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熱情
蛇的集錦
「人說:老鼠穴裏倒拔蛇,拔斷了都拔不出來,眞的不錯,兩人合力朝外拖,根本拖不出來,祇拖得張禿子眼淚巴嚓的,嚷說腸子像要拖斷了。這時候,才有人想起找唐醫官,把張禿子撞到我的醫務室來了。
「這麼大的一條蟒蛇,我們怎樣處置牠呢?」
「豈止是見過,我還親手打死過一條呢!不過,當時我並不知道被我打死的蛇就是黃風蛇,雖然在那之前,有關黃風蛇追人報仇的事我聽過很多,但我並沒看見過黃風蛇,見了也不會認識;打死的那一條,是誤打誤撞撞上了,事後才知道是黃風蛇,我的同事告訴我的。」
唐老公公是誠實溫厚的老人,走南到北的到過很多省分,眞是見多識廣,我沒有理由懷疑他所說的;但這種碎蛇,我在衆多典籍書裏都沒有看到過,說牠怪還不夠,應該稱牠爲怪之尤也。
洞雖然糊了,但蛇患鬧得我神經衰弱起來。發呆的時刻想著蛇,每夜做夢都夢著蛇,一次夢見我到了蛇國,蛇大王請我吃蛇麵,擡上大鍋來,裏面盤繞的全是花花綠綠的蛇,讓我吃牠們我還咬著牙張不開口來呢。
「要是遇上了,今天我還能坐在這兒和你講故事嗎?」唐老公公說:「不過,我們在空軍裏面的人,和那騎兵軍官不一樣。打殺黃風蛇的第二天,我坐上飛機出了一趟差,黃風蛇游得再快,也追不上飛機呀!這也就是老傳說和新故事不同的地方吧。」
「如果那傳說是眞的,黃風蛇的同伴怎麼會沒有找老公公報仇呢?」我說。
一、碎蛇
「倒不是什麼怪物,祇是連上的一個兵。」唐老公公說:「那年夏天,部隊開拔到湖南的鄉下,在野地上紮營,各連都臨時挖茅坑,用竹子在四周擋一擋。那個兵姓張,是個禿頭,弟兄們都管他叫張禿子。半夜裏頭,他起牀去蹲茅坑上大號,天上有月亮,他也就沒帶手電筒,蹲到坑上去,沒注意坑下面正盤著一條蛇,張禿子一泡熱乎乎的稀屎,全淋在蛇的頭上;那蛇受了驚,順勢朝上猛的一竄,無巧不巧的,蛇頭正竄進張禿子的肛|門裏頭去了!……蛇這玩意兒,原就是鑽洞的物件,既然進了洞,當然沒命朝裏鑽,張禿子嚇得提著褲子朝回跑,邊跑邊喊救命!
