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蝦球傳

作者:黃谷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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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山長水遠 桐油缸裝桐油

第三部 山長水遠

桐油缸裝桐油

趙科長是參謀處的紅員,情報特別靈通,他供給鱷魚頭不少參考資料。從各縣敵情到他太太洪少奶最近的郊遊,從四邑告警到保安圑擴編後的行動,他都得到不少線索。為了酬謝趙科長,他偽稱道:「有個朋友從香港帶來幾條三五香煙,改日我叫人送兩條過來。」趙答:「那就預先多謝了!」
陳連長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軍官。寬廣的額角上有一抹彈傷的痕迹,顯然是曾經戴過花掛過彩的。粗濃的眉毛底下藏著一雙深陷在眼蓋内的大眼睛。他聽見新兵行列中有人喊他,他的一雙銳利的眼光盯看著吳猛,認出他來了。他跟在新兵行列旁邊,問吳猛道:「怎麼,你頂了人的名字到這裡來?」吳猛答道:「報告連長,我原來是本營第五連的班長,派出去押船,船沉了,逃生回廣州,沒辦法活下去,才頂了幾個錢花花。想不到這麼巧又給送來自己原部隊補充……」他的話還沒說完,帶隊官就呼:「立正!向左轉!」的口令,他只得跟著隊伍跑步上前趕緊站好隊。陳連長等帶隊官叫完了「報數!」、「稍息!」的口令,就走過去跟帶隊官道:「張排長,撥給我們的新兵就只這些嗎?」張排長道:「這是第一批,還有第二批跟在後面。」陳連長道:「真是開玩笑,裡面竟有第五連的舊班長。」張排長微微一笑,放低聲音答道:「這不稀奇,我們的三不怕營長他連警備部的便衣偵探,探訪新聞的記者都抓來過。」陳連長問:「幾時分發?」張排長道:「要等營附交代,我先把名冊送去。」陳連長道:「你等一等,名冊我看看。」陳連長接過名冊,他找不出吳猛的名字。他向隊伍高聲叫:「吳猛!」吳猛大聲答:「有!報告連長!我在五連的名字是伍貴,現在的名字是彭一平!」陳連長交還名冊給張排長,他逕到營部去了。
「目前各縣匪情緊急,圑部來電話,叫我們隨時準備出發。老實說,廣州這個鬼地方,再好的部隊都住壞,各種引誘這樣多,老實說,我當了兵我也要逃走!所以,我一向就不主張住廣州。現在好了,我們就要出發了。這幾天,要嚴防逃兵!老實說,我兄弟一向主張以德服人,這是我兄弟對大家的態度,但不是我完全放鬆大家,大家以為可以亂來,亂來要顧住你們的腦袋!帶幹部和帶兵不同,大家帶兵就非嚴不可,弟兄拉屎都要請假!並且還要另外派一個弟兄監視到他拉完回來,前前後後,絕不能有一點兒放鬆,老實www.hetubook.com.com說,弟兄們份子複雜,三流九教、工人、學生、教員都有,難保沒有奸匪混進來,我們要像防賊一樣防備他們。來往書信,絕對要檢查!留心那些不嫖、不賭、不抽煙、愛讀書報的傢伙,他們思想一定有問題。更要防備那些扮豬吃老虎的偽裝傻瓜!總而言之,大家帶弟兄不要當他們是人,當他們是一批家賊、一群畜生就不會錯了!你待他們太好,你就不能叫他們絕對服從,打仗時槍未響就向後轉逃跑。還有,大家在廣州所有一切錢銀債務,限三天内清理完畢。我們要保全部隊的名譽。好頭不如好尾,千萬不要欠下人一身爛債,留個臭名。老實說,我知道大家都貼錢養了不少契家婆;這些女人,背後罵我們作『肥田料』,見錢眼睛就睜開。老實說,一個都要不得!我警告大家,任何人都不得帶女人隨隊出發!不管正式結髮或臨時姘頭。如查出來,老實說,我必定嚴辦!我以身作則,我如帶女人出發,大家也可嚴辦我!完了!」三不怕的「老實說」說完之後,眾人又「喳」一聲立正致敬,他就答禮轉身走開了。
陳連長心想:幸好我還沒討老婆,省得這些麻煩。打仗有女人跟在後邊,總是拖手拖腳,不好照應。去他媽的!打這樣的仗又何必認真!
