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敢於批判的男人
——淳久堂書店.福嶋聰與「電子書時代」
出版了不知該歸類為哪一個書區的新書,這就是出版有趣的地方,其實福嶋從二十年前開始便這麼主張。
然而書中描述的書店從業人員,徹頭徹尾就是商人模樣。江戶時代最有名的「書店」經營者萬谷重三郎,不但是位優秀的企業家,同時也是不怕被當權者盯上,敢於諷刺時政,道出小老百姓心聲的一號人物。這種具有媒體人風骨的精神,正是身為出版人的魅力所在。可惜雖然得以一窺蔦谷重三郎如何經營自家書店的情況,卻沒有留下任何他和客人如何互動的紀錄。
二〇一〇年七月,當我得知淳久堂書店難波店的店長福嶋聰有一場以「紙本與電子書」為題的演講後,特地去了一趟大阪。
《電子書的衝擊》這本書的發行商Discover21便是不透過經銷商,直接將書銷給書店的出版社。當初他們以近似個人企業的型態起家時,幾位一起創業的夥伴,應該還記得不少書店都很積極對待他們家的書,而這間公司的成功,證明個人出版品也適用紙本形式的論點。
雖然福嶋聰在演講時並未特意強調紙本書的效用比電子書來得強,但他顯然對自己的論述頗有自信,而且相信在場眾人一定能明瞭他想表達的意念。
從那時起,他對於「書」與「書店」今後該如何發展的議題主張始終都很敢言,譬如福嶋曾批評一直以來都是仿照一般零售業者,單憑商品回轉率就論斷一本書、一家書店業績如何的做法是不對的。
我想福嶋或許就是認為不該因為這類書的出現,迫使書店從業人員深感失望無力,所以無論如何一定要想辦法發聲。
也就是說,新風舍之所以倒閉純粹是因為經營策略、戰術失策所導致。
我楞楞地望著手握麥克風,只回了一聲:「是喔!」的店長側臉,當然我沒責備他的意思,只是沒想到自己竟然親眼瞧見書店與出版社之間必然會出現的摩擦。
市面上越來越多由書店店員、書店老闆撰寫論述「書」與「書店」的書。要是蒐集齊全的話,恐怕一座大書櫃都塞不下。然而大多數都是只寫了一本就沒下文,而且內容不是說哪一間書店極富魅力,就是讚美某位書店老闆或是店長的能力與人品,再不然就是大談自己的人生、任職書店的經驗或是相關理論。
但我認為這就是書最有趣的地方。
「雖然今天的演講主題是關於紙本書的有效性,出版社當然很希望紙本書能賣,但關於電子書這一塊……也必須顧及才行,這是我的看法。」
至於著作超過兩本以上的人,也就是因為第一本頗受好評,出版社希望再出第二本的人,像是《無論晨昏,書店的真正心聲》(一九九九年出版)、《不久之前這裡不是還有間書店嗎?》(二〇〇四年出版)這兩本書的作者高津淳(筆名),還有《書店風雲錄》(二〇〇三年出版)、《書店繁盛記》(二〇〇六年出版)、《書店店員的貓日和》(二〇一〇年出版)等書的作者田口久美子(目前任職於淳久堂書店),都是具有長年在書店工作的經驗,文筆也有一定水準的作者。若是拿掉描寫書店的部分,也有像是紀伊國屋書店的創立者田邊茂一那樣,留下許多隨筆散文的人。此外,也有不知該歸類哪個範疇,像是出久根達郎這類邊經營二手書店、邊創作的作家。當然也有任職於書店,持續書寫文學論等評論文章的研究者。
那年秋天出版了三本令我印象深刻的「書」,一本是佐佐木中的《切下那隻祈禱的手》。作者在書中提到,不管是多麼新穎的技術還是方法,這些都不重要,革命始於「閱讀」,而閱讀始於「書寫」,企圖由創作者的立場,提醒大家應該把焦點放在創作這一點上。這本書獲得不少負責人文書類的書店店員支持,紛紛將書擺在書店最顯眼的位置,多少讓原本沉寂的書店氣氛起了些變化。接著是有「開拓日本電子書事業先驅者」之稱的荻野正昭《電子書奮戰記》,書中提到電子書是提供沒有權勢也沒有財力的個人,一處能夠自由表達想法的絕佳平台,以及他一路為了推廣電子書所歷經的辛苦奮鬥過程,當然也談及今後電子書的發展。但不知為何,他的每一句話卻給支持紙本書的人一股無比的勇氣,深深覺得一味爭論「究竟是紙本書比較好,還是電子書較好」,實在一點意義也沒有。
