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春風秋雨
愛情友情和酒吞
洪少奶才起牀一次,慵慵懶懶,躺在沙發上抽香煙。亞喜在浴室聽見敲門聲,預備去開門。少奶向亞喜道:「要是今天洪先生回來,你就回黃埔去。」亞喜道:「亞笑在黃埔,還要我去幹甚麼?」少奶道:「你不想回黃埔也好,那你就出外邊找朋友去吧。」亞喜道:「我沒有甚麼朋友。」少奶笑了起來,她罵道:「亞喜你怎麼這樣糊塗!不去找一個男人?沒有男人,你就到公園去坐坐,會有人來找你,等洪先生走開你才回來。」亞喜給罵得臉頰泛紅了。
是酸葡萄的味道麼?不是的;是黃蓮的味道麼?也不是的。蝦球覺得亞娣跟蟹王七很匹配,他自己經歷了一些患難,懂得的事情多了些,他覺得亞娣以前不喜歡他是應該的,是他自己天真幼稚,不是亞娣忘恩負義。他現在也不恨亞娣了,對於這個比他年紀大的女人,逐漸生長起一種「姐姐」般的感情。而蟹王七呢,他替蝦球設想,不贊成他跟亞娣再續前緣,但動機完全不是為了自己,所以他願意站得離亞娣遠一點。此刻兩人站在亞娣艇頭的浮橋上,相視而笑,並不是苦笑酸笑,而是愉快的笑,興奮的笑。蟹王七道:「這就是亞娣的艇了。你喊她起來吧,她睡了。」蝦球道:「你喊她!」蟹王七道:「誰喊不是一樣呢?你喊她!」蝦球道:「你喊!」兩人正像一對傻瓜,赤著膊在亞娣的艇頭「你喊、你喊」地推讓了一番,亞娣原來還沒睡著,她聽出他們的口音,他們兩個傻瓜你一句我一句推讓,她心裡又歡喜又好笑。她趕忙穿好衣裳摸出艇頭來,向外邊看個明白,果然是她常常想念的人,她歡呼道:「蝦球!哦!你們都在這裡!怎麼都赤了膊?快過來!快過來!外邊冷呀!」亞娣跳上去拉著蝦球的手,又望一眼蟹王七。蟹王七笑了,他心想:她還是疼蝦球比疼我多一點!即使是這樣,他也很愉快。三人跳下了艇,九嬸、九叔也給嘈醒了。大家寒暄一陣。敘敘闊別。蟹王七道:「九叔,快拿衣服出來借我們換一換!」亞娣摸摸蝦球濕透了的褲子,叫道:「唉呀!你們兩個人又打架掉落水裡去嗎?」蟹王七笑道:「是呀,我跟蝦球在水裡打了一架,蝦球差點給我打死了!」蝦球道:「你別聽他胡說八道!」亞娣罵蟹王七道:「你這蠻牛,動不動就拋人下海裡去!」蟹王七道:「你記性多好喲!我只不過抛蝦球下海一次,連他都忘記了,你還記得!」亞娣道:「死鬼,快到艇尾去換衣服!不要胡說八道了!」蟹王七道:「蝦球罵我胡說八道,你又罵我胡說八道,我爭你們不過。好,我就到艇尾換衣服去!」說罷就穿過艇尾去。亞娣接過了九叔的衣服,交給蝦球,叮囑他:「你到艇頭去換!」蝦球接了衣服摸出去。一會,亞娣也跟著出來。亞娣接過蝦球的濕褲子,拉蝦球蹲下來,小聲在他耳邊道:「蝦球,我有好多話跟你說和*圖*書!你再不要走了!」蝦球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他默不作聲。亞娣又說道:「怎麼不開口?你還記恨我嗎?你病的那天,我去看你,楊司理趕我出來,後來我又到鱷魚頭公館去看你,娘姨又趕我出來,後來我常常到城隍廟替你燒香求神,祝你平安!你還恨我?」蝦球道:「忘掉這些事吧,不要再提起來了。我年輕不懂事,不要怪我!」亞娣聽了蝦球這句話,伸手在他臉頰上親暱地捏一下,說道:「蝦球,不見幾個月,你的嘴學滑了!」