「當時我身邊帶的錢很有限,一個人單獨走上幾千里的長路,經常翻山越嶺,說起來眞夠苦的。」唐老公公回憶說:「從鄂北走到川東,我的盤纏就花光了,好在山野的民風敦厚,村莊裏見我是同鄉,我開口討點吃的,他們都願意給我,並且爲我指點路途,就這樣,我又走了半個多月,離老家約莫還有七百里地的光景。」
這條蟒蛇,是在四川成都一座大廟裏被發現的。
「很快的,我便發明了一種捕蛇的利器,那是使用一根報廢了的飛機翼上的空心鋼管,把雙環頭的麻繩穿進去,一端是繩圈,一端是繩尾(形同套索),我祇要把繩圈套在蛇的頸子上,迅速抽緊繩子,飛快朝上拖,蛇就會被我拖出來了。
司馬中原的散文創作在當代亦有其戛戛獨造之處,除了議論性的專欄之外,抒情懷舊和鄉野趣譚是他創作中兩個主要的方向,本文即屬後者的範疇。他曾發展出系列《鄉野傳奇》(短篇小說),鄉野趣譚式的散文可說是《鄉
和圖書
野傳奇》的另一種表現方式。「老師傅說得極是。」一個執事僧說:「還是把牠擡到後山澗邊,扔下去,由牠自生自滅好了,這裏總是寺廟,不是鴉片煙館,養活不了一條染有毒癮的蟒蛇呀!」
在唐老公公所講的故事裏面,蛇的故事最多也最精采。這些故事,都是他親身經歷的,講起來不但鮮活生動,也非常具有說服力。當他提起蛇尾人身這四個字的時刻,我承認我是好奇到極點了。
「公公打殺了黃風蛇之後,該沒遇上什麽事故吧?比如牠的同伴來報仇什麼的。」
「有啊,說起來還有名有姓的呢,」唐老公公說:「說是有個北方來的騎兵軍官,在湖南打殺了一條公的黃風蛇,那母蛇便一直尾隨著他,部隊調到鄂北,那條蛇追到鄂北報了仇。……這類的傳說不祇一個,可信可不信,但黃風蛇是極厲害的毒蛇,倒是事實。」
寺僧們議論起來了,一個擔水和尚異想天開,主張把牠賣出去供人觀賞。
四、蛇老槍
二十多年前,我結婚不久,在南部買幢克難房子,作了個小小的家窩。房子是竹牆紅瓦,建在一棵很大的鳳凰樹下面,房裏的地面,打了一層薄薄的水泥,時間一久,水泥龜裂了,當時也沒去修補,誰知鳳凰樹下面,是個很大的蛇窩,我的客廳,便成了牠們的後花園了。
「後來究竟怎樣了呢?」
「那時剛過完舊曆年不久,在北方,應該還算是大冷的天氣,但在南方,地氣上昇得快,白天太陽出來,已經有些暖意了。南方那些墳場,和北地一般的墳場不同,它多是用大塊長條形的麻石砌成的,石塊之間有一兩寸的縫。一天傍午時,我又出去野恭,擡頭一看,奇怪了,遠處的石縫當中,怎麼探出許多尖尖的,像竹筍樣的東西來了?我再仔細瞧一瞧,不得了!原來都是蛇頭,一排一排的,怕不有好幾百條!那些蛇有怪氣得很,牠們並不游出來,只是把個頭伸在外面,一動不動的曬著太陽。
「阿彌陀佛!看樣子祇有讓牠自行勒戒了!」方丈的師弟口宣佛號,雙手合十說。
司馬中原的長篇小說《狂風沙》,在台灣小說創作中可謂具備代表性的英雄傳奇巨製,在氣氛蘊釀、情節轉折等層面俱見細膩的藝術經營,其中鄉土語言的玲瓏活用,民間遊俠重諾仗義的豪情與堅持志節的膽識,又不讓《水滸》英雄專美於前。
「眞有黃風追人三千里的傳說嗎?」
「你怎麼會這麽顛倒?」我老婆說:「前些時,明明是條蛇,你卻把牠當成皮帶,如今明明是條皮帶,你卻偏把它當成蛇,我看,你該去看看大夫了。」
看到別人把蛇玩弄在指掌之間,心裏十分羨慕,也想練成役蛇的能耐,但我很快就明白,我是沒有此種能耐的了,因我永遠無法克服對蛇的憎厭和恐懼也。
中國大陸的某些省分,產有一種罕見的怪蛇,當地的人管牠叫「碎蛇」。在臺灣,我認識一位唐公公,他老先生就曾親眼見到過碎蛇,我把牠寫出來,一來是讓讀者們和我同樣的增長見識,二來是提供給研究蛇類的專家們作爲參考。
司馬中原 (1933-)本名吳延玫。南京市人。歷任軍職。現專事寫作,兼任中國青年寫作協會理事長、華欣文化中心顧問、《聯合文學》編輯委員。著有散文集《雲上的聲音》、《鄉思井》、《月光河》、《駝鈴》、《精神之劍》等書。https://m.hetubook.com.com
