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寧死不屈
但是,事情發展到如今為止,似乎對他更有利了。
他呆了片刻,才道:「你們兩人,只說是從天一堡中逃出來,一個又受了重傷,又說是傷在堡主的愛女涂雪紅之手的,你們究竟是什麼人?我為你們,已惹了極大的麻煩上身,你們必須對我直言。」
這時,唐豪和玉琴、林浩生兩人,相距只有四五尺,但由於地道中一片漆黑,隔得再近,也是看不見的,可是在唐豪揚起了手掌之後,地道之中,立時瀰漫著一陣異樣的血腥味。
也就在他自己的身子,將要鑽下去之際,他又聽到了馬嘶聲傳了過來。
林浩生的聲音中,充滿了欣喜,道:「玉琴,不枉了我們……那麼好,你果然知道我的心意。」
唐豪只聽了一句,便立時打斷了玉琴的話頭,「哼」了一聲,道:「是林霆老怪物的兒子?」
難道他們也順著地道,一直向前爬了出去?
她的問題,並沒有得到回答,卻只是引起了一陣呻|吟聲。
唐豪心中,又奇怪,又高興,,因為他不在武林在走動,已有二十年之久了,可是他的名字一提出來,卻還是立即有人知道。
玉琴道:「是……是的。」
而玉琴和林浩生兩人,縮在如同盡頭一樣的地道閘口處,一面有閘擋住去路,一面又有唐豪擋著,他們是逃無可逃的。
唐豪一面想著,一面仍在慢慢地向前爬,但是他已加倍的小心了。
而且,如今的情形,是對他如此有利,天一堡中的高手出來了如此之多,可能連堡主涂龍也出來了,而且,他還捉到了涂雪紅。
唐豪這時,耳中只翻來覆去地響著一句話,那句話便是:在一起死,也比分開好。
地窖中十分昏暗,只有從上面透下來的微弱光線,但是唐豪在這地窖中工作了二十年,根本閉著眼睛,也可知道地道的入口處,是在什麼地方的。
他的聲音,綿綿不絕地傳了出去,可以傳得老遠。
但是,他心中的震駭,卻很快又平復下來,他是十分老謀深算的人,他的地道,也不是直通的,而是有如幾個閘口的,每一個閘口,看來都好像是地道的盡頭一樣,那一男一女兩人,一定是順著地道,向前爬了出去,但是他們也一定爬不到天一堡,他們至多爬到第一個閘口處,就要停下來了。
從那一陣呻|吟聲聽來,發出呻|吟聲的人,分明在竭力抑制著他自己所受的痛苦,是以聲音雖低,聽起來卻更驚心動。
林浩生仍然不出聲,黑暗之中,只聽得玉琴怯生生地道:「浩生哥,他……在問你哩!」
「我和涂龍老賊,有一段血海深仇,不瞞你們說,這條地道,是我費了二十年心血掘成的,已可直通到天一堡之中。」
林浩生又長嘆一聲,他的傷勢十分沉重,因之即使是那一聲長嘆聲,和*圖*書也是斷斷續續的。
唐豪心中疑雲更甚,道:「那麼,天一堡中提到我的,是什麼人?」
到後來,唐豪已然可以肯定,那喘息聲離自己只有一丈遠近了。
血掌唐豪聽了,不禁大怒,厲聲道:「什麼,你不答應麼?」
他那句話,在漆黑的地道中聽來,實在是駭人之極,但是林浩生和玉琴兩人,卻顯然未被他駭到,他們兩人,異口同聲,像是在回答一個普通的問題一樣,語音十分之平靜,道:「是的。」
那女的又道:「我長大了……就服侍著小姐,我算是她的出氣筒……我只是一個婢女,有什麼好說的?」
林浩生的聲音立時響了起來,道:「你不要問了,這事根本是不必想的,我幼失雙親,自幼在天一堡中,受我舅父扶養成人,你是他的仇人,我只恨自己身受重傷,無能代他應敵,怎能再帶你去行兇?」
那塊板蓋上之後,在地面上來看,是一點跡象也看不出來了,更何況屋頂已坍,還有誰來注意這間破茅屋中的一切呢?
唐豪的手掌揚起,本來早已準備一連兩掌,向前擊出去的。
那女的聲音之中,突然充滿了恐懼,幾乎比她剛才問唐豪怎樣處置她時更甚,她道:「那……不是什麼人,而是……」
唐豪拖著涂雪紅,在狹窄的地道中爬行著,他一面爬,一面在想,及至他想到了那一男一女之際,他陡地一驚,這兩人到哪裡去了?
