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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短篇小說精選

作者:吉斯培.迪.蘭貝杜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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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苦人家

窮苦人家

「他說妳該用多少量?每天一針?」
「可是誰照顧妳呢?我想妳的丈夫整天在外工作,難道沒其他人……我是說,有沒有姊妹,或是妳先生的姊妹?」
「是啊,我們當然幫他們,」女人說:「畢竟,那是我妹妹,還有我妹妹的孩子……而我的丈夫,他是第一個說:『我們幫幫他們吧!』好像他們就是他自己的親戚……」
「現在怎麼樣?好一點了嗎?」
「他們的確處得不太好。可是你還能希望怎麼樣?貧窮,那才是所有事情的根本。一個男人每兩個禮拜才拿回一百二十五里拉,還要用它來付房租、電費、煤炭錢,並且養活一家四口,妳也會同意那樣並不够。因此他自然心情不好,而她也一樣,如此一來,就很容易像他們那樣吵架了。」
「那頭,沿著街往下走,」女人又變得沒精打采:「最後一間就是了。塔娣亞娜,妳跟她去!」
她答應為他們說項。「妳可以找到出去的路吧!不是嗎?」她打斷賣牛奶女人的感謝話。
「我可以進來嗎?」她說。另一個聲音,或者說是一聲呻|吟回應她。「我是威爾娣小姐,來做點家庭訪問的工作。」
「噢,他的身體很好,只是晚上偶而有點咳嗽。」
「妳先生怎麼樣?」她問。
「有一個,是我兄弟的太太。可是,妳知道,她都待在鄉下。她有四個孩子,她當然沒時間理我。如果我需要什麼,就叫樓下的人。可是我整天自己一個人待在這裡,小姐,想想看,我一個人待在這裡,等死……」女人開始落淚。
「是啊!是啊!他們給他很多好機會。首先,他們說,現在是淡季,不可能增加人手,我們必須等到夏天過去。然後——我們秋天再考慮看看。好機會!真是好得很,可是我們夏天吃什麼?這就是你們給一家之主的答覆嗎?」女人提高了聲調:「我們這樣怎麼撐下去?告訴我,小姐,我們要怎樣撐下去?為了帶點麵包屑回家,難道他們要人開始偷東西嗎?」
賣牛奶的女人為這個時候來而道歉,可是她說白天店裡總是很忙。「只要一分鐘,小姐!」她引她到客廳,卻沒請她坐下。「我來是為了我小叔,」女人繼續道:「妳和圖書知道,就是在醫院當清潔工的那個。」小姐說她記得很清楚,是她盡力把他安插|進醫院的。
「晚安,小姐。」坐在門口梯級上的女人說。她的膝上抱著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孩。
「你還能希望怎麼樣,小姐?我好像一天比一天沒力氣,妳看我的腳都水腫了。如果沒人幫忙,我甚至沒辦法起來小便。」
當她的嘴唇喃喃唸著主禱文、福哉瑪莉亞、頌歌和安魂曲時,思緒又忙著飄向別處。底下的巷子立即傳來喧嘩笑聲。那裡有個賣酒的攤子。聲音愈來愈大——然後是一聲響徹雲霄的咒罵。
「謝謝妳,小朋友。」她說。
賣牛奶的女人看來有點狼狽,不過她立即接道:
「有什麼新聞嗎?」瑪雀莎.拉斯楚尼插嘴道。
她不由自主鬆了一口氣。她一直害怕女人可能來場顛覆的演說。這裡的人並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想法,有時候牆上也會出現這一類標語。「妳不該這麼說,」她說:「我們必須永遠心懷上帝拯救的希望。」然後,她恢復平常權威的口氣:「還有,告訴我,吉歐波里住哪裡?那個泥水匠和他生病的太太。」
「妳希望怎麼樣?」女人回答。她的面色黝黑,依然年輕豐|滿;要不是臉上有麻子的話,她可稱得上美麗。「他已經六個月沒工作了,你能指望他怎麼樣?」
「沒,沒有。」女人回答。
「他試了十個地方,所有的答覆都一樣。而且妳知道,我丈夫他並不挑剔,他肯做任何工作——任何能給這個家帶來食物的工作。」
