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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我們沒談過的事

作者:馬克.李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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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寄請帖給你。」
「妳在美術學校的時候是不是很快樂?」
「妳想不想再看到竇瑪斯呢?那就往前開吧,我不需要替妳指路,妳還記得怎麼走吧,是不是?」
電動步道的連接口一直發出啷噹聲。一名旅客連忙跑過去幫朱莉亞,兩人合力把安東尼扶起來,把他放在稍遠一點的地方。這名男子脫下外套,擱在一直昏迷不醒的安東尼頭下。他想打電話叫救護人員。
「拜託,不要再辯了。」
「我們租部車子到市中心去。在這段時間內,我能找到解決辦法。」
安東尼將他的皮夾打開,從裡面拿出一張發黃的紙,然後打開,開始用嚴肅的語調讀紙上內容。
「你對任何事都有先入為主的觀念!」
「妳在嘲笑,所以我就不說!」
「深夜時分一時衝動。起先我以為只會逗留幾天,剛開始只不過是和朋友一起出門旅遊。」
「對不起,您說什麼?」空中少爺問他。
「是啊,這些話都是對家屬說的,好讓他們安心。喔,說來說去,知道這些能幹什麼。都是過去的事了,有誰會記得家人是怎麼死的?能記得家人是怎麼活的就已經不錯了。」
朱莉亞把頭轉向父親,她父親叫她專心開車。
「那是……實在不容易說出口,這件事根本不可能。」
「第六天的時候,妳母親終於發現我的伎倆。後來她跟我發誓,說她第四天就發現我了,可是我確定是在第六天。言歸正傳,我注意到她在表演時看我看了好幾次。不是我在吹噓,她還差點跳錯一個舞步。這也一樣,她總是發誓,說那個小失誤和我的在場一點關係也沒有。妳母親不肯承認,是她的驕傲心理在作祟。那時我請花店送花到她的化裝室去,希望節目表演結束後她能接到花。每晚都是一樣的古典玫瑰花,但是我從來不放名片。」
「你所謂的某個人是你自己的女兒,你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
協助朱莉亞的那名男子扶他站起來。安東尼把身子靠在牆壁上,讓自己恢復平衡。
「真令人感動!」朱莉亞嘆著氣說,「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打破沉默,開口問她:
「可是你有問過他一個問題嗎?」
「星期三。」
「真可惡,我們現在是往布魯塞爾的方向走,巴黎在我們後面。」
「我剛剛翻過所有的口袋,都沒有!」
「不要責怪自己,這也許是你真正成功的唯一一件事。」
「我們總不能來到這裡然後立刻回紐約去。不管怎樣,我們現在怎麼辦?」
朱莉亞把踩在油門上的腳抬高,安東尼深深吸了一口大氣。
「那時候是綠燈!」
「因為妳媽完全明白我的處境。」
「我們換個話題好不好?」
「我一點都沒在嘲笑啊!」
「跟妳說最後一次,把照後鏡調正,看前面的路!」
「想當然耳!妳那些畢生好友是做什麼的?」
「外面是黑壓壓一片。」安東尼一邊說,一邊把身子往小圓窗靠過去。
安東尼用命令的口氣說:
已經恢復元氣的安東尼對那男子反擊:
「我明白。」
「為什麼不搭計程車呢?」她問安東尼。