所以我想情況應該並非如此單純。畢竟在這充斥許多對孩子們來說,更能刺|激感官的多媒體時代,能在沒有大人的推波助瀾下,孩子們的閱讀風氣竟比以往提升,實在是很弔詭的事。雖然沒有直接證據可以證明,至少幕後推手絕對與「出版業界」脫離不了關係。
換句話說,Google的做法不是任何領域都適用。其實做法只有一種,那就是和書店的暢銷排行榜書區做法一樣。但這麼一來,就會出現「暢銷書不等於好書」以及「能賣的書才是好書」看法對立的兩派說法。
「先下個二十本。」
勇於主張自己覺得好的東西,總有一天也能傳達給別人知道,一直覺得書店就該是這樣的地方。
我關心的是淳久堂的年輕、中堅一輩的書店店員,為何對這本書的出版如此錯愕?很好奇他們的想法。
或許我這說法頗自以為是。書店是個分工合作的地方,雖然每個人做的只是一小部份的事,但更要有捍衛自己工作的勇氣,表現出身為書店人的固執,書店就該是這樣的地方,不是嗎?
所謂好書,就是作者本著誠心,明確表達https://www.hetubook.com.com內心真正的想法,讓這本書能夠徹底代表作者本身。(摘自第二十九頁)
「我們家在紙本書和電子書方面都發展得很不錯,可以說兩邊都大有可為吧!前陣子我們公司內部也在討論今後應該朝紙本書和電子書,齊頭並進地發展才對。」
淳久堂書店於二〇〇九年成為大日本印刷的子公司,現在則是與過往書店業績執牛耳的丸善整併,加上以神奈川為據點的大型連鎖書店文教堂,大日本印刷旗下的書店集團規模,堪稱全日本最大。其實我對淳久堂今後將如何發展並不感興趣,反正這類連鎖書店未來的發展方向,不是力求提升市場占有率,就是搶奪新霸主的寶座。
店長的口氣十分果決,那兩個人一臉不可思議地聽著。店長迅速翻了一下從他們手上接過的樣書,準備率直地發表自己的感想。
也許我本來就是個討厭被限制的人吧!「我們不進這種書」、「我們店裡不擺這種書」,這種態度著實令我厭惡。(摘自《作為劇場的書店》第一百七十三頁)
出版業界有所謂的「出版目錄」,是由一群人辛苦製作出來的東西。我認為其中與寫作有關的目錄,就是《人文圖書目錄》。每一本新書出版時會歸類為哪一種,細分出來的種類也很多,但實際上書種早已超出目錄裡既定的種類。譬如近年來才有所謂「批評」一類的書,之後也還會陸續出版根本不曉得該歸為哪一類的書。
正因福嶋深知自己幾年前的主張被外界誤解為「走回頭路」,所以他在論述「紙本書的優點」時,是抱持著「就算再怎麼嫌惡電子書,也不否定它持續進化的事實」,我想這也是他在思考「書店究竟是什麼?」的一項素材。對福嶋來說,作為自己的工作環境,也是研究對象的「書店」,打從電子書問世之前便面臨這種危機,只因電子書的正式登場,讓人不禁更深思書店之所以存在的意義。
「那麼,打算先下多少量呢?」我再次插嘴。
當然我的目的不是要嚴詞批判這本書有些不該讓讀者產生誤解的內容。
當我閱讀津野海太郎的《別把電子書當笨蛋耍——書物史的第三革命》時,也覺得紙本書與電子書的爭論,應該就此打住。
到底我該以什麼基準決定一本書的好壞呢?
再者,對於書店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呢?
