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朱莉亞站起身,拿起卡布奇諾,眉頭皺也不皺地一口喝光,用手背擦擦嘴,然後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說道:
「這正是我剛剛說的,我們走吧!」
竇瑪斯毫不考慮地回答:
「好的。」接待小姐回答,特意不把對方名字說出來。「我有一個電話是給您的,要不要轉給您?」
「是誰?」
竇瑪斯在安東尼納紀念碑前停下來。他打開手提箱挑了一個照相機,配上鏡頭,然後蹲下身,替正在觀賞紀念馬克.歐海勒浮雕的瑪莉娜照張相。
在他旁邊的一名年輕女子問道:
「請問你是?」
朱莉亞說:
「你現在在替他辯護啦?」
朱莉亞吃驚地答道:
她在報社大樓門口等他。兩人一起進去,走到接待處前面。安東尼要求跟約根.克納普見面。接待小姐正好在接電話,她讓來電者等候,然後問他們是否有約。
「因為你的關係,所以他要採取更多謹慎措施吧?那又如何呢?你總不能責備他,他也是你的朋友啊!走吧,帶我到我的城市逛一逛。」
「認得出,當然認得出,對不起,我剛剛心不在焉。」
「別亂扯!」
「妳真的要談談妳記性的敏銳度嗎?妳可不可以告訴我妳曾經度過美好時光的咖啡酒吧是在街的哪一頭?妳的克納普在《每日鏡報》的編輯室工作,屬於國際新聞組。我們去拜訪他,還是妳要繼續待在這裡閒聊?」
朱莉亞答道:
約根.克納普坐在三樓的辦公桌前,他要接待小姐把剛剛跟他說的名字再報一次。他請她不要掛電話。他用手掌把話筒壓住,然後走到可以俯視下面玻璃屋頂的窗子前。
「妳真是百分百的傻!」安東尼一邊說,一邊無奈得抬眼看天。「我不認為那裡會有人歡迎我們。」
在所有辦公室開始要關門的時刻,穿過到處都是交通阻塞的柏林必須花費很長的時間。計程車把他們放在布蘭登堡門。他們剛剛和路上擁擠的車子奮鬥完,現在又得在下班回家的大群居民和前來參觀名勝的大批遊客之間擠出一條路。有一天,一位美國總統就是在這裡,在鐵幕這一邊呼籲蘇聯領袖負起世界和平的責任,勸告他剷除劃分疆界的圍牆。當時的圍牆就位在大拱門列柱後面。而難得的是,兩位國家元首為了統一東西德,居然能互相交談、溝通。
「你知道要去哪個餐館嗎?」
兩人在烈日當空下穿過哥倫拿廣場。許多遊客都在吃冰淇淋消暑。
「那麼,福爾摩斯,你有什麼新線索要提供嗎?」
「今天早上我們在看記者通訊錄的時候,妳為什麼不跟我提他的名字呢?」
兩人挽著手離開記者招待會的大廳,然後沿著走廊到大樓門口。
他回到和*圖*書辦公桌前,將電話筒放回機座上。
「沒錯,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很喜歡這樣!」
「從背後看去,他的身材、髮型都跟他一樣,還有翻報紙的方式也很像,他們都是顛倒翻報紙。」
「我沒時間問他的名字。」
「完全沒錯。」瑪莉娜繼續說,「你不可能叫其他的名字。我看不出來你是馬西莫或是阿福來都的樣子,甚至連卡爾樂也不像。竇瑪斯,就是這個名字很配你。」
「拜託!說話不要傷人。」安東尼一邊回答,一邊站起身。「走吧,我帶妳去吃午飯,現在已經三點鐘了,從早上到現在妳都沒吃東西。」
安東尼一邊把手臂在胸前交叉,一邊生氣地回道:
「哦,這個啊,這不是跟其他五十個人照的相一樣嗎?」
「哦,那我會一直保持這個習慣!」
守衛問道:
「也許是因為妳心裡渴望是他。」
「啊?原來現在名字還有臉孔的啊?好古怪的想法!」
「克納普?那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可是我不記得我有跟你提過他。」
「妳胡說八道,我們現在去哪裡?」
「我知道,我搞錯人了,就是這樣而已。」
他伸手攬住瑪莉娜的腰,同時答道:
朱莉亞用手肘撞了一下父親。
「沒有,沒有。」
安東尼對她保證地說:
