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騙子戰略
「這種方式比編上一套完整的謊話還難捉摸,我們簡直是誤入了他們的龍門陣了。……」顏主委解釋說,表示他很佩服情報販子的戰略。
喬扮女傭的女匪嚥了一口氣,說:「我跟蹤數日知道那個查大媽每天都一定要到西灣街市買小菜,所以我就喬扮了富貴人家的女傭,每天在相同的時間和她在街上碰面,要知道女傭和女傭相遇,是可以一混則熟的。我特意放長了線索,初時故意和她閒聊,扯東拉西,有時又請她吃吃早點,或者買東西的時候給她沾點小便宜,使她認為我是一個值交結的朋友,然後我才向她進攻。有一次我請她吃早點的時候,我故意問起她為甚麼落了一隻膊胳?她說:在抗戰時期,她在大別山打遊擊,被日軍的槍榴彈所傷……」
「我看你今天喝了幾杯,起碼又要睡兩個單位了。」彭虎插嘴說。
黃昏時分,一〇六號二樓的客廳中正在用晚飯。六個人圍著一張圓桌子,上面擺滿了豐富的菜餚,他們無分老幼,一面喝酒,一面高談闊論。其樂也融融。
旁邊坐著有記錄人員,筆桿不斷地搖動,將報告的內容錄下。
彭虎便用大巴掌在孫阿七的屁股上重重拍了三掌,才把孫阿七放下。大家看見孫阿七兩手摸著屁股,擠眉蹙額,又發出一陣哄笑。
「要命的,一個單位十小時,你們當孫阿七是死人嗎!」獨臂的查大媽也在旁打趣。
「又說得不對了!」背後衣衫襤褸的女匪表示憤懣,說:「她親口向我說小時候在山上砍柴被大蟲咬去的……」
「我看駱大哥一定要撈足一百二十萬才肯罷手的了!」吳策摸著銀白的鬍子說。
「假如我是彭虎,我才不只打他三下呢!」查大媽盯了孫阿七一眼,帶著咒罵的態度。
青年鞠躬退下。另外又傳了一個衣衫襤褸如小販打扮的中年漢子上來,他劈面就說:「我已經查出他們的『字容』了!」
「乾爹,我看我們確實不應該露面的,現在好像是兵臨城下,四面楚歌,眼看著草木皆兵,也不知道誰是友誰是敵?」夏落紅的酒量不大好,兩杯下肚,臉孔就賬得緋紅。
這是一間在該地數一數二的雙層歐式洋房,屋前有廣大的花園,遍植奇花異草,門禁森嚴,處處充滿了神秘,這個神秘所在,儼然又一小型鐵幕,一個普通人想闖進屋子裏去,真是比登天還難。
「統戰部新加坡方面拍回來的是電報,關於這點倒沒有詳細說明,不過只要這個人來到,我們和他搭上線,就不難知道了!」李統說。「而且『統戰部』新加坡方面已派出一個資歷甚高的行動組長,將他牢牢盯住,以防有甚麼變化。」
「由監獄裏釋放出來之後已經動程了,相信一兩天之內就可以到!」
「什麼叫做拿破崙?」只有查大媽楞頭楞腦地不懂得他們在樂個什麼勁兒。經她這一問,大家更是笑得不可開交。
「別的不要緊!就是悶在屋子裏不能外出有點不大好受!」夏落紅似乎在埋怨了。
共匪「統戰部」香港總指揮的機構,是設在干諾道三百三十一號,就是顏主委的公館,在平常從匪黨的小嘍囉口頭中,稱為「三三一」的暗號,便是指這個統戰部指揮所而言。
潘文甲和馬白風等一干匪徒,在聖十字街中計墮入圈套以後,被李統各記大過一次,停薪半年,以彌補這次賠款損失。他們一直就在愁雲慘霧中過日子,難得臉上有上一絲笑容,這會兒聽得李統帶回來這個消息,頓時臉上的愁雲盡散,欣然色喜,紛紛探問詳情。
最後輪到負責追蹤監視情報販子的一個小組報告,他們遞上一份情報販子的行動紀錄,什麼時候到什麼地方,在什麼地方遇著些什麼人,談話談了多久,做了些什麼事情,連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記載得清清楚楚。