「後來還是用鄉下老百姓提出的方法,給張禿子吃生巴豆,以水瀉法把蛇給瀉死後拖出來的。」唐老公公說:「張禿子雖然撿回一條命,但他足足瀉了五六天,人瘦得眼窩凹下去了。那時候部隊裏的弟兄都是一窩子粗人,把張禿子遇上的這回事拿著笑話談,有人稱他張相公,氣得張禿子和對方吵架。不過,從那之後,再沒人敢半夜摸黑去蹲茅坑了。」
本文採「集錦」格局,以五則關於蛇的趣聞組合而成。這些由「唐老公公」這個虛構角色口述、再由第一人稱轉述的故事,饒富離亂時代的特殊風情,不啻是包藏在散文框架之內的五則極短篇(掌中小說);以「唐老公公」在文中出場的不同方式來看,也可一窺小說技巧在散文結構裏的活用。
「大夫能治得好我的恐蛇症嗎?」我說:「除非世界上沒有長蟲這種玩意。」
這個祕密,一直等到老方丈圓寂後才被發現。
又過了一個多月吧,蛇兄蛇弟經常出現在我的宅子裏,有時盤在我燒火的茶壺上,有時蜷伏在我的腳邊;我奇怪這些蛇都是從哪兒跑出來的,循線追查,才知道客廳的水泥下面就是蛇窩。萬事莫如防蛇急,我想,假如我再不防牠們,總有一天,牠們會鑽進我的被窩裏去的。
唐老公公是四川人,抗戰前,在湖南唐生智的部隊裏擔任軍醫官。一年春末,那支部隊奉命由湖南調到湖北時發生譁變,唐老公公看到情形不對,就離開那批亂兵,一個人朝西走,打算越過川鄂邊界,回到他的老家去。
「後來,我終於回到了家,我把路上遇見怪蛇的事對人說起,很多人都搖著頭,不敢相信,結果,有位經常入山採製藥材的老人,他知道有這種蛇,說牠名叫碎蛇,他更告訴我說:『你當時要是趁牠跌碎在地,接著抓起一節,讓牠無法拼攏,牠撐不了多久,就會逐漸僵死了,等牠死了之後,你再把牠們撿著包回來,那就好了!』……我問他有什麼好處?他是這樣說:用碎蛇浸泡成的藥酒,治跌打損傷是天下第一奇效,尤其是骨折,祇要你喝一口那種藥酒,你身上的斷骨會像碎蛇一樣,自動的拼合起來,也祇要一盞熱茶的功夫……可惜當時我不知道有這等好處,白白把稀世寶物給放走了!」
「我一聽,眞有些傻了眼了!黃風蛇報仇的傳說我聽過,但單看蛇頭,怎麼知道牠老哥是要命的黃風蛇呢?不過,既然很輕鬆的打死了一條,我也不覺得大夥談牠就色變的黃風蛇多麼厲害,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信那些傳說都是眞的。」
「也許那條蛇還在打光棍,沒有配偶吧。」唐老公公說:「那時是抗戰後期,我在雲南一處空軍基地服務,還是幹軍醫官老本行,我的醫務室外面,是一片曠野,再過去就是墳場。那時候,我們上了大號都不去蹲茅坑,總習慣散步到墳場裏去,找個僻靜的地方去方便,我們管它叫出野恭,悠悠閒閒的,倒是一種享受。記得德國的作家雷馬克,在《西線無戰事》那部書裏,就寫過出野恭的樂趣,我這愛出野恭的人,感覺和他幾乎是一樣的hetubook.com.com。
「連長這時也出來了,看到這種情形,罵那些弟兄說:『蛇都鑽進他的肚裏去了,問這些有什麼用,趕快想法子把蛇給弄出來要緊啊!』……但蛇鑽進肛|門的事,極少發生過,誰也不敢說用什麼法子,保險把蛇給弄出來;有人主張找兩個孔武有力的,抓住蛇尾朝外拔拔看,有人主張讓張禿子猛烈喝酒,讓人醉,蛇也跟著醉,七嘴八舌的吵鬧著,有人指著叫說:『連長說得不錯,要趕快啊,你們瞧,蛇尾巴拖在外面,又縮短啦!』王排長說:『不管那麼多,找一條乾毛巾來,裹住蛇尾朝外拖拖看吧!』
「經他這麼一嚷嚷,全連的弟兄都起來了,最先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還以爲有人偷營劫寨來了呢。有人抓著槍,有人抓著刀,一跑了出來,問張禿子遇著什麼了?張禿子白著臉,用手指著屁股,弟兄們打亮電筒一瞧,張秃子肛|門外面,拖著半條蛇,搖來擺去的像長了尾巴一樣,看起來很噁心的。有人問他究竟是怎麼弄進去的,怎麼會這麼巧的?張禿子也說不出所以然,祗說正在大便,忽然覺得肛|門一涼,蛇就進去了!