「不,沒關係,謝謝妳。」她推辭道,可是小孩已經來到她身旁。她們向右步下幾級窄階,轉入一條死巷,小孩陪著她走到門口。
當她爬到一百三十級階梯的頂端時,深深嘆了一口氣,不只是因為總算爬完了,而且還因為某種解脫,因為看完了如此悲慘的景象,而得到的精神解脫。
她走進廚房,跟女僕交待好事情,然後到臥房去。
「我跟妳說,第一,醫生沒再來過。第二,就算他來,也沒什麼用。」
「一年,」女人回道:「可是我已經癱在床上一個月了。」
「沒,沒,我準時到的。可是我看到妳跟和*圖*書她在那兒……」
她爬上黑暗的樓梯。一樓的門大大方方開著,她看到亂七八糟的廚房;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孩光著屁股,被媽媽拉到水槽邊洗澡,孩子邊洗邊哭。「他們至少也該把門關上。」她心裡想。窮苦人家最困擾她的是他們缺少教養。她爬上第二段樓梯,發覺自己已站在門口。一片漆黑中,她摸索著門鈴或門扣,卻什麼也沒找到。她正想出聲,才發現門虛掩著。她推門走進廚房,依然一片漆黑。
她遲疑了一會兒。那張麻臉上憤怒的眼神,那樣高亢的聲調,在在使她不舒服,甚至有點害怕。隔壁門口出現了一個小婦人,旁觀這幕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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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我知道……」她急忙答道。
她們邊走邊談了好一會兒。她得以有機會用一連串同樣高亢的語調描述所看到的景象。當她們散步時,她不得不注意到那個賣牛奶的女人站在店門前。她知道那女人要跟她說話,她也知道那是關於幫她小叔的事。可是今晚她實在太累了,因此,她一看到那女人被顧客纏住時,連忙跟朋友告別。她們擁抱親吻如昔,於是瑪雀莎便拄著拐杖,費勁地走向廣場,同時她也匆匆地走過店門口。
「妳知道,小姐,如果我小叔有個固定的工作,情況就大不相同了。不僅工資可以加倍,而且未來也有保障……因為臨時雇工隨時都可能被解雇。現在需要的是在安排方面更動一下。」她的小叔的確應該得到這份工作,不僅因為他年紀大了還要負擔家計,也因為他在醫院普受修女和病患歡迎。「我們當然不是在要求施恩,小姐。妳只要去問修女,看她們是不是喜歡他……」
「希望,是哦,我們有太多希望了。」女人沮喪地說。小姐焦急地等著她底下會說什麼。「我們倒希望來場傳染病,把我們全殺光,包括我,我可憐的丈夫,還有這個小生命。」
她摸黑穿過房間,推開另一扇門,突然一股混合著汗酸尿臭的辛味衝鼻襲來。她走向窗邊打開窗戶。「啊!」她鬆了一口氣轉向病人:「有點新鮮的空氣總是好事。」病患是個hetubook.com.com胖女人,有一張寬大、泛紅而汗濕的臉孔。她坐在床頭,背後撐著兩張沒有枕頭套的墊子。
「真高興聽到這樣,」她說:「妳知道,健康是最重要的,嗯,上帝賜予我們……所有東西。」
走出教堂後,她找到瑪雀莎。瑪雀莎剛擺脫歐曼妮小姐,看到她嚇了一跳。「啊!」她說:「我以為妳沒來。妳知道,我以為妳遲到了,因為……」
「他是不是真的對太太不好?」她突然問道:「我還聽說他打她!」
「真是野獸!」她背轉過去想道。快入睡時,她記起今天在心裡和口頭上說過歐曼妮的壞話。下次告解時,她一定得記住這一點。
她瞥了一眼髒兮兮的床單,然後跟女人說話。
未從事社會工作之前,她從不曾來過此地。如今幾乎每天她都會冒險來到這處小巷窄梯的迷宮。去年冬天,路面結冰,就在這裡,她跌倒摔傷了肩膀。這裡的房子大多沒刷過膠泥,小小的窗子,方方正正的,窗臺上擺著長柄燉鍋和天竺葵的罐子。
卡梭拉(Carlo Cassola,1917-1987)生於羅馬,長於羅馬,直到大戰揭幕才離開。母親是義大利中西部的多斯卡尼人,父親則是來自義大利北部的新聞記者。卡梭拉自幼即熱中寫作。卡梭拉的風格以簡潔純樸著稱,因而產生清澈明晰的效果。
小姐問了一些問題(身兼護士和社工,她現在懂的事跟醫生不相上下);然後她拿起床几上的一盒注射劑,端詳了一會兒。
