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我要……?
美麗與女性主義
表面上看起來,這類童話故事似乎具有同樣的結構,但實際上是南轅北轍。在故事裡王子雖然被迫改變了他的容貌,公主及讀者會很自然地認為,在醜陋青蛙的「內裡」仍然具有一縷高貴的男性靈魂。而公主則只能以其嬌美的容顏「沉睡」,她是不能改變容貌的,沒有一位王子會因一隻聲稱自己是公主的癩蛤蟆而動心的。
各文化都有不少提醒她的子民不能「以貌取人」的警語,但這絕非美麗的錯,而是我們對美麗的「錯誤聯想」。一個人生來在各方面都不盡相同,有的人身材較高大、有的聲音較甜美、有的手脚較靈活、有的頭腦較靈光、有的注意力較集中、堅持度較大;當一個人成功時,我們很少說這個人是在「利用」他「高大的身材」、「甜美的聲音」或「靈光的頭腦」;但我們卻經常指責某人(特別是女人)之所以成功乃是「利用」她「美麗的外貌」所致。我們為什麼要對美麗做這樣過度的反應呢?
說來說去,只有一句話:我們不必對美麗「另眼看待」美麗跟身材高大、聲音悅耳勤勉、聰明、意志力堅強等各種有形或無形的特質「一樣」,若有人想使自己美麗一點,就跟有人想使自己聲音悅耳一點或勤快一點一樣,我們都應「樂見其成」。
女性主義者所貶抑的可能並非美麗的「美學價值」,而是它的「工具性價值」也就是反對把女性物化,把女性視為「包裝精美」的商品或玩物的一種傾向。她們主張,女性應有比容貌這種「膚淺」特質更多的内涵,容貌不應該是女性的主要關注。
想要貶抑美麗的價值或指責他人在這方面的努力,是不是「反向作用」(reaction formation)這種心理防衛機轉在作祟呢?當然,女性主義者所主張的也許是一個女性不必刻意去裝扮自己以取悅他人,而應以「真正的我和-圖-書」立足於社會上。但什麼叫做「真正的我」呢?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我們在這裡就姑且以男人為箭靶,如果一個男人不修邊幅,穿著骯髒,然後說:「容貌只是皮毛之見,這才是真正的我,你若因此對我產生負面的評價,那只表示你的膚淺。」這跟一個說話結結巴巴的人說:「這才是真正的我,你若因此對我產生負面的評價,那只表示你的膚淺。」有什麼差別?
假設有一個塌鼻的女性,她悶悶不樂,因為她從小就被同伴取笑,長大後沒有知心的男友,求職也經常碰壁,她因此而變得心灰意冷、自卑退縮。有一天,她聽說某位醫師的隆鼻手術很高明,她想去整型,也就是說「讓自己美麗一點」。事先,她去求教一位女性主義者,徵求她的高見。很顯然的,這種讓自己美麗一點的整型手術所着重的乃是美麗的「工具性價值」。女性主義者要根據她們的信念為這位受苦的姊妹指點什麼明路呢?