這時,蟹王七在艇尾大聲嚷道:「亞娣!我褲頭上的鈔票變成濕柴了!我們到不夜天去吃宵夜吧!蝦球,你請不請客?」蝦球應道:「我的鈔票也濕了,上岸用掉它吧!」跟著對亞娣道:「今晚我請你喝一杯酒,請你吃掛爐鴨!」亞娣快樂極了,她拉拉蝦球的手道:「哦,蝦球,我也請得起你!我知道你是喜歡掛爐鴨的,我請你吃吧!」蝦球道:「你怎麼知道我喜歡掛爐鴨?」亞娣道:「怎麼不知道!說來話長呢!」她記得那個僱船人丁大哥曾經看見他站在玻璃櫥櫃外面望過掛爐鴨,但她怕蝦球難為情,不說出來。蝦球問:「誰說我喜歡掛爐鴨?」亞娣微笑不答。蟹王七已經走過來,把亞娣、蝦球兩人,拉住,大聲嚷道:「有話到不夜天去談,談到天亮也由你。現在我肚子餓了,走吧!」他又回頭對九嬸、九叔道:「九叔,你們看艇,我們回來帶燒鴨給你們宵夜!」亞娣道:「死鬼,拉拉拖拖幹甚麼,讓我穿好鞋呀!」亞娣進艇去找鞋子,蟹王七小聲問蝦球道:「怎樣?小兄弟,她講甚麼?你的主意打定了沒有?」蝦球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他答道:「我叫她忘記從前的事!」蟹王七道:「這很好。不要拖泥帶水,耽誤人家的前程。」蝦球問道:「七哥,你也打定了主意了?」蟹王七道:「早打定了。我打定主意跟她做個患難朋友。她是很夠朋友的,可不是麼?」蝦球道:「做夫妻不更好?」蟹王七道:「現在甚麼都談不上。兵荒馬亂,朝不保夕,拖個家幹甚麼?至於將來,將來誰又曉得漂流到哪裡?我想過了,還是光棍一條好。」亞娣走出來,問道:「你們吱吱喳喳講甚麼?」蟹王七道:「我跟我的小兄弟談論婚姻大事,我們幫鱷魚頭洪老闆打江山,打穩江山,再討老婆。」亞娣道:「呸!等你打穩江山,老婆嫁別人養孩子了!」大家笑做一圑,走上浮橋。
鱷魚頭在水中,觀看艦上的動靜。他聽見排槍聲和看見眾人撲通撲通地跳水逃命,他在水面露出勝利的狡笑。他知道他的差艦安全無恙,他的性命也安全無恙。他等差艦掉頭駛靠碼頭,他就朝北岸游過去。他一身濕淋淋像落湯雞似的爬上岸來,第一件事就回去檢查他的差艦的損失。天字碼頭的兵士已經撤退了,碼頭經過一陣騷亂後,已恢復寧靜。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找到大副,大副第一句話就向他說道:「艦長,你真是機警,你要是不跳水,你一定會吃你自己手槍的子彈呢!」鱷魚頭道:「大丈夫當機立斷,生死之間,不容一髮,還有甚麼可以躊躇的?」大副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要是居艦長的地位,我也會跳水的。」鱷魚頭道:「我知道你游水很有本領。你檢查過沒有?我們損失了些甚麼東西?」大副道:「還沒有看過呢。現在去看看吧。」於是兩人就上上下下地到處檢查。結果發覺僅剩下一張舢板,一個救生圈,其餘的救生設備統統給失業軍官們帶去了。人員則少了無線電生、蟹王七、蝦球三個人。鱷魚頭換過了衣服,就上岸去向值日官作了口頭存案,然後回到他的臨時辦公處新亞酒店五樓找黑牡丹去了。
