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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小王子

作者:卡爾.諾哈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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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念之間,聖修伯里突然企圖直線上升,希望藉此在天空中開闢出一條逃生之路。他的「閃電P-38偵查機」咯咯作響,像在抗議這個姿勢難度大高;然後,被激怒了似地仰起機頭,準備向前奔馳,卻又像匹木馬般沉重,幾乎下墜。最後,飛機總算升起。聖修伯里感到狂風拍打機身。就在此刻,正當他全力爬升之時,槍彈擊中飛機的左後翼。有那麼一陣子,聖修伯里停止了呼吸。引擎仍奮力搏跳,但墜落應是無可避免的了。然而,他的座機似乎支撐得不錯,仍繼續向上攀升。
駝著背,彎著腰,他邁入了四十大關,身上的累累傷痕猶新,同時,他卻也喜歡昂首闊步,迎接挑戰。那麼,基地裡那些人為何要談論他的年紀不可?眼前,藍天遼闊,只要提起衝勁,發動引擎便能任他翱翔。其餘的,都是廢話連篇,不值得一提。
但是今天波濤上乳白色的浪花較往常更吸引他。在這風和日麗的天候下,大海就像蒼穹翻轉至大地,讓人們能浸淫其中徜徉。偶爾,一波潮水滾躍上前一波海浪,宛如孩子們追逐嬉戲。浪沫濺上機艙外殼,擦烤出細鹽,吱吱作響。聖修伯里耳裡傾聽著,目光卻望向遠m.hetubook.com.com方,彷彿輕柔地描繪眼前的景緻。
「我覺得,雖然我是人類,卻也成了風景的一部分,」他自言自語道,「飛鳥能透視我。我發出自己的心聲,不再為任何人歌唱。」
一股熱血猛地湧上聖修伯里的大陽穴,彷彿他已事先嗅到了燒焦味。他毫無招架反擊之力:敵機配有武裝,他沒有。聖修伯里拉動操縱桿,盡快改變方向,以免在這風平浪靜的天候下,成為敵軍理想的箭靶子。第一陣槍彈僅在海面上激起幾朵水漂兒。這陣掃射的子彈全都泡入海底生鏽腐蝕了。
忽然,一陣聲響從他上方傳來,驚擾這份靜謐。一架軍機閃閃發亮,驟然彈雨朝他傾盆灑下。
飛機的尾骨上冒出濃煙,瀰漫進駕駛艙。
今天,浮現在他腦海中的,不是女人溫暖的軀體,不是某次露天野宿,也不是經常變裝或挪移螞蟻行進路線的童年時光。甚至也不是這陣子他所稱的為愛而戰的緊張時光。此時此刻,今天早上所發生的事仍占滿他的思緒。
表面上,房門外似乎一切如常:握手寒暄,咖啡濃嗆,互相開開玩笑,菸味開始飄散,前線最新戰事,短暫沉默無聲。然www•hetubook.com.com而,從這些人眼中,聖修伯里看出有種謠言正在流傳,那想法的含意是:「他太老了,早就飛不動了」。機械維修師,飛行員,軍官,全都在場:度利耶,胡塞爾,波提耶,寇東,蘇帝。甚至嘉瓦也在。大家的動作都很自然,平時慣有的細節也都沒忽略。只是,人家幫他穿上飛行裝時,引擎發動時,助飛板卸下時,即使聲音震耳欲聾,他都還感覺得到,那幾個字又出現了:「太老了,飛不動」。
請為我們斟滿你的毒酒,且讓那毒藥撫慰我們!
烈火熊熊燃燒著我們的腦,如此灼熱,
真想縱身躍入深淵,地獄抑或天堂?何妨?!
置身未知的谷底,尋覓新生。
——喬瑟夫.卡塞爾,《風沙》(Joseph Kessel,Vent de Sable.)