「沒必要那麼挑嘴,我明白妳的意思,不過我要跟妳說,有一天妳會克服這種讓妳無法品嚐美味的心中苦澀感。再說,妳要是以為妳朋友設法把你們兩人的共同過去完全抹除的話,那妳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他也許只是要和自己的過去,而不是和妳的過去斷絕關係。我想妳並沒有瞭解到他在適應新社會時所遭遇到的困難,這新社會的人情世故和他以前所認識的完全不同。在新的制度中,每獲得一份自由都必須否認童年時代的價值觀。」
「他是誰?」
瑪莉娜答道:
「我的女兒呀,有誰會把妳忘掉呢?」
「你不是說你德語說得很流利嗎?」
「大熱天,再加上這些吃冰淇淋的人,我倒想吃個刨冰,我們去『金杯子』吧!就在萬神廟廣場上,不是很遠。」
「妳今天有工作嗎?」
「我們總不可能一下子就找到人。妳該知道,如果酒吧裡的那個男子是你的竇瑪斯的話,那這個巧合也未免太過奇怪了。」
一名義大利電視臺的記者從他們旁邊經過,他握起瑪莉娜的手吻了一下,然後離開。
「他就是個記者!」
「在等待夜晚來臨前,我想我會去散散步,天氣終於暖和起來了,我們是在羅馬古城,要好好享受這機會。」
「好個刁鑽古怪的個性,還好你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可以騙騙人!」
「啊,把話說出來吧!」
「你看現在都幾點了,下午都過了一大半了,再說,你就是我的工作。沒有相片,就沒有文章發表!」
「不要,瑪莉娜,跟其他五十個人拍一樣的照片並沒有什麼太大hetubook•com•com的意義。這並不是我所謂的報導工作。」
「為什麼會是他?」
安東尼用手指著第三行,大聲說:
守衛驗證相片臉孔確實相同後,沒有多問,便把護照還給主人。
安東尼在盤子上放了一些錢,跟著也站了起來。
「不知道,不過我肯定妳知道!」
他問道:
「我不知道妳還有這麼多崇拜者。」竇瑪斯笑著答話,同時又再度按下快門,這一次他照的是近身照。
「這對我來說太棒了!」
瑪莉娜一邊把記者證交給守衛,一邊問道:
「妳讓開!」他在克納普的旁邊打上「記者」。
接著換他把記者證交給守衛,好取回身分證件。每個進入蒙太西多里歐宮的人都必須把身分證件留在守衛處。
「妳不會是在顛倒我們的角色吧?」
他再度把電話筒放到口邊。
「是個混蛋。」
「我剛說的完全沒錯,你所有的功勞都來自於你這張漂亮臉蛋。你真不會追女人,竇瑪斯,你在義大利沒有任何機會,走吧,這裡太熱了。」
「怎麼啦?」
「因為Chefredakteur這個字的意思一定是指總編輯。」
「你讓開!」朱莉亞一邊說,一邊站在電腦前面操縱鍵盤。
「你很沒意思……」
「要比這還微妙。」
「約根,我不曉得該怎麼跟你說謝謝才好。我會從非洲帶一個普立茲獎回來,也會帶一個國外新聞編輯部主任的位子給你!」
瑪莉娜堅持要請竇瑪斯。再說,他們是在她的地盤內,而且每次她去柏林拜訪他的時候都是他付帳。兩杯冰咖啡,竇瑪斯就不再堅持了。
安東尼眼睛一直盯著電腦看,設法瞭解出現在螢幕上的指示。
「你不把這一幕永遠留存下來嗎?」
「真無法想像!你要是不再繼續講這類蠢話,待會兒我帶你去葛萊哥咖啡館,讓你嚐嚐他們的卡布奇諾,然後你再告訴我柏林有沒有這麼好喝的卡布奇諾!」
「這個紀念碑跟柏林的勝利紀念碑很像,不過呢,妳乃獨一無二。」
「約根嗎?」
「你畢竟還保有一些古老教育的傳統,我以前不知道。」
「我不曉得什麼時候跟你談論過克納普,更不要說那些能讓你分析他個性的話了。」
「這又讓我想起來,我選擇上個禮拜去世選得很對!」
瑪莉娜伸出手摸摸竇瑪斯的臉頰,然後說:
「是的,是這樣的,我當記者使用的名字和我護照上面的名字不一樣,不過請您看看我記者證上面和圖書的相片,還有名字,這些都完全一樣。」
「沒有,我只是會很高興能看到妳盡點力試一試,我又沒要求妳做什麼大不了的事啊!」
「我們去門口拿回證件,就離開這裡。」
「我回編輯室跟你見個面,你肯定這樣不會比較好嗎?」