四個人周遊廣州名勝。蝦球牛仔手拉著手,蟹王七、喜姐肩並著肩,一路指手劃腳,話長話短。他們漫步過熱鬧的長堤西濠口,上過愛群大酒店,登過六榕寺花塔,參觀觀音山五層樓,遊過西關上下九甫,進過金聲電影院,坐過陶陶居茶樓……大家興奮地搶著花錢,蝦球也歡喜得忘記登賬。喝完茶看戲,看完戲又吃晚飯,好像是大鄉里出城盡量吃喝享受一天,好回去講它十年八年似的。最後他們在西堤不夜天的門口分手,蝦球、牛仔回亞娣的艇過夜,蟹王七送亞喜回新亞酒店。在路上,亞喜對蟹王七道:「蝦球、牛仔兩個真要好,比親兄弟還好。」蟹王七道:「他們是同過生死患難的呀!我小時候也跟牛仔差不多一樣性情。」亞喜問道:「你從前也做過許多壞事,是不是?」蟹王七坦白的應道:「哦,我做過的壞事多極啦!我只差沒有出賣過朋友,沒有推瞎子落河,甚麼壞事我都做過了!」亞喜道:「也殺過人?」蟹王七冷冷應道:「殺過。」亞喜抬頭望著他,好久才說道:「好害怕!我簡直不敢相信!」蟹王七道:「我真的殺過人,我不騙你。你要明白,我殺的是壞人。我在鄉下給惡霸逼得沒路走才逃出來掙飯吃的呢!有機會我慢慢跟你說我的身世吧!」亞喜道:「好害怕!不要提了。」
無線電生好容易給艇家救上岸,一回到家裡,就叫老婆代寫報告告假一星期,在家休養壓驚。
已經過了午夜了。蟹王七陪亞喜到新亞六樓,亞喜想去敲洪少奶的房門,夥計跑過來攔住她,小聲說道:「馬專員在裡面!」亞喜呆站著,不知如何是好。蟹王七也想不出辦法來。亞喜自言自語道:「既然這樣,我們再到外面走走吧。」他們又乘升降機下樓,在西濠口亂走一陣。蟹王七這時才想出一個辦法來,他跟亞喜道:「喜姐,我帶你去亞娣的艇過夜,蝦球、牛仔他們都在那裡。你說好不好?」不曉得為甚麼,亞喜對亞娣始終有一點莫名其妙的成見,她垂頭答道:「我不下亞娣的艇!m.hetubook.com.com為甚麼要下她的艇呢?」蟹王七抓抓頭髮道:「那麼怎麼辦呢?」亞喜道:「我贊成下艇,但我不下亞娣的艇!」蟹王七敲一下他的腦袋道:「我真懵懂!西堤幾百隻客艇,為甚麼一定要下亞娣的艇!」
江面的喧鬧聲終把蝦球嘈醒了。他一骨碌爬起來,叫醒蟹王七,兩人臉也不洗,就上街去洗浴剪髮,買衣服鞋襪。回來時大家一身光鮮,喜得亞娣笑眯了眼睛。蟹王七對亞娣道:「你留蝦球吃飯,我要回去報到,不然老洪以為我淹死了。」亞娣道:「你馬上回來,我們等你吃飯。」蟹王七道:「不要等我了,我恐怕會有工作來不得。」亞娣偷望了一眼蝦球,就不再說甚麼了。蟹王七走了幾步,蝦球想想,留下來不好。他立刻叫蟹王七道:「七哥!等一等我,我也去見洪先生。」說罷他就向亞娣招招手,跳上浮橋去,奔就蟹王七。亞娣在艇頭笑著目送他們離開。他們走遠了,她的心頭才感到有點難受。
蟹王七、蝦球走去敲新亞五〇八號房門,黑牡丹開門看見蟹王七,驚喜道:「中隊長,你還沒給淹死!」蟹王七道:「死得這麼容易!——洪先生呢?我同蝦球來向副司令報到。」黑牡丹驚訝道:「他就是蝦球麼?」她望了蝦球一眼,然後對蝦球道:「人人都提起你,希望你早日回來。洪先生常常說要提拔你,他說他小時候也跟你一樣捱過苦坐過牢呢。你們抽香煙麼?吃蘋果麼?剛才魏總經理從香港送來的禮物。洪先生才送魏總經理出去,要晚上才回來。」說罷就開香煙切蘋果招待他們。她一面切蘋果,一張嘴就吱吱喳喳,說個不停,好像她幾個月沒跟人說過話要盡情說個痛快似的。蝦球坐在軟軟的沙發上,聽這女人絮絮不休,他覺得這女人粗魯得很有趣。