朱莉亞把車上收音機打開,把音量開到最大,然後踩油門加速前進。
安東尼說道:
「你繼續講給我聽、要不然我要開快車了!」
「沒有,我在看窗外,如此而已。」
朱莉亞把收音機關掉。
朱莉亞照做,沒有爭辯。
「那是在偶然的情況下,在布洛明達樂商店的電動梯上面。這並不是我所謂的互相認識。這不能代表你對他或是對我的生活感興趣。」
他神情異常沮喪,看著前面的偵測門。
「爸爸,你醒醒。」
「這會有什麼用處?就是好讓你對我解釋,說你啊,你像我這個年齡的時候在做什麼,好讓你對我說我應該做些什麼,是不是?我早該一輩子都不說話,好讓你有一天能夠明白我從來就不想跟你一樣。」
「我要是從門下過去的話,機場所有警察都會跑過來。」
「我剛剛是在作夢,還是妳真的叫我爸爸?」
「沒有,我跟你保證沒有。」
朱莉亞撒謊道:
「我也很喜歡巴黎。我在那裡留下很多回憶。我甚至希望能夠死在那裡。」
「那妳呢,朱莉亞,妳有問過我問題嗎?妳有向我徵求過一點意見嗎?」
朱莉亞只好讓步。當她把車www.hetubook.com.com開上通往A一高速公路的交流道時,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了。安東尼把身子往前方車窗靠過去,非常仔細地看路牌。
朱莉亞一邊聳肩一邊說:
「那沒什麼大不了,我還能怎麼樣,我已經死了!」
安東尼這時睜開了眼睛。他設法站起來,同時問道:
他話一說完,人就倒在地上。
「謝謝妳啦,我還懂得認字,照我的話做!」安東尼一邊發牢騷,,邊強迫她把方向盤往右轉。她大聲喊叫:
「你跟她說些什麼?」
春天,我決定放棄美術學校的學業,而且不再回巴黎。你想盡辦法勸我不要這麼做,可是我已經下定了決心,我要跟你一樣當記者,我也跟你一樣,每天早上出門去找工作,儘管對個美國人而言一點希望都沒有。幾天以來,電車路線再度將城市兩邊接通在一起。有些事情在我們周圍醞釀著,在我們周圍,許多人談論要將你的國家合併起來,就跟以前一樣變成一個國家,而且一切情況已經不同於冷戰時期了。曾經在情治單位服務的人連同他們收集的擋案,好像突然間消失無蹤。幾個月之前,他們計畫把所有對他人不利的檔案,把所有關於你們好幾百萬公民的資料全部消除,而你,你是首批示威抗議、禁止他們這麼做的其中一位。
「現在幾點了?」
「我不是很想知道所有細節。」
「十分鐘。」
「我們可以搭下一班飛機啊!」
「我先打工賺錢。我的工作是一個接一個。早上五點鐘我在巴黎中央市場幫人把裝貨箱卸下來,貨一卸完,立刻到市場附近的一家咖啡館當跑堂。中午的時候,我脫下圍裙到一家雜貨店換上工作服。我瘦了五公斤,也賺到足夠的錢可以去英國買張妳媽表演的劇場門票,最主要的是還有足夠的錢可以好好請她吃一頓像樣的飯。我居然還能買到一張第一排的票。舞台簾幕一拉起來,我就看到她對著我微笑。」
安東尼把頭轉向車窗。
「你的醫生不曉得你已經死了?」
「沒必要在玻璃窗上看我的影子,你知道,我就在你旁邊。」
朱莉亞答道:
「有可能,」座艙長回答道,「我們自己都搞糊塗了。」
「我們在哪裡呀?」
「有三道不同的門,沒有天橋也沒有巴士等在那裡,您放心吧!」
「我要了第七杯咖啡,餐館要關門了,妳媽離開座位到化裝室去補個妝。我把服務生叫過來,決定對他說我沒有錢付帳,拜託他不要聲張,我的手錶和證件可以交給他抵押,跟他保證我會盡快回來結帳,最晚在週末結束之前。服務生遞給我一個小盤子,上面放的不是帳單,而是妳媽寫的一封短箴。」
朱莉亞焦急地說:
「怎麼啦,妳不再說話啦?」