「現在我有一個想法!」李統撿起了秘書王功德的記錄,一張張翻閱。「各調查員的報告,我們姑且不論是真的或是假的,情報販子擁有多種身份卻是事實,這種擁有多種身份的人,要不就是國際間諜,要不就是江湖騙子。國際間諜的錢多半是大量花出,而騙子卻是大量吸進,所以我斷定他是騙子的成份較多,要知道騙子的門徑和間諜的門徑大不相同,依我們組織的戰略,向是以毒攻毒,你有什麼時,我也有什麼,以假亂真,混在一起,使對方無從捉摸。我的意思,不如請求組織方面,搜羅騙子人才,派到香港來給我們做戰略顧問,專門對付情報販子……」他竟把馬白風的一套「理論」源源本本說了出來,黔驢技窮,灼然如見。
「怎麼不會,封建式的婚姻是不論年歲的……」衣衫襤褸的女匪反唇相譏。
「我希望馬副主任能有把握才好!」
這種調查報告,弄得顏主委和李和_圖_書統啼笑皆非,一定是這個人的追蹤方式失當,露了馬腳,所以孫阿七故意的耍弄了他一番。顏主委便揮手命他退下。
那屋子裏頭也充滿了神秘,許多房間的大門都是牢牢關閉的,平常絕少打開。這時,顏主委和李統兩人並肩而坐,在大客廳之中,凝神聆取各方面外圍人員帶來的報告。
「不過還是小心一點好!」年紀最大的吳策撫著雪白的銀鬚說。「俗語說得好。小心無失錯,我們在大陸上全吃過共匪的苦頭,這次打勝仗完全是僥倖,假如不是孫阿七無意中發現他們,那天晚上我們還得吃大虧呢!『驕兵必敗』,這是一句至理名言,我們假如稍為鬆懈,難免會出岔子……」
「別活見鬼!什麼抗日英雄?妳的消息是怎樣打聽來的?」李統申斥著。
「那麼我就祝你成功吧!」
「不!」女匪繼續說:「駱駝先收夏落紅為螟蛉子,因為駱駝沒有家室,所以特意替他找了一個義母,就是這個查大媽……」
「嘻,小子我就知道你不安於室,大概又在想『百樂門』那個『丹茱蒂』了!」孫阿七皺起了鼻子取笑。
原來「統戰部」和「政治保衛局」的系統不同,表面上是一條陣線上合作,但私底下卻是死冤家活對頭呢!
「據我打聽所得,那個叫查大媽的婦人,並非是他們的女傭!」喬扮女傭女匪說。「屋子的主人,名叫駱駝,他有一個義子,叫夏落紅,這個查大媽就是夏落紅的乾媽……」
「夏落紅的父母也是抗日英雄,他一家人全遭日寇殺害,成了一個孤兒,便也由縣長收容——這些話都是千真萬確,查大媽親口告訴我的……」
「猴子,你開玩笑老拿我做對象,揍你……」彭虎伸張鐵臂,一把把孫阿七如攫小雞般提起。
「相信在騙術一行裏,女人的魔力要比男人的魔力大得多!」李統自我安慰地說。
孫阿七的妙語,惹得哄堂大笑。尤其是吳策笑得捧腹彎腰前仰後合。
「不!你搞錯了,」另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匪,忽然搶著上前提出糾正:「……他們的確是夫妻兩個,而且結婚已經幾十年了……」
「唉!照妳這樣說,那個查大媽和駱駝豈非就是乾夫妻關係嗎?」李統憤然地說,「妳們越搞越糊塗了!」
的確,宋雲珠是一個女騙匪,名氣很大,在京滬一帶曾經居住過的人,差不多都耳聞其名。據說,這位女騙子是個曾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貌美如花,是一個名聞東南江湖大騙子的養女。
「沒關係!」情報販子表示泰然,「這地方是香港,共產黨想橫行也沒有偌大的膽量,大家多加注意就是了,我自然有辦法對付他們……」
這位女匪繼續說:「最後,我又問起他們家中的人,她說,他的先生以前是在福州開棺材舖的,現在屋子裏的人都是她們的伙計……」
「到底這個常雲龍和情報販子有過什麼仇恨呢?」潘文甲問。
女匪被喝斥後,仍然忿忿不平,但也就不敢再行插嘴,女傭便繼續說:「查大媽殘廢後,因為是抗日女英雄,便被當地的縣長收容,那個縣長便是今日他們屋子的主人駱駝……」
