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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性與悲劇

作者:賽門.古希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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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你想做什麼? 3、格鬥士和叫囂的群眾

第四部 你想做什麼?

3、格鬥士和叫囂的群眾

格鬥士受訓殺人和死亡的方式,體現了真正的羅馬美德。戰敗的格鬥士必須挺起胸膛讓對手刺死,不得畏縮、遲疑或轉身。他必須「用全身」(照西塞羅說法)接受那致命的一擊。他們也許是卑賤、可有可無的公開展示物,但也是競技場上展現羅馬人重視的德行——男子氣概——的英雄。
格鬥士訓練有素的殘暴行為和觀眾興致勃勃觀看廝殺,是羅馬帝國持久的意象。身穿體面衣袍且各有專屬座位的各階層觀眾,皇帝權力的展示,統治者和被統治者的關係,以及各種儀式、頌唱和竊竊私語的喧囂聲,將競技賽變成羅馬「演出自己」的場合。羅馬人視競技賽為是羅馬軍事化社會的一種面向,他們的社會把原則和男子氣概當美德來崇尚。不過,我們也可從心理層面來看競技賽,將其視為一種驅邪法,撫慰工業革命前社會的人民壽命短暫,也慰藉公民處於廣大險惡世界中的無力感。起碼在競技賽中,觀眾總是存活下來。
格鬥士為我們帶來怪異的雙重激動:一方面,我們出於文化優越感而感到嫌惡;另一方面,我們卻對肉體撕裂與叫囂群眾感到窺探者似的著迷。現代世界也許會對毀壞人體的景象,有厭惡、道德反感和慚愧的反應,但卻阻止不了格鬥士成為羅馬的典型意象,而且是現代世界樂於在學校中教導並以各種方式重現的主題。格鬥士要求我們思考自己和暴力、人體,以及壯觀權力展示場面的體驗。
康茂德在家練習格鬥技巧,切砍奴隸的耳朵和肢體,並殺死或弄殘抱怨的奴隸(記載大概是這麼說的)。他甚至參與競技場上的預賽,但參賽者使用的是鈍劍。由於他貴為皇帝,所以總是得勝。他甚至計畫穿著格鬥士的戰服,參加執政官上任的正式典禮。但他最後遭人謀殺,刺客趁他爛醉時勒死他(而非如電影《神鬼戰士》描繪的,在競技場中打鬥遭人刺死)。格鬥士既是充滿男性美德的性感英雄,也是小命取決於皇帝拇指一個手勢的卑賤奴隸,體現了羅馬人矛盾的權力理念。一個皇帝竟然當起格鬥士,尊卑地位、權力和可被犧牲的人,這個情況裡求取榮譽的欲望和恥辱表現之間的緊張關係實在過於強烈,令羅馬人無法自處。康茂德令人驚駭。
格鬥賽是非常嚴肅的娛樂活動,創造了無數的故事和描繪。羅馬人對男子氣概與暴力、階級及權力展示的執迷,在格鬥士身上找到完美的象徵。圖四十一的地板鑲嵌畫描繪格鬥士,羅馬人有很多這類作品。這幅畫是一座豪華別墅的裝飾品,但也是羅馬視覺世界無處不見的典型格鬥士意象。這是高尚羅馬家庭一同生活的圖像。畫中標示了每名格鬥士的名字,也顯現在每一組競賽中誰輸誰贏。在畫面下方的這一對,勝者已經刺死了敗者,得意洋洋的勝利者挺立在仍流著血的死去對手之上。戰敗者流淌的血、丟棄的劍,以及閉上眼睛的扭曲身體,和勝利者英挺的身姿與注視上方皇帝樓座的目光,成了鮮明的對比。