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科學和研究
目前大家爲核四廠大作辯論,沒有人提到人類(包括你和我)的基本安危!也沒有人去想如何使人們願把核彈化成核電!(聖經中所謂:「把刀劍鑄成鋤犂。」)莎士比亞先生喜歡笑人們在「大砲口中求虛名」(Seeking the bubble reputation even in the cannon's mouth),我們却在核彈威脅下高談一個核電廠的「小問題」,未免把輕重顛倒得不成體統了!
以後我回到美國,常在菜園中想到這件事,開始自問,中國人有發展科學的腦和手,爲什麽千百年來中國的科學未能開花和生根?同時也覺得那次回國,我的貢獻不完全在幫助介紹和引進原子科學,而在指出「動手」是發展科學所不可少的因素,在指出中國同學原有一雙很能幹的手,在指出中國人原有發展科學的潛在天才。如果「君子」不該動手,那麽我那年幫助國人脫去了一件君子的外衣!
目前有許多人瘋狂地追求科學的成果,有了一、二輛奢侈昂貴的轎車嫌不夠,還要用紙做漂亮的轎車,以便死後燒化,在「陰間」使用。他們一方面追求高等的物質文明,另方面却堅持自我陶醉的荒謬迷信。對他們來說,科技的功用,有如馬將和小老婆,只是任性享受的工具。現在已不能公開的提倡馬將和小老婆,但提倡科技,不但時髦,又是何等名正言順!
關於經濟上的代價,目前的資料和專家都很多,假定大家願犧牲些成見和私意,考慮後的結果會非常周到和圓滿的。當然辯論的焦點,也是事實上最困難的一點,就是經濟的預測。大家似乎不願意承認,經濟的預測,尤如氣象的預測,誰也做不到百分之百的準確度,如果雙方堅持自己的預測,辯論會很快的失去意義。在目前經濟富裕而公德性窮困的情況下,計劃中使電有餘而毋缺,似爲妥善之道。
1、不怕症和懼怕症
如果一個社會,只知享受科學的成果,而不能深解造成科學後面的科學精神和科學觀念,這不是有如建造華樓於沙層上?這個社會能永久繁榮和進步麼?
讓我們談些例子來指證上面這個假設的可能性:中國社會的成語,不但反射人們的思想和崇尚,無形中也在影響做人的方向和準則。譬如「君子動口,小人動手」這句話,對歷代的讀書人和智識階級的影響很深,因此大家都以動「手」爲恥!卽使以作者來說,在小學時期,喜捉青蛙來解剖,和混合硝、硫、碳粉來做火藥,但當時就遭受父母的責阻,並嚴令轉向那些「神聖」的書本。社會上士大夫們的觀念,當然更是厲害,他們不但自己背着手或拱着手不動,並且還看不起動手的人們,把他們列成下一等的人。所以即使有人發明了磁針、火藥和士大夫們自己喜用的紙,對這般領導社會的權威階級來說,這些發明,不過是「巧工」所做的雕蟲小技而已!
所以當「主核」和「反核」雙方以主觀的立場作客觀式的論辯時,我可以試試以客觀的立場來表達我上述的這種主觀的人生哲學。也可以說,我可以同時扮充「專家」和「民意」。但因精力不容我據經引典,學院派般的長談闊論,所以只採用花邊式的漫談,希能提醒「主核」和「反核」雙方和大衆們關於有些遺忘的基本觀念!
科技的生根
(二)專家和民意
八、九十年前,那時民國尚未成立,有一位郝佛捨(C. Hevesy)先生,他是研究放射性的祖師之一,後來曾得諾貝爾獎金,在一九一一年,他曾把放射性物質放在自己所吃的食品中。當時郝佛捨寄膳於別人家中,他懷疑房東太太常把吃剩的「派」(Pie),摻在新做的點心中,因爲放射性的測量是非常的靈敏,所以他把實驗室微量的放射性物質(釷的子核),拿來混和在星期日吃剩的「派」中,到星期三吃新做的「派」時,他用儀器,果然測量到新做的「派」中有放射性,證明了吃剩的「派」重用在新的「派」中。這恐怕是世界上第一次利用放射性作實際應用的開始!
地球上地震最多的是太平洋地區,而臺灣正坐在太平洋的地震帶上,地震時最大的生命傷害,來自建築物的傾倒,而目前最時髦的建築物却是高樓大廈。幸虧有核四的辯論,有人提到地震的可能性和可懼性,使大家記起地震,但等核四辯論過時之後,又有誰會推出地震對臺北等地的直接影響而開始討論都市建築規章和人口疏散等問題呢?