「唉,你自視過高了……」吳策搖頭感嘆。
這句話倒把夏落紅的臉孔賬得緋紅。
「關於這點我有意見!」孫阿七哈哈大笑。「假如共匪用『美人計』,我們可以用彭虎哥出馬擋頭陣。他練武功,造詣超人,美色當前,無動於衷,如果遇著共黨派來的蛇蠍美人,他儘可以作個坐懷不濫的柳下惠哩。」
這時輪到了負責追蹤吳策和彭虎的四個行動員進來報告。他們可說是一無所獲,因為吳策和彭虎平日深居簡出,絕少在外面活動。僅是有時候兩個人到茶館裏泡泡,屏息靜坐,打發時光,這是他們的最大消遣。
「唉,憑李統、潘甲文那班跳樑小醜,假如我栽在他們的手裏,那才是怪事咧!」情報販子赫然大笑,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叫做駱駝?還是綽號叫做駱駝,這在他們六個人當中,也同樣的是一個謎。
「猴子,你活見鬼了……」夏落紅笑得眼淚也迸了出來。
李統說:「馬同志,你的計劃進行得如何了?」
孫阿七已變成眾矢之的,向吳策扮了個鬼臉,便回到房間內準備他的一個單位的甜睡去了。
「唉,你這把年紀還是雄心勃勃,我看還是算了,樂天知命,我們能過一天,就過一天,而且你這些錢財,又不是你花勞力用血汗得來。錢財兩字,在天理上講是各有其份的。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何苦拿著老命當本錢去和那些惡魔拼命鬥法呢?」
「……最後,得到『丹茱蒂』的介紹,和他相識後,知道他的名字叫夏落紅,據他說,他的義父姓樂是個軍人,以前在九戰區當少將的……」
次晚深夜,李統自「三三一」開完秘密會議,帶回來一個令他們極感興奮的消息。
顏https://m.hetubook.com.com主委便自酒櫃中取出一瓶「伏爾加」酒,斟上兩杯,與李統碰杯而飲,說:
「你詳細說說!」顏主委平和地說。並不因為這中年人的誇大而有喜悅的表情。
「不管你們的念頭如何?反正我這幾天困在屋子裏悶得發慌是事實!」夏落紅又插嘴發牢騷。
那就是「統戰部」新加坡地下站遞回來的情報,因為情報販子和「政治保衛局」的「華南文化公司」鬥法的風聲鬧得很大,已張揚到海外去,驚動了一個在新加坡剛出獄的大騙子。此人名常雲龍,在他們師兄弟的排行裏最小,所以一般人都稱他為常老么。因為行騙失手,入獄已有七八個年頭,出獄之際,剛好遇上「統戰部」進行調查新加坡失去「越南問題」情報之事件,他打聽出那案中的主角「情報販子」的相貌,正和十餘年前他的一個死對頭大騙子駱駝的樣貌相似,所以他聲言要報血海深仇,趕到香港來和駱駝算賬,已經乘「瑪利皇后」輪船動程了。
聖十字街一〇六號那間古怪的屋子,自從那夜出了不可思議的事情以後,整條街位所有的住宅人家對於門戶關防都比較謹慎得多,而且常常還可以發現有些來路不明的人在街面上徘徊,在情報販子的猜測中其原因有兩種:一是相隔兩間屋子的一〇二號黃姓人家和「梁幸記」的老寡婦去警署裏報過了案,警署的便衣偵探,正在調查這件奇案的真相。二是共匪的特務人員仍在暗中監視他們的行動。
「嘻,睡覺是人生一大享受,你們不了解人生,自然不會懂得睡覺的樂趣!」孫阿七一面說一面打呵欠。
顏主委真有點困惑了,李統也皺上了眉頭,情報販子的身份使他們越來越迷糊。
顏主委見她兩人爭得臉紅耳赤,便連忙拍案制止,說:「妳們別吵,一個說完一個再說!」
「一點不錯,就是穿起戎裝比較威武一點!」青年說。
「哼,妳三隻手,被砍掉了兩隻,還想揍人嗎?……」孫阿七惡言回報。
「誰像你孫猴子一天到晚只知道在家裏睡覺!」夏落紅和孫阿七是嘴巴上的死對頭!