「公公您是說,您曾經親眼看見蛇尾人身的怪物了?」我問說。
我買了些水泥來糊洞,這才發現牆角上到處都是洞,能鑽老鼠的,當然都能鑽蛇;正巧那時報上常出現蛇咬人的新聞,其中一則說是鄉下有個年輕人,和朋友在一起聊天,朋友發現牆角有個洞,指說那像蛇洞,洞裏可能有蛇,那個年輕人脫掉拖板,把大拇腳趾伸進洞去說:「要是有蛇,我願給牠咬一口。」說著說著的,大叫一聲哎喲!大拇腳指就被咬了。又有一則說是臺南有座穀倉,經常鬧蛇,主人請捉蛇專家來清倉,大大小小清出一百七十多條蛇,而且是不同種類的……。我若住的是高樓大廈,也許會把它們當成有趣的故事看,但我的腳下正是蛇窩,誰知道有多少條盤絞在下面呢?
「我看,你還是寫文章好些。」唐老公公說:「你別以爲碎蛇泡酒能治得骨折,若是遇上那些沒骨頭的人物,你那碎蛇藥酒一樣派不上用場呢!」
「要眞是死了,也就不奇怪了!」唐老公公說:「牠雖然碎成五六段,但每一段都在蠕蠕地動,這一節找那一節,找著了,一碰就接合了,好像現時小孩子拼七巧板一樣。說眞話,當時我真的嚇呆了,以爲在深山裏遇上了妖怪,天下沒見過的怪事,偏偏叫我遇上了。這時間並不很長,前後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那條跌碎了的蛇又自行拼攏,活靈活現的在我面前游走了。」
那大廟裏的老方丈,有阿芙蓉癖,俗說就是吸鴉片的;出家人吸鴉片,自不便大明大白的吸,每晚燃燈熬膏;必閉門悄然爲之,除了侍奉的小沙彌外,外人都不知道。方丈屋頂上有座鐘樓,因爲年深日久,已有部分圯塌了,牆洞裏有條大蟒蛇住在裏頭。人都知道,蟒蛇是不常吃不常動的蠢蠢大物,老和尚吸鴉片的煙氣朝上昇,正昇入那蟒蛇的洞口,久而久之,那條蟒蛇也跟著上了癮了;等到夜晚,老和尚順起煙槍吸食鴉片時,牠就把頭伸出來,聞嗅鴉片煙的香味,那時候,老和尚坐禪的木牀,上面有層木頂子,故而,蟒蛇掛下來嗅煙的事,也沒人曉得,也就是說:老和尚偷吸了很多年的鴉片煙,那條蟒蛇也隨著偷聞了很多年和_圖_書的煙味,人和蟒蛇雖非同類,嗜好卻是一樣的。
一天夜晚,我在昏黯的燈光下掃地,發現我的黑皮帶被扔在桌子下面,我便彎身去把它撿起來。手一抓心知有異,是那涼冰冰、滑溜溜、軟緜緜、骨蠕蠕的玩意兒,我嚇得毛髮直豎,一跳三尺高,喊了一聲:「蛇啊!」過後,順過掃把,一頓亂舞,再掃出來一看,果然是一條小黑蛇,已經被我打昏了。——在喊爹叫媽之後,雙手發抖,打昏一條小蛇,可憐見的。
夏天,落雨的夜晚,我掃地時又發現一條黑蛇,牠正躺在我設在客廳一角的書桌下面,這回我事先覺察,取了一枝竹棍,邊打邊嚷說:「打死你,打死你!」我足足打了好幾十棍,撥出來一看,哪裏是什麼蛇,原來這回真的是我的黑皮帶了。