可是,這時候他的手掌卻僵在半空之中,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阻止他的手掌一樣。
林浩生和玉琴兩人聽了,都發出了一下驚歎之聲。
又過了片刻,那個坑中的浮雪,才抖動起來,然後,看到唐豪從積雪之中,鑽了出來。
本來,他的地道已經直掘到天一堡的中心了,在地道的盡頭處,是一塊大石板,只消頂開這塊石板,就可以進入天一堡了。
唐豪又乾笑了兩聲,道:「在天一堡中,難道沒有人懷疑那住在黑鐵塔上的是一個人,而不是什麼厲鬼麼?」
但是她是顯然是一向壓抑慣了的,是以只略露了兩下哭聲,便立刻止住了。
血掌唐豪聽到這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唐豪定了定神,沉聲問道:「你們兩人,可是在地道中麼?」
那喘息聲,當然便是那一男一女之中,受了傷的那個男子所發出來的了。
唐豪叫了兩聲,卻是聽不到有人回答,他略呆了一呆,已然覺得事情十分不尋常,他不再呼喚,屏住氣息,伏在地上,向前傾聽著。
他這句話自然是對林浩生講的。
唐豪一聲冷笑,道:「可是你別忘記,是誰你把打得身負重傷,又要將你們兩人,趕盡殺絕的?」
那女的聲音,頓時由極度幽怨,而變得充滿了感情,道:「天一堡中,有一個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對我是好好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浩生哥。」
這時,他心頭的疑問,更加強烈了,而他想到天一堡中去的願望,也是更加強烈了。
而且,在地道中聽來,他的聲音十分悶實,倒像是他被人封住了口一般。
她一面講著,一面又忍不住又發出了幾下抽噎聲來。
在地道之中,一切細微的聲響,都可以聽得相當清楚。唐豪在靜下來不久,便聽得前面,隱隱約約,有喘息聲傳了過來。
那女的連忙柔聲安慰道:「浩生哥,你放心,小姐找不到我們的。」
那女的抖聲道:「自然……你的大名,我們在天一堡中,多有耳聞。」
一想到這一點,他心頭不禁狂跳起來,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麼,他二十年的心血,便全然白費了,而且,他一定不能活著出了這條由他費了二十年功夫,一鏟又一鏟挖成的地道了。
那女子聲音又道:「剛才聽得唐老爹在叫我們,現在又好久沒有聲音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以為我們不在地道中,所以退了出去的?」
唐豪又道:「我殺了涂老賊,立時遠走,這天一堡堡主,自然也非你莫屬了。」
天一堡涂堡主的夫人,是天池一怪林霆的妹子,那乃是武林中人盡皆知之事,涂夫人早故,天池一怪林霆,早年因逢天池附近,雪蓮五百年一開的盛期,引得武林中各門各派的高手,齊來爭奪,林霆的武功雖高,也難以抵敵,終於被武當派的劍俠,逼下了十丈深淵,屍首無著,那麼,林霆的兒子,寄住在天一堡中,自然也不是什麼出奇之事了。
這一切好運,都應該感謝那倉惶逃入自己茅屋之中的那一男一女才是。
那一男一女兩人,顯然絕想不到唐豪就在他們如此之近處,是以唐豪一開口,他們兩人便不約而同,一齊發出了倒抽一口涼氣之聲。
唐豪沉聲道:「我看你抱著他,從雪地中飛掠而來,來勢極快,武功已有了相當造詣,你武功卻是由何學來的,難道人人欺負你,還有人教你武功麼?」
但是,一個多月下來,他卻沒有什麼結果,他只不過得出了一個結論,那便是這一定是一個極重要的地方,目前不但來往的人不多,而且,來往的人,腳步聲放得十分輕,更加難得聽到他們的講話聲,就算有些語聲,也只是隱約可辨而已。
那男的道:「是……完了,你……玉琴妹,你……可後悔麼?」
她那幾句話,講得十分幽怨,而在漆黑的地道中聽來,更是使人感到同情她的遭遇,連唐豪這樣的魔頭,竟也跟著歎了一聲。
唐豪笑了一下,道:「你何以這樣害怕,難道我的名頭,你們也早有所聞麼?」
他們兩人,都呆了半晌,然後才聽得林浩生道:「你……這樣講,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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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何意?」可是這時,同樣的話,他卻又聽到,但不過這一次,和多少年之前他聽到那句話時候大不相同,那時他們正被人趕盡殺絕,到了絕境,到如今,卻是人家的性命,在他的手中。
