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人性的光輝
七 不宜「臨陣換將」
林肯看完信,模糊的淚眼凝視窗外……
訪客們發現林肯疲乏地癱倒在椅子上,他們叫他,他既不抬頭也不說話。
若非後來福利蒙退出競選,民主黨候選人麥克里蘭將軍一定會贏得這場選戰,那麼美國的歷史就要改寫了。即使福利蒙退出以後,林肯也只比麥克里蘭多得二十多萬票。
如果有人因膽怯而被判槍斃,林肯會原諒他,他說:「我相信自己若上戰場,也會棄槍逃亡。」
林肯拿起筆,在信尾批示一行字交給史丹頓:「無論如何,要把他送回她身邊。」
這麼嚴重的大量死傷換來了什麼呢?我們聽聽格蘭特的回答:「什麼都沒有。」這是他的結論。
一八六五年二月,南方聯盟幾近瓦解,此時距李氏投降只剩兩個月的時間,林肯建議聯邦政府付給南方各州四億美元的奴隸贖金,可是每一個內閣成員都反對,他只好暫且擱下。
次月,林肯二度就職,發表的一篇演說,被已故的牛津大學校長科松伯爵譽為「人類口中——不,聖神口中的金玉良言。」
格蘭特的人馬有敵人的兩倍,而且北方還有源源不斷的人力供他調用,南方的兵源和補給則快要枯竭了。
他呻|吟道:「當我去世後,但願人家說我在每一處能長出花朵的地方,拔去荊棘,種下花芽。」
有時候,總統在頒布最嚴重命令的時候仍會帶一點幽默。例如,他曾打電報給莫利干上校:「你若還沒有槍斃巴尼.D,別下手。」
兩個月後,這篇演講稿又在春田鎮林肯的葬禮上宣讀。
卡爾.舒茲說:「像一首聖詩,從來沒有一位統治者曾經對人民說過這樣的肺腑之言。」
他的祕書說:「寡婦和孤兒的哭聲老是在林肯的耳畔迴響。」
他說:「連天空都黑濛濛的。」
華盛頓總統官邸,一八六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致麻州波士頓的畢克斯貝太太:
一八六四年四月五日,林肯收到賓州華盛頓郡一位傷心女孩的來信。她說:「www.hetubook.com•com經過長期的恐懼和猶豫,我終於決定把我的煩惱告訴你。」與她訂婚多年的男友從軍之後,曾獲准回家選舉。她說,他們曾經「愚蠢地縱情」。現在「你若不垂憐我們,准他請假回來完婚,我們就會留下非法的子嗣……我祈求上帝,但願你不會對我懷著輕蔑之心而置之不理。」
林肯雖然傷心,卻知道除了繼續下去以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所以他打電報給格蘭特「像鬥犬般死守不放」。接著他下令再召集五十萬兵丁,服役一至三年。
林肯也相信他自己毫無希望,他捨棄了競選連任的念頭。他個人失敗了,他手下的將軍失敗了,他的戰略失敗了,人民對他的領導已失去信心,他擔心聯邦也要瓦解了。
一八六四年夏天,林肯徹底改變了,不再是三年前那個來自伊利諾州的草原的巨人。他的笑容一年年減少,臉上的皺紋加深,肩膀下垂,兩頰凹陷,他患了慢性消化不良症,兩腿總是冷冰冰的,睡不著覺,長年帶著悲苦的表情。他對朋友說:「我覺得自己永遠快樂不起來了。」
如果有志願軍因想家逃走,他說:「咦,我看槍斃也無法改變他想家的心。」
六月,共和黨曾提名林肯繼任。可是現在他們卻懊悔得不得了。黨內幾個元老勸林肯退位。另外還有人要求重開一次大會,撤銷林肯的提名,換上另一個得票最多的候選人。
在冷港,北軍每一個鐘頭就損失了七千人——比蓋茲堡戰役三天中雙方死亡的人數加起來還多一千人。
他開出的特赦名單長達數頁。
他疲憊又沮喪,常常拿起一本小聖經躺在沙發上,讀《約伯記》求安慰:「你現在要如勇士束腰,我問你,你要回答。」
