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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三品:書香

作者:鄭明娳 林燿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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蠹魚說唱 燒書記

蠹魚說唱

燒書記

我們的歷史上,有了好幾次的大規模的「燒書」之舉。秦始皇統一六國後,便來了一次燒書。「史官非《奏紀》,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爲城旦。所不去者,醫葯卜筮種樹之書。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爲師。」這是最徹底的燒書最徹底的愚民之計,和一般殖民地政府,不設立大學而祗開設些職業、工藝學校者,有異曲同工之妙。此後,燒書的事,無代無之。有的燒歷史文獻,以泯篡奪之跡;有的燒佛教、道教的書,以謀宗教上的統一;有的燒淫穢的書,以維持道德的純潔。近三百年,則有清代諸帝的大舉燒書。我們讀了好幾本的所謂「全毀」、「抽毀」書目,不禁凜然生畏;至今尚覺得在異族鐵蹄下的文化生活的如何窒塞難堪!
書如何能燒得盡呢!「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以燒書爲統制的手法,徒見其心勞日拙而已。
記得清初三令五申的搜求「禁書」的時候,有許多藏書家的後人,爲了省得惹禍,也是將全部古書整批的燒了去。
把它們設法寄藏到別的地方去罷。

過了不久,敵人的文化統制的手腕加強了。他們通過了保甲的組織,挨m.hetubook.com•com戶按家的通知,說:凡有關抗日的書籍、雜誌、日報等等,必須在某天以前,自動燒毀或呈繳出來。否則嚴懲不貸。
這一場燒書大劫,想起來還有餘慄餘憾!
許多抗日文獻還保存得不少。像《文匯年刊》之類,我家裡便還保存著,忘記了燒。
但爲什麽要「移禍」呢?這是我所絕對不肯做的事。
個個人在互相的詢問著,打聽著。但有誰能夠說明那幾部書是有問題的,或那些東西是可留的呢?
「你自己看吧。我在燒著呢。但我的情形不同。你自己斟酌著辦罷。」
於是燒書的火漸漸的又滅了、冷了、終至不再有人提起這件事。
「這個雜誌留下來不要緊麼?」
這是兵火之劫;未被劫的還安全的被保存著。所遭劫的還祇是些不幸的一二隅之地。但到了「一.二八」敵兵占領了舊租界後,那情形卻大是不同了。
但也實在有些人把自認爲「不安全」的書寄藏到別人家裏去的。
《鄭振鐸文集》第三卷,人民文學出版社
一九八三年版
這樣紛擾了近一個多月,始終不曾見敵僞方面有什麽正式的文告。又有人說,這是出於誤會,日本人方面並沒有這個意思。
我硬了心腸在燒。自己在壁爐裏生和-圖-書了火,一包包,一本本,撕碎了,扔進去,眼看它們燒成了灰,一蓬蓬的黑煙從煙通裏冒出來,燒焦了的紙片,飛揚到四鄰,連天井裏也有了不少!
外間謠傳說,連包東西的報紙,上面有了什麼抗日的記載,也要追究、捕捉的。
不燒,不是至今還無恙麼?
這是我不能不狠心動手燒的一個原因。
「八.一三」後,古書、新書之被毀於兵火之劫者多矣。就我個人而論,我寄藏於虹口開明書店裏的一百多箱古書,就在八月十四日那一天被燒,燒得片紙不存。我看見東邊的天空,有紫黑色的煙雲在突突的向上升,升得很高很高,然後隨風而四散,隨風而淡薄。被燒的東西的焦渣,到處的飄墜。其中就有許多有字跡的焦紙片。我曾經在天井裏拾到好幾張,一觸手便粉碎;但還可以辨識得出字跡,大約是教科書之類居多。我想,我的書能否撿得到一二張燒焦了的呢!——那時,我已經知道開明書店被燒的情形——當然,這想頭是很可笑的。就撿得到了又有什麼意義,還不是徒增忉怛與憤激麼!
「被搜到,有什麼麻煩沒有?」
心頭像什麼梗塞著,說不出的難過。但爲了特殊的原因,我不能不如此小心。