在畫面上方的那一對,勝者正要出手刺死敗者。敗者睜著眼睛面對迎來的劍。他的名字是丘比多(意指「欲望」的拉丁文,這是適合格鬥士的好名字),名字下方有個希臘字母「theta」,是意指「死亡」這個希臘字「thanatos」的第一個字母。這個標誌表示競技賽的贊助人已經下達處死令。戴著頭盔的執行者高舉著劍,準備給予致命的一擊。在這兩組人上方,黑色的擔架正等著將屍體抬出場。競技場上的暴力不只是給腎上腺素激增的亢奮觀眾觀賞,也是羅馬家庭生活的家具之一,就連嬰兒的水瓶有時也會有格鬥士的圖像。
格鬥士如此公開展現勇敢和破裂的身體,很重要的一點是,他們往往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奴隸或罪犯。羅馬人把奴隸當成不同的人種對待,在礦場或大農莊更是將他們當機器、當非人的勞動力來使用。奴隸的身體完全不具公民享有的保護。他們沒有權利,無法避免鞭打、烙印、虐待和主人強迫的性|交,這些都是羅馬社會的家常便飯。用強|暴懲罰男女僕人是常有的事,鞭笞也很普遍。羅馬人能看到格鬥士展露的軀體及其受到的暴力傷害,是因為奴隸和罪犯的身體就是用來接受懲罰、勞動和供人娛樂。
裸|露上身不只展露肉體給觀眾看,以及置肉體於金屬兵器利刃的危險下,而且體現了格鬥士受人欣賞的正面特質:勇氣。知識分子暨政治家普林尼曾寫道,格鬥賽「從傷口和對死亡的輕蔑激發榮耀,因為就連奴隸和罪犯的軀體也能展現出對讚揚的喜好和求勝的欲望」。西塞羅主張,格鬥士受的訓練將卑賤之人——奴隸和罪犯——轉化成羅馬美德的模範。
競技賽是菁英階層追逐地位和權力的舞臺。有錢的議員及皇帝爭相舉辦最盛大、最令人難忘的競技賽。競技賽被廣為宣傳、讚揚和討論。一些哲學家和道德家厭惡群眾高漲的情緒,更勝血腥場面。但競技賽依舊在羅馬和各個行省廣受歡迎,就連希臘劇場也被改建成競技場。基督教在早期的信仰狂熱時期,也許表達了強烈的道德批判,但直至西元六世紀都有格鬥賽的記載。競技賽後來辦得愈來愈少,原因是沒錢可辦,而非人們不喜歡這種娛樂。競技賽前後盛行了好幾百年。
格鬥賽從最初貴族喪禮上的表演,到皇帝贊助的大型競賽演出,始終是政治劇場中的一幕。這些比賽是菁英人士的權力展示,人民在這種演出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皇帝執政下,羅馬人民的政治活動大為減少(貴族階層也受到限制)。因此,競技賽這個民眾群聚皇帝面前的場合,有時就成了統治者和被統治者的戲劇性會面。皇帝皆善於審慎安排自己的公開露面,也有權力以盛會的形式來露面。不過,要是把這種場面弄得太露骨、太強勢,很容易就成為專橫暴行的象徵。圖密善就曾令人拉開遮陽棚(競技場最驚人的科技之一),讓民眾受酷陽煎熬。競技賽成了彰顯羅馬社會緊張關係的場域。
競技場觀眾的人數和被宰殺的動物,規模旗鼓相當。羅馬的競技場整整可容納五萬人,在競賽期間也確實是座無虛席——充滿社會各階層的男人和男孩。只有皇親貴族團才容許女性觀眾,不過競技場外的幽暗拱道下集結了大批妓|女,競技賽的熱鬧必然讓她們生意興隆。奧古斯都將競技賽減少為一年兩回,但往後次數逐年回升,民眾熱烈期待這項盛事,賽前的廣告宣傳讓他們更是興致勃勃,確保了現場會有滿滿的亢奮觀眾。