「我們樂觀的希望——我們熱烈的祈求——這場戰爭大浩劫能夠趕快過去。然而,如果上帝要讓戰爭繼續下去,直到奴隸們兩百五十年來無償操勞hetubook•com.com所累積的財富完全瓦解,直到每一滴皮鞭打出的鮮血都以刀劍刺出的鮮血償還,那麼我們仍要說:天主的審判是完全公正的。」
甚至有人主張該把林肯殺掉。有一天晚上,他騎馬到「軍人之家」的夏令總部時,被一位刺客射穿了高帽子。
南方聯盟幾乎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幾星期後,賓州梅德維爾城的一位旅館主人在一個房間的窗框下發現了下列的字跡:「亞伯拉罕.林肯一八六四年八月十三日中毒而亡。」前一個晚上住在那個房間的客人是一個姓布斯的名演員——約翰.威爾克斯.布斯。
格蘭特說:「叛軍連搖籃裡的小孩和快要進墳墓的老人都動用了。」
一八六四年七月,連林肯的密友奧維爾.布朗寧都在日記中寫道:「國民需要的是一位能幹的領袖。」
烈士們葬身之地綠草青青,
他們沒有壽衣,沒有墳墓,就地安息……
他們沒有壽衣,沒有墳墓,就地安息……
幾個月之後,他在白宮裡對朋友們一字不漏地朗誦全詩。
李將軍在維吉尼亞州北方的「荒野」迎戰。該地地名取得很好,那兒是起伏的山丘和沼地叢林,長滿濃密的再生松樹、橡樹和灌木,連美洲的白尾灰兔都鑽不過去。格蘭特在這片陰森森的密林裡打了一場血淋淋的惡戰。死傷非常驚人,叢林著火,數以百計的傷兵被火焰吞噬。
這個仗不但打了整個夏季,而且還打完了整個秋天,整個冬天,並延到次年的春天。
第二天過完,連一向頑強的格蘭特也全身無力,退到帳棚裡飲泣。
照這位作家的看法,此次演說的結尾是人類最高貴最美麗的心聲。閱讀之際,總會令人想起從聖潔的大教堂傳出的柔美琴音:
這封信雖以散文寫成,卻也是一首共鳴詩:
召集令使全國震驚,國民陷入絕望的深淵。
遇到喪子之痛的母親們使林肯深和-圖-書深動容。一八六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他寫出一封此生最美最著名的信。牛津大學把這封信的抄本掛在牆上做為「純美句法的典範。」
有一天,諾亞.布魯克斯拿一冊奧利佛.溫德爾.福爾摩斯的詩集給林肯。林肯翻開書,朗讀《萊辛頓》一詩,他讀到這一小節:
朋友們勸他休假,他回答說:「休假兩三個星期對我毫無用處,我躲不開我的思緒,我簡直不知道如何放鬆自己。厭倦的心靈盤據在我的體內,趕都趕不走。」
他的聲音顫抖哽咽,把詩集交給布魯克斯,低語道:「你來讀,我讀不下去。」
血腥的第六天過完,他拍了一封著名的電報給林肯:「我打算在這條戰線上打到底,就算要打整個夏季也在所不惜。」
名雕刻家奧古斯特.聖高丹斯看見一八六五年春天完成的林肯半身像,還以為那是在林肯死後所鑄的,因為林肯臉上已經出現了死亡的痕跡。
林肯的一位祕書在日記中寫道:「現在是一片黑暗、懷疑和沮喪。」
他說:「有一天,我不再掌權時,如果世界上每一個朋友都離棄我,至少還有一個朋友留著,那個朋友將深駐在我的靈魂中……我不是非贏不可,但一定不能錯,我不是非成功不可,但一定要遵從良知良能。」
六星期內,他損失了五萬四千九百二十六人——相當於南軍整個戰爭中的損耗。
「讓我們別對任何人心懷怨恨,將慈悲之心廣布天下,仍堅持正義,照上帝的指引行事,努力完成我們的目標,包紮國家的創傷,照顧戰士和遺孤、寡婦——盡一切力量追求並珍視國內和國際間永遠的公正和平。」
一八六四年,恐怖的夏天結束了,秋風帶來好的消息,一個將軍攻下大西洋城,正要通過喬治亞州。海軍上將法拉固在海上的一番激戰,如今也已攻下摩比灣,正加強封鎖墨西哥灣。謝利丹在雪南道山谷贏得輝煌的勝利。李將軍如今不敢越雷池一步,而格蘭特正打算攻和_圖_書占彼得堡和李其蒙……