一個鐘頭後,車子進入荷蘭國境,距離德國邊境只剩下七十公里。
「不過沒有引起意外事故,這點你倒是可以寬慰。」
「你後來去曼徹斯特了嗎?」
「沒錯,不過今天是滿月。」
「那你再找找看!」
「那情況非常窘,我沒有錢付帳,我偷偷掏遍所有的口袋,一毛錢也沒有。我服兵役積下來的錢都花在買麗都夜總會的門票以及花朵上了。」
「啊他媽的!」
「表演結束後,我們在城裡一家老咖啡館相會。我疲倦得不得了。我現在想到就覺得很慚愧,因為我在劇場裡睡著,我知道妳媽有發覺到。那天晚上我們吃飯時幾乎都沒在說話,彼此保持著沉默。當我向服務生招手要他拿帳單過來時,妳媽一直看著我,嘴裡只說出一個字『好』。接著我也看著她,心中很困惑,她又重複說『好』,那聲音非常清脆,到現在我都還聽得很清楚。『好,我願意嫁給你。』她在曼徹斯特的表演前後整整兩個月。妳媽向舞蹈團告別之後,我們兩人搭船回國。一回到美國,我們就結婚。婚禮只有一個神父和兩個我們在禮堂裡找到的見證人。我們兩方都沒有家人前來參加婚禮,我父親永遠不會原諒我跟一個跳舞|女郎結婚。」安東尼小心翼翼地把短箴放回皮夾裡。
以前東德國安局工作人員拋棄了制服、權威,以及傲慢,在城市裡和老百姓混在一起,過著和昨天還被他們追捕、偵刺、審判,甚至於拷打的人一樣的平凡生活,而他們的惡行曾經持續好幾年。自從鐵幕倒塌之後,大部分國安人員為了避免被人識破真相,給自己編造一個偽造的過去,也有人若無其事地繼續自己的事業,而這當中有和_圖_書很多人隨著時間過去,歉疚心逐漸消失,對自己罪行的記憶也跟著逐漸模糊。
「藍鐘女郎舞蹈團!這家舞蹈團在香榭麗舍大道的麗都夜總會特別演出。一個朋友幫我們弄到票,妳母親是節目主角。可惜妳沒看過她表演跟跳舞的樣子,我跟妳保證,那不輸給金吉兒.羅傑絲。」
「為什麼?就為了他假裝幫我忙,不要臉地來搭訕妳啊,他還要怎樣!」
一道路標指出他們正在進入德國。朱莉亞臉色變得很陰鬱,把照後鏡調好位置。
「啊?」安東尼很驚訝地叫了起來。「哦,我還不知道呢。」
「你發神經啊!你在搞什麼鬼?」此時車子偏向右線道,非常危險。
他對朱莉亞說:
「想跳到水裡去的話是有點太高了,不是嗎?」
「為什麼你現在問我這些問題?」
安東尼發牢騒:
「請跟我說清楚,我們確實是在戴高樂機場吧?」
「你這麼快就跟她求婚,我想不出你還能做出什麼更驚奇的事?」
夜晚時分,我們在你住家附近散步時,我還是經常看到你很害怕的模樣。你只要一看到身穿制服的人,或是看到一輛你覺得開太慢的車子,你就會情不自禁害怕起來。那時候你會說:「過來,我們別在這裡逗留。」然後你會把我帶到碰到的第一條小街上躲起來,或是第一個能讓我們溜走、讓我們提脫隱形敵人的階梯。每當我嘲笑你,你就會發脾氣,說我什麼都不懂,不瞭解這些人壞到什麼程度。有多少次我無意中看到你的眼光在環視我帶你去吃晚飯的小餐館?有多少次你對我說離開這裡,因為你看到一名客人的陰沉臉色,使你回憶起不愉快的過去。對不起,竇瑪斯,你是對的,我不懂什麼是害怕。當你看到一輛軍車過橋,硬要我們躲在橋墩下時,對不起我在笑。我不懂、我無法瞭解。我的同胞中也沒有一個人能瞭解。
「我配戴心律調整器的證明書找不到了。」
安東尼將頭轉向車窗,再也不說一句話。
「一定在你的口袋裡面。」
「在哪裡?」
「當時她在一家很大的夜總會跳舞。這是一名愛爾蘭出身的美國大兵,跟一名從同一國家來的舞孃的典型愛情故事。」
「搭計程車到巴黎去?妳不認識這個城市!」
「您確定他只是有點不舒服嗎?他看起來好像還沒有完全恢復神智……」
