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印足跡
第一個,毫無疑問,一定是莉娜。
有家咖啡店還沒關門,他請司機喝杯飲料,要他在那兒等。他不會待太久。
他在騎廊下漫步,既絕望又高興;外頭仍然飄著雪。他記得讀過一本導遊指南,書上說杜林有十四公里長的拱廊。世上還有哪個城市,能提供如此文明又賞心悅目的場所?波洛那嗎?也許。巴杜亞呢?可是它們卻不如此處的拱廊那麼高大通風同時又具有現代感!
他望著洞穴,迅即隱約想起莉娜對他說過的一句話。當時他一聽到,立刻湧起想哭泣想大吼大叫的衝動,想要跟著莉娜遠走美國或澳洲結婚,並且開始全新的生活;只有他們倆相依相伴,遠離他們當時存在的現實。那句話的震憾效果那麼強烈,以至於他當場就感動得害怕起來。隨後幾週,他試著忘掉那句話,也試著忘掉莉娜。他做到了,不過已是三十年後。
一個接著一個,他想到所有在他太太之前的女人。他試著客觀點想。一個接著一個,他還是把她們除掉。她們不會比他太太好,她們全是一個樣子。唯一的差別,事實上他唯一容許自己承認的不同,只是他娶了她而沒有娶她們而已。如果他跟她們之中任何一個結婚,那麼她也會馬上變得那麼煩人——這點他敢確定。
馬利歐.索達提
當然他的第一個衝動是跑向樹下,可是他做不到,他覺得他的腳不願支持他。
「請你把門關上好不好?」
他知道,大戰期間和戰後一陣子,有些難民家庭一年到頭住在這裡,或者說佔據了這裡。他們在大房間裡用火爐取暖,用壁爐燒菜。總而言之,他們把房子的用途發揮到極限。
在拱廊下漫長的散步期間,記憶和白日夢紛紛擾擾,像飛舞糾纏的雪片,不時襲落於身。其中有個討人喜愛的映象持續回現,一個甜蜜、可愛而慰人的映象:那個五月的夜晚,在別莊的公園裡,莉娜的臉頰依偎在他的唇下。
當他覺得够堅強後,他叫道:
他特別注意到右方,常綠植物留下了一片空間給光禿禿的樹木,樹上可見清晰精巧的紋路,形成別莊正面一大片的灰色地帶。
他轉過身,看到介於他和木蘭間的雪地上,有兩排剛印上去的清晰足跡。腳小小的,是女人的腳。足跡從木蘭那兒過來,然後再回到樹下。
他感到心口一陣抽緊。
他轉過來看。
是他——這點沒什麼好懷疑——是他而不是她主動絕交。但是,為什麼呢?
「如果你媽媽看到你在這裡,她會怎麼說呢?」
抵達公園內的林蔭道時,他的心怦怦跳著。他停了下來,再度傾聽寂靜。不過這次聽了很久,好像聽得入神。
他漫無目的在騎廊下閒逛。要是累了,他寧可走進咖啡店裡——對了,就這麼辦;要他回到旅館和*圖*書再看到他太太——不,還不到時候。
外頭仍然飄著雪。
他關上門,走出房間,離開旅館。
那麼為何讓它溜走呢?為何沒一起生活,直到死亡拆散他倆呢?
他們戀愛的那個遙遠的春天裡,他跟莉娜曾經有多少個夜晚在順著原路回頭之前,就是駐足於此處!
為什麼他缺少勇氣跟著足跡到木蘭樹下呢?
他敢確定,就是那一刻,是他一生中所能記起的最美好的霎那。
為什麼沒娶莉娜?