福嶋聰於一九五九年在兵庫縣出生,畢業於京都大學文學院哲學系,任職書店之前,曾加入劇團。他在三十二歲那年出版了第一本著作《書店人的工作》,從那時開始,他便針對書店導入POS管理系統一事,提出出版物流體系的改革方案,也對書店該有的姿態,表達個人的看法。在職人當道的業界,一個資歷還不到十年的半熟新人,竟然大膽地抒發己見,堪稱思慮早熟又有膽識。福嶋對於這件事的解釋是,那時是出於對比自己年紀大上一輪的團塊世代,即全共鬥時代之人的一種反抗心態。
後來一個月後,這位店長突然收到公司要關店的通知,同時也被告知解雇。他過了一段失業的日子,好不容易才被別家書店聘用,現在也還是在書店工作。
因為福嶋聰的演講是由關西地區出版業界相關人士所組成的「勁版會」主辦,所以會場是在新大阪車站附近的大樓會議室。約莫二十人到場參加,大多是這個讀書會的會員。
那就是扮演傳遞角色的書店,今後將何去何從呢?
拜讀完福嶋的四本著作,深切感受到他對「書」的基本態度始終如一。他不光只是埋首做研究,也會持續發表文章批評當前的物流體系與銷售現況,這是我對福嶋聰的印象。
但根據我多年來的採訪經驗,這些所謂的職人每次一開口,不是抱怨工作多麼辛苦,就是吹嘘自己多厲害,不然就是大肆批評現況、嘲諷某人目光短淺、批評某間書店不行了、同業根本不懂得怎麼賣書,當然我想他們也是肚子裡有點東西才敢批評。但也會有很想請他們閉嘴,奉勸他們不要把自己說得有多麼偉大的時候,但沒在書店工作過的我,總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畢竟誘使他們說出這些刺耳話語的人就是我,至少我不開口問,他們應該會是那種默默工作的職人。
「我覺得那本書可能賣不起來耶!」
其實我最在意的是今後書店店員、書店業者所扮演的角色。從他們對待書的態度、抱怨給我聽的牢騷中,我否定了「他們是商人,但又不到商人的程度」這種定義,當然之所以如此斷言,也許是出於自己不敢對他們抱持過多期望的心態作祟。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矛盾的事嗎?
以上是《別把電子書當笨蛋耍》這本書的內容,福嶋在人文書院官網上連載的專欄名稱「書店與電腦」就是取自津野一九九三年的著作《書與電腦》,後來創刊的季刊誌《書與電腦》,靈感也是來自津野寫的這本書。
如同作者所說,對於從黏土板到莎草紙、羊皮紙這類與紙這一物質息息相關的書籍來說,非物質的電子書簡直是異類的存在。具有身為物質固定特質的紙本書今後還是有其繼續存在的意義,非物質的電子書這種新的閱讀方式也會進化。雖然紙本書的供給因為二十世紀高舉的資本主義、成長至上主義的關係而達到飽和狀態,今後紙本書的出版量與書店量應該會持續減少才是,但絕不會因為電子書的進化,導致「書籍」絕跡;因為技術進化,必定會喚醒人類過往的經營與付出。
我和_圖_書記得在一場出版社與書店的聯誼會上,有件令我印象十分深刻的事。當時在場的有埼玉縣某家書店的店長、出版社的業務、編輯還有我。這兩位出版社的人,曾在前一天去書店拜訪店長,因為他們手上有一本以這家書店所在地區為舞台的小說,所以希望店長能幫忙推一下,才會邀請店長參加這次的聯誼會。