「我一想,兩千多里路都走過來了,還有七百多里地,腳下緊一緊,最多走十天就到啦!……那天早上,我開始翻越一座很高的大山,當地人管它叫門面山,山勢很險峻,林木又多,我順著一條曲折的山徑朝上爬,爬到傍午時,才爬到山口。」
「天底下的蟒蛇雖然很多,」他說:「但我想要找一條染有鴉片煙癮的蟒蛇,可沒那麼簡單,要是有人用牠去表演,保管人人叫絕,連外國人都目瞪口呆呢!」
「嗯,這是一條染上煙癮的蟒蛇,」一個年長的和尚說:「牠是在屋頂上聞煙聞上了癮,一旦斷了煙氣,牠的毒癮發作起來,渾身鬆軟,不能動彈啦。」
「山口有塊空地,邊上有棵彎腰的老松樹,四月裏的天氣並不很熱,但爬高山太費力,我仍然渾身是汗嘞!心想到這兒,找塊靑石坐上一歇,等收了汗再走。」
「我眞要有這麼一條碎蛇,泡它幾瓶藥酒,也就不必熬夜寫文章了,早就改行去行醫啦。」
老和尚逝世後,寺僧們整理方丈室,赫然發現牀頂上盤著一條黑色的巨蟒,渾身僵僵的,一動也不動,就好像死了一樣,寺僧們怎麼逗牠,牠都不動,卻睜著眼看著周圍的人。等到找出煙具等物來,那個沙彌才恍有所悟,取出煙槍,啣在嘴裏,對著那蟒的鼻尖吹了一口;那蟒蛇嗅到鴉片的氣味,便動動頭,吐吐氣,試了幾次,那蟒蛇彷彿添了點精神,能夠蠕動了。
「嘿,就在我剛坐下的時刻,無意間一擡頭,便看到松枝上掛著一條蛇。我走了幾千里路,不知翻過多少座山,看過多少條蛇,但我從沒看過這樣怪的蛇。牠渾身上下都是碧綠的,閃閃發光,像是玻璃做成的。我站起來,用竹杖朝空一揮,意思是想把牠嚇走,誰知那條蛇的膽子極小,忽然從松枝上摔落下來,一落地就碎成五六段了!」
「我是軍醫官不錯,但從來也沒看過這種怪毛病,那時候,部隊裏醫療設備極簡陋,不說用營裏,連師裏也沒有破腹開刀的手術設備,我怎能用阿斯匹靈,消炎片、小蘇打和奎寧丸,去對付一條鑽進人肛|門的蛇呢?……對付一條蛇不難,但蛇和人連成一體,事情就不好辦了。有人建議我毒殺這條蛇,我說:『那怎麽成,那不是連張禿子也毒殺了麼?』連長說:『唐醫官,你要是沒辦法,我們又該怎麼辦呢?總不能讓張禿子拖著一條蛇尾巴不管啊!」我說:「當然不能不管,蛇在裏面不出來,阻塞了他的腸道,使他無法排便,時間一久,他會中毒,那就活不了啦!』」
我和唐老公公談起這和-圖-書種蛇,問他見過沒有?他輕鬆的聳一聳肩膀笑說:
「算了吧,虧你想得出這個主意。」方丈的師弟說:「我們國裏有很多鴉片煙鬼,連帶著讓蛇蟲都染上了毒癮,再把牠弄出去展覽,可不是朝自己臉上貼金,而是丟人丟到外國去了!……何況老方丈吸煙的消息傳出去,這廟裏還會有十方香火麼?」