不過也許這正是他的意圖,他不想知道,他害怕知道。
到別莊只有幾步遠,離廣場約兩百公尺。他記得,走進村裡一條巷弄,就赫然出現別莊大門。由那兒開始,巷弄變成一條鄉道,沿著鄰近的朵拉河緩傾而下,另一側則是別莊長長的牆垣。他想起離門幾公尺遠,有一處聖水杯,或者是一座幾乎貼著牆的許願神龕。牆垣有處罅隙綠草叢生,掩藏於神龕後。公園非常大,這座十八世紀的別莊,在秋日的假期季節裡,往往空無人跡。
那個五月的夜晚,在那座古老別莊的地上,他緊緊抱住無限,在他的唇下,在他的手中。
其實他也想過——有天晚上在一座古老別莊的公園裡。那裡離市區只有幾公里,如今已畫為市郊。
如今莉娜就在那裡,活生生跟他在一起。而那句話呢?……那句話是怎麼說的?
他想到父親一生,也想到自己的生活是如此不同,某方面卻又如此相像。難道沒有那麼一個女人,可以讓生活至少比較可以忍受嗎?
也許他該節省時間,只想想第一個——他深深嘆了口氣,對自己這麼說。可是,誰是第一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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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啊?誰在那裡?」
但是,對任何人,不管是資產階級還是勞動階級,在這樣的冬日雪夜裡,對漫無目的在拱廊下閒逛以試圖抹掉個人憂傷的人而言,文查格利歐和維多利歐的街角,仍然不失為駐足的自然地點。
真的,他記得聽過有些特別聰明而兇猛的看門狗,牠們會靜悄悄讓小偷或侵入者進入牠們的看管區,讓他們幾乎抵達屋子,然後驚人地一躍而出,撕咬他們的小腿或喉嚨。
他想起有一次,莉娜滑出他的臂彎,用漾著笑意的藍眼珠癡癡望著他,輕輕呼喚他的名字,氣息幾乎襲上他的臉:
坐在草地上,坐擁大片木蘭的香氣,幾乎是全然漆黑,他仍然可以看到她紅色的嘴唇,整齊潔白的牙齒亮晶晶,尤其是那雙藍色的大眼睛。一個跟他那麼像的人,卻又存在著深奧的差異。他緊緊抱住這個上帝創造的生物,與她融而為一,遵從著自然而神祕的法則,亦即至高無上的本能。他可以感覺到他不再是在擁抱自己,基於這個簡單的事實,他似乎正擁抱著無限。
他來到別莊前十公尺,站在屋前大片空地中央。此處白雪更加明亮。他仰望天空,好似在尋找月亮和星星。天色陰沉沉,深灰無變化的烏雲表面有薄薄一層淡白,自然,那是白雪的反光。
現在,假如其中有戶家庭仍然住在裡頭呢?
他看看時間,將近五點了,難怪卡利岡諾宮的正面已由紅褐轉成陰黑。夜色近了,他付完帳走出餐廳。
雪花像個偉大的設計家,簡化了每件事物。
當結婚這種荒謬又不可避m.hetubook.com.com免的念頭閃進他的腦海中時,誰是他第一個女人呢?
一段遙遠的夢想,不可能記得全貌了。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可是第一個呢?誰是第一個?
幾分鐘內,雪花將淹沒足跡,而他將永遠無從知曉。他會失去最後一個弄清真相的機會,證明那既不是幻覺,同時足跡也是真的。
他為從前這個想法而微笑。基於自然的法則,未來總是冷酷的。如今,經過這麼多年後,他不再感到存在於布爾喬亞和勞動階級間的那道鴻溝,或者說是十九世紀和二十世紀間的那道深淵。從前文查格利歐和維多利歐老舊的街角,像碼頭般延伸入海。然而夜晚和未來卻不再是座碼頭,也不再是極限。面對他的海早已變成乾地,未來也成了現在。而布爾喬亞的杜林,也主動接受勞動階級的杜林的擁抱,接受他的榮耀,他的富裕,以及他的防禦設施。
不為什麼,就是那樣。夏天來了,假期掩臨——一個好藉口。他屬於中產階級,而她是站在另一頭的女工,但那不是他絕交的原因。他絕交只因他二十歲了,眼前還沒有個學位和職業——他怎麼可能嚴肅地想到婚姻呢?