到過故宮博物院的人,會立刻發現中國人有很巧美的「手」,如果我們說中國人沒有發展科學的「手」,似乎很說不過去。不過如果大家仔細一想,立刻會發現,雖然中國人有很能幹的「手」,但是沒有把這可貴的「手」用到科學實驗的方向上去!很簡單的說,我們的社會,在傳統上沒有鼓勵用「手」和尊敬用「手」的觀念和風氣。
中國有五千年的歷史,知道五千年前的祖宗,不是野蠻人族。我們當然希望五千年後的子孫們也不會想到我們有野蠻的人性。現代式的文明,依賴油、煤、鈾(釷)三種燃料。世界上的油,可能在年輕一代的生命期中要被用完;煤再過五、六百年大概也快被消耗殆盡:卽使鈾(釷)到了五千年後,也將被用完,如果我們再不討論和研究燃料的供給問題,只知消耗,不知補充,如何對子孫們交代?
「主核」和「反核」雙方的見解,各有見仁見智的地方,再加上有的人還堅持「我對人錯」的强烈態度,以致雙方議論紛紛,有如三國演義中赤壁戰前孫權帳下「主和」和「主戰」的情勢!不過在民主政治中,一切事經過詳細和合理的討論後,必須作一決定。由於上面的討論,任何的決定,不可能是絕對性或完全客觀式的方式!我如有資格投票,我對核四所投的一票可札要如下:
(七)結語
不用中國人自己說,凡是認識中國人的西方人,也都https://www•hetubook•com•com會一致承認,中國人有很高的智力用來發展科學,一無問題。如果發展科學需要「腦」和「手」,那末二者之中,中國人已有了「腦」,要是科學發展仍是停頓現象,是不是很有可能缺少了「手」這個因素?
中國的科技,幾千百年來,停留在磁針、造紙、和火藥那幾件出色的發明上而很少前進,更談不到生根,大家當然要問爲什麽?
近代的醫學指出,脂肪、飽和的油脂、膽固醇和鹽等、多了對身體極有害。脂肪和油脂,容易使人肥胖不健,膽固醇容易沉積於血管内壁,使壁變小,血液不能暢流,而引起心臟病。鹽吃多了,因滲透壓力(Osmotic Pressure)的關係,能使血壓增高,傷害身體,這些都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其中有一組是用我們自己的新方法來測量慢中子在水中的分佈情形,因爲我們的鐳鈹中子源所發出的是快中子,得先用石蠟來撞成慢中子,所以需要做一個小小的石蠟盒子,這原是很簡單的事,我把盒子的大槪尺寸、材料,和溶蠟時小心不要着火等事和同學大概一談,對我而言,做這石蠟盒子最困難的事,是如何在短時間內找到石蠟,因爲二十五年前,臺灣的工業尙不發達,幾乎無論什麼東西,都得向日本或美國買,時間會拖得很久。幸虧當時找到了高雄石油公司的一位經理,他很慷慨的寄來了約二十公斤的石蠟,我立刻交給同學,以爲二、三天内可把中子盒做成。
一般人常把聰明和智慧二詞混在一起,不加區別,其實有的時候,聰明和智慧可相差十萬八千里!聰明的人可做好事,也可做壞事(例如秦檜、袁世凱等),智慧的人却不同,他能把聰明用到美好的方向(例如孫中山先生)。同樣的,一般人一聽到核電,就會立刻和核彈混在一起,首先就問原子爐會不會爆炸?
這個被李約瑟先生稱爲是「六十四元」的問題,幾十年來人各有答,答案中難免牽涉到政治、經濟、宗教、文化等的因素,只是各項答案,多如瞎子摸象,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很明顯的,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多元的。不過如果能從許多原因中,找出一、二個比較重要的,對這問題的研究和研究後的教訓,也不無幫助。
發展科技的第一步是模仿或抄襲,這是日本成功的路徑。但是大家絕對不能忘記,模仿以後的「第一步」是急不容緩的創新和創造。
從另方面說,中國的學生們又都很雄心勃勃,有的人會把眼光放到諾貝爾獎金上去,他們知道科學家如丁肇中先生是從實驗室裏出頭的,他們也會開始「動手」,但心理上和骨子裏,他們的「動手」,仍是被動式。爲了獎金而動手,猶如爲了考試而讀書,和眞正爲了學問、爲了知識、爲了科學發展而動手而讀書,基本上完全不同。有如孝敬父母,爲了將來的遺產而孝敬,比起爲了愛而孝敬,表面上相似,骨子裏却不同,所以這樣的動手,是有名無實的。同時一旦沒有獲得獎金,動手的意念就會消失的。還有,有的人在實驗室中,已學會了動手的習慣,但到了外面,就完全君子故我,一切事裹手不前,動手只限於實驗室内,有如讀書只限於書本中,這種狹義的態度,於事的補益,不會很多!