吳猛、廖志強、胡萬順三個人到了廣州市,正似俗話說的「桐油缸依舊裝桐油」,不到一天,他們便把自己賣身給人命販子,補名去頂替中簽的壯丁。他們以新兵的資格,給送到一個營部去。一腳踏入大門口,吳猛便對廖志強說道:「我的天!我們又回到老家了!孫悟空打了七十二個筋斗,依然打不出如來佛的掌心!我們又要挨三不怕唐營長的咒罵了!」胡萬順大概因為多吃了一點辣椒,小聲狠狠罵道:「媽的!出發打仗,老子就幹掉他!」門口一聲「敬禮」!一個連長走進來。吳猛回頭一看,原來是他在山東打仗時的舊連長,一同給俘虜過去的。他喜出望外,走過去向他敬個禮,叫聲:「陳連長!」
鱷魚頭走出馬公館,非常得意。甚麼撤差查辦,實在是空操心。
第二天上早操的時候,三不怕唐營長到來看操。陳連長是值星官,他高呼一聲口令:「立正!」然後就跑步到三不怕跟前報告公差勤務人數,病事假人數,實到官兵人數。報告畢,又跑步回來叫一聲「稍息!」各連再開始動作。等到下操號聲吹起來,三不怕就吩咐陳連長道:「值www.hetubook.com.com日排長帶隊回去,其餘官長集合講話!」陳連長就宣布營長的命令,隊伍就由值日排長帶離操場。官長跑步到陳連長面前,他舉起右手指示排頭站隊位置,隊伍站好,他就跑到排頭入列,面向三不怕叫一聲:「敬禮!」三不怕答禮後他接著喊:「禮畢!稍息!」三不怕站前一步,從頭到尾很神氣地看大家一眼,然後開口道:「各位同志!」大家就「喳」的一聲自動立正,三不怕舉手答禮,叫聲:「請稍息!」他這樣才講入正題道:
晚上,點呼就寢後,陳連長把吳猛叫到連長室來,詳細盤問他從山東被俘到釋放之後的經過。吳猛答道:「連長,你也知道啦,定陶那一仗,真打得冤枉!我們的汽車剛要停下來,就聽見弟兄們喊道:到定陶了!有沙梨吃啦!話還沒說完,『老八』的鐵沙梨就擲過來了。大胖子旅長嚇得發抖,還是副旅長把他背下來。我的機關槍還沒來得及架好,就聽見有人喊繳槍了。連長,這到底是怎麼搞的?我現在還想不清楚。」陳連長道:「我們是瞎子打仗,黑墨墨,不打敗仗就怪。後來你怎樣了?」吳猛道:「後來他們帶我們到一個草坪上,分開官兵,把我們弟兄集合在一個院子裡,登記我們的姓名,檢查我們的武器。公物一律收繳,私物就記錄下種類數量,發下收條,說是代我們保存好,以後就上政治課講道理,鬧了一個禮拜,就向我們宣布道:留者歡迎,原級錄用;去者歡送,發給旅費。我當時想:有這麼大的蛤蟆隨街跳?真是餓雀遇到飛來蜢,有這麼好吃兼方便?原來他們賣的膏藥果真如假包換。」陳連長說:「那你怎麼不留下來?」吳猛道:「憑良心說,誰願意在山東冰天雪地吃窩窩頭呢?還是回廣東好。連長,你後來又怎樣?」陳連長道:「我們給編進教導圑,還好。」吳猛笑道:「他們說官長頭腦頑固,要多訓幾個月。可是真的?」陳連長笑道:「在那裡休息幾個月,讀了一些書,也還好。想不到回到廣東來,又給調訓。」吳猛道:「我回到廣東來,東不成,西不就,沒有一樣生意做得成,無奈何,又鑽進這個桐油缸來。