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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霖說金瓶梅

作者:黃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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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裡春秋 大紅通袖袍與扣身衫子

鏡裡春秋

大紅通袖袍與扣身衫子

吳月娘的衣服,不但做得數量多,而且品位高;其餘四妾,稍次一等;孫雪娥地位最低,衣服也最少,更沒有表示品級的袍兒。至於西門慶家中那些做粗重活的下人,她們衣服的質料與色彩都很樸素,如第七十一回寫來爵妻惠元剛來拜見吳月娘時,穿的「青布披襖,綠布裙子」,不論色還是質,都是低廉的。

真是「夢是心頭想」。這個奪紅袍的夢,就是潘、吳地位爭奪的象徵,正是月娘心病的反映,也是刻畫潘金蓮的神來之筆。
中國是一個「衣冠古國」,服飾為歷來所重。然而不同時代不同的人所重的角度各不相同。作為文學作品,早在先秦時代就有一些精采的服飾描寫,但在《金瓶梅》之前,像這樣有自覺的態度、豐富的筆墨和深刻的意蘊的,恐怕難以找到。《金瓶梅》開拓了服飾描寫的新天地。有了它,才有後來的《紅樓夢》。


小說第四十回寫到西門慶請裁縫到家裏來為眾妻妾做衣服,其妻妾各等是分得一清二楚的:
上文說,吳月娘的衣服品位高,這主要表現在她的袍子上有「麒麟補子」,而其餘四妾只是「錦雞補子」。據明代洪武二十四年規定,只有官宦中最高的公、侯、駙馬等才有資格穿這「麒麟補子」的衣服,而「錦雞補子」,是文官二品的標記(《明史.輿服志》)。https://m.hetubook.com.com在這裏,又使我們看到了《金瓶梅》所反映的時代,在服飾問題上「僭越」的風氣已經相當嚴重。本來,官府對服飾是有嚴格規定的,誰僭用犯規,將受到嚴厲的處罰,如明英宗時代有人發現有僭用的苗頭,主張「敢有仍蹈前非者,工匠處斬,家口發充邊軍;服用之人亦重罪不宥」(《英宗實錄》卷一四九)。直到正德、嘉靖年間,還不時可以看到「禁絕」「僭用公侯服色者」和「不許濫服五彩妝花織造違禁顏色」的禁令,這也從反面說明了社會生活趨於奢靡的風氣正在滋長,所以不得不一再用法令來加以禁止。但事實上是禁而不止,越演越烈,到《金瓶梅》所處的萬曆時代,僭用的現象已經不以為怪了。吳月娘這樣一個從五品的官太太,竟然一直穿的是「麒麟補子」的紅袍。不但如此,清河縣的其他小官們的太太,也大都穿著這種補子,如第四十三回寫喬五太太「戴著疊翠寶珠冠,身穿大紅宮繡袍兒」,第七十二回中的林太太「帶著滿頭珠翠,身穿大紅通袖袍兒」,第七十八回何千戶妻藍氏參加潘金蓮生日宴會時,也頭戴「珠翠堆滿,鳳翅雙插」,身穿「大紅通袖五彩妝花四獸麒麟袍兒」,真是遍地都是麒麟袍,不以僭越為非法了。這種風氣,實際上是從上到下,即使妓|女,也不以僭越和圖書為非法,她們往往打扮得性感、時髦,且精美,完全打破了明初「不許與民妻同」的嚴格規定(《明史.輿服志》)。如李桂姐一會兒穿著「紫丁香色潞州綢妝花肩子對襟襖兒,白碾光五色線挑的寬襴裙子」(第四十五回),一會兒又穿著「五色線搯羊皮金挑的油鵝黃銀條紗裙子」(第五十二回);鄭愛月在家初見西門慶時,就不但「頭上挽著一窩絲杭州攢,梳的黑光油油的烏雲,露著四鬢,雲髻堆縱,猶若輕煙密霧」,打扮得嫵媚入時,而且「上著白藕絲對衿仙裳,下穿紫綃翠紋裙,腳下露一雙紅鴛鳳嘴,胸前搖琱璫寶玉玲瓏,正面貼三顆翠面花兒」,襯托著芙蓉粉面,正如仙女下凡了。這種風氣,正是晚明社會的真實寫照。當時的沈德符就在其《萬曆野獲編》中不無感慨地說:「至賤如長班,至穢如教坊,其婦外出,莫不首戴珠箍,身披文繡,一切白澤、麒麟、飛魚、坐蟒,靡不有之。且乘坐肩輿,揭臉露面,與閣部公卿,交錯於康達。前驅既不呵止,大老亦不詰責。真天地間大災孽!」看來,《金瓶梅》中人物的服飾,既是身分的標誌,也是社會的風標。
先裁月娘的。一件大紅遍地錦五彩妝花通袖襖,獸朝麒麟補子段(緞)袍兒;一件玄色五彩金遍邊葫蘆樣鸞鳳穿花羅袍;一套大紅段(緞)子遍地金通袖麒麟補子襖兒,翠藍寬拖遍地金裙;一套沉香色妝花補子遍地錦羅襖兒,大紅金枝綠葉百花拖泥裙。其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四個,都裁了一件大紅五彩通袖妝花錦雞段(緞)子袍兒,兩套妝花羅段(緞)衣服。孫雪娥只是兩套,就沒與他袍兒。www.hetubook•com•com