這裏我們忍不住要旁扯一下,順談些社會上另外的不怕症。我們每天吃含農藥的蔬菜,任令肝炎菌氾濫,這些等等,大家已習以爲常,一點不怕。放射性發現到今約一百年,核能的發展,更產生了巨量的放射物質,如果我們暫不談由於戰爭的傷害,容我推測,一百年來全世界死於放射性的恐怕不會超過幾百人,而在同一時期中,全世界因火災而死的人,恐怕有幾百萬人,這樣可怕的現象,目前社會上仍日常發生,而發生的原因,不外因對火災不怕,對防火設備和法令,不置於心。
最近大家時常聽到二個很有意義的詞彙,就是「專家政治」和「民意政治」,有的贊成前者,有的贊成後者,好像二者是互相牴觸和相抗的。實際上,一個健全的民主國家,需要專家和民意密切的輔助和合作,二者缺一不可!不過萬一二者之間只能取一,我們只好選民意,當然這也有它行不通的地方:民意代表是不是眞能代表民意,最近已有蔡辰洲先生和他的同志告訴我們這是一個大問題?卽使眞能代表民意,有的時候民意未開,知識和見解還沒有趕上時代,如果完全依他們意見而作,有識者不免要嘆氣。不過人民還是人民,人民還是主人,專家們唯一和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人民奉爲阿斗,竭力忠心的輔助,做到鞠躬盡瘁的地步!
有幾個基本問題,似乎被大家所忽略,有一部份問題卽使歐美的專家也不一定清楚,又因爲國內的專家,常以歐美專家的意見爲意見,因此更可能使大家忽略了。容我們很簡單的一提我們認爲基本的問題:
中國人以烹飪聞名而自傲,同時又講究「補」品養身。但是燒起菜來,只求味好,就不顧多用脂肪、塩、和對營養有害的成分。如要身體强壯,另吃人參等補品。少吃有害之物,原是一種好的營養之道,但對一般人而言,近代的營養知識和傳統的補品崇拜,似乎是二件風馬牛不相關的事。
如果大學聯考中出一個作文題目:「申述臺灣社會沒有電的臆想狀況」,我不會及格,因爲我無法臆想沒有電的臺北會如何的形象,舉個小例子,上次臺大醫院短期的停電,就有鬧出人命的跡象!電已和空氣及水一樣,幾乎和-圖-書是生活上不可或缺的元素。我們的社會,對空氣和水的污染,其漠視的程度,令人吃驚,臺北的淡水河和高雄的空氣都是顯着的例子。我們似乎只問享受,而有不顧維護和開源的習慣。對電而言,大家很會按電鈕,但似乎不想多出代價,這裏所談的代價,除了經濟以外,還得包括安全和環保上的付出。
慢慢的我指出科學是手腦並用的結晶品,要發展科學,單靠理論科學是不夠的,主要的仍需要有實驗科學,而「動手」是實驗科學中所絕對需要的條件。果然,他們從實驗做成的論文,很夠國際標準,後來都在國內外的科學雜誌上發表,順便提一件有趣的插曲,有一位姓陳蔡的理論物理很特出的同學,竟「下海動手」,做成了世界上前所未有含高鈾量的新式玻璃,以後我們還獲得了美國的專利權!這證明了中國學生有「動手」的潛伏天才!
馬將、小老婆、科學
約六年前,離我前時住過匹茲堡不遠的三哩島,一座核電廠因抽水機故障,爐心中因沒有冷水而致百分之二十的爐心融化,因而「少量」的放射性物質外溢,雖除經濟外,傷害不大,但已使美國朝野轟動;使核能發電的前途發生嚴重的阻礙。仔細一看,雖然技術上相當嚴重失敗,但廠內廠外沒有一個人死亡,據我當時所知,也沒有一個人受傷,這樣安全的記錄,和印度那個農藥廠殺死二千多人,傷害十萬多人相比,眞有天地之別,這是一個不能忽略的事實。所以三哩島事件,雖使反核的人警覺,但也使主核人增加信心,對世界能量的發展也可說是失中之得。但從經濟的立場來看,爲了彌補和增加安全設備,核廠的價格就上昇了!