她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打,搜尋器螢幕上出現。她在搜尋列內輸入克納普的名字,接著她突然停止不動。
「你為什麼不用自己的真名來發表文章呢?擺明星架子嗎?」
她把他帶到西班牙廣場的階梯前,伸手指著三聖山教堂的兩個圓屋頂,問道:
朱莉亞笑了起來。
「你還好吧?」竇瑪斯問他,「你聲音聽起來怪怪的……」
「這會有什麼差別呢?」
「不要老說我的竇瑪斯了。我甚至不明白我們來這裡是幹什麼的?也不明白這些事能有什麼用。」
「沒必要,你留在羅馬就好了,我會叫人開一張電子機票,然後用快遞把一切需要文件寄給你,你明天早上就可以收到。」
「我喜歡竇瑪斯這個名字,而且這名字很適合你,你有一張竇瑪斯的臉孔。」
這下換安東尼對她說:
「要是我還記得很清楚當妳談論這個年輕人的口氣的話,我想四十歲的他應該是夠聰明,能發展事業了,否則他一定跟妳的竇瑪斯一樣早換了別的工作。妳應該高興我有這麼好的觀察力,而不是在那裡發大小姐脾氣。」
「我知道你不惜找任何理由好盡快離開我,不過你不要那麼擔心,索馬利亞你去得成。克納普需要你去那裡,這話你跟我說過一百遍。我對其中奧妙熟得不得了。他想坐上總編輯的位子,你是他最出色的報導記者,你的工作對他的晉升關係重大。你先讓他把準備工作做好吧。」
「我記不得他的姓,老實說,我連克納普是他的名字還是他的姓都不知道。我們一直都是這樣稱呼他。」
「不管怎麼說他是很友善,說我完全沒有變。我萬萬沒想到他居然還認得我。」
「不會,你放心吧,照我的話做,我們等批准已經等夠久了,現在一天的時間也不能浪費。飛往非洲的班機明天傍晚從富米奇諾機場起飛。我明天早上再打電話跟你解釋所有細節。」
「不是,不是,很抱歉,這沒什麼大不了。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本來是打算今天晚上才跟你說,我得到上面批准,派你去索馬利亞做報導。」
「我最起碼等電話等了五分鐘,我是從國外打來的!你是在跟部長說話才讓我等那麼久是不是?」
瑪莉娜一邊放聲大笑,一邊說:「正是如此!」
「我在等編輯部的消息。我連續三個禮拜都跟今天一樣做些沒意思的工作,我每天都盼望能獲准去索馬利亞。」
「一切好得不得了。你瞭解我的,我多麼希望能跟你一起慶祝你這次的出差。」
「我肯定他對我們撒謊,而且他一定記得妳的竇瑪斯,因為正當妳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他臉孔才突然繃得緊緊的。」
「那妳想做什麼?」
「有天和圖書妳不是跟我說過,竇瑪斯有個好朋友經常跟你們在一起嗎?」
「妳看,就像我說的,妳正在變成傻瓜了!走吧!」
瑪莉娜牽著竇瑪斯的手,兩人離開安東尼納紀念碑。
「難道要一個像我這般年紀的人來對一個一天到晚在電腦前面工作的年輕女子說明網路的種種妙處嗎?真可憐!我們在附近找一間網咖,還有,拜託一下,把妳的頭髮綁起來,風這麼大,妳的臉都被頭髮遮得看不見了。」
從這裡他可以看到整個一樓大廳,接待處尤其看得特別清楚。那位正在把頭上圍巾解下,然後用手整理頭髮的女子,儘管頭髮比印象中要來得短,但那位具有自然的優雅氣質、在他窗底下走來走去的女子,毫無疑問是十八年前他所認識的那名女子。
「是他!約根.克納普。」
「他已經準備了三個禮拜了,媽的!」
「有比這更漂亮的地方嗎?」
「我們是不是又要回到記者工會總部?」
朱莉亞將聳立在柏林天空的勝利紀念碑從上到下看了一眼。坐在紀念碑基座上的安東尼聳著肩膀,嘆口氣說:
「太棒了,」竇瑪斯高興地大聲說,「我回柏林一趟,然後直接去那裡。」
「我又做了什麼嗎?」
「不管怎麼說,看起來好像是個不討厭妳的混蛋。」
「哦,那應該說我的記憶力比妳的還要靈光吧。這個克納普是做什麼的?他該不會也是個記者吧?」
義大利總理剛在羅馬宣布辭職。記者招待會結束後,他同意最後一次接受攝影記者們拍照。鎂光燈不斷喀嚓作響,把演講台照得發亮。在會議廳最後面,一名手臂靠在電暖器上面的男子將照相機收好。
