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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傳

作者:卡洛斯.貝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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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行程匆匆 六、拉派洛與柯廷納

第三章 行程匆匆

六、拉派洛與柯廷納

海明威在乎的是他自己作品太少。他用打字機打了一篇歪七八扭的短稿,描述他跟哈德莉在床上過日子過得很愉快,毫無煩惱。他寫道:「被單很舊,但很舒服。大墊單是亞麻布做的,有些潮濕的感覺,但睡得很好。我也曾經整夜躺在床上失眠,那是以前的事。或許以後也會有失眠的時候吧,那該是以後的事啦。」他發了一封信給朱楚德.史坦茵,報告她說,他今後要按她指點的技巧去寫作。如果她還有什麼指教的話,他很樂意受教。他很希望她給他一些創作的啟發與鼓勵。海明威後來回憶拉派洛鎮的那段日子,他這樣寫道:「那是一段很糟的時光,我以為我不能再寫作了。」
海明威和哈德莉以前都沒有到過柯汀納鎮。這地方使他們兩個想起瑞士。空氣新鮮,廣闊的雪原上到處都是樹林。雪使山谷顯得更加寬廣了,巨大的岩峰似乎向後面隱退而讓陽光從上午十時照到下午三時。這是個小鎮,鎮上零零落落的都是瑞士格調的房屋,沿著斜坡的街道上有商店,也有許多大旅店,從聖誕節到二月裡是運動季節,湧來許多冬季運動員。但是,春天過了人也就少了。他們投宿在村落中央的貝利福旅社。哈德莉遇到了一位有天份的鋼琴家,名叫波加蒂,他們一起討論音樂和嬰兒養育問題。他們也一起散步和購物,都穿著厚實的登山鞋,都戴同樣的扁圓帽。
伊莎貝爾赴巴黎之後,海明威和哈德莉開始討論前往拉派洛鎮的事。這個小鎮是伊沙拉.龐德喜歡去的地方,當巴黎遇潮濕季節時,龐德就到拉派洛鎮來。他在該鎮寫他的麥拉提斯塔詩篇。邁克史屈托(Mike Strater)也帶著妻兒在那邊畫地中海的風景。海明威是在吉諾亞探訪那次國際經濟會議時經過那地方而記憶猶新。那邊水上燈光明亮,海灣小舟輕晃,斜堤坡上綠林中隱約露著幢幢灰泥別墅。
另一個到拉派洛鎮來的旅遊者麥柯曼,他是一位美國詩人兼短篇小說作家,生於堪薩斯城,在加州長大。麥氏清瘦,二十七歲,兩隻藍眼睛發出冷漠的光,嘴巴緊閉像錢袋的蓋子。一九二一年他與英國女作家安妮.艾勒蔓結婚,安妮的筆名是布萊荷,據說,麥氏因婚姻獲得一筆可觀的財產,近來已開始他的新事業,經營康氏出版公司,他自己做編輯,迪祥印刷廠為他印書和*圖*書,以西爾維亞.碧雀的書店做為總經銷處。他說他所需要的稿子是「個人獨創的,具有智慧的,生動的文學題材,而且是……充滿真實情趣與美感的作品。」當他在拉派洛鎮上的一家餐館遇到了海明威夫婦和史屈托夫婦,他尚須去發現海明威是否具有他所標榜的那些條件。
由於這本書稿極受史蒂芬斯的欣賞,他又大肆修改重抄過一遍。由於約翰彭三月下旬的電報,他的文學工作受阻了,因為他要海明威報導一連串有關法德的魯爾糾紛。海明威收拾一個小旅行袋,離開了哈德莉,與波加蒂乘火車前往巴黎。天氣很壞,室內寒涼。他把他的手稿交給了珍西普,並寫了封信給他那住在橡樹園的父親,告訴他的父親說他又一次啟程前往德國。在過去一年裡他旅行約一千里;六次在巴黎與瑞士之間,三次往義大利,一次往返君士坦丁堡,一次赴黑森林,一次在萊茵河上向南行。他這次任務完成後,將與哈德莉在柯汀納會合,這一次他要帶著釣竿,而不是滑雪板。