近年來國內許多科技上的所謂「成就」,大部分是抄襲,這原是很正常的事。只是我們的報導中,常喜用「研究成功」四個字來代替「仿造成功」。這一方面是由於從事科技者的不加明析的說明,另方面却由於新聞界多喜歡迎合大衆,採用擴大炫耀的報導方式,因此使大家誤會,以爲我們已到了領導世界、創新的地步!
到了目前,社會一般人對放射性的懼怕,已到了談「性」色變的地步。如果我們說,放射性的可怕,實是在「懼怕」的本身,恐也不以爲過。這正如一九三二年間美國大不景氣,銀行倒閉,人心惶惶,懼怕得不可言喻,那時挽回危局的羅斯福總統,就靠了一種很智慧的想法,他說:「我們唯一需要怕的只有懼怕的本身。」(The only thing we have to fear is fear itself.)我不是說,放射性不可怕,只是我們不該因噎廢食,小心和理性的處理,放射性雖有如毒蛇猛獸,但「馴服」它也是沒有問題的!
(四)要電需付價
3、核電燃料的自給
4、對子孫們的交代
如果地球能與太陽同壽,將來地球的壽命可能還有一百億年,五千年只不過「一剎那」,在「一剎那」間我們用完了將來子孫們的資源,這不是搶劫是什麼?這是一個道德問題,也不是一個沒有解答的問題,但是我們不能以忽略的態度來處之。
再以化工廠的殺人而言,據說高雄在幾年前一農藥製造廠,曾因洩漏氰化物氣而殺死數人,發生後依慣例不了了之;新竹的化工廠近旁居民,因廢氣致癌而早已忘記,大家仍舊不怕,卽使最近印度農藥廠的巨災(二千五百人死,十多萬人傷),也沒有使我們增加怕意。當然最最令人可怕的是對世界上幾萬粒可滅人族的核彈,大都不聞不問,這點我們以後還要提及。
再加社會上喜歡用鐵窗關人,助火燒人,使火災更慘。(附註:我住過有鐵窗的宿舍,並且整個宿舍只有一扇大門,爲使晚上能心安睡得着覺,曾在大鐵窗上加一小小可鎖的逃命窗,不知社會各界願作參考否?)
2、雙方必須合作。民意當尊敬專家,專家當信仰民意。只是合作這個大問題,我們這個社會,比較沒有經驗。我們有一種脾氣,就是除非在壓力之下或在有利可圖的情況下,大家不輕言合作。沒有合作,萬事難辦,國家吃虧。
當時清華大學在新竹創校,沒有大學部,只有一個原子科學研究所,因爲主題是科學,許多碩士論文,需要以實驗來完成。學校中的師資缺得不像一個學校,吳大猷博士講學數月後已回美洲,有博士學位的只有鄧昌黎先生和我二個人。鄧先生因爲比我還短期,就全力教課,於是指導十多位研究生做論文的責任,全落在我的身上,人數多,只好分成六組,每組二人,這原不是好辦法,因爲做研究的訓練中,獨立思考和工作更重要,但在當時缺乏師資和設備的情形下,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2、另外的不怕症
前時,我們談過:「你——也會發明」今夫讓我們一談:你——也會研究,主要的是你願意不願意去試做。
其實歐洲在三、四百年前,何嘗不是一樣,但正如李約瑟博士所指,由於布爾喬治(bourgeois)革命,歐洲能幸運地脫離封建制度的束縛,從傳統觀念中逃出,釋放了「腦」和「手」,發展了三百年來驚人的科學!
世界上的科學家,都會一致承認,近代的科學,根本上是一種實驗和理論中發展出來的學問,一切最主要的發現和發明,都是從實驗和理論二者相輔和相磋綜合而成的。
換句話說,科學是人類用「腦」和「手」二者同時來研究自然現象後所產生的結晶。
(五)幾個被忽略的問題
自立晚報,一九八四、八、卅
到了此處,大家恐怕已在開始懷疑我在提倡,爲了核四,我們可依例的不顧安全和環保,這和我的人生哲學剛相反,人們可去跳河、可去殺人放火,我絕對不應也不願意跟着做。我之所以特別提出汽車殺人、垃圾污染,不顧地震等的社會習氣,就是要向「主和圖書核」和「反核」雙方(尤其是「反核」方面)恭賀和感謝。他們替社會開創一種新的風氣和嚴格的標準,對生命和環保重視得可和先進國家相較,這是很可欣喜的事。當然跟得上先進國家還是不夠,但這是一個好的開始,相當程度的、合理性的冒險(Reasonable risks),是一種成熟的考慮。要電得付代價,也是心理上和實際上應有的準備和態度。
上面已經談到,良好的民意,先要有良好的民衆教育,而大家又都知道教育需要時間。核四辯論的事,忽然產生,並已迫不及待的要做決策,於是「主核」和「反核」雙方臨渴掘井,拚命的惡補民衆,以爲民衆在隔夜之間即可了解一切。像這樣情形下產生的民意,如果不健全,其責任不在民衆,而在「主核」和「反核」雙方,沒有在幾年前好好的做教育工作!