可是每一場戰役結束後,無論結果如何,他都同樣下令:「進攻,進攻!」
儘管情勢如此不利,林肯仍然鎮定地幹下去,盡心盡力,不理會任何尖酸的指責。
他曾說:「我仿佛覺得每天來看我的群眾,每一位都用手指不停地挖走我的精力。」
我在戰爭部的檔案中看到麻州副將一份報告,得知你有五個兒子在戰場上光榮犧牲。你的損失太慘烈了,我覺得一切安慰的話對你都沒有用,都是枉然。可是我忍不住要代表令郎生死以之的共和國對你提出感激,願你以令郎為榮。我祈求天父減輕你喪子的痛苦,只留下你對已故愛子的珍貴回憶,以及你在自由祭壇前得享莊嚴與榮譽。
親愛的女士:
林肯跨前一步,吻一吻翻開在以賽亞第五章的聖經,開始發表演說,就像是戲劇中的偉人一樣。
打了四年仗,林肯對南方人並無恨意。他一再說:「『別審判你未受審判的事』。設身處地,我們也會跟他們一樣。」
終於對林肯不滿的激進派另開了一個黨員大會,提名約翰.福利蒙為總統候選人,共和黨自此分為二。
林肯誠心誠意敬上
就算南軍損失一個人,北軍要死兩人,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格蘭特能補充損耗,李氏卻不能。所以格蘭特繼續拚命、射擊、屠殺。
將軍們痛罵,史丹頓大發雷霆——他們認為林肯的慈悲會破壞軍紀,他千萬不能插手。可是林肯看不慣旅長們的殘酷作風,討厭正規軍的專制。反之,他熱愛打勝仗所仰賴的志願軍——他們和林肯一樣,都來自森林和農場。
哭哭啼啼的母親、情人、妻子,天天來為判了死刑的囚犯申請特赦。無論多麼疲乏、勞累,林肯總是隨時聽她們的哭訴,答應她們的要求,因為他一看到女人哭就受
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了——尤其是當對方手中抱著嬰兒時。
一八六四年五月,指揮聯邦軍幾次大敗南軍的將軍格蘭特率領十萬二千人橫越拉庇丹河,他要徹底摧毀李氏的軍隊,立刻結束戰爭。
現在林肯在北方和南方同受詛咒。他被斥為篡位者、叛徒、暴君、惡魔和怪物。
終止戰爭唯一也是最快的辦法就是繼續殺李將軍的人馬,逼李將軍投降。
如果有疲憊的佛蒙特農家子因為站崗時打瞌睡被判死刑,林肯會說:「說不定我也會如此。」
一波波捷報證明林肯的戰略沒有錯,北軍的士氣日益高昂。十一月,林肯當選連任。他並不認為這是個人的成功,倒說:「人民顯然認為不宜臨陣換將。」
七月二日,國會通過一項決議——內容活像舊約中的一位希伯來先知的哀歌——要求國民「承認並懺悔他們的各種罪孽,懇求上帝的同情和寬恕,求世界的主宰者別毀滅我們這個民族。」
他告訴《湯姆叔叔的小屋》的作者斯托夫人:他將不可能活著見到和平。
我不是非贏不可,但不能錯,我不是非成不可,但一定要遵從良知。
有一天他打電報給梅德將軍說:「我不希望有十八歲以下的人被槍斃。」而聯邦軍隊低於十八歲的小夥子少說也有一百萬。十六歲以下的有二十萬,十五歲以下的有十萬。
攻擊冷港是他一生中最嚴重的失誤,長期的消耗戰使得軍隊的士氣瓦解,士兵差一點叛變,軍官們都準備倒戈。格蘭特手下的一個團長說:「三十六天來,經過我身邊的出殯行列從來沒有間斷過。」
曾因畫「解放奴隸宣言」一景,而在白宮住過幾個月的藝術家卡本特寫道:「荒野戰役的第一個星期,總統幾乎完全沒睡覺。有一天我經過家居部的大廳,遇見他穿著長長的晨褸,背著雙手走來走去,眼睛下面有個大黑圈,腦袋垂在胸前,一副傷心、憂慮、焦急的樣子……有幾天我一看到他多皺的面孔就忍不住流淚。」
「這場戰爭會殺了我。」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