他動也不動站在林蔭道中,聆聽著遠遠近近的聲響,眼睛逐漸適應幽暗的天色,或者也許是藉助於雪地散出的光芒。常綠植物茂密叢生,諸如松、杉、木蘭、冬青等等,除了其下幾處黑暗神秘的陰影外,每樣東西對他來說,就跟白天一般明亮,只不過失去了色彩。
害怕?他害怕嗎?他不由得聯想到他太太。還有什麼比那更令人害怕的?他對自己微微一笑,繼續往前走。
他開始緩步前進,樹叢之間處處可見花壇,凸起的雪堆在其上形成大圓圈和橢圓形,顯得雪更加深了。他注意到道旁兩側每隔一段距離,就會出見公園鐵板凳彎曲的椅背,其上已堆有長方形的雪墩。隨後是一處凍結的泉水,還有一具石雕的半身像。
他想過這個問題,是的,他曾想過。可是一念及此,幾乎是電光石火間,他立刻把它當做全然愚蠢的念頭驅除掉。
那是一段遙遠的夢想,遙遠、緩慢又不可確定,溯及久遠的、已遺忘的過去,回到他青春期的日子。同時他的眼睛幾乎出了神,像是沉醉於某種愉悅、迷茫而愚蠢的視覺運動中,夢幻般地凝視著雪花持續輕柔地飄落在卡利岡諾宮陰沉的背景中。濃密的雪片,無論如何總是時時變換著路線和形狀,在眼睛攫住之前,已巧妙地逃開而幻化分解。
沉思前事,天色漸晚。午餐後,他一直紋風不動地坐著,望著外頭的雪花。有多久了?侍者送來帳單,怯生生的聲音驚起了他。金碧輝煌的餐室空蕩蕩的,在另一個角落,他認出兩個穿西裝戴帽子的紳士,正是餐廳的老闆和資深的侍者,顯然他們正等著他離去後好走開。
沒多久聲響就消失了,他能聽到的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聲,還有他每步落腳的沙沙聲,接著是舉足濺雪聲。
當然,那並非易事。單單穿過廣場,順著巷子走到大門口,就不是件小事。由於沒有穿著適當的鞋子,柔軟的新雪使他的小腿深陷其中。巷道荒涼陰暗,覆著琺瑯燈罩的古舊路燈,稀稀疏疏坐落於屋角處,在冷清的夜空中,像寶石般閃爍。當他經過時,要不是屋內的電視傳來音樂、歌唱、爆笑、叫和_圖_書喊和喝采,他還以為自己正走過荒村野落。這些音聲噪響,不知是由於厚重的牆壁,還是由於掩蓋了萬物的深雪,以至於聽來悶悶怪怪的,好像用棉毛織物捆紮過一樣。
索達提(Mario Soldati,1906-1999)生於杜林,一九二七年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深造,一九三一年轉而投入影視圈,並成為義大利知名的影視製作人。曾獲頒「史翠列嘉獎」「肯皮約羅獎」、「阿倫吉歐獎」等文學獎項。
他走進那家歷史悠久、金碧輝煌、裝飾著鏡子和彩色玻璃的餐廳。用餐時,他凝視著窗外雪花飄落在卡利岡諾宮陰沉的紅褐色背景上。雪花落在巴洛克式的飛簷和斜紋綴飾的窗沿上,像是不可避免而又絲毫不差地順著郭里尼的筆法,一再輕輕重描他草繪這幢宮殿正面的初稿。同樣的,雪花也落在廣場中央喬貝提的塑像上,描繪著他的肩膀、他的手臂,和他頭部周圍大禮服的皺摺。看來不再像尊紀念像,而是皮西斯用白色顏料草草幾筆一氣呵成的印象主義作品,呈現出一種原不屬於它的美麗來。
「計程車!」他突然下決心叫道。上車後,他告訴司機地名。許多年前,那裡是跟市區分離的村莊,如今已畫為小郊區。