「你為什麼會到巴黎,我以為你年輕的時候很窮,不是嗎?」
「我來替他量脈搏。」
「你衝到我們房間把竇瑪斯打一頓的前一天,我們已經決定好要結婚。最後沒實現,因為我父親無法忍受我嫁給一個跟他不屬於同一個世界的人。」
安東尼轉頭,仔細看著她。
「妳媽媽笑了起來,而且那種笑聲,是妳嘲笑我的時候也有的笑聲。她明白我真的在等她的答覆後,她向司機做個手勢,叫他不要等,然後她建議我先請她吃晚飯。我們一直走到香榭麗舍大道上的一家餐館。我跟妳說,在全世界最美麗的一條大道上走在她旁邊,我真是驕傲得很。妳可以想像一路上的行人看她的眼光。我們吃晚飯的時候都在聊天,可是,晚餐吃完之後,我的處境非常尷尬,那時我真以為一切希望就到此結束了。」
「一個男子在凌晨兩點鐘的時候喝了七杯咖啡,再也不說一句話,而且餐館也要打烊了……」
「我永遠沒辦法把我現在的遭遇跟別人說。」
「巴黎是往左邊的路走,上面字寫得大大的。」
「你一點都記不起來嗎?」
「早知道直接從紐約走路過來就好了。」
「拜託你,爸爸。」她滿臉帶笑地說。「很抱歉,我實在忍不住。」
「我們是人人就業,政府無所不在。」你一邊說,一邊聳著肩膀。克納普總結道:「專制政體就是以這種方式運作。」這適合很多人,自由是一個浩大的賭注,絕大部分的人都在渴望自由,卻不知道如何去應用。我還記得我們在西柏林的那家咖啡館時你對我們說,在東歐世界裡,每個人以自己的方式在溫暖舒適的房子中重新創造自己的生活。當你朋友問你,根據你的看法,在黑暗時期中有多少人和專制政府合作的時候,你們的交談開始變得很激烈;因為你們兩人在數目上的意和-圖-書見永遠不一致。克納普認為最多有百分之三十的百姓。你為自己無法知道確實的數目申述:你怎麼知道呢,你從來沒有在東德國安局工作過。
「我明白了,可是為什麼要去德國呢?去西班牙或是義大利會比較好玩不是嗎?」
「我坐在緊靠舞台的位子。舞蹈節目連續表演十個晚上,我沒有漏掉任何一場,也包括禮拜天下午演出的那一場。我設法給帶位小姐一筆很高的小費,讓我每晚都能坐在相同的位置。」
「我要是記得沒錯,我們三人一起喝過茶。」
「你這個人真不像話,你剛剛把我嚇死了!」
「你為什麼沒邀請我參加妳的婚禮?」安東尼一邊問,一邊把報紙放在膝蓋上。
朱莉亞開口要求他:
「我們家人都不是很愛講話,妳少說也是遺傳到這個性。」
「你後來怎麼脫離困境呢?」
「妳媽出面干涉,把我拉到離舞蹈團遠一點的地方,並且請巴士司機等她。她問我每場節目都來,而且都坐在同一個位置上到底要做什麼。我想她那時還沒有注意到我衣襟上的白玫瑰,我便把白玫瑰拿下來送給她。她明白原來每晚送花給她的人居然是我之後很驚訝,我趁這個機會回答她的問題。」
朱莉亞責備他說:
朱莉亞說:
「他不怎麼說話,幾乎跟自閉症一樣,我起先以為他是個啞巴呢。」
「沒有,人家告訴我說,你是立即死亡。」
安東尼向女兒建議找個旅館過夜。
朱莉聽了這話、輕聲咳嗽了一下。
朱莉亞嚇得大聲驚叫:
「啊,我找到配戴心律調整器的證明書了!我真糊塗!沒把它夾在護照裡,反而把它放在皮夾裡。」
「怎麼說,故事到此結束?」
安東尼這時候不曉得原該抵達E航站的飛機將轉往F航站的某道門,而這道門的天橋和他們的飛機沒有互相配合,所以空中小姐廣播會有一部巴士前來,可是她卻說巴士會把乘客戴往B航站。
「他是我父親!他有糖尿病!」
「不要我再三開口要求,說出來吧!」
「隨妳便,能夠跟某個人談談自己的死亡情形,我倒覺得很有意思。」
朱莉亞一聽,忍不住開口大笑。
