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奏曲一 談唱片迷
小澤:「對了,這種事說出來可能不太妥當,不過我本來不太喜歡像唱片迷之類的人。有錢,有氣派的音響,收集大量唱片的人。我以前沒有錢,但去過這種人的家。一去到的時候,又是福特萬格勒,又是誰的,唱片一大堆。不過,這種人偏偏都很忙,不太有時間在家,只不過偶爾聽一下音樂而已。」
小澤:「不是只關心唱片封套如何,而是確實在聽著內容。這種地方,談話之間,我覺得很有意思。起先從顧爾德的話題開始,然後一直下來。我覺得這樣也很不錯。不過前不久,我有事到東京都內一家大唱片行去,在那裡待了一下,看了周圍的各種唱片的時候,對那種東西的類似厭惡感,又重新回來了。」
「不過有一次,在實際要開始採訪之前無意間聊起來,由於這樣的一段——算是相當坦白的——和圖書對話中,我也比較正確,也就是比較立體地理解到小澤先生和我對音樂的態度根本上的不同,我想那是相當有意義的認識。那是區別專業和業餘,或分隔創作者和接受者的牆,不用我說,是相當高、也相當厚的。不過這未必會造成我們之間能夠真誠而坦率地談論音樂的障礙——至少我這樣感覺。因為音樂這東西的範圍是如此廣闊、胸懷是如此深遠。找到穿越牆壁的有效通路,是比什麼都重要的工作。無論任何種類的藝術,只要有同感共鳴,就一定能找到通路。」
「另一方面,像小澤先生那樣以讀樂譜為主的與音樂的關係,或許音樂會成為更純粹、更内在的東西。至少不會輕易牽涉到有形的東西。這差別可能很大。我想像那樣和音樂的關係一定相當自由、相當廣闊。或許稍微類似可以不依賴https://www.hetubook•com.com翻譯而能以原文讀文學的快樂和自由。荀貝格說過類似『音樂並不是音,而是觀念』的話,但一般人很難以這種方式去聽。能以這種方式聽,當然令人羡慕。因此小澤先生勸我『不妨學讀樂譜』。他說『因為會讀譜的話,音樂會變得有趣多了』。我以前稍微學彈過鋼琴,所以簡單的樂譜還可以讀,但如果像布拉姆斯的交響曲之類的複雜曲子,我就投降了。大師鼓勵我『只要跟好的老師學幾個月,春樹也一定立刻能讀喔。』不過實在沒辦法做到。雖然也想過有一天要來挑戰看看,但不知道要到哪一天。
小澤:「所以我在唱片行的時候想到,這對話不想為了唱片迷。對唱片迷就沒有意思了,不過對真正喜歡音樂的人,希望他們讀了能覺得有趣。我想在這樣的方針下和_圖_書繼續做下去。」
村上:「不如說,我很閒,大多在家裡,所以很幸運,從早到晚都可以聽音樂。並不只是收集而已。」
小澤:「不過我這樣跟春樹先生談著,覺得很有趣,當然你的看法和我的看法有很多地方不同,不過那不同法很有趣。那對我來說很有意思,而且某種意義上,怎麼說呢,對我也是一種學習。該說是學習,或『原來如此,也有這種看法』,對我來說是一種新的體驗。」
小澤:「嗯,這種感覺我已經完全不知道忘到什麼地方去了。覺得已經沒關係了。但過去的厭惡感,在唱片行裡之間又忽然醒過來。但,春樹先生並不是音樂家,以立場來說,該算是接近迷吧?」
村上:「因爲有錢人,大多很忙。」
村上:「沒錯。因為只是收集唱片聽著而已。當然也常常去聽音樂會,因為不是自己玩音樂https://m.hetubook.com.com,所以或多或少算是業餘愛好者。」
小澤:「是啊。不過,跟你談話我最佩服的,是你聽音樂的方式聽得很深入。以我看來。(雖然收集了很多唱片)並不是所謂迷的聽法喔。」
村上:「在互相聊過這樣有趣的對話之後,我想了很多事情,我從以前就從收集唱片中得到很大的樂趣,這部分確實可能有幾分和小澤先生所說的「唱片迷」共通的地方。雖然自己並不覺得是迷,不過因為本來就有專注的個性,因此或多或少有執迷於物的傾向。例如我十幾歲時,非常喜歡茱莉亞弦樂四重奏團(Juilliard String Quartet)所演奏的莫札特《海頓弦樂四重奏》的 K421 (d小調),有一段時期只反覆聽著這個。因此一提到 421,現在都會自然地響起茱莉亞弦樂四重奏的清晰優美演奏。www.hetubook.com.com腦子裡立刻浮現唱片封套的模樣。有這樣的烙印。在我心中那也有成為一種基準的傾向。從前唱片很貴,一張張唱片我都再拚命地聽,因此在我的意識中,音樂和事物不是沒有(幾分戀物癖地)混為一體的情況。或許不太自然,但因為我自己沒有演奏音樂,因此除了這樣做之外沒有接觸音樂的其他方法。稍微有點錢之後,就買了各種唱片,或熱心地去聽音樂會,從比較不同演奏家對相同演奏曲的不同表現法——換句話說把音樂相對化——中尋找樂趣。這樣之下,我花時間形成一首首屬於自己的音樂。
村上:「重新回來……。您是說對唱片或CD之類的東西,或商品的厭惡感嗎?」
村上:「我明白。我們盡量談一些讓唱片迷讀了覺得無趣的事情吧(笑)。」
村上:「很高興聽您這麼說。因為我一輩子都是以聽唱片音樂為一大樂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