這些標準裝備以兩種別有意涵的方式展現格鬥士的軀體。首先,大部分格鬥士的頭是遮掩起來的。這種打鬥不是要看參賽者痛苦或勝利的表情,沒有好萊塢電影喜好的那種特寫鏡頭來展現個人特色,這並非羅馬競技場關切的部分。其次也更重要的是,格鬥士是裸|露上身打鬥的。
當然,這些皇帝的鋪張之舉是極端的例子,但與好萊塢史詩片相比,就顯得大為乏味。競技賽就是要壯觀、特殊和不朽。這些比賽耗費鉅資,而且是用來彰顯皇帝的至高權力,公然炫耀他宰制物質世界的能力。在羅馬以外的地方,競技賽就沒這麼鋪張:有個城鎮為了慶祝圖書館開m.hetubook.com.com幕,舉行十二對格鬥士的比賽演出;龐貝城有個豪門貴族之家,為了誇示財富和地位,籌辦了三十對格鬥士的五天競賽慶典。奧古斯都皇帝想把羅馬競技賽的規模減少到六十對格鬥士和一年兩回的固定演出,但失敗了。不過,即使提圖斯和圖拉真舉行的競技賽是極其罕見的特殊場合,羅馬帝國幾百年間各地競技賽之血腥、花費之高昂,仍舊令人震驚。
龐貝城有一處公共塗鴉,記載了一段新手戰士擊敗資深老將的小歷史:「史畢克魯斯,出身於尼路的學校,首戰,勝利;艾普東尼圖斯,出身奴隸,十六勝,喪命。」我們只能想像這是個什麼樣的故事,但並不難猜測:出身奴隸的格鬥士決心此業,取得多次勝利,前途看好。史畢克魯斯在尼路的格鬥士學校受訓,首次面對傷疤累累的老手,一出戰就贏了,也許是運氣好,也許是技能較精湛。我們沒有這兩人其他的資訊,也不曉得年輕的史畢克魯斯後來有什麼遭遇。但很重要的是,有人費心在牆上寫下這個故事。格鬥士也許是背負社會恥辱的人物,但也是羅馬民眾深深著迷的人物。
競技賽的奇異感——裸|露胸膛挺向利劍的暴力、群眾高呼「讓他死」,皇帝的拇指決定一條性命,人血和殘破肉體的氣味和景象——無所不在。異己的感覺是有助於我們定義自己和現代西方文明的一個要素。我們喜歡,也需要視競技賽為「全然陌生而且幾乎無法想像」之事。異己感給了我們文明社會一種確定感。異己感是一種慰藉。
格鬥賽依然具有震撼力,但此種震撼力不應只是引發「他們怎麼會做這種事?」這個問題。而且也該幫助我們看清,現代文明讓我們引以為傲之事的界線有多麼脆弱。格鬥表演激發的問題也是現代世界需要但鮮少面對的問題:我們喜歡以娛樂之名觀賞的這些事,透露了自己哪些事?
這個列表可以繼續延展下去,列入更多機構贊助的場合和社會邊緣化的活動,比方西班牙的鬥牛表演、拳擊、赤手搏擊、好萊塢動作片熱中於一再反覆呈現的暴力場面、藝術電影較古怪的暴力描繪、各式各樣的電視遊樂器,以及德國人哈根斯在歐洲各地巡迴展出的剝皮和塑化人體展。現代社會也喜愛展示暴力,也讓激動或無動於衷的觀眾聚集觀看這類的娛樂,也對切片、扭曲或受屈辱的肉體展示感到著迷。要是說我們可從一個社會的娛樂活動得知那是什麼樣的社會,現代西方社會還要做很多努力,才能自誇已經克服文明的殘暴黑暗面。
格鬥士盔甲和兵器之異,分成四種標準角色來對打。每個都穿著寬大的腰部戰服,以及一邊或兩邊的金屬護脛甲。三種角色戴著笨重的頭盔,握有盾牌,同時一隻手臂掛有金屬或皮革製的護臂甲。第四種角色——所謂的「漁人」或「網人」,手拿漁網和三叉戟,但不戴頭盔。這些角色是成對的,以平衡彼此的力量,網人以速度和機動性對抗另外三者較沉重的盔甲。圖四十是一幅鑲嵌畫,畫面右邊描繪著一位手握三叉戟的網人,他的左臂戴著護臂甲。左邊的「追逐人」戴頭盔、護脛甲,右臂上的護臂甲,而且手拿巨大的盾牌。這些格鬥士角色的搏鬥方式經過良好訓練與精良改hetubook.com.com進,也受人讚賞。格鬥士學校是艱苦嚴格但高度發展的教育。競技賽也精於殺人和死亡的藝術。