「騙子……」李統插嘴說。
在這個古怪的家庭內,每天吵吵鬧鬧,打打罵罵似乎是必修功課,情報販子算是一家之長,對這種事情司空見慣,從不過問。這時他已經離開飯桌,坐到那張凌亂的書桌旁,戴上老光眼鏡,提起筆在信箋上滿紙塗鴉,寫了一些甚麼。
這句話又惹得哄堂大笑,因為彭虎自稱是個獨身主義者,一輩子從未親近過女人,孫阿七造過他的謠言,說他「不能人道」。實際上彭虎是否無家無室,獨自一個,就只有彭虎自己知道。在情報販子的眼中,卻認為內中大有文章,因為他常流露著有難言之隱。
「妳們兩個全替我滾下去!」顏主委有氣無地去,惱怒地揮手命令她們退下。
「猴子,你再損人,老娘就揍你!」查大媽咆哮。
但是今天的情形卻有點特別,大門口間來了一批不三不四的人物,有小販打扮的,有工人打扮的,還有女人混在其間。他們經過門房的檢查後,一律被請進屋子裏去。
這時又進來兩個女人,是負責跟蹤監視查大媽的,為首的一個是女傭打扮的婦人,她裂了大嘴說:「那個獨臂的老婦人是個抗日女英雄!」
「你說話就老愛婆婆媽媽的,小心固然要緊,我們不輕敵,也絕對不要為敵所恐,憑那幾個共匪特務我們儘管當毛猴一樣的玩耍好了。他們吃過一次大虧,當然是不會甘心的,不過警署方面也很重視,風聲很緊,在這一個星期之內,我判斷他們絕對不會捲土重來,我們可以開懷暢飲,一個星期以後再說!」情報販子向有「酒桶」之稱,一兩瓶白乾根本不當是一回事,一口又喝去了半杯。
「妳只說妳自己的調查情形,不要管別人如何。」顏主委打官腔說。
「唉!孫阿七不好!」情報販子擺出老大哥的身份。「挖苦人老愛挖別人的瘡疤,大家別再鬧了!我們現在來談正經事吧!據我的猜想,共匪在幾天之內,不會和我們動武力,不過他們會明查暗訪盯梢我們,這點我們不能不防。以後大家在說話的時候,可要謹慎,雖然我們現在把牌攤出去也無所謂,共匪奈何我們不得,但是要知道這是一條極肥的財路,我們可不能放棄……」
情報販子豁然大笑。「我不怕匪黨的人力,更不怕匪黨的物力財力,三十年前,我也是單人匹馬用三個『袁大頭』販賣駱駝起家的闖開了天下,英雄好漢自然會聞風相助。而且現在自由世界的人民,那個不痛恨共產黨,這種潛力,偉大無比,等於撐持在我們的背後,所以在人力上我全無顧慮,可以穩操勝券。你說到財力,我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我就是在他們的財字上轉念頭呀!而且我所冀圖的,不過是撈回我數十年的血本而已!」
「彭虎的大拳頭就老愛欺侮我,也沒看見你說過一句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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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話!」孫阿七不服氣地辯駁著。「分明是當縣長的嘛……」姓周的女匪氣急敗壞地爭辯著。
「妳不許說話!」顏主委叱喝。
「我知道你要錢,以後你有什麼費用開支,可以向我的秘書王功德支取!」顏主委指了一指身旁正在忙著記錄戴眼鏡的消瘦男子。隨著又揮手說,「你去吧!」