如果是這樣,那可能會有隻狗。那麼現在,在他攀牆而過,並且在公園裡漫遊了五分鐘後,那隻狗應該會狺狺狂吠,或者至少在門後低聲咆哮才對——如果他們把牠關起來的話。可是,即使他豎起耳朵,仍沒聽到一絲聲響。
從三月到六月或七月,僅此為止,整個夏天,他們持續調情過一陣子。我們的鄉下人會用「他們互相交談」這句話來形容。每樣事都很順利,他很快樂,比跟爾後生活中的任何女人都和-圖-書快樂。如果他早知道的話!甚至只要他曾想到這一點的話!而且,莉娜也曾經有過一段短暫而完整的快樂時光。……為什麼這種恩寵無法至少再發生一次呢?他前頭還有整個人生要走!於是他便離她而去。
沒有,那處裂口還沒補好,由於蓋滿了雪,穿過就容易多了。
就是最後那根稻草壓垮了駱駝的背。午餐時間前,他剛回到旅館,走上自己的房間。他太太正在浴室裡梳頭,而且沒像往常一樣鎖上門。於是他以為進去也沒什麼關係。沒想到她卻恨恨地對他咆哮,真的,聲音裡含著真正的恨意:
空氣凝結、清淨而透骨。周遭唯一的聲響,是樹枝因新雪的重負而斷裂的聲音,以及緊接著悶悶的落地聲。而且,天曉得什麼緣故,落地聲和斷裂聲裡有一種活生生苦悶的味道。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也許是在阿爾卑那諾車站正在轉換軌道;朵拉河對岸的公路上,有輛馳往皮安聶札的貨車正隆隆作響。
第二個衝動是破口大叫。
就這樣也好!
他聽到雪地中有輕微的腳步聲,接著背後傳來更多腳步聲。他顫抖了起來,因為恐懼,同時也因為某種類似興奮的事情。他覺得應該轉過身去,卻沒有勇氣。也許,只要轉個身他就會看到了。喔!毫無疑問,應該這麼做。可是恐懼感卻更強烈。
他聽到一陣輕快飄飄的腳步聲沙沙作響,接著是嘰嘰嘎嘎的斷裂落地聲。彷彿有個人在雪中接近他,停在他背後,近得可以碰到他,然後突然轉身跑開,或者那也許是他的幻象。唯一真實的聲音,是另一枝樹枝斷裂終而落地的聲音,就像許多因雪的重擔而斷裂的樹枝一樣。這次也許是木蘭的枝椏,那正是聲音來源的方向。
雪蓋住了一大片草叢和牆壁,想找到裂口,你必須先知道它存在何處。
他並沒走多遠,再走過另一百公尺,他就到了那裡。那裡,在花壇短籬樹叢間,在別莊前方的空地上,在花壇區邊緣的大片木蘭下,他想到他擁抱的無限:莉娜!
他該回到旅館,而且面對那隻母狗嗎?
於是來到了神龕。老朽、剝落、頹敗的神龕。看來他們不可能費心去修補那處罅隙。不過,也許他們已補好了呢?
如今,三十年後,他知道那麼做也許是聰明的——或者,至少不會比他最終幹下的蠢事還笨。
也許比他大一點。金髮、高䠷、健美,同時又有薔薇色嬌嫩的皮膚,活潑開放的腦袋,聰明又極溫柔。也是個杜林的女孩,一個銀行的雇員。
那麼,他又該做什麼呢?
就在那裡,左方。長得壯碩挺拔,黑白交雜。低垂的枝椏覆滿了雪,距離地面不到一公尺。底下你可看到一處深廣漆黑的洞穴,就在那個洞窟裡,他曾輕觸過真實的快樂,那是他一生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他凝視著別莊正面,開始勾畫出窗戶的輪廓、洛可可式的小門廊,和鐵欄杆的露臺。突然之間,他停了下來,被一種自然而然的想法嚇了一跳。在這之前,也許是因為記憶的幻術,或是因為時空的迷惑,這樣的想法,並不曾出現於腦海中:如果有人住在別莊裡的話呢?
那株大木蘭樹在哪裡呢?