「我想現在不是吵吵鬧鬧的時候了,我看到租車的服務台,我們租部小車就好。嗯,不要吧,還是選一部大型轎車,氣派問題!」
「轉移我記憶的程式設計把最後界限劃在我去歐洲的時候。從那時刻起,我的腦海是一片空白。我想這樣會比較好,老是記得自己去世的事也不會很有趣。追根究底,我發現給我這部機器人定時間限制雖然痛苦,卻是有必要,不僅是對家人而言。」
「她為什麼從來都不提此事呢?」
「他們跟我一樣是學生,不過他們兩人是索爾邦大學的學生。」
「那你立刻就喜歡上她嗎?」
「就跟寄給其他兩百多個客人一樣。這不是我所謂的邀請父親。我應該是帶妳進教堂,把妳送到聖壇前面的人,這一點也許值得我們兩人大聲爭論一番。」
「我對妳的教育到底是哪點失敗,居然會讓妳有嚮往革命的念頭?」
「你是怎麼追到她的?」
「走右手邊這條路。」
「抱歉,我沒有要嚇妳的意思。妳在想別的事嗎?」
朱莉亞不好意思地回答:
「爸爸,你是在巴黎過世的!」
「妳要是知道她有多漂亮就好了。我們那時是二十五歲。」
「還好不是綠燈,否則我還會被後面的車子輾過去。」
「我們要到E航站!」他對座艙長說。
「再過兩個鐘頭紐約就天亮了,妳只要打個電話給我的家庭醫生,他會將副本傳真給妳。」
飛機降落四十五分鐘後,他們才總算下飛機。再來就是要通過海關檢查,然後去找飛往柏林班機的航站。
「怎麼啦?」安東尼問她,「妳臉色突然變得很奇怪。我是不是又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因為妳,妳從來沒有問過我任何問題。我很喜歡巴黎,因為我在那裡第一次吻妳的母親,而且我可以告訴妳,那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通過海關檢査後,他們開始穿過一連串的廊道以及電動步道。
「妳那麼不瞭解我,以至於需要問我這個問題?」
「一九五九年我在歐洲一所軍營服兵役。」
「妳在下一個休息站停下來,剩下的路程我用腳走完!」安東尼一邊說,一邊生氣地把手臂交叉放在胸前。
安東尼拾起手指、向座艙長打手勢、要他過來。
「跟你想的完全相反,我只是從來沒有把你想像成一個浪漫的年輕人。」
安東尼https://m.hetubook.com.com打開護照時說:
我還記得我們一起拜訪克納普的那天晚上,我們三個人一起在一座公園裡漫步。克納普不斷追問你以往的生活情況,殊不知回答這些問題對你而言是多麼痛苦。他認為柏林圍牆的陰影一直伸展到他生活的西方世界裡,而你大聲呼喊,說你生活的東方世界被鐵幕的水泥牆關住。他又問你,你們是怎樣適應這種生存狀態?你在微笑,問他是否真的把以前所有的事都忘了。克納普又再繼續追問,結果你只好屈服,回答他的問題。你非常耐心地對他闡述一個一切都被安排好,一切都受到保護的生活,在這種生活下,沒有任何責任要負擔,而且犯錯誤的機會微乎其微。
空中小姐把餐盤收回去後,將燈光關小,整個機艙籠罩在半明半亮中。從和父親一起旅行開始,朱莉亞沒看過他吃一點東西,也沒睡過覺,甚至連休息一下都沒有。對一部機器人來說,這也許很正常,但還是得接納這奇怪的想法。更何況,那是唯一能讓她想起這趟雙人遊只能維持幾天的訊息。大部分乘客都在睡覺,有些在小螢幕上看電影。坐在最後一排的一名男子在天花板照射下來的燈光下閱讀文件。安東尼在看報紙,朱莉亞透過小圓窗看機翼上反射出的銀色月光,還有在黑夜裡波濤漣漪的大海。
「我無法相信你會做這種事!」朱莉亞一邊說,一邊噗嗤地笑出來。
朱莉亞想扶住他,可是他跌得太突然讓她來不及反應。電動步道繼續往前移動,帶走直躺在地的安東尼。