「唉!夏落紅三句話不離本行,總忘不了丹茱蒂小姐。」孫阿七嬉皮笑臉地向夏落紅開頑笑。
「這樣恐怕要拖得很久了!」顏主委搖著頭說。
「這傢伙簡直比狐狸還要狡猾!隨便問他什麼事情,都是笑笑了事,絕對不多說半句話……」
「啊,宋雲珠……」李統唸著電報若有所悟。
「我們看駱駝雄心不死,又在動腦筋了!」吳策說。
「猴子,你沒事幹還是再去睡你兩個單位的覺去吧!」夏落紅借著酒意,反唇相譏。
顏主委矜持了一會,點首說:「以騙子對付騙子,倒是個辦法,但是小心弄巧成拙,笑話可鬧大了!」
孫阿七被彭虎哥提了起來,手舞足蹈,說:「你就會欺侮我,碰見女人你就豎起降旗!」
「你完全誤解了我的意思。我是說,今天的我們已不是十年前的我們了,以往的把兄弟,今天已是死的死,散的散了。現在剩下我們六個人,當中還有彭虎半途出家,夏落紅是初出茅廬。」吳策撫摸銀鬚,搖頭擺腦,不勝今昔之感。「這地方雖然是香港,但是共匪的潛伏勢力雄厚,人力、物力、財力樣樣都佔絕大優勢,我們六個人縱然個個都是三頭六臂,和他們作長期明爭暗鬥。能保住萬無一失麼?那天晚上假如不是孫阿七於無意中發現有人向『梁幸記』的老太婆威逼利誘,使我們有了應變的準備,相信我們六個人現在也不知道是個怎樣的下場了。」
「小子快了——」情報販子指著信箋說。「這一票完後,我替你找個寓公的大小姐和你成親,使你以後關在屋子裏也不感到寂寞,耐心些吧!」
「我已拍出電報去,叫她改乘飛機到廣州……我想明天總可以有消息了!」
「乾爹,我們大概還有多少天才可以出大門?」夏落紅是年青人最耐不住寂寞。
「這樣!」顏主委吩咐說。「你以後要多在那舞|女身上用功夫,在女人身上比較容易挖掘情報!」
「唉,不過這樣,將來的功勞就全被『統戰部』搶去了!」潘文甲這句話是針對李統的小眼兒說的。
馬白風豎起了手指頭,數說這位女騙子歷年來創造的驚人案件,他說:「南強企業公司,那家空頭電影製片廠就是她的傑作,在一九四五年拖垮了一百六十幾個股東,連累兩家銀樓倒閉,可見得她的手段是多麼的狠辣!冒充香港『五洋畫報』京滬總經銷,套取外匯五百萬,吃空三十餘家書報社,利用書報走私毒品,也是她玩的花樣。這個女人,出入於高等的交際場所,出手闊綽,儼如豪門貴婦,誰會知道她是個騙匪呢。而且她慣用的騙術,是以色相為餌,在小地方揮霍,在大地方下手,數目少的還不肯拿,所以上當的多半是些有地位有聲譽的富商闊佬,誰吃了虧,就如同啞吧喫黃蓮一樣,有苦說不出。據說有一次她還犧牲了色相肉體,下嫁一位南洋富商,這位富商年已花甲,宋雲珠嫁了他,還帶了兩個具有姿色的丫頭,同時向老翁進攻,結果竟以色|欲攝取老翁的性命。宋雲珠雖成了寡婦,但是她得到的遺產,卻是一個鉅大的數目……」
「嚇!我這一著,起碼要撈一百萬以上!」他回答說。
「孫阿七的嘴巴最損,就專愛欺侮老實人!」夏落紅看不過從旁發言。
李統的原意,原是希望顏主委共同來負擔這個計劃的責任,顏主委這麼一說,好像已置身事外,完全把責任加在李統身上了。這一來,李統又有點騎虎難下,計劃是他說出來的,假如不依計劃進行,無異於自己打自己嘴巴,倘若攪出什麼差錯,將來又恐怕擔不起這個責任。