黑牡丹道:「洪先生不久要到香港和海南島去走一趟,魏經理上廣州來找他,是想組織一個公司,做出入口生意。蝦球,你在香港住過,香港很好玩吧?」蝦球笑道:「有錢就好玩。」黑牡丹道:「我住在這裡太悶了!洪先生不回來,我只好跟這個人公仔——她指指壁上的石膏像——講話。我要跟洪先生到香港去玩玩,他不肯,我跟他吵了一夜。我一定要去香港玩玩!」蟹王七聽了覺得好笑。坐了一會,蟹王七道:「吃下蘋果,我肚子餓了,我們去飲茶,你去不去?」黑牡丹道:「我要等洪先生回來,你們去吧。」蟹王七就拉蝦球出來,上六樓去敲六〇八號的房門。
蟹王七、蝦球兩人很寫意地游到了對岸,在岸邊叫了一隻艇划去黃沙找亞娣。蟹王七道:「我喝了一口水。珠江水比海水容易下肚。」蝦球道:「我也喝了一口。七哥,到底剛才出了甚麼事呢?我不明白。」蟹王七道:「狗咬狗骨,理它幹甚麼!你冷麼?」蝦球道:「我不冷。你說誰是狗?」蟹王七道:「大家都是狗,連我們都是。」蝦球道:「你不要一
https://www.hetubook•com.com竹篙打死一船人吧!那些軍官不是甚麼狗,他們已經不替人賣命打仗了。」蟹王七道:「今天他們不能算壞人。可不知道為甚麼他們不能好好地過活。」蝦球道:「是呀,我就是這樣想。有許多事情我實在想不通。洪先生幹甚麼要跟他們作對呢?」蟹王七道:「誰曉得?」談著談著,他們就來到黃沙碼頭了。蟹王七道:「蝦球,我們要嚇亞娣一跳!」兩人赤膊踏上碼頭的浮橋,蝦球偷偷望一眼蟹王七的面孔,蟹王七也正在望他。大家都笑了。
蟹王七、蝦球、亞喜三人給鱷魚頭請了出來,他們站在走廊上,不曉得到哪裡去好。亞喜想起少奶叫她到公園去坐著等男人,她愈想愈羞忿。這時大家面面相覷,亞喜鼓起勇氣提議道:「我們到外邊飲茶看戲去吧!我做東!」蟹王七道:「哪裡話,你說我請不起客?」蝦球道:「我做東吧!洪先生剛才給了我錢,正好開銷。」亞喜道:「你的錢有用處,你留著。」蟹王七道:「沒有喜姐請客的道理,我們盡情去玩,田雞東,一人一份,好不好?」亞喜道:「這也好。蝦球管賬。」
果然是鱷魚頭回來。他看見蟹王七、蝦球兩人無恙,很高興。他還沒坐下來就吩咐蟹王七道:「我幾天不曾回過黃埔,你今天回去看看。駐地前後,要小心警戒。禺東又鬧械鬥,我們最好隔岸觀火,不要捲進漩渦去,保全實力,最為要緊。把這話告訴大隊長,說我叫他注意。我後天回去對大家講話。」又回過頭來對蝦球道:「你下星期跟我出發海南島,經過香港,停一天,你可以回去看看你母親。」他望望亞喜,亞喜道:「少奶沖涼。」鱷魚頭坐下來,抽一口香煙,半晌,他摸出一卷鈔票,抛在桌面上給蝦球,說道:「把你那小兄弟帶出來——我補他做勤務兵。你跟隨我走動。你們出去走走,我要午睡了。」
孩兒院的臭蟲特別欺負新人,把牛仔咬個不亦樂乎。早晨吹號起牀,來一套軍事管理的「整理内務」,牛仔是新丁,做得既不迅速又不確實,他受了罰:掃刷廁所内外,擔水沖洗溝渠。有些頑童訕笑他,他老實不客氣孝敬頑童幾拳頭,把人打得眼淚鼻血一齊流。這又觸犯了院規,導師說他第一天就犯規,記大過一次,罰停吃中飯一頓。警告他:再犯規就驅逐出院。牛仔硬著頭皮勉強忍受。他不相信他會在這裡住得上三天。