此時落下了一片雪花,接著又是一片。一陣子後,又開始下雪了。
於是來到了門口。他身後是村莊和城市,眼前則是別莊和空地。如果他屏息駐足片刻,他可以https://m•hetubook.com.com感受到一片寂靜。處於現在這種幾近絕對的寧靜中,當他再度動身時,腳步踏雪的聲響似乎令人震耳欲聾。
聲音隨即在風中消失,被下得正濃的雪所掩蓋,沒有一點回音。
抱著莉娜,他有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跟擁抱其他女人的體驗不一樣。不管怎樣,他們直到那時還很少這麼做。
他掙扎著越過雪堆,想爬上坡壁。然而雪塊成堆溜下,使得他也滑了下來。他戴上手套,抓住一處崩塌的簷角。那處飛簷是用來分隔神龕的基座和壁龕間用的,龕裡也許放著聖母像或聖徒像。最後他總算爬了上去,卻只看到柵欄;龕內沒有燭火,他看不到也記不起從前的樣子。
走著走著,當他發現自己來到文查格利歐和維多利歐的街角時,天色已黑了一陣子。這個地方,從他少年起,就視為杜林十九世紀布爾喬亞的界標。這個街角,正確地說,是穿過城市和沿著波河岸邊平緩斜坡的十四公里長拱廊的交會點。越過街角,則是維多利歐街的街尾,由於沒有拱廊而顯得一片荒涼。那裡是監獄、聖保羅區的所在地,也是工人、工廠和冷酷未來的淵藪。
抵達時,雪已停了。他在村中的廣場走出計程車。村子依然沒變,觸目盡是低矮的房子、寬大的門戶,以及用粗厚拱架支撐的牆壁。老舊的鄉下房子和農舍聚集在一起。但是眼光只要掠過覆雪的屋頂,往杜林的方向不過兩百公尺遠,就可以看到成千點亮燈光的窗戶和陽臺高聳立,呈幾何圖形星羅棋布。那些樓房不外是聯合共有的建築,或是抵押的房子,或是工人職員的公寓等等。
或者,如果裡頭有個管理員或園丁呢?
他想到他的父親。他每次跟母親吵嘴後,就到外頭午餐——每次,或者幾乎每次都到這家餐廳來。如今,他為了同樣的理由,也來到這兒。餐廳的擺設,跟他父親的時代,甚至跟一百三十年前一模一樣。
也許到今日已經面目全非了,也許罅隙已不在了。經過了這麼多年!那也沒關係,至少今天,他似乎只想重睹那片老舊的牆垣。那裡,是他一生中曾擁抱過的最接近真理的時刻……是真理?還是快樂?兩者皆是吧!他把兩者混為一談。
他閉上眼睛,企圖逐字不漏地回想起那句話。他闔上雙眼,兩手緊緊摀住,並且半轉過身子,斜斜背對著木蘭樹。這樣子有助於他思考,使他免於正面望著木蘭的誘惑,直到他完整地想起那句話。因為木蘭黑白交雜的外表,沉重而神祕,使他迷惑,會分散他的注意力。
現在腳步停了下來,停在非常近的地方,也許不超過他身後一公尺。他似乎感到一股冰冷的氣息襲向頸背。是風嗎?他覺得眼眶中突然溢滿淚水。同情我,原諒我吧!——他想叫道。因為他相信,即使在他離開莉娜,傷害她的那個時刻,也沒有同情或諒解。但是同情和諒解並不需要特別的理由,只因為他害怕。然而莉娜呢?莉娜現在在哪裡?自從離開她後,他不曾聽到她的消息;事情就是這樣,而且沒有理由去想到這些……
他跑著穿過荒涼的公園,沿路跌跌撞撞、顛顛倒倒,來到圍牆的缺口處。他爬過圍牆,一步也不停留,直到抵達村中廣場,看到遠處他那部小小的綠色計程車浸浴在咖啡店金黃的燈光下。那裡,正是他原先離開的地方。
街角處,他看到一部計程車停在人行道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