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劫後重生
四
「當場斃命。」
他做過上百種行業,朋友卻一個也沒有。他賺了錢,但也花光了。他閱讀的書籍,內容描述的都是他已經不再相信的世界。他曾經動筆寫信,但一寫就不知如何結束。他極力阻擋回憶和悔恨滲透他的生活。他不只一次佇立橋上,或懸崖邊,然後平靜地凝視著腳下的深淵。每到了最後那一刻,他總會憶起那個承諾,以及「天空囚徒」的眼神。他賃居在一家酒吧樓上的小房間,房內唯一的家當,就是他在小市集尋獲的《詛咒之城》,他已經反覆讀過不下十數次,有可能是馬汀的作品中逃過焚書厄運的少數幾本書之一。悠悠一年已過,他步行兩公里到火車站,買了他期盼了好幾個月的車票。
安曼鐸笑容可掬,刻意迴避了他的問題。
「費爾明,您想做什麼都可以,因為您根本就不存在了。我只想告訴您,您可以留下來,跟著我們一起生活,因為您現在已經屬於我們的一分子了,我們都是在世上沒有名字、沒有樣貌的人。我們是幽靈。無形的幽靈。不過,我也知道,您必須回去解決一些事情。可惜的是,您一旦離開了這和*圖*書裡,我就無法再保護您了。」
「您對我的付出已經夠多了。」
「您最好離開那座城市一段時間,經過一年之後,當您返回城市的時候,您可以從這個地方開始新生活。」他邊說邊起身準備離去。
「當您的問題都解決了之後,找個時間回來看我。我們一起去看卡門.阿瑪雅跳佛朗明哥舞,然後您再好好告訴我,您是怎麼從上面逃出來的。我很好奇呢!」安曼鐸說道。
安曼鐸在他身旁坐了下來,點了一根他自己捲好的香菸,菸味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桉樹清香。
「意外致死。您在企圖逃獄的過程中,失足墜崖。」
「麻煩您!我要買一張到巴塞隆納的車票。」
「我了解,不過,暫時先按兵不動吧!老兄。」他對費爾明說道。「要有耐心!您再跟我們多待和圖書一陣子吧!」
「所以……我就死了?」
黑髮男子面帶微笑。
「牆上的十字都是您刻的嗎?」
「容我向您自我介紹……在下安曼鐸,吉普賽人。」
「在下費爾明.羅梅洛.托勒斯,鄉下老粗,但是相當守規矩。」
費南多.班藍恩
「拿去!」他說。「快去城裡吃屎吧!」
「安曼鐸,您當初住的是哪一間牢房?」
「嗯!看看這次會不會比第一次好一點,您知道,我一向都跟自己比賽的……」
「我跟您完全相反,費爾明,我曾是教徒,可是我再也不相信了。」
律師
「我的死因是什麼?」
「您怎麼知道我以前住在哪裡?」
「您已經獲得重生了。」他說。
「警察已經跟旅社的其他房客說您已經死了。您的訃聞好幾個禮拜前已經在報上登過了。那時候,我不願意跟您提這件事,因為我知道,對於一個正處於康復階段的病人,看到自己的訃聞上報,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巴塞隆納 電話:564375和*圖*書
「費爾明老兄,我覺得您似乎還想回去碰那些事情。」
安曼鐸點了點頭。
售票員把車票遞給他,同時附送了一個不屑的眼神。
那天傍晚,沒有人阻止他離開,也沒有人來送行。他就像其他無形幽靈一樣,由此啟程前往巴塞隆納,走向那些充斥著硫磺氣味的街道巷弄。他望著遠方的聖家堂尖塔群,此刻正籠罩著泛紅烏雲,預告了暴雨將至,但他依舊繼續邁步向前。他一直走到了特拉法加街上的公車站。安曼鐸送給他的大衣口袋裡裝了錢。他挑了最長的行駛路線,買了票,就在雨中的公車上度過漫漫長夜。隔天,他如法炮製……就這樣,日復一日,他藉由火車、步行和午夜公車,甚至走過了沒有街名的街道,看過了沒有門牌的房舍,還去了沒有人記得任何過往的地方……
卡斯佩街十二號
閣樓,一號房間
髮色烏黑的男子一次次前來探視,在此期間,病人也逐漸康復,不但開始進食,也洗了澡,並穿上了尺寸過大的乾淨衣物。後來,他總算可以站立,並hetubook.com.com跨出了好幾步,於是,他們陪他散步到海邊,讓他的雙腳踩進海浪裡,並享受地中海溫煦陽光的照拂。有一天,他在海邊坐了一整個早上,看著眼前幾個衣衫襤褸、滿臉髒兮兮的孩子在沙灘上嬉戲,他突然興起一個念頭:他想活下去,至少要再活一段時間。這陣子以來,回憶和憤怒漸漸在腦海中浮現,因此,他有了一股重回城市的欲望,但也心存恐懼。
費爾明打開那張紙,上面寫著:
費爾明伸出手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費爾明說道。「我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
重返舊居的念頭令他心生驚恐,恰好鄉親們也熱心慷慨地將他留在此地,直到那個週日早晨,他向一個孩子借了一份報紙,那是在巴塞隆納海灘某個冷飲攤的垃圾桶裡撿來的。這份報紙究竟在垃圾堆裡放了多久,實在難以確定,但是報上印的日期距離他逃獄之夜已經過了三個月。他將報紙鉅細靡遺地讀過一遍,試圖找出一些蛛絲馬跡或任何相關報導,但是,什麼也沒有。那天下午,他心意已決,打算傍晚返回巴塞隆納,不過,安曼鐸找上他,並和圖書提到一名手下已經去看過他過去投宿的旅社。
「費爾明,您千萬不要回去那裡收拾東西。」
「那麼……現在我該怎麼辦呀?我要去哪裡?我不能永遠待在這裡,白白接受大家的善意關懷,而且,我也會給大家帶來麻煩。」
「十三號。」
費爾明定定望著那雙深邃的黑眼睛,並緩緩點著頭。
雙腿、雙臂以及其他關節大致上已經恢復正常運作。他重拾了痛快灑尿的古怪樂趣,再也不必緊張或感到難為情,他告訴自己,一個男人可以不倚賴任何協助而自己站著小便,這樣才算是個可以承擔責任的男子漢。那天深夜,已近凌晨,他悄悄起床,然後穿梭在貧民窟的狹窄巷弄間,一直走到邊界的鐵道旁。另一邊矗立著巨木般的煙囪,還有墓園裡爭相竄起的天使雕像和陵墓。遠處一片燈海沿著山坡綿延而上,那就是巴塞隆納。此時,他聽見背後傳來腳步聲,轉身一看,觸目所及恰巧是黑髮男子平靜的目光。
「我該如何報答您為我所做的一切?」
費爾明惦念著自己的現狀可能牽扯的各種問題。
安曼鐸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從口袋掏出對折的一張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