「還不錯,不過要比我們的摩天大廈還矮一點。」
「為什麼呢?」
「一定有,我看妳樣子怪怪的。」
「妳該睡覺了,」安東尼對她說,「明天會是很長的一天。我們一到巴黎就要趕搭另一班飛機,然後才能抵達目的地。」
「我說我是來跟她求婚的。」
「我從來不是很懂得怎麼說再見,相信您也一樣。謝謝您帶給我這美好的夜晚,古典玫瑰是我最喜愛的花。今年二月底我們會在曼徹斯特表演,我會很高興能再度看到您坐在劇場的位置上。您要是來的話,我會讓您請我吃晚餐。妳看,」安東尼一邊把話說完,一邊把短箴拿給朱莉亞看,「上面簽著她的名字。」
「怎麼說呢?」
「我不相信。聽我說,這種情況不是只有對妳一個人而言很奇怪,而且時間越是過去,這一切對我來說也變得越困惑。今天是星期幾?」
當你伸手指著一名坐在電車上的人,從你的眼光中我明白,你認出一個曾經在情治單位工作的人。
「短箴上說什麼呢?」
「嚮往革命。安段和馬蒂斯有預感柏林圍牆會倒塌。也許心裡不是這麼肯定,但是我們確定有重大事情在那裡醞釀,所以想到當地親眼看看。」
「媽媽以前是跳舞的?」
「我知道!妳要是一口氣開到底不太累的話,布魯塞爾再過去六百公里就到柏林了,如果我算得很準的話,九個鐘頭之後就可以到。要不我們在路上歇個腳,讓妳睡一會兒。高速公路上面沒有偵測門要通過,我們的問題可以暫時解決。說到時間,我們其實沒有很多。離回去之前只剩下四天時間了,而且條件是我不會發生故障。」
「你早在我們租車之前就有這個念頭了是不是?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所以你才選擇一部大轎車!」
「很好!」安東尼憤怒地說,「既然如此,妳就再也聽不到一個字了。」
「又怎麼啦?」
「二十年來,你我兩人有談論過什麼事嗎?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希望你要求我介紹未婚夫給你認識。」
「我開得一點都不快!」朱莉亞一邊回答,一邊看接近一百四十的速度表指針。
「糟糕了!」
「那妳剛剛呵呵笑是什麼?」
「故事到此結束!」
「那是他向你提出的建議,因為他想認識你。從頭到尾整整二十分鐘都是你一個人在說話。」
「三天了,妳明白吧,秒針在妳腦袋裡慢慢走的滴答聲多麼咄咄逼人。妳知不知道我是怎麼……」
她一邊舉起右手,一邊說:
「這是觀點問題!」安東尼叨咕地說,然後又轉頭看窗外。
「不要碰他!」
「他們的玩意兒真了不起,」安東尼繼續說,「不再有疆界之分,我們幾乎很自由。妳在巴黎既然那麼快樂、為什麼要離開呢?」
「我說的是媽媽。」
「你在作夢!」她答話時,安東尼正好拖著她往登機處走過去。
「我在那和*圖*書裡沒有留很久,不過我很喜歡我住的地方。從我房間看出去的景色非常迷人。我的書桌就面對著天文台。」
「只要妳不插嘴,妳馬上就會明白。最後一場演出時,我在演藝人員進出的門口等她。我在衣襟上插了一朵白玫瑰。」
「在紅燈前面心臟停止跳動。」
他們只剩下十五分鐘的時間要通過安全檢查。
「就算是我事先設計好的,也不是個壞主意,不是嗎?」
「我想是接觸不良吧,或者是被什麼東西干擾。必須通知他們一聲。要是有人切掉他的行動電話而把我也一起關掉的話,那可會很麻煩。」
「這一次我不是在作夢,妳剛剛叫我爸爸?」
「這趟柏林之旅,是不是你要我們繼續旅行的方式?」
「觀景問題!我習慣在我們的高速公路上開車,有時間欣賞眼前的風景。妳要是一直開那麼快,那要拿一個扳手才能把我的手指從車門把手撬開。」