「我本來就沒有生枝添葉過,不過我覺得周同志所調查的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試想,駱駝的家裏,五個男的,全都是光棍,怎可能留不相干的女人在裏面?這其中定然有微妙關係,所以我說周同志調查錯了……」說罷,她瞪了那裝扮女傭的女人一眼。
「妳查大媽是三隻手的老祖宗,摸著了『破輪子』當然不會『劈把』吧!哈……」孫阿七又趁機指著查大媽損了一頓。
「我知道做調查工作一定要深入才能準確,這是黨的工作指示,所以我不惜犧牲,聯絡清糞工會,裝扮清糞工人,每天晚上在駱駝家裏出進。起初的幾天,我不動聲色,僅讓他們信任我的職務,每次負責開門關門
hetubook.com.com的都是那位查大媽,我故意讓她看熟我的臉孔,使她留下印象,認為我祇是一個普通的清糞工人。一天晚上,我忽然聽見那位駱駝呼喊查大媽說:『親愛的,今天晚上落紅又跑出去了,什麼時間回來,沒有一定,妳多留神門戶吧!我累極了,想早點安歇啦!』查大媽馬上回答:『兒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你幹嗎把這苦差事加在我一個人的頭上,哼!』聽這種口氣,就可以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完全是夫妻無疑。」
「不!」李統說。「這人的情報來源,倒使我們高深莫測,我們總不能把這條線索打斷,依我的意見,採用包圍戰略是最好的辦法,我們多花點人力,控制了他們的行動,等到完全摸清楚了他的底細之後,再作道理!」
統戰部總共派出十二個人,每兩人為一小組,每一組盯住一個人,是按情報販子一家人的年歲、性格、及推想的生活習慣而分配,務要想盡辦法和他們接近,以探聽消息。
「所以我就是說,幹特工和幹騙子不同,她們揮霍慣了,正合於江湖上的一句話:『怎樣來時怎樣去,』她們撈一票吃光用盡,便出來作第二次的活動。——最後我可以坦白的說,她在上海被拘捕時,充公納入『人民』公庫的財產,就有四千餘萬美元……便宜的還是我們組織!」馬白風說。
「假如這樣的道聽塗說就算做調查工作,我勸妳還是回去做倒馬桶的工作吧!」姓周的女匪繼續罵著。
「宋雲珠這名字我倒很熟!我聽說在上海剛『解放』時,曾有一個女騙子冒充陳毅的如夫人,四出活動,找那些投機取巧的靠攏官員、商人繳『靠攏費』,不知道是不是她?」李統說。
「只有一次,」其中的一個行動員報告說,「我買通了一個茶房,故意在泡茶的時候,借著機會,問問他們兩位是幹什麼買賣的!那個彭虎馬上回問:『你看我是幹什麼買賣的?他是幹什麼買賣的?』茶房以開玩笑的態度答:『我看兩位空得很,一定是做大買賣的!』『不!』彭虎回答:『我是賣狗皮膏藥的,他也是賣狗皮膏藥的!』那個白髮銀鬚的老頭子也插嘴說:『連我們的主人也是賣狗皮膏藥的……』說完他們都哈哈大笑。」
李統回返「文化公司」立即召潘文甲和馬白風兩人進入會議室舉行秘密會議。
「是不是這個長相呢?」李統忽然指著桌子上擺著的兩張漫畫像。
「馬白風,你說的那位宋雲珠女士,大概在什麼時候可以到香港呢?」李統有點著急起來,冀圖在這條路線上挽回些許面子。
「正就是她!一點也不錯。」馬白風說。「我們以毒攻毒,採取『統戰』方略,用她和情報販子的騙術對抗,相信還不成問題吧!」