在唐豪耳際縈迴的這一句話,也是一個女子說的,但是卻不是玉琴,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事,唐豪實在是不願再想的,因為他一想起來,就感到莫名悲痛,就感到忍不住要流淚。
那男的長長吁了口氣,他的呻|吟聲又持續了好一會,才聽得他突然提高了聲音,道:「唐豪,你……你在什麼地方?」
那女的囁嚅道:「我說,那是堡中的一個……厲鬼,他的聲音難聽極了,他……好像是住在堡中心的黑鐵塔之上,堡主從來不准任何人上黑鐵塔一步,不時,在黑鐵塔上,就會傳出難聽之極的聲音來,嚎叫著:『唐豪!唐豪,血掌唐豪……』是以天一堡中,都知道尊駕大名,有一些到過中原的人,也說……尊駕是一個……是一個……」
漆黑的地道中,好一會兒沒有聲響。
唐豪繼續道:「我本來是想地道一掘通,偷進入天一堡內,暗中對涂龍老賊下手的,但是我又明知涂龍老賊的武功在我之上,惟恐一擊不中,以後就沒有了機會,是以遲遲未曾發動。」
唐豪「哼」一聲,道:「常提起我的有誰,可是涂龍老賊麼?」
那女子啜泣了兩聲,但立時硬生生忍住了哭聲道:「那……我們不是完了?」
如果說是堡主涂龍向他們提起的,那更是不可想像的事,堡主涂龍……一想到那涂堡主,血掌唐豪上不兩排牙齒,緊緊地咬著,發出一陣格格聲來。
他呆了一呆,才道「怎麼?敢情現成的天一堡主,不想做麼?」
唐豪沉聲道:「我明白了,但是他又是什麼人?」
玉琴忙道:「浩生哥人好,他從他還在襁褓之中,便遭變故,一直是在天一堡中長大的,養育之恩不可忘,是以他……竟不還手。」
玉琴一面啜泣著,一面道:「是的,浩生哥,我已經很喜歡了,我們終於在一起了,是不是?我們終於在一起了,在一起死,也比分開好……我不難過。」
那女的道:「倒不是涂堡主,而且,涂堡主是不准人家談論你的,有一次兩個人在談及你的名頭,恰好給堡主聽到,各挨了一巴掌,更有一次,我聽得小姐在問堡主,血掌唐豪是什麼人,堡主平日何等疼愛小姐,但卻也挨了堡主的罵。」
尤其是天一堡僻處塞外,堡中規矩又極其嚴格,每年一次,被派往中原採辦應用物事的人,全是堡中的地位極高的人,也輪不到年輕的人。
接著,那男的便道:「你……你……準備……如何對我們?」
好久,才聽林浩生道:「你……如何還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下手?」
玉琴幽幽地道:「我知道,你定然不會答應他的。」
唐豪乾笑一聲,接了上去,道:「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是不是?」
但是今天既然在突然之間,發生了那樣的變故,那就逼得他非迅速採取行動不可了。
這時,他在地道中爬行著,十分緩慢,可以說一點聲音也沒有,正因為這樣,是以從前面傳來的喘息聲,也越聽越清楚了。
可是,林浩生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唐豪本來只當自己已講了出來,對方定然雀躍應允,和自己一齊合作的了,這時,他才覺出不妙。
那女的講到這裡,男的又掙扎著道:「……提起什麼……小姐。」
唐豪這幾句話,講到最後,由於實在講得太咬牙切齒之故,是以地道之中,只聽得一陣嗡嗡的聲響。
今天的一切,雖然全然出乎他意料之外,和他二十年來刻板的日子大不相同,而且,他的真面目也給人認了出來。
唐豪道:「你是林老怪的兒子,武功自不會低,何以會在涂雪紅的鞭下,傷成這樣?」
唐豪早已在他們的對話之中,知道他們已然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是以對於他們這一句話,絕不驚異,他只是沉聲道:「我就在你們的面前。」
這一次,來的人可真不少,聲音聽來還相當遠,但聲勢已然不凡了。
那種呻|吟聲又響了起來,然後,才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道:「不……不會的。」
玉琴一提起她的「浩生哥」,語音中感情之充沛,只聽得她講一個字,就可以感覺得出來,她道:「浩生哥是堡主的外甥——」
林浩生這才出了聲,道:「玉琴,你想我會怎樣回答他?」
唐豪慢慢地吸了一口氣,這兩個人,雪中逃到自己茅屋中的時候,如何狼狽?自己若不是收容了他們,當然不致於暴露了隱藏二十年的身份,難道那麼快,他們就對自己忘恩負義了?還是他們也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是以才對自己有了敵意的?