四月中旬海明威回返柯汀納時,雪已經融化,滑雪的人也不見了。軌道上的雪車也停放在康柯底亞旅社的走廊上生鏽了。勞工們穿著滿佈灰土的夾克躺在另一家新旅社的臺階地上休息。又一次濃烈的氣氛使海明威要提起筆來寫作。自從他的手稿被偷以來,他已寫過一篇極為成功且篇幅夠長的短篇小說。這篇小說幾乎等於是他的自傳,篇名為〈理性之外〉,小說裡的人物是一對年輕夫婦和一位叫匹杜兹的鄉野村民。海明威後來稱這個故事是一篇簡易的小說。其實不然。那並不是一篇像〈我的老爸〉那一類型的小說,換句說,它不是一篇轉生型的小說。那是他寫作事業傑作的先聲。
他立即喜歡上了史屈托——「史屈托是個率直整潔的美國青年,不虛假,真正謙遜。」海明威給他的感覺卻是非常複雜。麥柯曼後來寫道:「有時海明威情緒複雜,與人格格不入。再仔細看,這個人卻是相當天真、多情、易於感傷,但是他很敏感,有意隱藏感傷,努力堅強起來,不顯露痛苦,也不憤世嫉俗,有時卻又兩種情緒都有,多多少少是帶點自衛的強烈意識,他以窺探分析的眼光對準與他交談的人,暗中隱含著懷疑的態度。他在陌生人面前擺著大步邁進餐館,他對陌生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充滿了懷疑,從他的大嘴唇和微微張著的嘴巴可以看出他那副吆喝人的神情一定是令人害怕的。」不管他們以後的關係怎麼樣,顯然麥柯曼這次對別人傳說的,海明威所具有的那些逗人喜歡的平易近人的氣質沒有完全信服。
他可以跟邁克練拳,與龐德家的人或史屈托家的人雙打網球。住在堤前的豪華旅社非常舒適,而且便宜。也許他可以寫幾篇短篇小說,稿費就可以彌補住旅社所耗用的金錢。龐德一直催促海明威夫婦前往小住。他要帶朵洛賽前往洛馬格納一遊,想請他們夫婦同行,因為那邊可以觀察麥拉提斯塔的資料,對他的詩篇寫作有幫助。他寫信給海明威說:「雖然我對麥拉提斯塔其人考證得尚不清楚,然而我不想再待在義大利這裡為了一個歷史人物,吃壞食物,住壞地方,二月裡我想離去……我是盡可能在拖延時間等你來。」
實際上,他是從這篇小說中第一次發現他開創一種新的描述技巧,而且對這種技巧他具有無盡的潛力。這種技巧同時發展兩種本質上的「真」,這是有技巧的詩人以隱喻寫詩的技巧本位。〈理性之外〉的題材是以婚姻制約力加在那個年輕人與他的妻子泰妮身上,而那個嚮導匹杜兹又以官方的法令告知那個年輕人的釣捕鱒魚是違法的行為;因為這兩種制約力,這個年輕人非常苦惱。然而,那個嚮導匹杜茲在實際的生活中是個老酒鬼,為村人所唾棄斥責。當海明威向旅店的經理抱怨而把他解雇之後,他便在馬廄裡上吊自殺了。上吊自殺這段實情,海明威沒有把它寫入他的故事裡。他「發展一種新的寫作理論,就是你認為要删掉的素材應該不要吝惜,那删掉的部分不在故事裡出現,反而能使小說更具藝術價值,使讀者認為其間定有他們不了解的東西。」不過這一理論在〈理性之外〉這篇小說裡運用得很差。小說裡的杜茲結果是個半瘋半的人,而不是個可能勇於自殺的人。感情氣氛的隱喻凝聚力這一設計,卻沒有出現在海明威這一小說的藝術架構中,因為要有這樣的設計故事才有突出的表現。這篇故事他成功的表現還是在起初的美學運用。就美學觀點來說,這個故事已勝過他那些平淡的詩篇,不過就做個詩人來說,海明威已盡力而一再地表露了他的真實才華。
