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 漫談貝多芬的第三號鋼琴協奏曲
塞爾金和小澤征爾,貝多芬第三號鋼琴協奏曲
村上:「塞爾金依自己喜歡的方式營造著音樂。」
管弦樂開始熱烈地往前推進的部分。
小澤:「真的,而且,旅行的路上他一直帶著一個女祕書,個子高高的,身材苗條。太太哀聲嘆氣。他這個人哪眞是……。不過他很有女人緣喏。然後喜歡吃美味的東西,在米蘭也到非常高級的餐廳去,在那裡請他們為他做特別的菜。我們不用一一看什麼菜單,只要交給他就行了。於是人家就端出特別的菜來。原來如此,真佩服世間還有這種奢侈啊。」
村上:「以聽者這邊來說,感覺有一點,類似客氣的空氣。」
村上:「我也覺得。咬合得相當巧妙吻合。」
小澤:「你覺得他怎麼樣,克利斯坦.齊瑪曼(Krystian Zimerman)?」
小澤:「彈出味道來了喔。與其生龍活虎地彈,或許這樣更有趣。」
小澤:「結束的時候變得相當不錯喔。」
村上:「到這裡我想聽聽塞爾金和小澤先生的第二號協奏曲(一九八二年錄音),您不會討厭吧?」
村上:「先生好像進入古典落語般的境界,隨心所欲地彈。」
小澤:「你聽,我這樣清楚做到 direction 了。不過大家的勇氣還是不太夠。」
小澤:「對。他很清楚。對自己來說,這曲子可能成為最後的演奏。有生之年可能沒有機會再錄這曲子的唱片了。所以就盡情地表現自己,依自己想彈的方式彈吧,有這種心情。」
村上:「這我倒不知道。」
小澤:「那簡直是,完全截然不同。正相反。塞爾金老師這個人總是一本正經,像個鄉下阿伯般,是熱心的猶太教徒。」
村上:「每次管弦樂團都不同吧。不會很難嗎?」
手指瞬間像要打結似的。和*圖*書
村上:「每次聽我都覺得好累,不過很棒。人格都表現出來了。」
小澤:「不會。完全不會。」
村上:「我第一次聽這張唱片時,覺得塞爾金彈鋼琴的動作,或指法比以前有一點慢,我介意得不得了。不過聽了幾次以後,不可思議地漸漸不在意了。」
小澤:「是嗎?」
小澤:「手稍微打結,也不介意繼續悠哉地彈下去。剛才說『危險』的地方,真的很危險喏。不過那裡也成為一種味道噢,彈到那個地步的話。」
唱針落在唱片上。管弦樂的序奏開始。
村上:「是個玩家。」
小澤:「這麼說來,我在維也納時聽過他和伯恩斯坦一起演奏布拉姆斯的鋼琴協奏曲喲。」
村上:「那也錄成唱片了喔。在新愛樂管弦樂團(New Philharmonic Orchestra)。」
裝飾奏結束,管弦樂輕快地加進來。
小澤:「那當然是塞爾金那邊,他是老師啊,我根據他的決定完全照做。從練習開始一貫這樣。最初的管弦樂合奏,也完全由我來配合老師的做法。完全是伴奏性的指揮者。」
小澤:「是八十八歲去世的。」
村上:「如果齋藤紀念樂團能把貝多芬的鋼琴協奏曲錄新版該多好。不過試想起來,腦子裡沒辦法一下浮現哪個鋼琴家的名字。而且很多人都已經出過全集了。」
小澤:「確實,這麼考慮之下,不太想得到還有哪個鋼琴家,我會想和他一起錄貝多芬協奏曲全曲。已經錄過的人除外的話。」
導入部分聲音平穩。接著聲音逐漸開始有抑揚頓挫。hetubook.com.com
村上:「您沒有跟魯賓斯坦錄音吧。」
小澤:「密集練習兩天左右,正式演奏,然後錄唱片。」
小澤:「彼得年輕時候,非常反抗他父親。問題很多。做父親的拜託我,多關照彼得。所以從他十八歲左右開始,我就一直跟他來往很密切。塞爾金先生似乎很信任我。好像說只要託付給征爾就沒問題似的。因此我跟彼得剛開始,一起做過很多事情。現在感情還很好,不過那時候每年都會去多倫多啦、拉維尼亞等地,一起在那種地方演奏。演奏了不少把貝多芬的小提琴協奏曲編成的鋼琴曲。」
小澤:「是嗎?哈哈哈哈。」
小澤:「這是 direction 引導指揮。現在的音,是四拍子音,tantantantan,是這首曲子最初的最強奏。這種事要確實地(刻意地組合)引導。」
村上:「他跟伯恩斯坦合作,演奏過貝多芬的協奏曲,全曲喲。是維也納愛樂吧?不,不是全曲。那期間伯恩斯坦就去世了,有一部分他自己也兼指揮,總之演奏了全曲。也錄成DVD。」
村上:「也預演練習得相當充分嗎?」
小澤:「格調很高噢,他的琴音。」
小澤:「不會不會,因為這種事情也已經習慣了。擔任受雇的指揮者。還滿有趣的。我做了三年左右吧。我記得很清楚的是,有一種叫Carpano的義大利苦艾酒,名叫Carpano Punt e Mes,就是他教我的。」
村上:「很有品味,是個知性的鋼琴家。很久以前,他來日本時我去聽了。那時還非常年輕,貝多芬的奏鳴曲彈得非常靈動。」
小澤:「裝飾奏確實很棒喔。」