什麽樣的容貌是美麗的?雖然在同一個社會裡似乎有著「共同的主觀標準」,但它並非放諸四海而皆準的,譬如蘇門答臘的少女將牙齒磨成尖尖的,因為她們的社會認為這樣才是「美」,在她們眼中,西方女人「如編貝般的皓齒」是「像狗一樣」一點也不美。即使在同一個文化中,「環肥燕瘦」這句成語也充分表示了「美」是會隨時代而改變的。
讓自己多一分美麗,絕不會因此而少一分「女性自我」,只有在下意識裡認為「外貌就是女性自我」的人才會有這種顧慮。「自我」絕非固定不變、原本就在那裡的東西,而是有待妳去添加、修飾的未完成之物。事實上,我們可以說,多一分美麗就多一分「自我」。
一個母親若有兩個女兒,一個女兒容貌美麗,一個女兒容貌不美麗。她可能會不自覺地在美麗女兒面前有較https://m•hetubook.com.com多笑容、較常摟抱她;但她也可能會自覺地給予不美麗女兒較多的學習刺|激,希望她以後能擁有特殊的技能,在另一方面出人頭地。
這個「玩意兒」並非這位男性沙文主義者獨有的「怪癖」,也不是男人才有的「怪癖」,而是全人類都有的「通病」。很多研究顯示,即使三、四歲的小孩(包括男孩和女孩)也已經表現出他們較喜歡和外貌迷人的小朋友做玩伴的傾向,在這個年紀已模糊地認為,外貌不迷人的人是較不友善、較具攻擊性的。
多一分美麗、多一分自我
在傳統社會裡,「美麗改變女人」,但在現代社會裡,「女人可以改變美麗」,她不必違背自己的自尊,而使人認為她「較美」她雖然不必損失什麼,但卻必須增加些什麼。
女性主義者的一個困境
童話故事雖然簡單,但卻在反映人類普遍的心思。在這類童話故事裡,它所要傳達的訊息或所欲灌輸給下一代的價值觀念是:女人一如其外表,皮貌就是女人的一切;而男人則具有比皮貌更重要的内在本質。
要解釋這種「傾向」需格外小心。我說「傾向」因為有人也許已想到,「健美」的珍芳達不也是個女性主義者嗎?女性主義者就是不美麗的女人雖然不是絕對的,但下意識地做出這種粗略的判斷也許是在反映一種「遊戲規則」,只有在遊戲中落敗的人才會要求改變規則。女性主義者是要求改變男女「遊戲規則」的人,她們是在這場遊戲中吃虧的人,因為吃香的乃是容貌美麗的女人,是白雪公主;所以她們「極可能」是「不美麗的女人」。不美麗的女人通常有酸葡萄心理,他們會貶抑美麗的價值,因此女性主義者反對「選美」,反對女人為了取悅他人而打扮得漂漂亮亮。
與其一邊在心裡暗駡;和_圖_書一邊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打扮,不如就讓我們來正視「美麗」這個問題。
這也是很多人心知肚明,但卻不便說出口的一個事實。
我不在這裡設想答案,但必須指出一個事實:一個因塌鼻而自卑的人(不管是男人或女人),要增加她的自信心,幾個鐘頭的整型手術遠比幾個月甚至幾年的心理治療、女性互助懇談等要來得有效。所謂心理建設、女性自覺、培養「內在美」等等,在這方面不是沒有效果,而是效果不大。
是美麗改變女人還是女人改變美麗?
美麗具有所謂的「榮耀效果」(halo effect),我們常會不自覺將一些「好」的特質,譬如誠懇、聰明、勤勉、友善、樂天、慷慨……等歸諸於外貌美麗的人,而將另一些「壞」的特質和容貌醜陋的人聯想在一起。這方面的研究已到了罄竹難書的地步,在此也不必多談,當然,這種「榮耀效果」以初次見面時的影響力最大,交往久了,其他因素介入後,它的影響力就逐漸減弱;甚至會發現,某些外貌美麗的人竟是愚蠢、自私而懶惰的。
同樣的,如果一個人說話結結巴巴或手脚不靈活,他去接受專門的復健治療,希望能使口齒清晰或手脚靈活,我們會讚許他、甚至主動鼓勵他做這種改變。但為什麼當一個塌鼻子或容貌平庸的人要去「美容」時,我們會覺得他的動機不夠光明磊落,甚至期期以為不可呢?這不是很奇怪嗎?