動物也要在場上彼此搏鬥,並且讓訓練有素的獵人捕獵。圖四十三的優美浮雕捕捉了些許這類演出的刺|激感。儘管讓羅馬觀眾感興趣的,是珍稀昂貴的動物和獵人的技藝,但極具象徵性的人|獸搏鬥是競技賽上權力關係的重點。把人供野獸撕扯咬食是將罪犯當成非人類的羞辱對待;捕獵動物則是重申人類和野獸的界線。激動顫抖的觀眾在安全無虞的處境中,也體認到人類並非有全然的把握可宰制自然界。
如果古代競賽和今日的差異,只給了我們對自己文明娛樂產生安慰感,而沒有激發自我省思,就太令人憂慮了。《萬夫莫敵》和《神鬼戰士》是非常賣座的電影,部分原因是觀眾想到親身目睹那種娛樂活動的刺|激感。龐大娛樂產業也直接強化了這種感覺的吸引力,此種產業創造出各種軍事、性和個人暴力的產品。觀賞人體暴力的替代性愉悅,對我們社會並非「全然陌生而且幾乎無法想像」的事。
看看這些格鬥士,若非墮落之輩即是蠻族之人,他們承受的重擊真是驚人!看這些受過良好訓練的人,寧願迎面受擊,而非卑下地避開!哪個中庸的格鬥士曾發出呻|吟或改變臉色?哪有一個曾讓自己蒙羞?……哪一個倒地之後,被判接受致命一擊時,曾縮著脖子?這就是訓練、練習和習慣的力量。
競技賽也屬於處罰手段的一部分。罪犯在場上遭到公開處決,而且有各式各樣驚人的殘暴處決形式。罪犯可能被丟入事先被餓肚子的野獸群中(「被丟入獅子群中」是基督教偏好的殉道形象);可能被當成對陣戰中的大砲砲彈;最怪異的方式可能是重演神話故事中恐怖的死亡場面。海克力士被燒死在火堆上,羅馬人就將罪犯打扮成海克力士來上演這一幕。米諾斯皇后帕西菲與公牛交合(因而生出牛頭人身的邁諾陶),羅馬人就將逼迫女性罪犯與公牛交合至死為止。歐洲史上普遍可見砍頭、絞刑、開腸破肚和肢解等等的公共處罰方式,但重演神話中的恐怖刑求,則是羅馬人獨有的處罰方式。
一如多數的慰藉一樣,這種安慰感也仰賴某種程度的自我克制——不能想太多現代社會中象徵性或真實的暴力。歐洲史上長期舉行的那種聳動刺|激的公開處決,如今已不可見。不過,美國有些州處決人犯時必須有一些民眾在場,民眾也購買得到處決過程的錄影帶,並一再觀看。電影、影帶和現場演出的色|情|表|演,樂於展現暴力和可恥的行徑。愈真實的影帶愈有價值。展現車禍及更嚴重災難的「真實災難」影帶生意蒸蒸日上。關於「真實謀殺案」和「真實犯罪」的電視節目,收視率持續看好,開膛手傑克的相關故事素來都是票房保證。報導戰爭或恐怖分子行動的現代新聞中,一定少不了屍體被抬出或蒙著布的鏡頭。紐約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的影片,一再重播有人跳樓自盡的鏡頭。伊拉克戰爭有隨軍記者,讓新聞攝影機隨軍人出入戰役。
格鬥賽是多麼壯觀的權力展示演出!看那些數目字多麼驚人。以提圖斯皇帝為例,他在西元八〇年為了慶祝競技場落成,舉行了一百天的競技演出。一天之內就有九hetubook.com.com千頭動物遭到屠殺,有些是由受過特殊訓練的女鬥獸師殺死的。觀眾看得到格鬥超級明星單挑對戰,也有團體的格鬥賽。看得到對陣戰,有一場還是在水上舉行的會戰,羅馬人以巧奪天工的科技讓競技場成為人工大水池,讓戰艦往來水面。往往一天之內就有高達三千人參與戰鬥比賽。為了讓觀眾時時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皇帝會朝觀眾丟擲木球,拿到球的人可兌換食物、衣服、金錢,甚至獲得奴隸為獎品。