福嶋聰不屬於上述任何一類,雖然他也有超過二十年以上的相關經歷,但他的著作不是說些經驗談,也不是回憶錄,更非隨筆散文,而是邊在書店工作,邊以書店為研究對象,然後將觀察的結果發表成文章。像他這種「以新書書店銷售人員的觀點研究書店」的立場,雖然稍嫌狹隘,卻是別具特色的分野,至少在經由長年觀察所寫成的眾多著作中,至今還找不到類似的作品。
到了最後提問時間,有位聽眾發問:
我還記得自己對於福嶋聰研究了國內外各家公司推出的電子閱讀器,然後提出電子書可能於二〇一〇年正式滲透出版業界,因此應該回歸原點,重新思考紙本書的優點為何的這種主張十分感興趣。之所以說重新思考,是因為他在《書店人的工作》這本書出版的一九九七年前後,便已經提及CD-ROM等多媒體產品和網路的興起與「書」之間的關係。
「要是連我們家都不幫忙的話,這本書就沒機會了吧!對這本書,應該說對作者而言吧!今後還要繼續創作下去,不是嗎?」
雖然我是這麼想,但對每天看著許多書誕生又消失的資深書店店員來說,這種事也只能冷眼以對,搖頭苦笑吧!因為根據他們的經驗法則,這股風潮總有結束的時候。對書店來說,在賣場陳列這種順應時代而產生的書,並無所謂好壞之分,以平常心看待就行了。
關於書店業的歷史,還是能回溯到某個時代。譬如箕輪成男的《莎草紙傳遞的文明——希臘.羅馬的書店》(出版NEWS社),從以研究出版史聞名的箕輪成男的著作中,可以了解關於「書」的各種典故。基本上,這本書是根據眾多史料,重現紀元前後關於「書」的販售情形,然而書中出現的人物,多是被描寫成一身銅臭味的商人。
其實作者在書中點出的出版物流體系問題,只是統整散見於其他書籍的論點,其他像是對於事實的誤解、說明過於杜撰的部分,也散見於其他書籍。
我想福嶋之所以能堅持下去的原因,與他任職於淳久堂書店有很大的關係。總公司位於兵庫縣神戶市的淳久堂書店,二十年來不斷擴展,成了知名連鎖書店之一。包括褔嶋過去擔任店長與副店長的店,淳久堂每每開設的新店,一定是眾所矚目的焦點。身處這個競爭白熱化的業界,能夠生存下來的書店,無疑是贏家。淳久堂的這個環境不但能確保他繼續從事實地考察的研究,而且待在這個與書店規模化、開店競爭等各種議題都有相關的場所,應給帶給他不少刺|激才是。淳久堂不是那種店頭只放暢銷書,也不是單憑銷售成績決定是否上架的書店,這與福嶋的理論與實踐是一致的。
「對於不太會賣的書來說,這樣的量算是多的吧!」
說得極端一些,每家書店都在賣同樣的東西,販售由作者創作、出版社製作出來的商品。正因為是如此不具原創性的工作,所以才要誇說自己有多麼與眾不同。每次見到他們表現出這種微妙心態時,我的心情就很複雜。然而與福嶋聰談話時,我竟然完全感覺不到這種心態,因為他總是以非常客觀的角度,探究什麼是書籍、什麼是書店、什麼是書店店員應盡的社會責任,所以他說出來的,是不帶任何偏見、炫耀的詞彙。事實上,他也是個不斷努力汲取新知的人。
「為什麼賣不起來呢?」我不解。
在《書店人的工作》這本書中,有提及與病魔經過一番纏鬥後,毅然辭去汽車公司的工作,在神戶市內開了一間只有八.五坪大的書店,直到去世之前,當了不到十年書店老闆的福嶋之父。深受父親影響的福嶋,隨時提醒自己即便任職大型連鎖書店,還是要和在街上開間小書店的父親一樣,用心對待每一位客人、每一本書。
當然光靠出版、銷售,便能得到豐厚收入的畢竟只是少數(這種人不是沒有,在紀伊國屋直接進書的個人出版品中,也有光在一間店,一年便能賣出幾千本的好成績。也有不少只有一至三名成員,定期發行刊物的小出版社),我想靠電子書成功創出好業績的人,應該也有限吧!