二、蛇尾人身
《精神之劍》,九歌出版社
一九八三年版
一九八三年版
唐老公公這麼一說,我哈哈笑起來說:
三、杯弓蛇影
中國大陸南方的幾個省分,傳說中有一種毒蛇,叫做黃風蛇,牠的背脊是以黃色爲主體,行動快速如風,牠的性情暴躁獰猛,毒性又非常強烈,被牠咬傷的人畜,多半都會死亡,所以當地的居民都很畏懼牠。
通常,人對於蛇都很敏感,我是既敏感又好奇,恐懼加上憎厭,使我經常在惡夢裏掉進蛇窩。抗戰期間,我在北方鄉下,常見鄉下孩子玩蛇。有些割草的孩子,他們每人腰上繫了一條蛇,就像穿洋裝的女士繫腰帶一樣。他們捉蛇的手法很高妙,捉住之後,把蛇尾捏住,用力一抖,那條蛇的骨節便鬆散了,其軟如棉,祇有任憑擺佈的分了。他們把蛇圍在腰上,當成賭具,用來賭草。賭的方法是每人割一堆草,堆積在一起,又用鐮刀在地上畫出起點和終點,把蛇解下來,放在起跑線上,一聲令下,大家把自己的蛇順著一抹,蛇便朝前游去,最先到達的是贏家,可以得到那一堆靑草。
「我急忙跑回去和同事講這件事,有人告訴我,這並不奇怪,南方暖和,春來得早,這些都是在石頭下面冬眠的蛇,被暖暖的太陽蒸醒來了,伸出頭來透透氣的。老實說,牠們的出現,完全破壞了我出野恭的樂趣,我得動腦筋來撲殺牠們。
聽了唐老公公的這段故事,我一直在想:一條活蛇鑽進人肚裏去,究竟是什麼滋味?但這種事,實在是難以想像的,恐怕祗有那個身歷其境的張禿子心裏明白吧?
唐老公公有些累了,把這故事說得很簡單,我聽了之後,倒覺得餘味無窮。人和蟒蛇一樣,一旦爲物所役,積癖成癡,陷於難以自拔之境,那就懊悔也來不及了!你相信那條被扔下山澗的黑蟒,戒煙戒得了嗎?
傳說中的黃風蛇,確實是使人畏懼的,因爲牠是一種懂得復仇的蛇類,牠不但能認識仇人,而且能極有耐心的長途追蹤,等到牠有十足把握復仇的時刻,像鬼魅般的突然出現,一舉致人於死。黃風追人三千里的傳說,就是這麼來的。
「蛇會跌碎成五六段,這我還頭一次聽說過,碎了,不就死了麽?」我忍不住的插口追問起來。
「那時候,我的工作很輕鬆,閒著也是閒著,出完野恭捕殺這些蛇來消遣,倒也是一大樂子。我實在很滿意我的發明,用它捕殺探出頭來曬太陽的蛇,可以說是百發百中,萬無一失,最高紀錄,一天裏頭被我拖出打殺七十幾條。有一天,我拖出一條全身亮黃的大蛇,樣子很可怕,我把牠砸死後,掛在小樹上。一個當地籍的炊事兵看見了,白著臉跑來告訴我說,唐醫官,你的禍事來了,你怎麼把黃風蛇給打死了掛在樹上呢?黃風蛇最陰毒,牠們的同伴會找你報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