桐油缸,裝桐油,真沒辦法,連長你好吧?」陳連長道:「好甚麼!回到家鄉,沒有一件事情能做。見到十年不見的母親和患病的父親,陪了老人家住了半個多月,天天挨稀粥,悶得幾乎發狂,又不得不出來報到了。」兩個舊袍澤的遭遇大同小異,他們互和_圖_書相傾訴了一番舊事後,就默默無言了。陳連長給了吳猛一根香煙,大家一邊抽煙,一邊也沉在回憶中。陳連長想到人家怎樣護送他到黃河過渡,怎樣跟他珍重道別,怎樣勸他不再幫人打内戰,又怎樣關心他的旅費和旅途中的安全,自己也曾為別人的友情感激得說不出話來。可是,今天自己的所做所為,完全違背了人家的期望了。對著吳猛,這種精神苦悶是不能說給他聽的。他叮囑吳猛道:「你得小心,我們這種人上頭是認為不大可靠的。你可別在人面前提起我們在山東的舊事。這裡環境很複雜,上頭疑神疑鬼,我們多說話是會壞事的,你記得!」吳猛道:「連長,我記得!」陳連長道:「你辛苦了一天,回去休息吧!那兩個知道你的歷史的胡萬順、廖志強,也叮囑他們不要亂說話。」吳猛答允了連長的叮囑,鞠躬敬禮而退。
馬專員收下了鱷魚頭的禮物,馬太太堆著一臉笑容接過了馬專員遞過去的東西,笑道:「洪艦長你真太客氣了!太客氣了!」鱷魚頭道:「小小意思,不成話。這次還是托馬太太鴻福,不然就給鯊魚吞食回不來了。」馬太太道:「是呀,我們也真替你耽心,這世界實在愈來愈不成話了!軍艦自動沉沒,飛機無端失事,不知多少人冤枉死了!唉呀,我還沒告訴你呢,你說荒唐不荒唐,前天德祺同德珍從沙面出來,竟有人敢白天硬抓德祺去當兵呢!你說荒唐不荒唐?」鱷魚頭道:「真是荒唐!大少爺也抓去當兵?這還成世界!」馬太太道:「後來還是德珍機警,她從德祺口袋取出那張出國護照給那些抓丁的人道:『你們發了瘋了?有眼不識泰山,他是政府派到美國去的留學生呀!』這一來,才把那些混蛋嚇跑了。」馬專員轉過去來對鱷魚頭道:「聽說你調任保安圑,有官無兵,你預備怎麼樣去充實那麼多空額?你可不能滿街亂抓人,這成甚麼體統!」鱷魚頭應道:「不敢這樣亂來,以後隨時聽主任指導。」馬專員慨嘆道:「兵源枯竭,是當前一個嚴重的問題。部隊天天整補擴充,三教九流,土匪流寇都混到正規軍來,軍風紀愈搞愈不成樣子。我們喊了幾十年革命革命,現在自己變成人家革命的對象了!」馬專員這一番感慨,鱷魚頭莫測高深,不知道是罵上頭政府還是罵他和張果老?流寇隊伍分明是暗指他們那些草莽英雄。他不好說甚麼,只有含糊點頭,表示聽見了。馬專員又繼續說道:「不過你們的責任實在也很重大和-圖-書,在後方保國保鄉,就全靠你們了!好好地幹吧!差艦的事,再補一個詳詳細細的報告上來。那批軍火,實在太可惜了!」馬專員很可惜那批軍火,鱷魚頭又痛心他的貨物,各有各的懷抱。至於艦上淹死的人,再也沒人提起。
三不怕隸屬的那個團,就是奉了命令準備出發的。他們的作戰秘密計劃的重心是這樣的:一路沿江佛公路出發到南海九江,一路走水路沿西江高要、鶴山、高明到達九江對面的鶴山古勞,然後會合向四邑境鏟下去,到達台山相機出擊。對於這次出發,有一個念頭大家都心照不宣,那就是到四邑後向金山伯、金山婆大鏟一筆美鈔港幣和金飾。防軍壓境給老百姓帶來的痛苦,那些告急請兵的縣長參議員們是不理會的,因為這痛苦他們不會身受。