商人們每天如何營生的模樣就是一種「文化」的生成,他們也確實扮演著為出版文化紮下根基的角色,然而這些書所描繪的商人,亦即先人們的行為,究竟與現今書店的將來有何關聯?翻遍描述江戶時代書店的史料,也找不到相關線索。
肇因於二〇〇一年,非小說類作家佐野真一寫了一本名為《誰殺了「書」?》的作品。福嶋在大阪演講的同時,佐野也受邀在東京國際書展演講。他提出這樣的看法}「正因為現今朝向講求便利的電子化邁進,更不能忘記前輩們的經營與付出。」我們不能只著眼於進化現象,應該更認真看待與此相關,每個活生生的人。佐野這番話聽在我的耳裡,感覺像是遺言。
也就是說,「大嘆因為年輕人都不看書,所以書很難賣的人」與「促使借閱冊數增加的人」可能是同一群人,但從作者的文章完全嗅不到這樣的關聯性。也許作者十分清楚這一點,只是故意不提,藉以批判「陳腐的和圖書出版業界」。
初試啼聲的新銳作家或是學者的著作,往往馬上就能被歸類為哪個書區(反正找個合適的既定範疇塞進去就對了),但這本書卻顯得格格不入(要是沒有格格不入的感覺,就稱不上是新銳作家),隨著後來第二本、第三本的出版,不知不覺間他的著作竟然改變了整體書區的風格。(摘自《書店人與工作》第十二至十三頁)
電子書的成本的確比紙本便宜,而且出版門檻更低,也更能迅速打開知名度。但紙本書時代還是能自費出版也能賣,並沒有所謂一定要經由「出版社→經銷商→書店」這種既定管道才能出書的迷思。像是紀伊國屋書店便以向數百位個人出版直接進書的方式,顯示自己與其他書店的差異性,之後其他各大書店也紛紛跟進。其實除了大型書店之外,也有一些專門銷售自費出版品的書店,再者也不是所有一般書店都拒絕沒有透過經銷商的出版品。常見一些小型的地方書店販售當地人的自費出版品,便是一例。
其實我關心的是第一線人員的未來。無論是淳久堂、丸善、還是文教堂,那些對工作抱持熱忱的書店店員,他們今後該如何走下去?該怎麼做才能繼續用心對待每本「書」?當然身為知名書店店員,也是公司一員的福嶋聰,也必須面對這個問題。
福嶋聰著有《書店人的工作》(一九九一年出版)、《書店人的心》(一九九七年出版)、《作為劇場的書店》(二〇〇二年出版)、《希望的書店論》(二〇〇七年出版)等四本作品。其中《希望的書店論》是結集從一九九九年開始連載於人文書院出版社網站的專欄「書店與電腦」的文章。因為專欄尙在連載中,看來還會結集出版第二本。畢竟從以前到現在,還沒有身為書市銷售的第一線人員,像福嶋聰一樣能夠長年撰寫、評論書店現況。
我很期待福嶋的論述考察能以這二十年來累積的成果為基石,創出一番宏偉的理論。
批判新風舍所做所為根本是詐欺行為的言論時有所聞,有些作者訴諸法律途徑,也有些作者夜夜哭泣難眠。然而新風舍經營不善的原因,不是因為飽受批評而失去信譽,而是因為陷入同業削價競爭導致收支失衡,轉投資的自行車業又失敗(投入數百萬日圓資金)的緣故,加上倒閉前的那幾年,新風舍為了招攬案子,常常會視情況自己吸收自費出版的圖文書所超支的成本。當時與新風舍齊名的還有碧天舍(比新風舍先倒閉)、文藝社等,這三家專門招攬自費出版的公司中,後來之所以只有文藝社倖存,關鍵就在於文藝社當機立斷退出削價競爭的惡性循環,改變與作者的合作方針。
然而不明就裡的我,很想知道為什麼淳久堂的年輕以及中堅一輩的書店店員對這本書的出版感到如此「錯愕」?
然而到了二〇一〇年,卻幾乎聽不到這樣的聲音。拜「電子書時代」這個關鍵字滲透所賜,他們也默默了解到這種話還是別說出口得好。
顧客只要在店裡看到自己喜歡的書,就會認定這家書店不錯。問題是,他早就買了這本書, 所以也不會再買。但顧客有可能期待在自己覺得不錯的這間書店找到其他有趣的書,所以會想來逛逛,購買其他的書。若書架上完全不考慮擺上這些可能會對店裡業績有所貢獻的書,只會讓書店成為一處無趣的空間。
在我腦子不斷思考各種事的同時,演講持續進行著。即便電子書登場,紙本書還是有其存在的意義,福嶋在自己的連載專欄「書店與電腦」,有陣子都是聚焦此一主題,當然也有提及我前面論述過的一些事。這天福嶋的演講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果然還是關於書籍銷售現場的發言。
總之,福嶋推薦那些感到十分「錯愕」的後輩們閱讀一下《別把電子書當笨蛋耍》這本書。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於是又重讀一遍佐佐木俊尙的《電子書的衝擊》,發現這兩本書雖然論述的「口氣」不一樣,但主旨是相似的。其實兩本書都期望「書」不會被淘汰,也期望「書」的世界能變得更豐富。即便如此,還是無法改變我對《電子書的衝擊》這本書的印象。
