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接下來,聖修伯里看中了小熊星座。
失神片刻。
是的,那顆流星讓他想起妻子,總是生氣盎然卻又難以捉摸的妻。
「我已經繞完這顆星星一周。聽從你的命令,我點亮了它,旋即又將它熄滅。
「康綏蘿,康綏蘿,我認出妳來了,我看見妳了……」
要一條能牽住太陽的弦線?我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況且,聖修伯里知道這個星座的傳說。某位王后將自己的琥珀色髮辮奉獻給神,那髮絲如此美麗動人,於是有位女神決定將它放置天空中,以便所有的人都能仰望欣賞。女性的秀髮總讓聖修伯里心動,無論是美國女性的金髮還是他妻子閃亮的黑髮,他都由衷讚嘆。雙手捧握女子的秀髮,洗去遼闊無邊的天空所帶來的疲憊。飄逸的髮絲讓聖修伯里忘記一次輕撫持續了多久,也忘卻生活在西方都會的煩惱。選擇眺望一顆看不清的星星,頗符合他的個性。
那麼,如同漸露曙光的朝陽,我要繼續浪蕩,直到沒落沉下。」和*圖*書
想重塑一個男人已大遲。
這種糧食,只要品嚐過一次,便終生難忘。
我覺得自己像個來自星星的鄉下人。
「康綏蘿,康綏蘿,現身吧!」
流星拖曳著亮痕,宛如強烈耀眼的彗星,卻緩緩地,費上一段時間,逐漸黯淡轉弱。它為自己罩上暗影,好似阿根廷女子戴上深色面紗,像那些穿著黑衣的新娘,任何事物都不能接近親狎。
他總覺得,比起熊的形象,這個星座還更像一隻伸出的手臂,想拿取一本書。
幻夢是否能像木製的俄羅斯娃娃,一個套上另一個?更何況?在這裡入睡,不就等於永遠消逝,一去不回?
「愛情」兩個字來到他唇邊徘徊。
嘴唇上,好一陣子,掛著這兩個字:「愛情」。
彷彿贊同他的想法似的,劃過夜空的流星似乎短暫地停了一下。也許只暫停了幾秒鐘,而在那幾秒鐘內,一切可能顛覆。聖修伯里用盡殘留在眼神中的全部熱情注視那和-圖-書顆流星,祈望有張面孔顯現在它隕落的痕跡中。
霎那間,彗星採取稜柱體的線條旋轉起來,輪廓的每一吋都清楚可見。聖修伯里從中辨認出沙漠玫瑰奇特而又溫柔的形狀。
在觀覽后髮座時,聖修伯里不由得想起《小王子》書中那位點燈人。他當初創造出這個人物,是為了不著痕跡地訴說在黑暗中閃耀的光芒。當時,他覺得這種隱射簡直完美極了。他假想,遙遠地方的那個男人,被工作折騰得疲累不堪,大概會私下對他說:
事物的表面從未能征服他。
「康綏蘿,康綏蘿,是妳嗎?」
宇宙的黑暗,我太熟悉了。只憑光的熱度或冷度,我就能加以辨認,根本不需要額外的指點。」
突然,一道火光將他從幻夢中驚醒。他剛剛瞥見一顆流星。從他所在的位置看去,彷彿幾乎能觸摸得到。
「黎明就要來臨,我要重新接納,如同對待我的戀人,她的心讓我沮喪,但她的身體令我欣喜迷惘。
——聖修伯里,《風沙星辰》和-圖-書
這是件很艱苦的差事。你可知道我的眼睛瞎了嗎?
回憶起妻子,他頓時感到一股溫柔暖意溢滿全身。如握在掌心,稍稍冒出頭的小鳥那樣溫暖。像已落山西沉的太陽那樣柔和。
然而,不一會兒,他的注意力便轉向左邊,龐大的獅子座後方。那裡完全是一片漆黑。他卻選擇了這塊區域。所以,他其實寧可為自己找一處更隱密的所在,那裡只有一顆星星,且經常不易察見,到了七月則黯淡難以辨識:那是貝蕾妮絲的秀髮,人稱后髮座。
他完全沉寂下來,感覺舒暢,與世界隔絕。一瞬間。遠離其他人的聲音。一瞬間。深入自我,卻不迷失。一瞬間。啊!不再是矯飾自己的孔雀。一瞬間。就讓星星從夜幕落下吧!將黑夜占為己有。再一瞬間。
然後他為自己找了個樂子,在眾多星子中選出屬於他的那顆星。
一覺短眠。
聖修伯里閉上嘴,讓寂靜填滿胸懷。
然而彗星轉眼已重新上路。那道光線,迅如念頭一閃,如貓一hetubook.com.com般任性。那可是康綏蘿想對他訴說的最後一段故事嗎?
聖修伯里做了個掀脫高帽子的手勢,朝那個方向招呼致意。孩子氣的小動作,天真地相信世間萬物皆有靈。不過,對他來說,那也代表著他重新燃起了希望,願與星星維繫一種更親密的關係;同時,藉由這個小動作,他以人類的觀點去衡量浩瀚太空的無限距離。所以,他不願常受地球重力的牽引,寧可喜歡慢慢地去馴服一角天空,倒不是為了在那兒建立國度,而是把它當成一個中繼站。也因此,他認為飛行員才是真正的貴族。他們的徽飾只是航空郵務員的臂章。然而,他們平凡的郵政機卻凌駕於貴族代代延伸的族譜之上。
然後,他的目光移至大熊星座。小的時候,他總幻想這個星座走起路來搖搖擺擺。想像中,它又笨拙又臃腫,嘩啦嘩啦地推倒其他星星,用星星的語言,不好意思地連聲道歉。
但無論如何,我呼吸過海風的氣息。
先不說別的,光是這個女性的名字就讓他喜歡。
他已按捺出聲訣別的衝動,因為那恐怕會使他從世界永遠消失
和圖書
。他只能寄情於這句簡短的訊息。多年來,他始終難以入睡,夜不成眠;此時,他覺得,周遭事物安詳寧靜,而自己正緩緩地陷入昏沉。正當眼睛即將闔上時,他轉頭朝之前所遙望的星辰秀髮望去。他是否該抑制這股想睡的慾望?一個幾乎已置身夢境的人還能再作夢嗎?此外,他不也堅信著,正如法文文法所規定的,星星皆屬陰性;而且為了這個原因,男人們才會夢想去觸摸她們?
稍閃即逝。
一開始,他先觀察巨蟹座,它是畫在夜幕上一根卜測水源的棍棒,巨蟹座是十二星座中根據聖修伯里的生日,賦予他的一個避難所。他總有一種印象,覺得自己就是在那個星團裡出生的。根留茫茫穹蒼之中,即好比窺得了樹木神祕的夢。
是否能對太陽訴說愛情,以求陽光再現?受到話語撫慰,他的心口仍然溫熱。聖修伯里的身體不再寒冷,只覺周遭一切冰涼。
「康綏蘿,康綏蘿,我嬌小的妻」,他終究再度輕聲呼喚。
他萎靡沉睡。
自己的天真無知都清楚感受得到,使那兩個字不斷地去了又回。
「康綏蘿,康綏蘿……」他低聲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