和-圖-書首先,他對龐德有名的「隱士居」頗為失望。蒙特洛的高地環抱「隱士居」,海平線上籠罩的濕氣團令人呼吸困難。地中海似乎是「衰弱而沉悶」,低潮小浪拍打著砂石海岸,低沉的浪聲有如挖泥吊桶的桶底打在水上所發出的聲音。海明威夫婦抵達三天後,龐德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但答應一兩個禮拜就會回來。邁克史屈托扭傷了腳踝,既不能練拳,也不能打網球。海明威一天要去看史屈托兩次,看看他的病情有無進展。他渴望打倒史屈托,他說他為了拳擊獲勝,甚至與哈德莉分床而睡。邁克利用臨時安排的斷斷續續的時間為海明威和哈德莉畫像——為哈德莉畫的是四分之三的側面臉孔,褐色的頭髮;海明威的側面像是濃密的八字鬍,頭髮垂肩,哈德莉認為把他那樣子畫得像巴爾札克。海明威不高興地說,邁克糟蹋了許多油畫材料,不過他很有錢不在乎就是了。
山上的空氣很快使海明威恢復創作的潛能。他把他的時間分為二部分,一部分是在山坡上滑雪,一部分是坐在書桌前寫作。《小評論》雜誌那個有男子氣的編輯珍西普,邀請他投稿給四月份出刊的海外版,這時他正在修改他過去一些短篇人物特寫的稿子。這些稿子他擬定了一個形式,那個形式是他的一九二二年巴黎專欄用過的,起首句都是「我見過……」現在他打算加強他的思路,把一些尖銳辛辣的語句精簡一番。每篇起首都刪掉了許多行。他這次要很有耐性地一再修剪冗長多餘的字句,把每個句子雕琢成浮雕玉器那樣,像雕刻象牙飾物那樣細心的動作,也好像是要在讀者的腦袋裡引發一枚小手榴彈那樣嚴重來看待,才稱得上是嚴謹的寫作態度。
他一直拖到恰姆比山區半融雪的景況,乾冷的氣候已進入寒氣刺骨的潮濕季節,並且整個瑞士已是一片灰冷而令人生厭時才離開。真正離開的動機還是因為哈德莉說她已懷孕。她認為她第一次懷孕應該到地中海有溫暖陽光的地方去比較好。終於,他們把一張旅行支票在銀行兌了現金,下山到蒙特洛去,搭乘火車,穿越森普隆隧道,沿著拉戈瑪奇奧爾海岸,經過史特列沙和加拉拉提到達米蘭。在去拉派洛之前,他們在米蘭的康派里餐館吃了頓豐盛的晚餐,以示慶祝他們的旅次平安。
龐德回到拉派洛鎮來的時候,麥柯曼已回巴黎去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龐德將艾略特(T. S. Eliot)的一篇新詩〈荒原〉給海明威看,這篇經過龐德推崇極受重視。海明威沒有把這篇詩看得很仔細;然而,當他看了一對貓在旅社花園的綠桌上那種古怪的動作之後,他對那篇詩有了迴響。他寫道:「大貓爬在小貓身上;瑞尼爬在波特太太身上。」他在他的短篇小說「雨中貓」裡作了一些詮釋,說明那句話是寫他與哈德莉,以及那位經理與女侍應生在史普倫岱旅社的事。那個故事一開頭就說:「在這家旅社投宿的只有兩個美國人。他們走過樓梯時不認識任何別的人……他們的房間是在面對海的二樓,也面對花園、面對戰爭紀念碑……那位美國人的妻子站在窗口向外張望……就在他們的窗下,一隻貓蹲在濕淋淋的綠桌底下。」當時他只這樣記下來,並沒有寫成小說,卻是在等待構思成熟的一天再寫。
終於,他把赫利葉特.孟洛為他刊載過的六首詩加以精改,又重新寫過〈一九二二年巴黎〉那一組六行詩。其中有兩首詩是強克史密斯曾經講給他聽的英國風格的諷刺詩體,用以諷謔蒙斯。另有一首的內容是取材自一則新聞,那是有關君士坦丁王將六個閣員的處決,是為上個月他們犯了叛國罪的原因,海明威集中注意力在其中一個人的身上,這個人因曾患傷寒症而處於半死狀態中,在槍決的時候,他坐在一個土坑上,頭垂到兩膝之間。
