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日影行
四個不同類型的日本人(下)
一九七一.十二.二十四
(四)
一個大清早,我們趕路到宮島去,看豎在水裡的紅木大鳥居,看一年一度的嚴島神社大祭。大鳥居就是大鳥居,跟平常見到的沒多大分別,不過築在水上就是了。神社大祭真像香港天后誕,全島居民都盛裝參神去。大街上擺滿寶物小攤子,海上又有賽船節目,果然是到處節日氣氛。聽人說大街上有所郵政局,恰巧創業百年慶典,有許多紀念郵戳和*圖*書讓遊人留印紀念,我們便跑去湊個熱鬧了。
小郵局裏擁滿等候蓋印的人,好容易才把十多個刻有精細圖畫的印蓋完,回過頭來,卻看見我的朋友正跟一個日本青年人又寫又講。那是個很典型的日本都市青年——一頭長而帶曲的頭髮、文化恤、牛仔褲、牛仔帽,一面嚴謹而缺乏溫和的表情,遠看去他真像正跟我的朋友在吵架呢!連忙趕上前去,剛聽到他用沒有文法的日式英語說:「日本不好,中國十分十分好。」原來,他知道我們是中國人,自動跑上來找機會談話的。hetubook.com.com他告訴我們去年夏天會到大陸去,到過廣州、北京、長沙、南京……見過郭沫若。由於他的英語國語都很蹩腳,漢字詞彙又不夠用,我們很吃力才明白他所說的。但他似乎並不理會我們明白不明白,情急起來連日語也用上了。「中國十分十分好,明年我會再去!」他重複了這句話不知多少次,又從背囊裡拿出一頂草綠色的解放軍軍帽,說是在湖南長沙韶山買的。一會兒,又拿出一本毛語錄,興奮地翻給我們看中國朋友為他寫的紀念句子。看他的神情簡直像朝聖回來的模https://www.hetubook.com.com樣。面對一個如此熱愛中國的外國人,我們顯得有點不知所措,能說些甚麼呢?何况,他那急躁得橫蠻的「演講」,根本別人沒法插嘴。本來,我想問他「日本不好」的原因的,但終於等到我們歸隊時間到了,還找不著一個隙去打斷他的話。說再見以後,他直直站在郵局門前看着我們走,留給我一個始終沒有笑過的嚴謹面容。
在阿蘇山腳下,大阿蘇國民宿舍面對的風光,可以說得上壯美,高爽的天氣更叫人精神大振。那天晚上,我跟朋友在客廳裡聊天,正談及宮島上碰見的青年是日https://m.hetubook.com.com本新左翼份子呢還是中國迷。坐在沙發對面一個青年人竟又自動跑上來打招呼了。他的打扮跟宮島青年差不多,不同的只是滿面溫和而傻傻的笑容。首先,他也用寫漢字講英語的方式,告訴我們他的名字,是近畿大學商學院二年級學生、地址和家鄉情况,更熱切地介紹日本名勝,說日本怎樣怎樣美好;歡迎我們到他的國家來。突然,他又問香港有沒有「Radio」,我一下子搞不清楚他想知道甚麽,說來說去,才知道他是業餘無線電通訊員,有個國際性電訊呼號,自己擁有電訊收發機,可以跟世界各地通訊m.hetubook.com•com,那也是他最大的興趣。後來,他還把同行的同學介紹給我們認識,也是個乖得有點呆的日本人。斷斷續續地談,到快要道別時,他要求我們給他通訊地址。這真可嚇壞了!在香港,我們絕不會把地址姓名告訴陌生人的,該怎辦?我有點躊躇,但想到人家大大方方,自己卻畏首畏尾,恐怕惹人誤會中國人是小家相,就只好硬著頭皮寫了。分手後,我的朋友自言自語說:「奇怪!兩天內碰上兩個絕不同類型的青年人,真太巧了!」是的,對於一個過客,這種遭遇實在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