現代社會,穿衣戴帽,各隨其便,百花齊放。可是在古代,是不能亂來的,歷來官府對服飾的顏色、質料、樣式等等都有嚴格的規定,所謂「非其人不得服其服」(《後漢書》卷二十九)。比如明代,就規定官太太在一般禮儀場合穿「大袖衫,真紅色」,而民間婦人是不能穿紅色的衣裳的,規定她們的禮服只能是「紫,不用金繡;袍衫止紫、綠、桃紅及諸淺淡顏色,不許用大紅、鴉青、黃色;帶用藍絹布」(《明史.輿服志》)。因此,服飾就成為一種身分的標誌,貴賤有別,界線分明。
這樣的服飾分等級,在西門慶家中表現得十分清楚。比如吳月娘,作為「副千戶」(從五品)的正妻,通常穿的都是紅色衣,在禮儀場合,則穿各種花樣的大紅通袖袍。所謂「通袖袍」,就是衣身與衣袖上的花紋一樣,明代的官服一般都如此。只是在為西門慶守喪,自己動了胎氣看病和到碧霞宮還願等特殊情況下才穿了縞素白衣服。這非常清楚地表現了她地位的和-圖-書特殊。
到半夜,月娘做了一夢,天明告訴西門慶說道:「敢是我日裏看見他王太太穿著大紅絨袍兒,我黑夜就夢見你李大姐箱子內尋出一件大紅絨袍兒,與我穿在身,被潘六姐匹(劈)手奪了去,披在他身上。教我就惱了,說道:『他的皮襖,你要的去穿了罷了,這件袍兒你又來奪。』他使性兒,把袍兒上身扯了一道大口子,吃我大吆喝,和他罵嚷,嚷嚷著就醒了。不想都是南柯一夢。」西門慶道:「你從睡夢中,只顧氣罵不止。不打緊,我到明日替你尋一件穿就是了。自古夢是心頭想。」(第七十九回)
不但如此,寫服飾同時也是寫性格。且看潘金蓮,她在第一回出場時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善於化妝,衣著性感:「會描眉畫眼,傅粉施朱,梳一個纏髻兒,著一件扣身衫子,做張做勢,喬模喬樣。」所謂「扣身衫子」,就是當時的緊身衣,曲線畢露,媚態十足。平時,又常「酥胸徴露」,在第二回中穿的是「毛青布大袖衫兒,摺兒又短」,「抹胸兒重重紐扣」露在外。不少場合就乾脆「赤露玉體,只著紅綃抹胸兒」(第二十九回)。所謂「抹胸」,就是遮在胸前尺方大小的一塊布,用線或鈕扣固定,相當於「肚兜」、「胸罩」一類。在上喜露胸,在下又好露腳,慣於「把那一對小金蓮故露出來」,勾引年青人。西門慶就從和*圖*書她的腳上燃起了偷情的欲火:在王婆家「十挨光」時,正巧一雙箸落在她的腳邊。當西門慶去拾箸時,「只見婦人尖尖剛三寸,恰半扠一對小小金蓮,正在箸邊」,於是「西門慶且不拾箸,便去他繡花鞋頭上只一捏」,於是就有了後面的許多故事。在後面的故事中,特別是第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回中,作者大寫特寫了她的鞋,這大都與她的性放縱、好嫉妒有關聯。整部小說中,作者常常通過寫潘金蓮的化妝、穿衣等來凸顯她的性格。例如,她為了爭寵逞強,當偷聽到西門慶在翡翠軒誇獎李瓶兒身上白淨時,「就暗暗將茉莉花蕊兒攪酥油定粉,把身上都搽遍了,搽的白膩光滑,異香可掬」(第二十九回);當李瓶兒生了孩子,西門慶常在他房裏宿歇時,就特意在西門慶前廳擺酒前,「巧畫雙蛾,重扶蟬髩,輕點朱唇,整衣出房」(第三十二回),一心想奪瓶兒的寵,作者把她的嫉妒心刻畫得入了骨。潘金蓮這個人,不但要奪李瓶兒的寵,而且在心裏也不買正妻吳月娘的賬。第十五回寫元宵晚宴時,本來只有吳月娘一人穿了「大紅妝花通袖襖兒」,其餘眾妾都穿了白綾襖兒,套上一件沉香色或綠色的比甲,唯有潘金蓮卻穿了件「大紅遍地金比甲」,這就難怪吳月娘心底裏時時擔心潘金蓮有朝一日要給她眼色看。西門慶臨死前不久,吳月娘曾做過這樣一個夢,就絕不是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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