實在捨不得燒的許多書,卻也不能不燒。躊躇又躊躇,選擇又選擇。有的頭一天留下了,到了第二三天又狠了https://m•hetubook•com.com心把它們燒了。有的,已經燒了,心裏卻還在惋惜著,覺得很懊悔,不該把它們燒去。
整整的燒了三天。我翻箱倒櫃的搜查著,捧了出來,動員孩子們在撕在燒。
許多人心裏都很著急起來,特別是有「書」的人家。他們怕因「書」惹禍,卻又捨不得割愛,又不敢賣出去——賣出去也沒有人敢要。有好幾個友人,天天對書發愁。
因之,舊報紙連包東西的資格也被取銷了。
「到底是什麼該留的,什麼不該留的?」
但誰能料得到呢?
我沒法回答他們,領了他們到壁爐邊去。
了!
這還是出於自動的燒。究竟自動燒書的人還不多。大量的「違礙」的書報還儲藏在許多人家裏。有許多人不肯燒,不想燒,也有人不知道燒,甚至有人壓根兒沒有想到這件事。
這一次燒書的規模大極了!差不多沒有一家不在忙著燒書的。他們不耐煩呈繳出去,只有出於燒之一途。最近若干年來的報紙、雜誌遭劫最甚。有許多人索性把報紙、雜誌全都燒毀了,免得惹起什麼麻煩。
我覺得自己實在太殘忍了!我眼圈紅了不止一次,有淚水在落。是被煙燻的罷!
「爸爸,這本書很好玩,留下來給我罷。」孩子在懇求著。
同時,在各書店,各圖書館,搜查抗日書報,和圖書一車車的載運而去,不知運向何方,也不知它們的運命如何。
對於一個愛書人而言,書的毀損最足痛心,更何況大悲大慟。〈燒書記〉描寫抗戰期間淪陷區中家家戶戶忙著焚燒書籍的恐怖現場。在一個高壓的侵略強權下,任何涉及反日的文字都能決定一個蒐藏者的命運,因此在淫|威之下,焚書的荒謬場面成為奇觀。鄭振鐸說得好:「書如何能燒得盡呢!」用紙張構成的書籍可以燒盡,但是人們心中的思想卻無法用一把野火翦除。一個書痴的〈燒書記〉,明說的是書的悲哀,真正的寓意則是——書中的智慧永遠支持著我們正義的性情。
在這時候,就有好些住在附近的朋友們在問,什麼書該燒,什麼書不必燒。
連秋白(編按:瞿秋白,1899-1935)送給我的簽了名的幾部俄文書,我也不能不把它們送進壁爐裏去。
我們聽到要按家搜查的消息,聽到爲了一、二本書報而逮捕人的消息,還聽到無數的可怖的怪事、奇事、慘事。
最可憐的是,有的朋友已經到了內地去,他們的書籍還藏在家裏,或寄存在某友處。家裏的人到處打聽,問要緊不要緊,甚至去問保甲處的人。他們當然說要緊的,甚至還加上些恐嚇的話。
但願這種書劫,以後不再有!
鄭振鐸 (1898-1958),筆名西諦、郭源新,福建長樂人。一九一七年入北京鐵路管理學校,一九一九年參加五四運動,曾發起「文學研究會」。歷任燕京大學、復旦大學教授。一九五八年飛機失事遇難。著有散文集《山中雜記》、《西諦書話》、《中得書記》等書。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那時正忙於燒毀往來有關的信件,有關的記載,和許多報紙、雜誌及抗日的書籍——連地圖也在內。
於是,不分青紅皂白的,他們把什麽書全都付之一炬;只要是有字的,無不投到了火爐裏去。
鄭振鐸是近代一位著名的藏書家,他的幾篇有關書的文章,例如〈書之幸運〉、〈切中得書記〉、〈失書記〉、〈售書記〉以及本篇,都是膾炙人口的佳作。在這些文章中,活現出一位書痴在書海中遊刃的情境,如果説書是學者的第二生命,實不為過。
不燒的人,忘了燒的人,特地要小心保存這類抗日文獻的人,當然也有。
但有了第一次淞滬戰爭時虹口、閘北一帶的經驗——有《征倭論》一類的書而被殺,被捉的人不少——自然不能不小心。對於發了狂的獸類,有什麼理可講呢!
這個書劫,實在比兵,比火,比水等等大劫更大得多,更普遍而深入得多。
「這部書會有問題麼?」
我難過極了!我也何嘗不想留下來呢!但只好搖搖頭,說道「燒了罷,下回去買好一點的畫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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