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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給我一天

作者:米奇.艾爾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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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夜晚 一切都明白了

第四部 夜晚

一切都明白了

她的眼睛紅通通,顯得很疲倦。她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可是她好像在聽著母親說話。
另一樣,是我的棒球卡。
「你死的時候,我不在你身邊,媽。」
「……我太對不起你……我好……好……」
「我說謊了。這是我說過的最糟糕的謊話……我不是為了工作。我是去打一場球……一場愚蠢的球賽……我那麼想討好——」
「對。」
「你確定你要知道這些事?」
我的身體開始抽搐。我吐出一口氣。「媽……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我把事情弄得一塌糊塗。我酗酒。我每一件事都搞砸了。我失去了家人……」
「對不起,查理。」
這個穿浴袍的女人拉開一個小抽屜,拿出幾張紙片翻弄。她真的就像我母親說的那樣嗎?她看起來像義大利人。她的年齡似乎與這些事情吻合。我想像父親與她相見的畫面。我想像他們在一起的樣子。我對這個女人和這間公寓一無所知,但是我在這房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感覺到父親的存在。
「我是你媽。」
我人生裡有許多事,我希望能收回:我人生裡的許多時刻,我希望能重新安排。但是,如果我只能得到一次重來的機會,我會想改變一個時刻:但我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我女兒瑪麗亞。那個星期天下午,她來找奶奶,發現奶奶倒在臥房的地板上。她搖著奶奶想把她叫醒;她開始尖叫。一下衝出房間,一下回到房裡,不知道應該大聲喊人來幫忙,還是該放著奶奶去找幫手。真不應該讓她遇上這事。她只是個孩子。
我搖搖頭。「但是,你為什麼——」
我頭埋得低低的。說出這句話我並不感到羞恥。我把頭埋在母親臂彎裡,她的手環住我脖子。我們就這麼依偎著,就那麼一會兒。可是我無法用言語形容這一刻帶給了我多少安慰。我只能說——在我現在對你說話這時,我只能說我仍然渴望擁有那一刻。
「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可hetubook.com.com是呢,幾年過去,他在某個時候又找到了她。或者是這女的找到了你父親。最後,你父親把她帶來美國。他展開了另一種生活,完全不同的生活,甚至買了第二棟房子。在柯林伍德。他就在那兒開了新店,記得嗎?」
「根本不應該要求孩子做這種選擇。」
然後她說了事情的始末。她是如何發現這事的。她有一次問起,他們為何從未收到他在柯林伍德投宿旅館的帳單。他說,他用現款付帳。她起了疑心。一個星期五的晚上,她請人幫忙看孩子,自己一個人懷著緊張心情開車去柯林伍德。她在街上穿梭來去,直到她看見他的別克轎車停在一棟陌生房屋的車道上。這時,她流淚痛哭。
「你得走了。」她說。
她嘆了口氣。「當他知道戰爭就要結束,我想,這時他希望能換一個計畫——回到他原來的計畫,那個說要與我在一起的計畫。查理啊,當你不再置身危險環境裡的時候,事情就變了。所以——」她把這女人的頭髮從她肩上挽起。「他把她拋下了。」
我們三個人,在那裡默默待了一會兒。二人各自陷入自己的世界裡。然後,母親轉過身,面對我。
「我不明白。」我說:「爸不是給你寫了那封信。」
「是不能。」她低聲說:「說得對,不能娶兩個。」
「與你的家人在一起,家才像個家。」