皇帝的權力在這種時候就和民眾的集體意志相對抗,但皇帝權威有更直接更普遍的展示方式。在格鬥賽分出勝負,勝者會向贊助人請示,他該殺了還是饒了對手。群眾會喊出他們的決定,而皇帝則以手勢決定敗者的命運——拇指朝上,表示處死;拇指朝下,表示饒命。這樣一再出現的手勢,清楚展現了皇帝手操生殺大權。競技賽給人的刺|激,是和生死之間的武斷界線、拇指的手勢,以及人人能夠喊叫決定他人生死的機會,緊密交織在一起。朱凡諾就嘲諷地說:「即使不殺人的人也想要有這種權力。」在這樣的高潮時刻,所有的觀眾和演出者都注視著皇帝,在那一刻,寶貴的生命就取決於皇帝的手勢。要創造出較此更強烈和引人注目的權力展示場面,並不容易。
不過,競技賽最讓文藝復興時代以後的西方社會著迷和興奮的一點,是羅馬群眾常有的亢奮行為——興奮狂熱的群眾一邊高聲叫嚷,一邊凝視著人死的場面。我們和競技場上的觀眾一樣,也會凝神注視演出死亡的情景和演員。索羅門所繪的《他受重傷了!》(圖四十四)敏銳想像出,面對這種混合情|色氣氛和暴力的景象,現代觀眾既受吸引又感厭惡的情景。維多利亞時代著迷於女性欲望、死亡和古代世界,索羅門利用這些元素創作畫作,為觀者呈現出一面鏡子。我們在注視索羅門畫作的同時,也看得見自己想要注視羅馬競技賽的欲望。
在下一個世代中,圖拉斯皇帝以長達一百二十三天的競技表演慶祝他打了勝仗,總共殺了一萬一千頭動物,還有一萬名格鬥士上場打鬥。這就好比將美國所有職業籃球和棒球球員聚集在一起,在同一場比賽上以致命武器對打。光是這麼一想,就令人震撼無比。
這個故事展現了羅馬人對格鬥士性魅力的矛盾心理和皇帝權力的濫用。不過,這個故事還有額外的意涵,因為兩人的孩子是因競技場而惡名昭彰的皇帝康茂德。儘管他身為皇帝,卻執意下場打鬥。他使用長矛和弓箭,參與了兩天的壯觀演出,屠殺了五隻河馬、兩頭大象、一頭犀牛和一隻長頸鹿。要從非洲運送這些異國動物到羅馬給年輕的皇帝宰殺,所需的費用之高昂,可和他的誇張行徑相比擬。
火車迷、相撲或全身刺青對圈外人可能是匪夷所思的娛樂,但人們對「他們怎麼會做這種事?」這個問題感到最強烈的時候,莫過於羅馬人觀賞格鬥賽為樂這件事。《萬夫莫敵》或《神鬼戰士》這類電影深具震撼力,一部分是因為我們明白,西方社會認為這類致命娛樂逾越常理。羅馬帝國也許是歐洲司法體系和政治版圖的根基,但只要一想到競技場,羅馬帝國和現代世界的莫大差異就實在令人驚嘆。格鬥士是文明發展過程中黑暗的一面。羅馬的科技和治理長才——引水道、馬路和帝國行政——無法減低這個社會給我們的徹底異己感,因為他們喜愛觀賞野獸生吃活人,對男人彼此砍殺解體感到興奮不已。
圖四十二的拉鈴描繪與野獸搏鬥的格鬥士。他已拔劍出鞘,正與從他勃起陰|莖伸展出的野獸搏鬥著。我想這是幽默的表示,但也傷及羅馬人對涉及格鬥士之性事與暴力的痛處。這名格鬥士是力圖戰勝欲望(如莎士比亞所言「胯|下的野獸」https://m.hetubook•com•com)嗎?格鬥士為高尚死亡所做的訓練,是自制的典範。還是這是在貶抑格鬥士的性魅力?這種野獸般的侵略性是在體內,還是在敵人身上?人和獸的界線在這裡成了自我毀滅和暴力的結合。這是件住宅門口的日常物品,但其意象的意義並不易讓人明白。格鬥士的圖像在羅馬社會舉目可見,是因為他們的精采表演是形塑羅馬人對暴力、性意識和權力概念的要素。