朱莉亞嚇了一跳。
她又開始一邊搖他,,邊說道:
「您確定他沒事嗎?您先生看起來狀況不是很好。」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
飛機剛剛降落在戴高樂機場的跑道上。安東尼把手錶調到巴黎時間。
這時要再換車道已經太遲了。在四周一片喇叭聲包圍下,朱莉亞往北方的方向行駛。
「坦白跟妳說,我一點都不感到寬慰。我有沒有受到痛苦呢?」
你是不是也有一個擋案號碼呢?一份關於你的資料,裡面收集了你在街上,或者在工作場合被偷|拍的相片,一張單子上登記了你交往的人,你朋友的姓名,還有你祖母的名字,這份資料是否放在某個祕密擋案櫃裡?在當時政府的眼裡,青年時代的你是否是個可疑分子?在這麼多年戰爭後得到的教訓,我們怎能任其行事?那是否是我們的社會所能找到的唯一報復方式?我和你,我們出生太晚沒有機會互相憎恨,我們有太多的事要創造。
「我已經見過他,好像是吧。」
朱莉亞滿臉狐疑地搖搖頭。
「你起碼也應該跟他道個謝。」
「還有租車子,你說證明書不見了,這都是你故意安排的,好讓我們一起走這趟路程是不是?」
「你是在那邊認識媽媽的嗎?」
「同意。」
「後來呢?」朱莉亞追問他。
安東尼一邊拍自己的膝蓋,一邊說:
「不用堅持了,我跟妳說我弄丟了,一定是我把外套交給空中小姐的時候掉在飛機上。抱歉了,我想不出有什麼其他辦法。」
「也許吧。」朱莉亞一邊說,一邊擦眼淚。「繼續講下去!」
「經常會有很多崇拜者在走廊盡頭等妳媽媽。有一名安全人員專門護送跳舞小姐到載她們回旅館的巴士上,我正好在她們經過的路上。安全人員叫我走開,我覺得他說話口氣有點太過蠻橫。我一拳打過去。」
「您剛剛的廣播說要到B航站,我想我們是要到E航站去。」
「我先警告妳,朱莉亞,妳要是再笑的話,哪怕只是想笑的樣子,那一切就結束了!我們先講好,同意不同意?」
「那妳呢,把照後鏡的位置調正,這樣妳才可以看到後面的來車,然後再準備超前面的卡車!」
「我們前面有兩百多人在等,我擔心時間會不夠。」
「爸爸,爸爸,你醒醒!」驚慌不已的朱莉亞一邊喊著,一邊搖他。
「喂,您別亂來!」
安東尼問她:
兩名機場警察在檢査從三班飛機下來的好幾百名旅客的護照。安東尼看看告示牌的飛機起飛時間。
二十年後,高速公路的路線改變了沿途的風光景色。出發之後兩個鐘頭,他們正穿過布魯塞爾。安東尼不怎麼說話,偶爾會一邊看著窗外景色,一邊嘴裡嘀咕著。朱莉亞趁他不留意的時候,把照後鏡往他的方向傾斜,這樣一來她就可以觀察他而不被發現。安東尼把收音機的音量放低。
「不行,千萬不行!」朱莉亞堅決地說。「這沒什麼,他只是有點不舒服,我已經習慣了。」
那男子將他的外套撿起來,就默默離開了。
「妳認識他們很久了嗎?」
「在柏林!我在那裡沒有什麼很好的回憶!」安東尼再度把頭轉開,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色。
他把朱莉亞的毯子拉到肩膀上,然後繼續看報紙。
「妳不是跟我說妳不想知道這些細節嗎?妳要是把車子開慢一點,我就告訴妳。」
「不是的,我們在法國認識。當我兵役服滿後,我搭了一部火車到巴黎。我很想在回國之前能看看艾菲爾鐵塔。」
「我們有兩個鐘頭的時間轉機,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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