「妳這樣說未免太武斷了吧?」站在後面的女傭咆哮著。
「……那瘦小子名字叫做孫阿七,綽號猴子,貪吃愛睡,平均每天要上酒家吃茶兩次,上澡堂一次,每次我得到機會便跟蹤不放。前天晚上的機會最好,我在『安樂池』和他坐的是鄰座,差不多每次洗完澡他都要躺上一兩個鐘點。在這時候我便搭訕和他閒聊,不一會他叫來一個捏腳的,那捏腳的是個『新媽子』,那個猴子便諸多挑剔,這裏捏得輕了,那裏捏得不夠勁,把那裏捏腳的罵得一個銅錢不值。最後他說:『你別當老子外行!老子的師傅在上海也是開澡堂子的,老子也學了一兩手捏腳技術,不相信老子捏給你看……』他還瘋瘋癲癲的一定要那個捏腳的把鞋脫下來,他捏給他看。最後鬧得澡堂子的掌櫃來了,千罪萬罪賠補了一頓,另外招了個老師傅來,總算把他應付過去。以後我便和他攀談,他說他家裏有六個人,戶長范晴葆,就是以前開澡堂子的,有一個大少爺,是個繡花枕頭。年紀大大的留著山羊鬍子的,是澡堂子的掌櫃,那胖胖的叫彭虎,是擦背的,還有一個老媽子也是擦背的,因為她擦背的時候,毛手毛腳所以被人砍掉了一隻手臂。他自己叫孫阿七,是替人捏腳的……」
首先報告的是一個衣著華麗的青年人,他說:「……我跟蹤那青年人已有個多星期,他經常在『凱璇』舞廳活動,迷戀著一個叫『丹茱蒂』的舞|女,我也只好扮作舞迷,和他展開爭奪戰,向『丹茱蒂』進攻……借機會和他交結朋友……」
馬白風馬上取出一封電報回文,遞給李統說:「這是一位上海鼎鼎有名的女騙子,已經由組織下令釋放了,大概一兩天之內就可以到香港了!」
「嚇,你們別儘管挖苦我,天底下睡眠越短的人越是死得快!歷史可以給我們證明,譬如說,偉人拿破崙每天只睡眠四小時,我每天能睡眠十六小時,可見得我的生命比拿破崙要高出四倍以上。」
「駱駝自視太高的性格要不得,遲早要吃一點苦頭!」吳策又加重語氣說。
「做賊的喊捉賊,從來沒有露馬腳的!」
李統起了一陣咳嗽,這些報告使他倍感迷惘。
「不會的,查大和圖書媽是個老實人,看她的相貌就可以知道。而且她還將我當做非常知己的朋友,她說她這些傷心的往事是從來不肯輕易向人吐露的……」
「我不明白妳的調查是怎樣做的?」站在前面的女匪回過頭來申斥。
潘文甲聽得入神,不禁感嘆地說:「這個女人得到這麼多的錢,用到那裏去了呢?」
顏主委吁了口氣,搖頭說:「這樣看起來,他們早料到我們會有這一著,所以全有了準備。」
「吳策老這把年紀竟是白活了,你的鬍子長得這樣長,吃得這樣白,又那一個錢不是用血汗換來?還不是我這個小哥和你東闖西闖換得來的,怎麼今天說出洩氣話來,要做撞鐘和尚嗎?假如我的財產是不義之財,有人告發,在法律之前被充了公,我沒有話說,共匪就憑隻手指頭向我臉上一指:『土豪』、『劣紳』、『地主』、『惡霸』等等頭銜,一齊上身,這就掃地出門,天底下有這樣便宜的事嗎?我駱駝還未過六十,活著一天,能撈回多少就撈回多少。」
原來,李統等人在聖十字街吃了大虧之後,領略到情報販子的手段厲害,同時警署方面也偵查得風聲甚緊,所以在他們之中,凡與情報販子接觸過的人都不露面,表面裝著將事情緩和下來,實際上是用了「統戰部」的外圍人員,分頭的調查情報販子一家人的底細。
「但是他們每一個人的說話都不一樣,這很令人費解!」李統摸著他的禿頭,這等於他們又吃了一次敗仗。