亞當上班途中,在一家名酒專賣店停下來。店老闆向他介紹一瓶加州名酒,含有特佳的丹寧酸度,酒色也很美,但是酒精濃度也許高了一點。這讓亞當很心動,但是他要找的是更有品味的名酒,就跟要接受贈酒者的形象一樣。店老闆明白了他的意思,走到店鋪後頭去,然後帶著一瓶波爾多名酒出來。這是一瓶罕見、而且有年代標記的特等好酒,當然價錢不會跟前面那瓶酒一樣,可是極美之物是有價錢的嗎?朱莉亞不是跟他說過,他的好友抵抗不了美酒的誘惑,還有,當美酒是空前絕後時,他會開懷暢飲,完全忘掉自己的酒量有多少。兩瓶酒足夠把他醉倒,不管他願不顧意,他遲早會招供,說出朱莉亞在哪裡。
「說是說得很流利,讀和寫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再說這不是語言問題,而是我完全不懂這種機器。」
「把電話轉給我。」
竇瑪斯掛掉電話。克納普看著朱莉亞還有陪伴她的男子一起穿過大廳,離開報社大樓。
安東尼叫服務生把卡布奇諾留在桌上。
「我很沒意思,我只要一張開口,妳就把我的話打斷……好,我是個很沒趣的人,妳不想聽我說的話,可是當妳在酒吧裡誤以為那人是竇瑪斯的時候,我看到妳的反應,我跟妳說,要是我,我會很不願意當亞當和圖書。現在呢,妳敢說我弄錯!」
「你下一步的計畫是什麼?」
「我親愛的女兒,哪怕是會讓妳更生氣,我也要跟妳說,妳生命中唯一的幽靈是我。妳已經讓我很明白這點,並不是說在碰到目前的情況之下,妳就可以取消我這項特權!」
「只有渾蛋才不會改變想法。機場離這裡只有三十分鐘。我們可以回到飯店去拿行李,然後趕最後一班飛機。今晚妳就可以在妳漂亮的紐約家裡睡覺。不過,我可要再囉唆一遍,只有渾蛋才不會改變想法。在事情真的變得太晚之前,妳最好仔細考慮一番!妳要回去還是想繼續調查?」
「我知道妳不喜歡咖啡,不過這樣調配的咖啡很好喝。」
「當我們問老闆是否還記得他的時候,他臉色為什麼變得那麼難看?可是妳跟他提起你們以前的美好日子時,他倒是挺和氣。」
「我們從頭再研究一下。」安東尼在一家三明治店的露天座坐下來後說道。「我們問過記者工會,所有名單上都沒有他的名字。妳一直認為他還在當記者,好,儘管一切都證明是相反,但還是姑且相信妳的第六感。我們回到他以前住的地方,房子已經被拆除了。這無論如何都算得上是所謂的掃除舊社會。不過我在想這一切是否值得。」
接待小姐一邊讚賞她綁頭髮的圍巾,一邊問道:
「我必須在克納普離開辦公室之前打個電話給他。」
「我懂你的意思了。你的結論到底是什麼?竇瑪斯把我們兩人的共同過去完全切斷。我們在這裡做什麼?你要是真的覺得我們不如回去的話,那就回去啊!」朱莉亞生氣地說,並且把服務生送上來的卡布奇諾退回去。
「沒有,不過我相信他會很高興接見我們。」
朱莉亞加快腳步,安東尼勉強跟著她。好幾次他以為跟丟了,大聲叫她的名字,不過到最後總是能夠在擁擠的巴黎廣場人群中找到她的身影。
「那我們上哪裡去?」
朱莉亞的手肘靠在接待小姐前面的斜桌上。
「朱莉亞.華斯。」
接待小姐掛下電話,把她的角色扮演得十全十美。
「我喜歡喝茶會礙到你什麼?」
「還好你保留了你的名字。」
瑪莉娜邊笑邊問:
「我跟你說的是紀念碑呀!你正在照的是我嗎?」
「這是承認我有道理的另一種方式。我帶妳去吃午飯,不要讓我聽妳教訓好不好?」
朱莉亞喝了一口,滿臉都是難喝的模樣。
「我完全沒有想到……」
螢幕上立刻出現了十一個人的姓名。總共有七個男的,四個女的都叫克納普,都做同一個行業。
「妳是在嘲笑我吧?」
「你弄錯了!」
「不要再說這件事了!你要是以為我會離開亞當去追逐一個幽靈,那你就大錯特錯!」
「跟她說我不在,我這個禮拜出差,也順便跟她說在月底之前我不會回來。拜託您,一定要說得很像!」
女記者問道:
「您是伍勒曼先生?」
「請問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