有一首是他試寫鬥牛,鬥牛的內幕是他從史屈托和朱楚德那兒聽來的。他唯一親眼所見的一則與新聞內容有關的事件是亞蕨安波爾的希臘難民,並且他也曾以電報報導過這新聞。
三月下旬與四月初,海明威為多倫多星報寫了十篇稿子,字數總計約兩萬字。自從他為約翰彭工作以來,他的新聞稿大部分是政治分析與揭露政治陰謀。這次他的前三篇稿發自巴黎,在那裡他見了一些政客和政治家,發現他們的主張有一股暗流,那就是反對法國佔領魯爾區,他已知道在他前往奧芬堡與奧汀堡之前,情況不妙。德國工人階級仍然兇猛地反抗,有許多是共產主義者,艾森區和杜索多夫街一帶隱藏著抑壓的仇恨情緒,可能隨時爆發事件。海明威與強克史密斯只能行至德國柯洛尼為止。那邊的情況仍然混亂,不易對付,因此強克堅持要取得回巴黎的通行證,以策安全。
就在www.hetubook.com.com這段意志消沉的時候,他遇到了愛德華.奧布倫(Edward O'bien),他住在這個小鎮上方山中的一個寺院裡。奧布倫比海明威大九歲,是從波士頓來的一位不善交際的紳士,曾寫過一卷詩集,書名《白泉》;戰爭發生後編過一本當代短篇小說集。他「臉色蒼白,淺藍的眼睛;那細長而直的頭髮是他自己修剪的。」他已收集資料準備「一九二三年最佳短篇小說集」,詢問海明威手頭是否有短篇小說稿可以提供給他。海明威從他的行李箱底下翻出他那縐縐的打字稿〈我的老爸〉,當作一件古怪珍品給奧布倫看,並且說:「當你笨拙地展示你曾失去的羅盤針空盒子給人看的時候……或是展示一條因飛機失事斷落的腿所穿過的一隻靴子,別人會說你是在開玩笑。」結果奧布倫把那篇短篇小說帶到寺院裡去。當他再把原打字稿帶回來時,他說那是一篇極精彩的作品。他以前有個習慣是選用報章雜誌上刊登過的作品,但是他這次要給海明威的〈我的爸爸〉一次例外的選用。海明威高興得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終於,海明威有作品被收入在有份量的小說選集中。
龐德仍決定要去徒步旅行。海明威終於約定成行;他們在一個美麗的清晨,帶著他們的妻子揹著旅行袋出發了。哈德莉認為這是一次美好的旅行。龐德盡量做個好導遊,很有學問地解說他們途經的地方。每天中午他們吃本地產的乳酪、無花果、麥酒等冷食冷飲。他們在山邊樹蔭下擺著這些簡便的食品一邊吃著,一邊欣賞葡萄園和橄欖林。他們的路徑是經由匹沙和尚納向南行。因為麥拉提斯塔已是名傳遐邇的藝術家與作家園地,他們可以在匹安畢諾和奧畢提洛踏遍十五世紀的古戰場。對這些古戰場,海明威像個熱中戰術的研究專家,對龐德「想要解釋麥拉提斯塔戰役怎樣會在這些地方發生的道理」,龐德檢視海邊地形的地勢,兩隻眼睛在那濃密蓬亂的眉毛底下炯炯發光,而後很神氣地點點頭,用他的長腿在那裡踏著穩定的大步子。看過奧畢提洛之後,他們坐火車前往叟米安,而後在那裡分手——龐德夫婦前往拉派洛鎮,海明威夫婦則赴威尼斯之北的多洛米茲山區的柯汀納鎮。
他對他們兩個只有模糊的印象:認為海明威只不過是個加拿大多倫多星報的記者,而史屈托則是出身普林斯頓有學位的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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