「我扮作小販在聖十字街監視巡查,已經有個多星期了!」聽這中年人的語氣,就知道是個老粗,說話時指手劃腳,旁若無人。「主委吩咐我盯住那瘦小像個猴子的傢伙,總算沒給主委坍臺,他的一家人我都調查得清清楚楚,總共有六個人,那戶長名叫范晴葆以前是開澡堂子的……」
「當然,我苦苦的幹了大半輩子留下的一點積蓄,防備老年,不明不白地被共匪來個掃地出門,當然不會甘心。統計我被沒收的財產約在一百二十萬之數,『血債血還』,『錢債錢償』,這是我生平唯一宗旨,當然我要討還這一百二十萬元,一個不多要,也一個不能少……」情報販子說。
兩個女匪爭爭吵吵,互相譏諷,大有動武之勢。由一個匪幹扯扯拉拉把她們推出門外。
「妳能保她沒有撒謊嗎?」顏主委問。
「不……他還有照片示給我看,確是穿戎裝掛著少將階段……」
「妳胡說!怎麼會呢?查大媽的年紀起碼要比駱駝大上個七八歲!」喬扮女傭的女匪駁斥著。
「唉,小子!」情報販子忽然指著夏落紅說,「我關照你!幹我們這一行的什麼都可以黏,就是黏不得女色!女人是禍水,天大的英雄好漢,失敗在女人手裏的古往今來也不知有多少。我今天向你提示一句,共匪吃過這一次大虧之後,別的鬼計動不了我們一毫一髮,就恐怕找著了我們的弱點,萬一他們使用美人計,進攻來你的身上,你將要怎樣應付呢?所以我先提醒你以後要小心去接近女色!」
「什麼時候可以到呢?」
「妳閉嘴!待會兒有妳說的!」顏主委叱喝著。
「孫阿七的嘴巴留點德行好不好?」吳策也說話了。
「好吧!我聽夠了。」顏主委感到失望,把所有的人打發開,向李統說:「這個老妖怪的手段確是夠辣的,假如我們繼續採用這種方式,根本無法查出他們的底細,我看非得要採用強硬的方式不可了……」
能夠知道這件案情的就只有一〇六號那家怪人,但是由那天起,他們就一直深居簡出,暫避風頭。
「我預祝大獲全勝。」
「我得到這個機會,便馬上問查大媽說:『那位老先生是妳的丈夫嗎?』查大媽答:『怎麼?妳說他老,我說他還年輕的很呢!我們已結婚三十多年了!』我說:『啊,你真好福氣,幾位少爺哪?』查大媽說:『別說了,那老骨頭不爭氣,現在只收了個螟蛉子……』——顏主委,這些話會假嗎?不就證明了他們確實是夫妻關係麼?」
據警署方面的判斷,這件無頭公案,當然不是普通的盜劫案,因為並沒有任何一家遭受損失,而且當夜還有人虛報火警哩。警署的陳探長早就猜想到可能是有關間諜的案件,但是經過嚴密調查後,又摸不清這些間諜是屬於那幾方面的而且也找不出絲毫打鬥的痕跡。像這種無頭公案,也只有不了了之。
「好吧!有你瞧的,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我姓孫的記著你這三巴掌就是了,等到有一天我還給你的時候,別說我手黑心辣!」孫阿七捧著屁股,步履維艱地走到一旁。
「好吧!妳下去吧!」顏主委揮手命令她退去,復又招那衣衫襤褸的上前,說:「現在輪到妳說了,有甚麼說甚麼,別生枝添葉才好。」
「你怎樣進行調查的呢?」顏主委問。
「聽他的鬼話!」顏主委忿然說。
「……」青年訥訥欲言又止。
「嗯,你得說得簡單一點!」顏主委吩咐說,一面燃著了香煙猛烈抽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