回到家後,她換好衣服,走進房間。那是她用來當做辦公室、工作房和餐廳的地方。房間小小的,由於面對陽光永遠照不進來的中庭天井,也就不會比其他地方好到那裡去。而且那也是這幢屋子裡最冷的房間。雖然如此,她還是常在這裡消磨時光。室內陳設包括一張寫字桌,一把小小的柳條扶手椅,另外還有一把椅子、餐具架和兩列書架;架上排著一些書,諸如《聖徒生涯》和幾册討論宗教本質的書,以及觀光俱樂部所有的刋物。好幾年來,她一直是俱樂部的會員,卻不是個好讀者。旅行,的確,她喜歡旅行,可是她喜歡自己去。雖然這個願望她一直沒達成。大戰期間,她曾在薩洛尼加當過護士,那可算是她特別有價值的朝聖之旅,使她看到了世界的一部分。www.hetubook.com.com
「那倒不必太擔心,」她說:「大部分的石膏工人都有點氣喘。重要的是,他不再患心臟病了。他沒有,對不對?」
「可是,佛瑞斯特公司確定給過什麼機會嗎?」她說:「我記得,我跟普西安提先生說過,他也答應我……」
進教堂時,她立刻環視了一下左邊第一排的椅子。瑪雀莎.拉斯楚西總是坐在那兒。沒錯,她在那兒,帶著她的帽子和面紗。不過她還看到諾比多娜.歐曼妮也在那兒。於是她坐到第一排的獨立長椅上,身旁一個矮小的紅眼女人喃喃唸著薔薇經。沒多久,神父出現了,禮拜儀式開始。
抵達階梯時,她駐足了一會兒,像是為了鼓足勇氣,好去完成前頭艱苦的訪問。城內這一區往下延伸,有如小紅屋頂構成的叢林,觸目盡是天窗和人字形的屋頂。右方即是城牆,左方則是一大片白色的斜坡,由注入雪花石膏的片片塊塊鋪成。斜坡上有一條歪歪扭扭的步徑。
她脫下衣服,卸下修道士的肩衣,換上睡衣,然後在衣櫃的鏡前放下已經呈灰色的長髮,上床關燈。
「健康第一——工作也一樣。」女人突然把孩子放到一邊站起來。「難道妳不知道到現在已經六個月了?這個家唯一的收入是靠公共救濟……」
她屈膝而跪,臉埋在手中,一偏又一遍地重複禱詞,思緒卻飄向別處。她想到那些窮人——但不是慈悲為懷地想。就拿那個丈夫失業的女人來說吧,她全身披金戴玉。「她們就是這樣,她們是吉普賽人。先生工作掙錢,她們卻花得一毛不剩,從沒想到要存點錢。」至於那個病人——嗯,她可沒什麼話好說。可是那個女人真的可能遭遺棄成那個樣子嗎?毫無疑問,她先生下工後會跑到酒館廝混而不回家。而她弟弟的太太呢?怎麼會在她生病時,從頭到尾沒露過hetubook.com.com一次臉呢?
「妳病了多久了?」她問。
「妳要知道,待在床上會使妳更虛弱。妳的醫生是誰?是卡波尼嗎?」生病的女人做了一個肯定的手勢。「他怎麼說——多久才會好?」
卡洛.卡梭拉
晚飯前,她利用時間寫了封信。用完餐後,她打開晚上寄來的《羅馬觀察家報》。門鈴響時,她正在讀墨西哥的宗教迫害事件。「維多莉亞!」她叫道。正在洗盤子的維多莉亞有點重聽,沒有聽到。她帶著苦惱的表情,自己前去應門。來的是賣牛奶的那個女人,小姐苦惱的表情加深了。
那是間刷得粉白的小房間,跟其他房間不一樣,既簡單又樸素。聖芳濟修道會的簡樸,正是她所需要的精神感召。她稱呼它為「我的斗室」,鐵床欄邊掛著一支橄欖樹的枝葉,衣櫃上頭有一幅彩色畫片,是聖芳濟受聖印的情景。
「可是妳不是多少也幫他們一點忙嗎?」
「她住在二樓。」小孩說完便輕快地跑回去。
她覺得必須停下來。
「可是他的身體呢?」
如今問題出在清潔領班已到了退休的年紀,職位即將出缺,這正是她小叔獲得一個永久工作的大好時機。另外還有一個人選,不過年資比較淺,而且,還是個單身漢。但是——根據她小叔的看法,這個人背後有法西斯支持。
「別這樣,妳不能讓自己這樣沮喪。」她說:「妳的情況並不嚴重,妳需要的是有人來給妳打氣。很抱歉,我現在該走了,不過我保證很快就會再來看妳。」
「進來,小姐!進來!」那個聲音悲鳴道。
「嗯,抱歉,我該走了,」她最後說道:「希望妳先生很快找到工作。」
「沒什麼,親愛的瑪莉亞,」她加強語氣回道:「都是一樣——貧窮、疾病、道德和身體墮落的景象……」
「每隔一天,」病人答道:「有個女人來給我打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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