有沒有可能,大家願意做些研究,以少量的油脂和鹽等,仍能燒出美味的菜饌來?這樣的研究,用不到去世界上的大學府或名研究院,只要有興趣,每個人在家中或餐館中都可試驗,我們相信:你——也會研究!
放射性物質所以可怕的原因,因爲很少的一點就可傷人。像臺灣已有核電廠中的放射性物質,如果平均分配給每人,可使全島的人民喪命。不過關鍵是在「分配」這個字,「分配」是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問題!這好像一個男人的精|液,裏面的精|子數目,很可能使全臺灣的女人受孕,但卽使道德許可,分配的科技上,也做不到!同樣的,印度那個出事的農藥廠,如果把洩漏的氰化物氣,平均分配給全印度人,全印度也可滅亡的。因爲社會不重視化工廠的安全,所以出了大禍,以核電廠來說,核爐層層密密的有金屬管、水、鋼板、鋼骨水泥、大廳包住,卽使放射性洩漏,也不會是天大的嚴重問題,讓我們看下一段罷!
2、事實、雄辯、權威
自立晚報,一九八五、五、十一~十七
科學的畸形遽展,在短短的四十年中,使人類面對這不可想像的滅族危機,怪不得英國哲學家羅素沉痛的警告大家:「我們恐已到了人類的末期中,如果是這樣的話,這是由於科學引成了人類的滅亡」!
從國際的立場來說,鈽的氾濫,會火上加油似的增加對人類生存的威脅,也是不可忽略的問題!這裏我們既已牽涉到核彈,讓我們在下節中加以討論罷!
1、雙方必須以國家和人民之正當的福利和康樂爲主。
大家都承認,核彈(就是原子彈)和核電爐是專家們所發明的,那麼他們一定知道核彈和核電爐能或不能爆炸的原理,所以如果他們說核電爐不會爆炸(這點以後還會提及),我們得相信他們,我們不能再和媽祖廟裏燒香的老太太一樣,疑神疑鬼地去相信那些無根據的謠言,胡亂相信核電爐會爆炸。如果這樣的話,那麼核電廠中唯一可怕的只有放射性了,讓我們來談一談放射性。
至於安全和環保,我們會發現,往往爲了貪求方便或任性,社會願付的代價,是出奇的大方。以交通來說,當建築公路和高速公路的時候,有誰考慮過人民每年在生命上要付出的代價,是幾千人死亡,受傷的還不計在内。這是一個千眞萬確,可預測得很準確的數字,也是一個人命關天的大問題,但是如果有人提出來作辯論的題目,恐怕只能找他的太太做辯論的對象了。當然我們知道美國死於車禍上的人數更巨大(每年約五、六萬人),但是不能因爲人家願意自殺,我們必須跟着自殺?
3、雙方的資格(Qualification)爲何?核電所需的專家,是對發電經濟、科技、安全、生態維護等有學識、有見解、有經驗、有研究的人們。一般的觀念,以爲專家什麼都懂,其實有許多事,專家們雖到了現階段知識的尖端,還是不能滿足所求。目前關於經濟預測、生態影響、核能安全等的知識,仍很殘缺,許多問題,不是完全靠辯論所能解決,仍需要一種普通智慧(common senses)來輔助。有了以上這些專門知識和普通智慧,還是不夠,專家們必須有公正的態度,事先不能有「主核」和「反核」的主見和成見!至於民意方面的「資格」,主要的是要能尊重多數,當然同樣重要的是民意代表必須代表民意!
其實說來有點矛盾,創新中最重要的,是能獨立思考,能產生新的構想,又能鍥而不捨的從事於新的實驗。創新前果然要靠模仿做基礎,但一旦模仿成功,創新最忌就是依賴模仿。所以要創新,必需要脫離模仿,如果我們魚目混珠地把模仿當作創新,而聲稱「研究成功」,那麼進步就不易走進科技的領域以內了!