而事實上,這時林浩生和玉琴,如果可以看得見唐豪的話,他們的心中,更要奇怪不已,因為他們可以看到唐豪的雙眼之中,熱淚在滾滾而下。
他也不忙抖去身上的積雪,才一鑽出來,便向前一個箭步,來到了已然倒坍了的茅屋之前,手臂一振,將一根橫樑,托了起來。
唐豪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到了什麼時候,他才會有勇氣去頂開這塊石板,這樣因循下去,可能他半年一載,也不想採取行動的。
林浩生長嘆一聲道:「寧可人負我,不可我負人,舅父對我總是好的,你要殺便殺,不必多言……玉琴,你不必害怕,我們……可以死在一起,這……已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運氣了。」
唐豪道:「你們全是在天一堡中長大的,自然知道涂龍老賊日常起居之所,我帶你們偷進m.hetubook.com.com天一堡去,待我找一個最隱蔽的地方躲起來,殺了涂老賊,以報多少年來的深仇大恨。」
唐豪的手掌揚起來之後,又冷冷地道:「你們可得想清楚了。」
血掌唐豪「桀桀」地笑起來,道:「那我也不勉強你們,但是我這條地道,卻是一個極大的秘密,我不能留下你們兩人活口了。」
那麼,他們正在地道之中,而且,從聲音來辨別,他們正是在地道的第一道閘口處,他們絕不可能聽不到自己的叫聲的,他們為什麼不回答自己呢?
那女的淒淒幽幽地笑了一下,道:「浩生哥,我若是後悔,我會跟你出來麼?」
然後,他身形一閃,鑽進了屋頂底下,他先在炕上,將被封住了穴道的涂雪紅的手臂抓起,拉下坑來,然後躍進地窖之中。
唐豪「哼」地一聲,道:「傻瓜。」
等到一陣嗡嗡聲靜了下去之後,地道中又回復了寂靜,卻是聽不到林浩生和玉琴兩人的聲音。
那男的嘆了一口氣,道:「玉琴,別忙說。」
可是又不免奇怪的是,年長的一輩武林中人,自然知道他的名頭,但是何以天一堡中的年輕人,也個個知道血掌唐豪呢?
他一口氣講了一大串話,接下來,便氣喘不已。
他一面「嘿嘿」地冷笑著,同時他的手掌,也已漸漸地揚了起來。
他講到這裡,又頓了一頓,道:「如今遇到了你們,可就好了。」
那女的忙道:「不,不,那的確是厲鬼,有幾次,我侍候小姐,在堡主身邊,連堡主一聽到那樣的叫聲,他臉上也驟然變色,堡主的武功何等高強,根本沒有人敵得過他,連他也感到了害怕,可知那一定是……鬼了。」
那女的語聲道:「是,可是……你卻……救了我們。」
他正想再一次喝問時,只聽得前面忽然傳來一個怯生生地,聽來十分低微的女子聲音,用十分焦急的語聲道:「浩生哥,你感到怎樣了?」
唐豪突然「哈哈」一笑,自他的臉上,也現出了十分得意的神情來,他身子一縮,進了地道,那塊木板也已「啪」地蓋上。
他說了這兩個字之後,停了半晌,心念電轉,然後又道:「你們兩人,全在天一堡中長大,堡中的地形,一定十分熟了?」
那女的道:「我……叫玉琴,人人都這樣叫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多半是一個孤兒,因為從小在堡中,我就是被人呼來喝去,我從來都是被人欺負慣的。」
他搬開了兩個大酒缸,掀起了一塊木板,一抖手,先將涂雪紅拋了進去。
唐豪卻立時道:「說!」
他的話才出口,便聽得那男的道:「你……說對了。」
有時,他會伏在那塊石板下面,聽著上面傳來的腳步聲,以及隱約可聞的歌聲,想弄明白那究竟是天一堡中的什麼地方,然後才採取行動。
但是,他一直缺乏頂起那塊石板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