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另一朵雲看起來像一張嘴,微風拂搖時露出微笑,風止之後便又抿成一直線。
有時,因為偶然,雲朵顯現出的形狀和我們所熟悉的事物相似。但在此時此地,這個巧合必有魔法作祟。聖修伯里沒有試圖轉向繞過它,反而任由飛機直直衝入,將它撞翻。盤駐在他心底的那份思念,應該繼續隱埋,要不,就該死去。
於是,這時候,聖修伯里見證了一種更叫人匪夷所思的現象,他別無選擇,只能以幻覺來解釋。好幾朵雲堆碰觸相連,然後一起向旁邊飄移。起初,聖修伯里並未察覺任何反常之處。然而,當他看見這些雲所圍住的天空時,卻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雲堆中央顯現出一張藍色的椅子,白色的輪廓勾勒得清清楚楚。聖修伯里小時候曾有一個心愛的護身物。不是布偶小熊,也不是鉛製小士兵,而是一張椅子。他拖著這張椅子到處走,把它當作玩伴,是他最信賴的木頭朋友。那張椅子和眼前這張一模一樣。
對一個與和*圖*書雲如此近距離接觸的人來說,第四種雲堆的體型簡直巨大無比。而這些雲從邊上破了些窟窿。有幾朵雲的縫口裂得好大,叫人聯想到廢棄的破布袋。聖修伯里對眼前的景觀深感興味,而這一會兒,閃電P-38座機似乎順隨他的思緒航行,朝那些雲塊接近。飛機與雲貼身擦過,有那麼一刻,聖修伯里甚至可以彎下身子,探入其中。雲霧深處,水氣聚集的狀況頗不尋常。雪花冰片細小黏膩,卻幾乎呈現長方形。好幾片雪花掙脫雲團,憑藉微弱的重量躍入稀薄的空氣,然後從敞開的雲洞飄散出來。長久以來一直駕駛郵政機歷險的聖修伯里一面欣賞,一面幻想那是水氣凝成的一封封信,雲朵要趕在它們蒸發消逝之前,匆忙釋出寄送。他心中讚嘆,同時彎下身子,想去讀讀信中內容。可惜,這些來自高空的訊息比墨水寫下的字句要神祕難解得多。
聖修伯里希望能弄清自己的位置。從剛才到現在應該過了二https://m.hetubook•com•com十分鐘左右,也就是說,大約飛行了六十多公里。雲層逐漸顯現。他試圖轉向,以便看清下方。但座機不太聽他使喚。
雲朵不再像畫在天空中的綿羊,一隻接著一隻,井然有序;雲靄聚集在聖修伯里的飛機附近,形成一個圈圈。漸漸地,聖修伯里發現這些雲圍成環狀將他罩住。其實,他最先聯想到的應該是蜘蛛網,只是這個雲團圈套感覺起來沒那麼險惡。
抑或是重新飛上往西班牙的航線?
其中一朵雲懶洋洋地舒展開來,像個看守駱駝的牧人那樣漫不經心。蒼穹可能與星星一起殞落。太陽可能燒成灰燼灑下。但似乎沒有任何事能驚擾這朵雲彩的好夢。
聖修伯里還是攤開了一張地圖,手指著一個可能的地點。他是否已經由拉席歐達(La Ciotat)或卡西斯(Cassis)海岸返回陸地上空?
忽然間,聖修伯里感到一陣寒意。根據經驗,他曉得自己已穿越到另一層高https://www.hetubook•com.com度。現在他在高空飛行。敵軍並未追殺至此。對方大概認為已取得勝利;又或許,看到囊中之物都已經著火冒煙了,竟還能如此頑強抵抗,以為方才碰上的是一架由魔鬼化身所駕駛的飛機吧!
聖修伯里為之驚奇不已。這場無止境的雪花芭蕾給他帶來歡欣,喜悅之情勝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憂心忡忡。在這之前,他覺得自己好比一塊小棉絮,孤零零地在廣大無邊的天空載浮載沉。現在,這種感覺已全然淡忘。他數著眼前一朵又一朵的雲團,臉孔亮了起來。在撒哈拉沙漠的朱比角(Cap Juby)基地時,他認識了一個人,那人對周遭所有事物都漠然不感興趣,但每天早上都拿出一本觀雲手冊,在裡面記下觀察到的所有細節:雲的形體及移動路線,浮雲幻化成的動物,還有雲朵所呈現出的十二種白色。蔚藍如洗的無雲天空,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令他失望的了。
隨後,朵朵雲彩無盡地延伸,彷彿模仿飛
https://www•hetubook.com•com機經過後所畫下的白色煙痕。
還有一朵,龐然渾厚,不時地決定釋放一小部分雲絮,多出一個小分身。這就好比大雲朵會生下許多小雲朵,並以慈祥和藹的目光,關注它們在藍天中作第一次飄浮。
雲!
他卻沒有閒情逸致在這個念頭上多作停留。大片雲層突然湧現。
——夏爾.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
「我喜歡雲……飄過天空的雲彩……
其中一叢小雲朵擦撞上機身。這朵雲沒有特殊造型,橢圓的弧度規律整齊,像是從模子中做出來似的,形狀剛好,沒有一個地方過於突出,彷彿,曾有那麼一個品管師,用刀子將每個尖角都切平磨滑了。然而,對聖修伯里而言,那朵雲另有更驚人之處:它散發出一種迷人的香味,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起玫瑰的芬芳。
在遊覽這片懸掛高空的國土時,飛和圖書機的動力減弱了許多,頗令人擔憂。而聖修伯里也昏昏沉沉,不知不覺地進入一種危險的遲鈍狀態。現在,他想向上飛升,離開雲堆。他有些煩躁,試圖強行操控飛機運作。閃電P-38卻不聽使喚,維持原來的航行路徑,筆直向前。
其他的雲堆,面積較為遼闊,則前來阻礙飛機的航行。
就在那兒……奇幻美妙的雲彩!」
就在此刻,又發生了一個奇異的現象。每當他觸碰地圖,道路就隨著他的手指移動起來,彷彿他擁有突然改變景物的魔力,能將公路移入汪洋,將海岸峭壁遷至山邊,或將一座座村莊整個兒地推到波浪行經的路線上。
「道路簡直像會跳舞似的!」聖修伯里心想。
「嘿,不同凡響的陌生人,你喜歡什麼呢?」
這時,幾朵較大的雲開始迴旋打轉,宛如白紗舞衣翩翩跳起華爾滋,卻不需藉助芭蕾舞孃的軀體動作。而靜默背後隱藏著一段樂聲,與柔軟的雲絲搭配得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