還有一個世界性的問題,就是核電愈多,產鈽愈多。以「主核」的人士來說,這是福音,因爲鈽可重做核電燃料,但是應注意的是鈽也可同時製造核彈。在目前政府不擬製造核彈的國策下,這也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
從現實和短期的立場來看,一個現代的國家已到了非有電不可的情形,臺灣不能例外。目前雖不能說非核能發電不可,但已到了選擇很少的地步。在「主核」和「反核」雙方都不會有百分之一百說服性的辯證情況下,憑我四十年的經驗來觀察和判斷,我的一票,是贊成核四的建造。不過,有一個附帶的條件,就是雙方得立刻準備和舉行核五的辯論。因爲如一切正常,臺灣需電必日增,而臺灣地小,核四以後,還能容納和消化多少核電廠,將慢慢成一嚴重問題,不要到了核五需要的前夕,又唱老調,臨時抱佛脚地匆忙得來不及討論!
臺灣力求自給,可從政府在積極自製武器的一點上知道。如用核電,燃料供給,得繼續仰人鼻息,違反自立的原則,並增加外交上的不自由,要求自立,最好自能產鈾,臺灣已有鈾的跡象,如何積極開始採臺灣鈾藏,似乎也是被忽略的問題。
首先讓我們談一談核電爐會不會爆炸的問題:
如www.hetubook•com.com果我們同意上面這些條件,不妨問一問目前雙方符合的程度有多少?實際上啓發和教育大衆關於核電方面的知識,是一件最基本的工作,恐怕「主核」和「反核」雙方在從前都做得太少,以致目前在臨時抱佛脚!
我因事情忙,過了二、三星期才有機會向同學要看那個石蠟盒子,出乎我的意料,寄來的一木箱的石蠟還是原裝不動,原因是同學們找不到或請不動工友來替他們開木箱。他們雖忘了他們有好好的一雙手,却沒有忘了書生的「尊嚴」,不屑做小工該做的事,所以木箱擺看不開!對我而言,這好像一個富家子弟挨了餓,主要的原因是沒有人來餵他吃飯!
於是大家會問:專家和民意的理想條件是什麼,容我們來探討一下:
1、臨渴掘井
自立晚報,一九八四、十、廿九
近來因爲臺電建議要以一千八百億龐大的經費建造核能發電第四廠,國內有許多人開始對臺電過去核電廠的經營發生疑問,再加對核能安全和環境污染不能放心,因此是否要建造核四廠,幾個月來成爲輿論焦點之一。「主核」和「反核」雙方,尤如「公和婆」,講得振振有辭,弄得一般民衆不知所從,因此好些朋友,要我參加些意見。大致說來,我的立場,和一般頗有不同:第一,自從一九四五年仲夏在紐約替當時尙在南京之國府草擬一發展核能計畫書到目前以核能科技作預測地震之研究爲止,四十年來,我一直在中美二地之核能科技門中工作,未曾間斷,其間曾主持建造臺灣第一座之清華原子爐,對核能科技之「偏愛」,以及所見所聞,可與「主核」人士相媲美。第二,鑑於原子彈的產生,人類遭受滅族的危機,爲此,在三年前我曾提出一個「要不要科學」的嚴重問題,如果有人要送我一頂「反核」的帽子,也未始不可!第三,我已退休,到了沈君山先生譽我的所謂「與世無爭」的地步,「主核」「反核」與我無直接利害關係。實際講來,我不是「與世無爭」,只是我所爭的已從大家所重的「名利」轉向大家所輕的「人道爲本,科技爲用」的人生哲學。這裏所謂「人道」,簡單的說來,就是做人的道理或道路,也就是求人人的福樂之道。
如果社會沒有尊重事實的習慣,雙方容易從事於雄辯,甚至巧辯,因爲目前的社會似乎喜歡雄辯或巧辯,甚於事實,即使在最後權威會勝過雄辯或巧辯,在辯論和決定的過程中,如何提高「事實」的權威性,仍是被大家所忽略的一個問題。
平心的想一想,到目前爲止,近代中國科技的發展,可說完全抄自西方、依賴西方,在程序上來說,抄襲比自創迅速,這樣做原沒有錯,但要長久的發展科技,科技必須生根。假定上面的構想和討論,有事實上的可能,那麼中國科技在將來能不能生根,要看目前的小學生是不是能養成樂於動手的習慣和有沒有看輕動手人(如工人等)的心理?小學生能不能這樣做到,先要看我們的社會(包括學校和家庭)有沒有尊敬動手的信仰和實行動手的決心!