福嶋以「紙與電子」為題的連載開始於這些書出版不久的二〇一一年二月,在觸及各式各樣的主題之後,雖然他對「紙與電子」的論述不可能會有結束的一天,但看來他似乎決定暫時休兵。
然而這種事怎麼說都很主觀,就像難得能夠管理到一千四百多坪這麼大的店,於是利用店裡非常小的一塊區域,每月推薦一本自己讀了覺得很有趣的書,譬如打造一塊「店長真心推薦」的常設書區,結果銷售量卻不盡理想(笑),怎麼賣都賣不動,真的讓人很痛心,但還是必須繼續做下去。
包括利用電腦與手機閱讀等相關電子媒體,興起於二〇〇〇年前半段,但主張「紙本書還是書市主力」的「守舊派」勢力依舊強大。因此二〇一〇年為「電子書時代」的說法,絲毫沒有落伍的疑慮,反而促使大家更積極地面對這種新閱讀型態,思考如何改變經營方針以因應這股潮流。只是電子書目前尚不成氣候,因此對滿懷開拓者精神的經營者來說,這是一項捨我其誰的閱讀革命,但對追隨者而言,卻是陷入進退維谷的窘境。
邊嚴苛地批評,邊思考如何讓這本書在賣場活起來,其實不乏這樣的書店從業人員。譬如雖然滿口批評最近的《週刊〇〇》內容很酷,但編輯品質卻下降,還是會想辦法換個賣場位置,稍和_圖_書微照顧一下。不只暢銷書,如何對待不會賣的書,也是書店的職責。
電子書的發展瞬息萬變,短短幾個月可能又是另一番新局面。在這連檢驗的時間都沒有,只能被潮流推著往前走的勝負世界中,造就出許多人才。雖然對從事這領域的人抱持敬意,但也有很多人認為這場瞬息萬變又渾沌的新型態市場變革,連啣指觀望的價值都沒有。
《別把電子書當笨蛋耍》這本書裡提到由森銑三、柴田宵曲合著的《書物》(岩波文庫),其中就有一篇森銑三以「何謂好書」為題所寫的文章。
直到數年前,出版社的業務員還常嚷嚷:「管他什麼電子書,書店才是我們的命|根|子!」雖說是出於對書店的一種忠誠,但大半也是出於真心吧!
昭和十九年出版,跨越終戰時期,於昭和二十三年改版發行的《書物〝一書中反覆提到的論調,就是正因為有太多為了賺錢,不管什麼書都出版的「出版業者」,因此必須有個全新的組織來革新書市,否則出版只會淪落成沒有骨氣的商業行為。而他的這個論調跨越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成為永遠的課題。我雖然頗贊同森銑三對於「好書」的定義,但他的主張畢竟還是一種主觀的看法。
許多書店都無法維持福嶋所說的「從容狀態」。畢竟福嶋那就算是一年連一本也賣不出去的書,也是重要戰力的主張,絕對不是這二十年來書店的主流經營方式,或許正因為是非主流言論,才能堅持二十年。對「書」與書店來說,認同非主流的存在是很重要的,福嶋聰成功地體現了這一點。
這本新書該歸類在哪一個書區?是否要設定新的書種?為這些事傷腦筋的就是書店從業人員,而且每年一定都會有那種不知該歸類為哪個書區的書。
附帶一提,以標榜「『不採自費出版,改採共同出版的方式,也就是一起出書,一起上架』,大賺夢想自費出版的素人作家的錢,卻於二〇〇八年倒閉的新風舍就是一個知名例子。新風舍向素人作家收取數百萬日圓的出版費用,出版的書卻只能陳列在特定書店的一塊小區域,引發惡意詐欺的批評聲浪,最後新風舍只好宣告破產倒閉」。(摘自第一百三十三頁)
綜觀日本的書店史,尤以研究江戶時代的出版產業、興盛的讀書文化的史料,最為完整豐富。雖然那時還沒有出版與銷售分工化的觀念,譬如從《江戶時代的圖書物流》(長友千代治著,思文閣出版)一書中,就可以看到許多描述店員與顧客如何往來,以及販售情形的史料,而且相關解說也非常有趣。江戶時代的書店不少都是兼賣二手書、藥品、出租書等,搞不好現在不少小書店也是如此。
單看文字敘述並無法得知作者究竟是因為不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還是知道卻簡單帶過。但至少看這本書的讀者,不可能知道實情如何。雖說是舊事重提,但我想書中引用「共同出版」這字眼,很容易招致誤解。因為新風舍標榜的「共同出版」不是與作者們共享書店資源,而是出版社與作者共同出資出版的體制,這麼做不但能讓作者覺得自費的負擔減輕,還有一種作品受到認同的成就感,想要出版的意願,自然大幅提升。問題是承攬金額的多寡,正是新風舍是否涉及商業詐欺,飽受議論的地方。
雖然我不清楚電子書今後會如何發展,但我想就個人是否能出版紙本書,關乎個人的熱情與能力這一點,提出個人的見解。相較於廣納個人出版品的網路世界,個人出版品於大型書店銷售的例子確實不多,但說穿了,這只是想擴展市場領域之人慣用的一種手段,不是嗎?
