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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大戲

作者:翟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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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火集 斯人獨憔悴——讀宗璞的〈蝸居〉與〈我是誰〉

播火集

斯人獨憔悴
——讀宗璞的〈蝸居〉與〈我是誰〉

然而,宗璞畢竟不是赤膊上陣衝鋒的白樺,更不是抱著炸藥包撲向封建法西斯橋頭堡的葉文福。她往往把自己隱蔽在意識流與哲理的壕溝中,再輔以魯迅「野草」式的筆法,在本來的壕溝之外,又多加了一層鐵絲網,由於她有鐵網與壕溝護身,大陸的「姚文元二世」與黃鋼們只得暫時捨她而先去撲殺沒有鐵網和壕溝防衛的白樺與葉文福。大陸其他沒有帶棍子的文學批評家,在白樺與葉文福事件之後,誰還敢對宗璞的作品再贊一辭,給自己惹來跳入黃河也洗刷不清的麻煩?正直的孫犂,也只能顧左右而言他,在序文中絕口不提〈蝸居〉與〈我是誰〉中蘊藏著人道主義的強大道德力量,而改談與作品主題無關的文字技巧。
也許,孫犂這樣做,並不僅是爲了自保,他可能同時也在保護宗璞,使她的頭顱不必被「姚二世」和黃鋼們的鐵棍敲碎。能保www.hetubook.com.com住頭顱,終究不是一件壞事,雖然宗璞在〈蝸居〉中說過:「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往往需要用頭顱做燈火。」在黑暗與無聲的中國,人民固然需要用頭顱當炸彈、在黑暗中炸出光明與聲響的白樺與葉文福,但人民同樣需要有更多的人在壕溝中,與黑暗作沈潛堅忍的持久搏鬥——亦卽魯迅所說的「靱的戰鬥」。夜正長,路正長,四周「還是一片黑暗和沈寂」,由雁陣排成的「人」字,只是高低明滅地掠過夜空,不知還要等到那一天,那一年,「人」才又會再落實到中國的大地上。但是——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九日美洲《中國時報》
「宗璞的文字,明朗而有含蓄,流暢而有餘韵,於細膩之中,注意調節,每一句的組織,無文法和_圖_書的疏略,每一段的組織,無浪費或蔓枝。可以說字字錘煉,句句經營……」這是大陸老作家孫犂在《宗璞小說散文選》的序文中批下的一段評語。
宗璞的另一個短篇〈我是誰〉,寫一個一九四九年「回歸祖國」的女植物學家韋彌,在經過無數次遊街揪鬥之後,又發現丈夫不堪精神和肉體的凌|辱和摧殘,吊死在厨房的暖氣管上。她的精神終於崩潰,「落進了理智與混沌隔絕的深淵」,無數強加在她身上的罪名和辱罵糾纏在一起,使她恍恍惚惚覺得自己一會變成了青面獠牙的吃人「牛鬼」,一會變成混身帶毒的「蛇神」。但殘存的理性,卻又使她否決意識的混沌,她絕不是「牛鬼」,也不會是「蛇神」。那麼,「我——是——誰?」這一問題,引起「正在融化,在碎作微塵」的女科學家苦苦的思索。終於,她在漆黑的天空,看見了由雁陣排成的和圖書一個明亮的「人」字。韋彌從「人」字中,再次發現了自己,發現了人的光輝與尊嚴,她一躍跳進湖中,因爲在赤縣神州,一個人若要維護人的尊嚴,便只好去擁抱死!
「總有一天,眞理無需頭顱來換取!」
歸根究柢,還是政治上的原因。張潔的〈愛,是不能忘記的〉描寫有婦之夫的老幹部與有夫之婦的女崇拜者之間的一段畸戀。雖然「銘心」,雖然「刻骨」,但相交十多年,彼此「連手兒也沒碰過」,是純然粹然的柏拉圖式。所謂「發乎情止乎禮」,既無損於老幹部的形象光輝,又可以在柏拉圖的綠燈掩護之下,爲更多的老幹部打開「一杯水」的後門。宗璞的〈蝸居〉,寫的卻是封建法西斯極權政體對整個民族精神的毒化與扭曲。每一個中國人,一無例外,都是頭戴假面具,背負蝸牛殼的提線木偶,每個人的活動,除了唸經,便是告發檢舉m.hetubook.com•com自己的同伴。誰的血管中還殘存一點人的鮮血,便構成了被告發被清查的罪狀。只有一個「身材單薄,臉龐秀氣」的青年,敢於脫下面具,鑽出蝸殼,公然聲稱「每一個人,都應該像人一樣,活在人的世界」,但他馬上被活生生地打下了阿鼻地獄。
「這是應該住在天堂的人啊,他怎麽在地獄?」讀完宗璞的〈蝸居〉與〈我是誰〉,耳畔轟轟隆隆,都是作者淒厲的呼喊。這種呼喊,不但在被號稱爲「大陸郭良蕙」的張潔筆下沒有,而且在王蒙、蔣子龍等敢於「干預生活」的「補臺派」作家筆下也沒有。只有在白樺、葉文福等「拆臺派」作家的作品中,才聽到同樣令人心靈悸動的呼喊。和宗璞的〈我是誰〉一樣,在白樺的〈苦戀〉,以及葉文福的詩章裏,都不約而同地以天空的雁陣,作爲人性尊嚴的象徵。透過這一象徵,三個作家替十億被侮辱被踐踏被扭曲和被和圖書剝奪了人的資格的生靈,喊出了「我——是——人」這一「淒厲的,又充滿了覺醒和信心」的時代的最強音。
「總有一天,『人』還會回到自己的土地上!」
孫犁的小說,素以散文詩式的優美文字見長,連他也不禁對宗璞的文字嘖嘖稱讚,深恨「相見之晚」,那宗璞文字的魅力,便不難想見了。若僅以文字技巧而論,張潔的文字也明朗流暢,卻缺少宗璞的含蓄和餘韵,尤其是張潔那些白開水式的氾濫感情,更造成了結構上重大的浪費和不必要的蔓枝。但是,爲什麽張潔在大陸文壇上,能够紅透半邊天,而宗璞卻有點「斯人獨憔悴」的味道?如果只把原因歸咎於大陸讀者的「低級趣味」,歸咎於他們對虛浮淺陋的濫情描寫偏愛,對眞實深沈的心靈剖白的疏離,那麼,「高級趣味」的批評家躲到那裏去了?爲什麽不站出來說句公道話呢?
宗璞正在祈禱,讓我們爲她的祈禱而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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