自立晚報,一九八四、八、十七
4、如何選專家和民意代表?臺電所用的專家,範圍是否夠廣,態度是否夠公正,「反核」方面都發生疑問。可能選擇專家最理想的辦法,是採用美國法庭選擇陪審員(Juror)的制度,所提的人選,非得雙方律師同意不可。這樣選出來的專家,可能在知識方面不能十全其美,但解決了公正不公正的問題,也是民主制度中的一種折衷辦法,很值得一思。至於如何可產生代表民意的民意代表,我所知道的很少,幸虧社會上對這方面的討論非常豐富!從歷史上來看,諸葛亮和阿斗的選擇,劉備做了很理想的工作。那時是君主時代,所以阿斗不但是名正言順的民衆代表,並且眞能道道地地代表人民的無識和無能。至於諸葛亮是理想的專家,大家都會同意的。
3、放射「性」談
君子不動手?!
當時我立刻拿了一把鎚子來開箱,同學們看見老師動手,趕忙搶了去做,他們年輕能幹開木箱的小事,不需幾分鐘就完成了,幾個星期的等候時間,分明是白白的浪費了!這些同學們,啃書的本領都很高,對高深的數理書,也很大膽的敢去問津,但對稍稍動手的工作,連打開一個小木箱,就不會、或不肯、或不屑去動手了!
是不是扯得太遠了?!雖然我得承認上面所談的不是開玩笑,核彈的射程已可到世界任何角落,核彈又是不認人的!但是我們的社會現實到那麽的近視,感到核彈是那麼遙遠,決「不是」臺灣的問題,也「不是」中國人的問題,關心不免多餘,任令美俄去亂搞亂鬧。所以看完這段小文,還是讓大家依例去翻閱社會版,找些花邊新聞罷!
其實那時期中對放射性一點不怕的人,不只郝先生一人,歷史上聞名的居禮夫人,在實驗室中早已和她研究的鐳錠日夜爲伴,她不知受了多少的放射性的照射。因爲鐳錠和螢光物相混,會自動發光,正如神話中的夜明珠一樣,因此人們把鐳錠視爲神秘珍品,不但去洗含鐳的溫水浴,並且還爭喝含鐳的水,以爲可益壽延年。製造夜明錶廠裏的工人,用含鐳的染料寫錶上之數字,常把寫字的毛筆放在口中潤筆毛。即使在二次大戰以後,約一九四八年左右,筆者一熟友名艾蘭教授,爲美國匹茲堡大學放射實驗室主任,他是美國最不怕放射性的人之一,當他親手處理放射物質的時候,實驗室中的蓋氏測量計,會叫得比連珠炮還響,指示放射性的高度,他常聽得不耐煩,就過去把測量計「恨恨」的關掉,口中還要咒罵幾聲,所以當我碰見他的時候,我連握手都不敢和他握。那時醫院中以鐳針治癌症,我常見護士們一無遮禦赤手拿針,其不怕的程度,至今令人心驚!因爲上面這些人,有的生了癌症,慢慢的人們從一點不怕轉到一和_圖_書點就怕的地步,記得在一九五五年左右,那時筆者在西屋公司從事核子研究,記得有一天,一位遠在德州的家庭主婦打長途電話來問我,放射性是否會從電話線上傳導,乍聽之下,覺得這個問題粗淺得好笑,但仔細一想,不懂科學的人,怎能分別放射性和電的不同,這個問題問得眞聰明而有啓發性哩!
(一)一個旁觀者的意見
日立晚報,一九八四、九、十一
世界上的事,有時可從二方面來看,譬如水門事件,大家都知道是美國近代史上最「丟面」的事。一個總統,爲了要續做總統,不惜採用小偷式的手段。但在另方面來看,在世界政治標準低落的現時代,美國人民能不花一彈,不借政變,請一個混帳的總統自動滾蛋,這也可說是民主政治成功的奇蹟!
其實從核電聯想到核彈,是一種智慧的反應,讓我們來談一談核爆:臺灣的車禍很多,實際上大部份車禍的機械衝擊力,不到一磅火藥的爆炸力,但是由於人類瘋狂地製造核彈,世界上約五十億的人類,每個人的頭上已掛了相當於四千磅左右火藥的核彈,任何時刻,只要有一個瘋狂和野性的政客或軍人(例如希特勒),就可把掛核彈的線割斷!