在競技賽中,群聚的民眾有了他們在其他正式政治場合沒有的聲音。所以民眾能向場中的卡利古拉皇帝請願減稅。卡利古拉表示拒絕之後,民眾叫嚷不停,他於是派士兵到觀眾席中擊殺任何叫囂的民眾,群眾因此安靜了下來,但滿懷怒火。根據猶太史家約瑟夫斯所言,這個事件激發了謀叛者密謀刺殺皇帝。提比略皇帝則是必須面對場中民眾的怒氣,因為他下令將公共浴場中一尊廣受民眾喜愛的著名雕像移到宮殿。他最後順了民意,將雕像歸回原處。
就是這樣的背景,為一則關於競技賽的著名故事賦予了感染力。記錄這則故事的二世紀羅馬作家傑里俄斯指出,阿庇翁當天在競技場親眼目睹這個事件。安卓克利斯是從一個非洲省長家逃脫的奴隸,他後來被抓到,被判處在羅馬面對野獸的死刑。可是,飢餓凶猛的獅子卻不攻擊他,反而舔起他的手和腳,彼此像是老朋友那樣打招呼。卡利古拉是這場競技賽的贊助人,他要安卓克利斯到他的包廂,解釋這個奇異的景象。安卓克利斯說明他在逃亡期間,就住在這頭獅子的洞穴裡。他曾為獅子拔掉腳上的刺,此後獅子似乎無意攻擊他,於是他就在那個洞穴生活了三年。他離開之後,就遭人逮捕,現在又和那頭獅子重逢了。皇帝命人將這個故事寫在板上子,然後繞場讓所有觀眾欣賞。這則人|獸互動和感恩的寓言式故事,和人們預期競技賽應有的暴力、剝奪人性和破壞人體的場面,形成鮮明的對比。這就是後代競技場觀眾樂於重述競技場插曲故事的一個原因。
早在寇克.道格拉斯或羅素.克洛以前的時代,格鬥士就已是帶著壞壞的調調、具有粗獷色彩的性感象徵。羅馬諷刺詩人朱凡諾就常輕蔑地說:「這些女人愛的是什麼?還不是那支劍……」和格鬥士交歡就和幫派人物交歡一樣,都離不開帶給他們名人地位的暴力,但格鬥士就和幫派人物一樣,可能在貴族婦女眼中充滿性魅力。奧里略皇帝的妻子芙絲提娜見了幾名格鬥士,喜歡上其中一個。她犯了個錯,將此事透露給丈夫知道。奧里略馬上將那名格鬥士處死,要芙絲提娜泡在他的血中,然後和她交歡。
競技場的巨大結構將龐大觀眾安排成城市的社會和政治地圖。觀眾有嚴密的階層之分(羅馬社會也是一樣),騎士、元老院議員、士兵、公民,以及最重要的皇帝,都有個別專屬的座位。每個人都穿著符合地位的正式服裝,例如議員是一襲鑲紫邊的寬外袍,公民則身穿白色寬外袍。要是羅馬人成為議員,展現新地位的最佳方式就是競技場上的新席位和服裝。圓弧形的座位層層攀升到驚人的高度,構成了一個人人處於符合自身地位的位置,以及人人觀看得到,也能讓人觀看的空間。
罪犯別無選擇,也往往在競技場上殘暴橫死。不過,有些現代作家主張,格鬥士所費不貲的訓練、飲食和生活方式,對生命險惡、殘酷又短暫的奴隸,甚或貧窮的自由人而言,是比較好的生活。格鬥士學校有些學生是自願而來的。有些格鬥士得以從搏鬥生涯倖存,而以明星運動員的身份退休。有些人只差安享晚年一步,卻不幸在生涯最後的比賽中喪命。一些公共塗鴉和銘文以不同的方式記載,顯現某些格鬥士具有名人地位,有些則一生榮耀卻換來最後失敗,剩下一堆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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