搞不好福嶋也是抱持「平常心」看待這本書,但這本書的銷售方式,以及書店所面臨的危機與無力感,對年輕書店店員來說,無疑是一大衝擊,甚至有些年輕店員還被書中內容洗腦。為何資深書店店員面對書店現場陳列的「書」,那股以平常心對待的能耐沒有傳承下來呢?
福嶋從紙本書為何還是占優勢的觀點切入,並以二〇一〇年四月出版的佐佐木俊尙的著作《電子書的衝擊》為例。聽福嶋說,有幾位淳久堂的年輕以及中堅一輩的員工聽到這本書出版時,十分錯愕,深感不妙。但他並未對後輩為何如此愕然一事詳加說明,也許是因為不用明說,在場很多人也了然於心的緣故。
店長問他們,還是打算當作本地書來推嗎?兩人回答是準備這麼做,但還是希望不要太著眼於「本地書」這字眼來推,以免其他地方的人覺得這本書和他們沒什麼關係,也就沒什麼興趣。
不過這麼寫,恐怕又會引起一番誤解。畢竟單憑使用圖書館的頻率,以及借閱冊數的增加,便如此斷言,是否妥當——「總之,可以明確地說,現在的年輕人看不少書」(摘自第二百零四頁);我對這一點十分存疑。
以及「相較於個人很難進入出版市場的紙本書時代,電子書卻能成為自費出版的推手」。為了強調這個主張,甚至連「自費出版若是採紙本方式進行,無疑是將門外漢當凱子耍的詐欺手法」,這種尖銳的話都蹦出口。
但小朋友借閱冊書之所以增加,其實與「出版業界」龍頭東販發起推行的全國中小學、高中「早晨讀書」運動(晨讀)等,促進閱讀風氣的活動有關。根據資料顯示,「小朋友借書頻率高」的時期,剛好就是越來越多學校實施「晨讀」的時期,我想這項調查的可信度應該很高。
聚會的地點是在一間附有卡拉OK設備的小酒館,只見店長抓和_圖_書起麥克風,開心地高歌,方才被硬生生潑了一桶冷水的出版社業務和編輯,則是交頭接耳地聊著,突然話題轉到電子書上,只見他們的態度變得有些強勢。
從之後的幾本著作,也能嗅到他不想因任職於大型連鎖書店這種封閉的環境裡,而讓自己看待事物的觀點因而受限的態度。大多數人都習慣由自己的立場判斷事物的成敗,那些對現況抱怨不已的書店店員也是,被所處環境限制了觀點。福嶋所寫的文章,免不了讓人聯想到是不是在影射淳久堂,至少越來越有這種感覺。然而每次讀他所寫的東西,就會對於只會出現在以「書」作為商品,也就是書店這個地方的人與事,產生莫大興趣。
所以福嶋聰能一直坦然表達自己對於「書」的看法與態度,也許是一種小奇蹟。要是他待的是一切以大型出版社或是經銷商點名擴大銷量的商品為優先考量的書店,他還能堅持自己的主張嗎?也許早就辭職不幹了吧。
之所以無法從書店的歷史看見書店的未來,難不成是因為自己陷入「反正跟上網查資料一樣簡單」的迷思?還是輸入「書店」這個關鍵字,就只能找到「無孔不入的商人」這幾個字眼呢?