漫談核能電廠
爲減少些對原子爐放射性的那種世界性的懼怕症起見,在十四年(一九七一)前的五月五日,我寫了一篇小文,叫「性與輻射能的生態關係」(輻射就是放射性),刊在匹斯堡的晨報上(Pittsburgh Post-Gazzette)。人體内有鉀元素,因爲鉀元素含有微量的放射性,因此自有人類以來,人體無時一刻的不在被放射性粒子擊射着。我曾做過一個估計,如果夫妻每天在牀上平均共睡八小時,相隔距離爲一尺,那麽互相照射,互相給予的放射「毒」劑量,比當時美國原子能委員會所估計,美國人民從核電廠所受到的平均劑量還高出幾倍!這個小趣談,在美國社會傳得很普遍,據說二、三年前「氫彈之父」泰勒先生來臺時曾把這個趣談告訴臺電董事長陳蘭皋先生,陳先生熟知社會內幕,把抱一個女人增加到二個女人,以增情趣,但他忘了社會上陽奉陰違的習氣,結果被社會大駡對女性不敬,把上面這個「小故事」的原意完全消失了!不過如果「反核」先生們,以這個「小故事」來責罵我促成十四年來臺灣離婚率的增加,我也不會反辯的!
你、也會研究
幸虧有人指出,核彈有如大麯酒會火燒,原子爐却如啤酒,放在大火中也燒不起來。進一步來說,專家會告訴我們,爆炸力最大的核彈是氫彈,其中最主要的元素是氘,俗稱重氫,道道地地的從我們日常飲用的水中鍊出。大概是因爲一般的科學常識還不夠,所以沒有人問起水會不會爆炸?日本是世界上唯一「嚐」過核彈滋味的國家,而日本目前是世界上以核能發電最多的國家之一。日本人要用電,他們沒有多大的選擇,卽使不喜核電也得採用核電!基本上說來,臺灣很像日本,選擇的餘地也不多,臺灣如非用電不可,遲早得繼續走核電這條路不可。
但是從哲學性和遠大的立場來看,由於本文上述的理由,人類已不能騎在虎上,繼續盲目的向前猛衝,核電的發展,很可緩和一下,加以仔細的考慮。因爲這是世界人類切身的基本問題,也是我們和子孫的生死問題!
再回到中國的情形,目前大家急切地追求科技,即使是去汚工程(就是類似舊時清理毛坑和垃圾的「下等」工作),大家也樂意去西方學習;但在骨子裏面,對那種千百年來生于深根的「君子動口,小人動手」、藐視動手的傳統觀念,似乎還沒有去根。
以上所談許多嚴重的可怕症,當然社會上有一小部份的先知者在關心,只是杯水車薪,於事補益極小。這種大不怕的精神,眞使對放射性患懼怕症的人們含羞!
關於中國學生藐視動手的觀念習慣,早在二十五年前我就上了一課。傳統的教訓告訴他們,理想的讀書人,是終生與書爲伍,啃書不放,動手是下等人的事!那時我剛從美國回來,在那邊已住了二十多年,發現這種型態的存在,不免大爲吃驚!
我們暫不談爲什麽中國的讀書人會有「君子不動手,動手非君子」的觀念和習慣?只是由於這種觀念和習慣的深入社會,使千百年來,中國的科學沒有高度的進展和生根(請參閱下節:「科技的生根」)。但是要改變一種觀念和習慣,不是一旦一夕的事。譬如中國女人的小脚,千百年深入社會,即使入關爲王的滿清和大鬧天下的洪秀全們想廢除都沒有成功!如果「動手」是科學生根的基本條件,那麼我們便需要建立一種新的風氣,就是:「君子也動手,動手方君子」。這是一個很值得大家思考和研究的問題,我們目前已不能再忽略了。
「研究成功」
(三)放射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4、三哩島事件
環境保護的情況也類似,繼了經濟起飛的後面,緊跟着垃圾山的起飛(或落地),同成爲世界二大奇蹟。垃圾山根本不應築成,而築成後的今天,還是講多做少,連臨時抱佛脚的救急辦法也沒有想到!
(六)核電和核彈
那是二十五年前的舊事,目前的情形應比以前好些,但到底進步了多少,仍很難斷定。自從三年多前回國以來,我仍注意到有些研究生或研究助理員,常因爲找不到一個小小的起子或土地上鑽洞的鑽子,而把實驗擱下來不做,他們不是藉口或偷懶,實際上是還沒養成做的觀念和習慣,找不到一個小工具,就使他們受挫折而阻止實驗的進展。我猜想類似這種不注重動手的例子,目前一定還很普遍呢!
自立晚報,一九八四、雙十
5、鈽的氾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