的女人，身穿粉紅葡萄柚色的浴袍。

母親轉過身，兩手還放在女人的頭髮裡。

「還有一個地方要去。」她再說一遍。

拿鏟子，牧師說。他是ｈｔtｐs://ｍ.hetｕbooｋ.ｃｏm•ｃom用眼神這樣說的。我接下來要剷起一點泥土，把泥土灑上母親的靈柩。棺木已經一半埋在墓穴裡了。枚師解釋說，我母親看過猶太人的喪禮上有這個習俗，因此要求自己的喪禮也要這麼做。她覺得，這可以能讓生者接受事實，知道死者已離開人世，而他們此後應該記得的是死者的精神。我可以想像父親會如何斥責她：「珀希，你欠罵啊，這些都是你編出來的吧。」

「而你很忙。」

這兒子嚥了一口口水，照著別人的話做事。他用鏟子剷起泥土，灑上靈柩。泥土亂散，少許碎石子落到上了漆的棺木上，發出沙沙雜音。雖然說這是母親的主意，我卻還是聽到母親的聲音說：「哦，查理，你怎麼可以這樣？」

她看起來七十來歲，鼻子長而窄，顴骨很高，橄欖色的皮膚已然鬆弛。她漫不經心用梳子慢慢梳理著頭髮，眼睛看著化妝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