她的眼睛充滿淚水。
「媽,」我終於低聲說:「你對他說了什麼?」
「她是你爸的妻子。他們在戰爭時期相識。那時你父親駐守在義大利。這個他告訴過你,對不對?」
我嘗試著想像那個可怕時刻。在汽車裡,午夜過了,車窗都拉上——從外面看去,兩個人影在無聲尖叫。我想像我們一家人睡在同一棟房子裡,另一個家睡在另一棟房子裡,兩家的衣櫃裡都掛著我父親的衣服。
她露出哀傷的微笑。
「我放棄了。」我低聲說。
我想像,派普維爾灘小鎮上的迷人珀希,在那天夜裡失去了她原本擁有的生活,www.hetubook.com.com一切在她眼前瓦解。於是我明白,在這張「母親站出來支持我的時候」的清單上,這件事必須列為第一項。
「比你大幾歲。」
說過許多次。義大利,一九四四年下半年。亞平寧山和波河流域,離波隆納不遠。
「祕密,」母親低聲說:「祕密會把你撕裂。」
她嘆了口氣。
「我想,你父親打仗的時候心裡很害怕。他不知道這場仗要打多久。許多人在亞平寧山區戰死。也許,她給了他安全感。也許,他以為他永遠回不了家了。誰知道呢?他是個什麼事都要做計畫的人,你爸爸老說:『要有計畫。要有計畫。』」
最後,她只說:「到了這地步,這件事也不重要了吧?」
「……一個男孩?」
我很茫然,點了點頭。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聲音變得尖銳。
「什麼……?」
她轉過身,面對我。
「對,我是。」
「你爸特別擅長這個。」
「你為什麼想尋死?」
「查理,」她幾乎要哭了:「我真的不知道。」
她搖搖頭。「我為什麼要恨她?她只不過是想要到那些我也想要到的東西。不過她也沒有得到就是了。他們的婚姻也結束了。你父親繼續往前走。我說過了,他很擅長這個。」
女人吸了吸鼻子。
「你爸。」
「她呢,住在那邊一個村子裡。她家裡很窮。你父親是軍人。你知道這種事會怎麼進展。那時候的你父親,很——怎麼說呢,很有種?」
這個女人放下梳子。母親把兩手收回,被這女人抓住,她把母親的手拉向自己下巴。
她是你爸的妻子。
「Perdonare。」女人含糊發出一個外國字。
她停下來。
我羞愧無比,垂下頭。
「但是,在你走之前,查理……」她握住我雙手:「我想先問你一件事。」
「我要它停下來,媽……這憤怒,這罪惡感。這就是為什麼……我想死……」
「你有一個家,查理。不管好壞,你有一個家。你不能把家拿去換別的東西。你不能對家人說謊。你不能同時經和圖書營兩個家,然後有時用這個家替換那個家,有時又用那個取代這個。」
「不,查理——」
義大利女人站起身。她抹了抹眼睛,振作精神。她把手指放在梳妝台邊緣,把兩項東西推放在一起。母親示意要我往前走。然後,我看到了那女人剛才一直看著的東西。
「你有事情要做。」
我抬起頭,第一次對別人承認事情的真相。
「所以我必須做出決定。」
她轉過身,面向牆壁。她的眼光落在葡萄園油畫上。
她頓了頓。
「你覺得她美麗嗎,查理?我一直覺得她很美麗。她現在還是很美。你不覺得嗎?」
我就說了這些。我哭著滑到地板上。我哭得無法抑遏。我把內心所有東西全部倒了出來,大聲哀號。房間開始縮小,小到成為我眼球後方的一股熱氣。我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等到我又能開口說話,我的聲音變得非常焦躁而刺耳。
「那天晚上,我開車回家,查理。」母親說:「我坐在人行道旁等待。我甚至不希望他的車開進我們的車道。午夜過後,他回來了。我永遠不會忘記他的車燈照上我的那一刻,他臉上流露的表情。因為在那一刻,我想他知道他的事被發現了。」
「是的,就是,我就是這樣。」我的聲音顫抖著:「我崩潰了……凱撒琳走了,媽。我把她推開……瑪麗亞,我甚至不在她的生活裡面……她結婚了……我根本連婚禮現場都沒踏進去……我成了一個外人……對於我所愛的一切來說,我都變成了外人……」
「我坐上車,要他把車窗都搖起來關緊。我不希望任何人聽到我的話。然後,我爆發了。我爆發得太厲害了,使得他說不出任何謊話。他終於承認了,對我說了對方是誰,他們在哪裡認識,他做了什麼事等等。我覺得天旋地轉。我的胃痛得要命,根本坐不直。你在婚姻裡期待許多東西,但是,誰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就這樣被別人取代?」