「想在紙本書時代搞個人出版是不可行的。相較於此,電子書支援個人出版的可能性不但高,自由度也高。」也就是因為有這類誤解,新風舍的例子才會被錯誤引用。
譬如以「進入自費出版時代」為題的第三章中,提到「『出版書』這個商業行為,長久以來都是由出版社壟斷,不是門外漢的個人可以插手的領域,然而電子書的崛起可以帶動自費出版的發展」。
書店不見得會因為這是本好書,而做什麼特別陳列,因為搞不好「上週的暢銷書」區還比較好賣。岩波書店出版的《Google問題的核心》這本書中提到Google的網頁呈現方式好比選美比賽,不見得是最好的方法,就像大家會買的書不見得是好書的道理是一樣的。
當然從當事人,也就是書店店員以外的立場深入探討的例子也不少。
如同原田真弓所言,書店店員一向是手動得比嘴巴還快,而且多是職人個性。他們以自身經驗為基礎,具有一套自己的工作觀,對於「書」的物流體系、銷售現況自有一番見解。
究竟紙本書的效用比較強,還是電子書比較強?看來這個二擇一的議題還會繼續延燒下去。然而情況於二〇一〇年後半的半年間,逐漸起了變化,一些與此議題相關的發言與書籍的陸續出版,在我看來都是息息相關的。
抱著一疊剛進的新書穿梭店内,終於停在一座書櫃前,只見拿著書的右手卻停在半空中,猶豫著到底要擺在哪裡比較好,就這樣思索了幾秒。
我很喜歡書店裡這種常見的光景,思索著這本書要擺在哪裡?又有哪一本要挪到哪裡?右手的每一個動作,也許會改變一本書的命運,這是既神聖又殘酷的畫面。
現在出版社的態度都是邊向書店低頭示好,邊覬覦電子書市場這塊大餅,但我不是說書店有多可憐,而是覺得書店對待書的態度應該更積極些。若這位店長本領夠高,那他會如何認真看待一本賣相不佳的書呢?
此外,作者還批評出版業界人士感嘆書之所以難賣,是因為「現在年輕人都不看書」一事。作者引用文科省做的一項讀書調查顯示,從一九九五年到二〇〇七年,小學生向圖書館借書的冊數呈現大幅成長,反駁現在的小孩都不看書的說法。
《電子書的衝擊》是於iPad、Kindle等電子閱讀器大力推行的二〇一〇年春天出版,還曾經短暫登上書店新書暢銷榜的前幾名。然而促使這本書登上暢銷榜的幕後推手,正是在賣場大量鋪陳這本書的全國現有書店,以及遭到作者極力批判的「日本出版業界」。
雖然我對這本書的最後一章「書的未來」中,提到電子書能更有效連結上下文與脈絡的論點相當感興趣,但顯而易見的,這是本整體內容杜撰成分居多的書。
然而,隨著iPad與Kindle等電子閱讀器的推出「電子書世代」這字眼廣為流傳的二〇一〇年會是什麼樣的局面?又將如何發展呢?
即便如此,書店還是有其存在的理由……那是什麼理由呢?
託這本書的福,應該能夠連帶促銷幾本其他的書吧!(摘自《書店人的工作》第三十四頁)
「我覺得主題不錯啦!我自己也滿喜歡的。問題是故事稍嫌平淡,有點虎頭蛇尾的感覺吧……基本上小說啊,要是沒有得到『這本書很有趣』之類的評價,是很難推的,也就不可能賣起來囉!」
在《電子書的衝擊》這本書中,以「日本出版文化為何步入窮途末路」為題的第四章提到,現有的出版物流體系、銷售機制是如何蹂躪「書」,也提到其中的來龍去脈,以及催生新出版文化的電子書功能等。其實就這本書出版的時間點來說,反論的見解並不算新。我對於書中提到軟體銀行總裁孫正義認為紙本將消失的極端論點,反而比較有興趣,但作者也慎重地強調紙本書與書店並不會因此消失。
不管是津野的書,還是《書物》,都有幾乎沒觸及的課題。
其實對於在書店工作的人來說,分類書不是件簡單的事,那就像Google一樣,採用網頁排名、網頁級別的分法,不就得了嗎?也許正因為分類書區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才會照暢銷書的排名順序上架吧!譬如淳久堂就簡單地將暢銷書分為一般書的暢銷排行榜書區,以及商業書的暢銷排行榜書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