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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能有幾張選票?

作者:張作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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輯四 忙人與俗人 君子亦惜人之陰

輯四 忙人與俗人

君子亦惜人之陰

愛迪生一輩子得到一千零九十三項發明專利,包括電燈和留聲機。晚年人家問他哪件東西他最珍愛。他毫不遲疑的回答:「時間!」這樣的答覆其實也不算出人意外,「天才是百分之一的靈感,百分之九十九的流汗。」他身體力行自己的話,活了八十四歲,八十歲時還在實驗室研究從草類提取橡膠。這樣畢生和光陰賽跑的人,對時間當然念茲在茲。
時間可貴,所以中外都有很多名言雋語,勸人惜陰。譬如咱們的祖先說:「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今日復今日,今日何其少,今日又不爲,此事和-圖-書何時了」、「歲忽忽而日邁兮,壽冉冉其不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詩人哲士多有感慨,珠玉紛陳美不勝抄。總之,達人識時,君子惜陰,大家都要好好利用時間。
一般請客應酬,應否準時,賓主都拿捏不定。比較週到的主人提前到達餐館,只有瀏覽房間的天花板以自娛。那些注意禮貌而提前到達的客人,偏遇主人未到;孑然一身,斗室悶坐,又有「好吃客人起個早」的羞慚,眞是情何以堪?
——原載於一九九五年十月一日《聯合報》https://www.hetubook•com•com
不過現在漸漸有點覺悟:自己不遲到,領受枯坐等候之處罰,於別人並無益處。以後希望稍作妥協,做到「有點兒遲到又不太遲到」,這樣於人無損,於己少損,或可勉符「允執厥中」的古訓。
主人宴客一桌,心目中往往只在意一二人,其他人都是配角。這一二人若非顯要,就是巨賈,日程極爲忙碌緊湊,遲到幾爲應有之權利。雖然別的客人都到了,但他們不到就不能入席。陪客知道自己的斤兩,忝陪末座已屬榮寵,何敢再有怨言?有些人雖然不忙,但仍狀極忙碌,十次餐會有九次在終席前才來。主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招呼廚下添酒加菜,此君細嚼慢嚥,談笑風生,目無餘子。餘子早已吃完水果、喝完茶,但就是得留下來陪他,心中實在苦極。
很多人可能都被這些話說動了,頗爲珍惜自己的時間,但是卻不能推己及人,也替別人珍惜時間。於是一些聚會場合,姍姍來遲者多,讓守時的人枯坐久候,承受困頓折磨。
多元社會中,或爲集思廣益,或爲溝通觀念,或爲責任分攤,會議成了必要之惡。但開會通常拖拖拉拉,泄泄沓沓,又是一件極花時間的事。三十多年前,台灣只有一家電視台,有一次某首長舉行記者招待會,他匆匆趕到會場,也不管自和-圖-書己遲到多久,舉目四望,交代秘書說:「電視記者還沒來,我們再等一會吧!」我站起來抗聲言道:「您要等,我就走!」那時「少不更事」,言行莽撞,以後年歲漸長,學到一點謙遜、一點忍讓,對他人的遲到已經不再那麼在意。
婚禮請帖上,寫明六時半觀禮,七時入席;但六時半新娘新郎恐怕還在照相館裡。稀稀落落準時而來的客人,嗑完了兩盤瓜子,和鄰座的生張熟李能講的話都講完了,此時四顧茫然,眞叫人坐立難安。七時許典禮開始,證婚人從修齊治平講起,共分一二三四五點;然後來賓致詞,家長致謝;等到客人開始舉箸,時間已到八點。從「生產線上」端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菜,大盤大碗的上來,即使好吃也會叫人乏味。而偏偏新人要敬酒、要換裝,遲不送客;來賓也只有破釜沉舟,與之週旋到底。等到曲終人散,再經舟車勞頓,回到家裡已十點多,個個筋疲力竭。於是聰明的人就設法保護自己,非近開席時不到,以節省時間和體力。而客人不上八成座又不能開席,這麼一來,惡性循環,喜宴愈拖愈晚,愈準時的人也就愈吃不消了。
儘管對別人遲到不再在意,可是自己由新聞職業訓練出來的時間觀念,依然習於準時,不免處處不合時宜,顯得迂腐。有時也想「改過自新」,加入不守時者的行列,但終覺不忍:自己不願荒廢時光,爲什麽要荒廢別人的時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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