Robin Lakoff 和 Raquel Scherr 在其近著《從維納斯到時尚:美麗的策略》一書裡說:「美麗是女性主義的最後禁忌」。女性主義者對「美麗」這個議題,就好像尼采對心理學家的一個比喻:她們像馬一樣,看到自己在水中或鏡中的影子而顯得躊躇不前。對某些女性主義者來說,她們可以很坦然地和圖書大談「性問題」,但卻巧妙地迴避「美麗問題」譬如「女人應該愛美嗎?」、「美麗能增加女人的自信嗎?」、「美麗是膚淺的嗎?」……等。「美麗」像過去的「性」一樣,是只能「做」而不能「談」的。
這是很多人心裡存在但卻不便說出口的想法,因為這樣直言無諱,可能會成為過街老鼠。
在女性主義者的眼中,這類童話故事一如故事中的巫婆,有著邪惡的動機,是「兩性雙重標準」的產物,是我們必須打破的一個古老的魔障。
假設某個大機構要徵募一位女性職員,這個職位並非「花瓶」而是多少能讓女性一展所長的。又假設應徵者事先知道,面試者是一位有著男性沙文主義風格的主管,那麼(根據實驗顯示)這些應徵者在面試當天都會「加強」打扮,好讓自己看起來美麗一點。有女性自覺的人在面試回來,在拭去口紅、拔下項鍊後,或許會在心裡暗罵:「這是什麼玩意兒?」
在童話故事裡,充滿了英俊的王子與美麗的公主,這些王子和公主都受到邪惡壞人的嫉恨,而需經歷魔法的劫難。王子被變形成一隻醜陋的青蛙,能解救他的是另一位美麗公主無限的愛;而公主則陷入沉睡中,能解救她的同樣是另一位英俊王子無限的愛。
美麗是比性更大的禁忌
對美麗的過度反應
這個母親的想法並沒有什麼特別,它也許是在反映一般世人的想法,不美麗的女人在這個社會上多少是要吃虧的,她需要有其他方面的努力來彌補這方面的缺陷。但我在此必須強調,不管是認為美麗有「榮耀效果」,或認為女性主義者「較不美麗」的,或認為不美麗的女人較有「另一方面的專長」,這些都只是「想法」,都只是以「美麗」為主、以「女人」為從所衍生出來的想法,而想法是可以改變的。
青蛙王子與白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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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五年,有人做了一個研究,要受測者從一堆容貌不一的女性照片中,挑選出他們認為可能的「女性主義者」(女權運動者)結果被賦予這種榮耀的永遠是「最不美麗」的女人,也就是說是那堆照片中「容貌最醜陋的女人」做出這種判斷的不僅是男人,還包括女人,甚至包括女權運動者;連女權運動者也認為,她們事業上的夥伴乃是「不美麗的姊妹」。
前面提到,一般世人認為女性主義者在外貌上是「比較不美麗」的,這句話只說了一半,事實上,其他類似的調查研究也顯示,「比較不美麗」的女人所寫的硬調文章被認為「水準較高」;而多數商學院學生及公司經理也認為外貌不迷人的女性較適合擔任經理或主管,這暗示她們在這方面會可能有較好的能力,也較稱職。
破一百多年來記錄,三度連任英國首相的柴契爾夫人,她美不美呢?假設有一個妓|女她的容貌跟柴契爾夫人「一樣」,世人會覺得是柴契爾夫人較美或是那位妓|女較美呢?如果多數人認為柴契爾夫人較美,那麼我們可以說,柴契爾夫人這個女人「改變了美麗的評估標準」,最少改變了世人對她個人美麗的「評估標準」。如果一個社會裡有很多類似柴契爾夫人這種女人,在超過某個限闕之後,這個社會對美麗的「共同主觀標準」就會改變。
女性主義者是不美麗的?
人就是人,只要是人,就會被他認為「美麗」的人或物所吸引,而排斥他認為「不美」的。我們無法改變這種傾向,甚至必須坦然地接受這個事實。但我們可以改變或擴充「美麗」的定義,並像一個胸懷大志的辯論家訓練自己的口才一般,努力使自己美麗一點。美麗的促進劑除了化粧品、服裝、整型外,還有人格、能力、品德等,它們在功效上容或有緩急與久暫之分,但不應該有「好壞」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