「直到幾個月後我才知道這件事真的打擊了我。我坐在他車裡那一刻,我就只是非常憤怒。而且心https://m.hetubook•com.com碎。他發誓說他對不起我。他發誓說他先前不知道有了那個兒子,等他知道後,他覺得有義務做點什麼。我不知道他說的哪些是真話,哪些是假話。你爸就算是大喊大叫,也還是對每一件事情都拿得出一個說法。」
「這些年來,你父親希望我煮出來的義大利通心粉口味,就是她做的味道。」她嘆息道:「由於某種原因,這件事到現在仍然讓我覺得痛。」
「他也玩棒球嗎?」我低聲說。
我母親看著我,不知所措。
「我全身發抖,查理。我是逼著自己走出車子的。我悄悄走到那屋子的窗口,往裡面看。他們在吃晚餐。你父親的襯衫釦子是解開的,露出內衣,就像他在我們家裡的樣子。他坐著,從容不迫吃著盤裡的食物,看起來非常放鬆,好像他就住在那裡。他把盤子傳給這個女人,然後……」
於是,我知道了,那個早餐脆片在她手中碎落之前的夜晚發生了什麼事。
「媽,」我說:「你恨她嗎?」
一張照片,上面是個年輕男人,頭戴畢業典禮的方帽。我推測那是她兒子。
母親搖搖頭。
「我做了錯誤的選擇。」我低聲說。
我顫抖起來。有一秒鐘,我無法呼吸。
我覺得天旋地轉。「你是什麼意思,他妻子?你才是他妻子。」
「我要他離開。永遠不要回來。」
母親看著她的手梳理著這女人的頭髮。
「不要放棄。」她低聲告訴我。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結束了。你明白嗎?我什麼都能原諒他,但這件事也背叛了你和你妹妹。」
「外面很暗。」她說。
她的眼神往上移動,看向鏡子。她看到了我們映在鏡中的身影。我們三人,框在鏡中,好像一張怪誕的全家福照片。我第一次——也就只有這麼一次——感覺到,她真的看到了我。
我覺得頭暈,彷彿從高處仰著臉摔向地面。和圖書就連我現在對你說起那段話,我還是覺得說不出口。我父親,要我全心奉獻,要我效忠他的小團體,這個叫做「我們」的小團體;我們家這個男子漢,這樣的他,有另一個兒子?
我該如何解釋這個句子?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訴你,我母親的靈魂站在那間掛了葡萄園風景油畫的奇怪公寓裡對我所說的話。
她抓著自己手肘,彷彿覺得冷。鏡子前的女人把臉埋進手心,發出細微的啜泣聲。
她緩緩點了點頭。
在房間另一角,義大利女人把浴袍拉攏。她緊握雙手,彷彿在禱告。我們這個三人組合好奇怪呀,我們三人中的每一個,都在某個時刻渴望得到同一個男人的愛。我彷彿聽到他說話,逼我做決定:媽媽的兒子還是爸爸的兒子,奇克?究竟要哪一個?
她溫柔地點了點頭。
四周的一切,在一瞬間,全部消失。
「你知道……?」
「不能娶兩個老婆呀。」
「他們的兒子。」
我的胸口鼓起。「而且你……最後一天……我根本不該離開你的……我永遠沒法告訴你……」
「他向你求婚。你接受了。」
母親走過小小的臥房,站在房裡唯一一扇窗戶旁。她把窗簾拉到一邊。
「走?」我哽咽了:「去哪裡?為什麼要我走?」
我想,在那之後,我就覺得很難面對我太太和女兒了。我想,這是我為什麼會喝酒喝那麼兇。我想,這也是我為什麼會像個孩子似的鬧著要換另一種方式生活,因為我打從內心深處不覺得自己有資格過原來的生活。我逃開了。這種逃避,使得我以一種可悲的方式變得很像我父親。兩星期後,我在安靜的臥房裡向凱撒琳坦白,告訴她那天我去了哪裡。不是出差,我是飛到匹茲堡一座體育館去打棒球了,而那時候我母親躺在地上,幾乎沒有知覺,眼看就要死去。凱撒琳一直看著我,彷彿想說什麼,但始終沒有說出來。
我們後方,鏡子前面,那義大利女人目光朝下,翻閱她手上的紙張。
我這才發現,她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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