在升降機裡,蝦球突然想起牛仔來,他覺得這樣一個快樂的聚會,怎麼少得了牛仔?走出門口,他徵求蟹王七道:「我去芳村孩兒院叫牛仔出來,大家一道玩好不好?」蟹王七道:「好得很!我們一道去芳村玩,找到牛仔,再過河北來玩,喜姐你說好不好?」蝦球說明道:「牛仔是我的患難兄弟,我們去看他,四個人一齊玩,好不好?」亞喜點點頭。他們就叫艇划到芳村去。一路商商量量,計劃痛快地玩一天。各人有甚麼提議,都問一聲對方「m.hetubook.com.com好不好?」顯得又融洽又和氣。
不夜天真是名副其實,燈光照耀,食客滿座。三個患難朋友,彼此懷著微妙的心事,踏進飯店的大門口。直到三更半夜,才喝得醉醺醺地一歪一斜地走回黃沙來。
西堤的客艇是很清潔的,蟹王七的心也很清潔。他躺下來,不敢靠近亞喜。亞喜要他講他的身世,他就一五一十從能夠記憶起來的講起,一直講到了昨天怎樣跟蝦球決定了要立了業有一口安定的飯吃才成家娶親為止。蟹王七講完,就問亞喜道:「現在輪到你講了!」亞喜長長吁了一口氣,說道:「我是順德大良人。從前我們養蠶種桑,現在桑樹都給砍倒做柴燒了,我們沒有工做,沒有飯吃,只好到香港給人做娘姨。我有過丈夫,但我不曾落過家;等到我想家時,我的丈夫又不幸短命死了!命苦啊!……」才說到這裡,她就嗚咽地哭起來了。
先生氣喘喘追到門口,蟹王七向她開玩笑道:「不要追他了,你們少一個吃飯不正好嗎!」
蝦球幾個人走到孩兒院的門口,蝦球對蟹王七、亞喜道:「你們在這裡等著,我進去叫牛仔出來。」蝦球走進院内去,廣庭沒一個人,原來他們在上課。蝦球跑到課堂各個窗口外張望,牛仔一看見蝦球,竟在課堂内大聲歡呼起來:「蝦球哥!」他的歡呼驚動全堂院生,把先生氣得瞪眼結舌。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經請求許可就衝出課堂,蝦球迎著他叫道:「牛仔,我來接你,你想不想出院?」牛仔道:「快跑!現在就走吧!這是一座監牢,沒有一點錯!」走出大門口,蝦球對蟹王七道:「七哥,我們在碼頭等你!」說罷就牽牛仔的手飛奔而去。
太陽清早露出臉來,俯覽著珠江的船艇,它把溫暖帶到人間。蟹王七、蝦球仰臥在亞娣的艇頭,睡得很暖很甜。昨夜的酒,混合著他們的友情和愛情,一起吞進肚子裡去,升華了,發散了。一夜沉醉的亞娣,也很遲才起來,九叔上街買菜,九嬸燒開水沖濃茶預備給他們解酒。
失業軍官們變成潰兵,各尋生路,他們「守護生命線」的這一役,一開始就給人擊潰得一敗塗地了。
亞喜開了門,她驚呼起來:「蝦球!是你呀!」蝦球應道:「喜姐,你好!」他一眼看見洪少奶,又問候她:「少奶你好!」少奶道:「蝦球,你幾時回來的?」蝦球不知道從哪裡說起。蟹王七代他簡單說明了近來的經歷,少奶聽了,說道:「你來得好,洪先生正等人用,你就跟洪先生做事吧。」說罷就站起來問亞喜道:「浴室的東西弄齊了麼?我要沖涼了。」亞喜道:「弄齊了。」少奶就進浴室去。蝦球見少奶冷冷的傲慢神態,覺得這個少奶跟在香港時那個高興跟工人談話、打小麻將的少奶不同了。亞喜對蝦球說道:「你長得高了,也黑了。」蝦球笑道:「風吹雨淋日曬,當然黑啦!」亞喜笑笑不答。這時有人叩門,亞喜聽慣了這叩門聲,對他們說道:「洪先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