與大海連成一氣,幾乎垂手便可觸及,這樣的飛行方式不可說沒有危險。稍有差池,即意味死亡。然而,聖修伯https://m.hetubook•com.com里貪享活在藍天與碧海之間的每一分每一秒。還有什麼能更令他心馳神往的呢?唯有從浪花中升起或由飛鳥載落的美夢。
晴空萬里無雲。
於是,明知身負勘辨地形的任務,他還是先將路線、調校偵察鏡頭焦距等事宜暫且拋至九霄雲外,任憑自己被速度的快|感所麻痺。他朝大海俯衝,隨即與座機同步,一鼓作氣,拉起機頭攀升。在這樣的時刻裡,他切身感受到人機合為一體,金屬耀眼的鮮紅染上肌膚,而在他四周,光線由於遭到如此快速穿越,彷彿瞬間著了火。
另外,聖修伯里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在不斷地上升。他發現座機被一大群飛鳥包圍。鳥兒們貼得很近,沿著機身飛行。本來聖修伯里應該想辦法驅趕牠們,不然牠們很可能掉進引擎,連累閃電P-38墜機。然而他卻只盯著鳥兒們看。這些輕盈的飛鳥展開翅膀,如嚮導一般,帶領他在一條只有牠們知道的路徑上飛行。
這趟飛行如夢一場

聖修伯里強迫自己將這幅景象歸因於籠罩不去的煙幕。然而,有一種詭異的感覺從心底油然而生:他所駕駛的彷彿是一架將時間解體的機器www.hetubook.com.com
發生了一件聖修伯里無法阻止的事:飛機開始打轉,活像一顆骰子,不知道該在哪一面停下來。
他取下放在最上面的那冊書。是波特萊爾的《惡之華》。他一直最喜愛這本書,有時隨身攜帶,尋找書中詩句,藉以釐清心中的感覺,或用來當作一天行事的方針。今早,他如往常一般隨手翻開書頁。說也奇怪,即使他刻意用手指緩緩按壓書側紙張,仍連續三次翻到最末頁。他的雙眼還迷濛未醒,卻忍不住去讀刻印在最後一頁上的最後四行詩:
對他而言,年紀並非日曆施展於人們的可悲魔咒,唆使今日遠離昨日,用新的一年填補流逝不回的春夏秋冬。若論筋骨,他的確是已衰老了好幾個世紀;但是,每個人都看得出來,他的眼中仍閃耀著孩童般的光芒。
首先,有個奇異的兆頭出現。昨夜,他短短地淺睡了一下,連被褥都沒紊亂,醒來時,下意識地朝身旁看了看。一堆書疊得老高。他甚少閱讀,但身邊不能沒有豐富的文字庫藏作伴。
在這一瞬間,聖修伯里不由得想起,以前在沙漠裡摩爾人給他取了一個綽號。他們叫他「飛鳥司令」。
「我可不希望燙傷了手!」聖修伯里叨唸著,像是記起了某次遙遠的回憶,和_圖_書一面揮舞雙手,試圖驅散遮蔽飛行視線的黑煙。
聖修伯里緊按著一個橡膠鈕,給自己多送些氧氣。這呼吸養分來源可能隨時枯竭,他已捱過好幾次教訓。一點點新鮮空氣就能讓人飄然欲醉。當一個飛行員帶著這樣的醉意重返地面時,總會覺得自己彷彿成了個異鄉人,有如天神墮入凡塵,又像海鷗跌落大地。
這天早上,安東尼.聖修伯里貼著水面低空飛行。他已經沿著峭壁飛了一陣子,這會兒早該離開海洋,返回基地。
於是,對於墜毀及死亡的擔憂轉眼消逝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輕鬆自在的平衡感,唯擁有雙翼者才享有的特權。
走出房門時,這幾行字句猶在他腦子裡迴響,彷彿某種兆示。
他並沒有忘記自己身負作戰任務。飛機上的攝影機都已校妥焦距,完美的長鏡頭對準混亂與威脅,隨時待命。然而,飛行同時也能讓他暫時脫離這個世界,漫遊屬於他自己的人生經歷。
螺旋槳也變得瘋狂,加速快轉,一下子往左,一下子往右。聖修伯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過了一會兒之後,他感到更加吃驚。轉著轉著,這支螺旋槳似乎疲乏起來,並顯現出數字方位:它彷彿鐘面中央的指針,卻逐漸鬆脫,將十二個小時一一拋棄,灑散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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