村上:hetubook.com.com「因為有人不喜歡用唱片聽自己的演奏。」
村上:「錄音是一九八二年,塞爾金是九一年過世的,是去世的九年前喔。錄這音的時候是七十九歲。」
村上:「這種地方跟塞爾金就相當不同啊。」
村上:「聽到這裡的加入方式時,非常微妙而緊張。」
開始進入裝飾奏。
村上:「塞爾金先生首先就決定很多事情嗎?」
村上:「這我倒不知道。不過貝多芬協奏曲的情況,是幾乎完全變成伯恩斯坦式的音樂了。齊瑪曼的鋼琴也端莊而優美,他不是強硬的人,我覺得結果還是管弦樂控制了音樂的整體。感覺齊瑪曼和伯恩斯坦應該是滿投合地演奏的。」
村上:「塞爾金相當起勁地推動著聲音啊。積極地加上發音的明確切割。」
村上:「不過這次演奏,小澤先生這邊,好像相當認真。」
小澤:「最重要的是曲子的個性。這是他決定的。不過現在這樣重新聽起來,我這邊勇氣也不夠喔。應該更深入地投入。因為是這麼清楚的曲子,應該更積極地挺身表現,但該怎麼說呢?嗯,也不是說客氣……」
小澤:「啊哈哈哈哈,嗯,現在這裡是危險的地方。」
村上:「不,沒有重的感覺呀,完全沒有。」
小澤:「這裡應該更加把勁的。我的 direction 指揮應該更明確。不是這樣,要 Ta、Ta、Ta——n (強調重音)這樣。必須要更有勇氣地指揮才行。當然樂譜上並沒有寫出『要帶有勇氣』,不過一定要讀出這意思才行。」
小澤:「沒有。我那時候還非常年輕,也沒有跟唱片公司簽約,所以幾乎沒有錄什麼音。」
小澤:「因為現在的人都劈哩啪啦地彈過去。不過像他這樣彈法也很好喔https://m•hetubook.com.com。」
村上:「魯賓斯坦八十幾歲以後開始,在倫敦愛樂的丹尼爾.巴倫波因(Daniel Barenboim)指揮下,錄音的貝多芬的鋼琴協奏曲全集也是這樣。比起以前,指觸就是嗚地慢一口氣,但音樂則是豐潤的,因此我就漸漸不在意這個了。」
小澤:「我在波士頓的時候跟齊瑪曼非常投緣。他也很喜歡波士頓,還談到要在波士頓買房子搬過來住之類的。我也說,那太好了,極力邀他。結果,到處找房子,找了大概兩個月,很難找到合適的房子,終究只好放棄。不是瑞士、或紐約,他竟然說想住波士頓哪。能自由地彈鋼琴,又不妨礙鄰居……這種房子不容易找。不過那件事真的好可惜。」
管弦樂更明確地繼續構築音樂的部分。
村上:「和伯恩斯坦合作時感覺繃緊的演奏,氣氛截然不同。」
小澤:「這麼說來,魯賓斯坦還滿喜歡我喔。」
小澤:「嗯,是啊。不過這裡的定音鼓很棒吧。這個人真的很好。叫 Vic Firth,從齋藤紀念樂團創立開始,他就打定音鼓,到三年前打了將近二十年。」
小澤:「嗯,確實有這邊不宜做得太過分的顧慮。不過現在這樣聽起來,塞爾金先生既然這麼自由地,隨心所欲地盡情演奏音樂了,我想我這邊也不妨配合他,更自由地指揮。」
村上:「小澤先生跟他兒子彼得也很熟吧。」
村上:「會不會有點慢,這一帶。」
小澤:「開頭相當溫和。」
小澤:「啊,這麼說來錄成唱片了嗎?那麼怪的曲子,錄起來是空前絕後囉。」
鋼琴背後有弦的 spiccato (跳弓奏法)的部分。https://www.hetubook•com.com
鋼琴加進來。
小澤:「是他去世前的幾年演奏的呢?」
村上:「以這錄音來說,是哪一邊決定節奏快慢的?」
第一樂章結束。
村上:「這裡有一點不妙。不過這樣也沒關係吧?」
小澤:「有三年吧,一邊為他伴奏一邊在世界各地巡迴演出。那是我還在多倫多的時候,所以已經很久了。他在米蘭的史卡拉歌劇院由管弦樂團伴奏獨奏會時,我也為他伴奏。指揮史卡拉的管弦樂團。那時候是演奏什麼來的?柴可夫斯基的協奏曲,還有莫札特、或貝多芬的第三號或第四號協奏曲。他的情況,大體上後半場經常是柴可夫斯基。偶爾也會彈拉赫曼尼諾夫。不,是蕭邦的協奏曲吧,不是拉赫曼尼諾夫……。是啊,到各種地方去一起演奏過喔。他經常帶我去。到巴黎他的家裡確認行程,然後出發去旅行……說起來大概就是在史卡拉停留一星期,或那樣的緩慢步調。也到過舊金山。到他喜歡的地方去,和那地方的管弦樂團練習,排演個兩、三次,然後演奏。在那之間他還請我吃了很多美味的東西。」
村上:「我個人相當喜歡塞爾金的這段裝飾奏。雖然好像背著包袱攀登上坡道一般,一點都不流暢,但結結巴巴的,我覺得很有好感。沒問題吧?爬得上去嗎?一邊擔心一邊注意聽著,音樂逐漸滲透到身體裡面。」
小澤:「嗯。兩個人都變得過分慎重了。塞爾金和我都一樣。這裡應該可以更活潑一點的。像在聊天一樣。」
小澤:「沒這回事。很久沒聽了,所以已經忘了是怎麼樣的演奏了。現在聽起來大概很重吧,我們的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