在這團人候命出發的期間,鱷魚頭洪斌的新任命發下來了。果然是保安圑長。他奉召到省參加治安局召集的重要會議,討論擴編有關的一切問題。光頭參座也出席訓話。他在會議廳看見了那個在沙溪密謀圍捕失業軍官的趙科長。他的任務是幫助治安當局首腦布置這次會議。他跑過來握鱷魚頭的手道:「久違久違!」鱷魚頭笑道:「沙溪一面之後,失教許久了。」鱷魚頭應酬一番之後,就把握機會,約趙科長於會後外出便飯。
三不怕唐營長自從交卸了艦長任務之後,調升到總部去當了一個時期的少校附員,轉眼間他就給調到這正規部隊當少校營長。他的部隊勤務很多,又駐紮在大都市,因此逃亡率很高,但三不怕除了經常派人到粵海師管區坐催新壯丁外,還隨時自由在外間抓丁補充,一來填補缺額,二來借機發財,倒也一舉兩便。但因為做得太過火,抓錯了不少有來頭的人,給人控告,他就把一個受自己命令自由抓丁的第六連連長呈請免職,上頭批准了他,並派在曲江受訓期滿、經過思想檢查、忠實可靠的陳華接任連長。陳連長已到差幾天了。
三不怕這個營是隸屬於一個正規師的機動運用的一團。這機動的一團是輪流指定的,逢到這一團出發,其他幾圑就拱衛市郊整補訓練。各縣縣長老爺的告急電報來得愈多,機動兵團出動的機會就愈多。縣長老爺的告急電報有時也不大靈驗,比方說西江羅定吧,軍情緊急,不僅是人民武裝活躍在縣城附近,就連自衛團隊也先後叛變,「特急」、「十萬火急」的電報天天打,兵還是一個不派。原因就是縣縣都有急電,其他的大縣有「猛人」在省城坐催,和*圖*書參議員又大叫大鬧,就只好先應付這類有猛人在省催促的縣。四邑、恩平、開平、台山、新會各縣就是一個例。有一個省參議員在政府官員面前拍起桌子大叫道:「我們四邑除了縣城外,統統都淪陷了!你們上面袞袞諸公知道不知道?」這樣一鬧,省當局就不能不理了。
陳連長在三不怕的房門口呼一聲:「報告!」三不怕就請他進去。接著,張排長也跟著進來。三不怕在看張排長交來的名冊,一邊「唔,唔,唔,」應酬著他們的口頭報告。陳連長報告道:「這名冊上的彭一平是我的舊部下,原名叫吳猛,打仗很勇敢,可否請營長仍派到職連服務?」三不怕一邊「唔,唔,」應著,一邊就用紅鉛筆尖找到了「彭一平」這個名字,自語道:「甚麼彭一平!怪難聽的名字!還是改回吳猛吧,是不是勇猛的猛——唔,唔,好,就派給你。」說罷就在吳猛名字頭上寫上「六連」兩個字。一邊說著:「這次師管區移來的新兵,的確做到了迅速確實四個字。即補即解,大概知道我們要出發了。老實說,我們的軍隊難打勝仗,出發命令還沒正式發下,他媽的,全城都傳遍了。」陳連長問知對他沒有甚麼訓示,就退出來。
這之後,鱷魚頭就買了一大批海南土產,和一批在市面買得到的香港洋貨衣料、墨水筆、化妝品、香煙之類,預備了適合馬專員、馬太太、大少爺、二小姐各人身份的禮物,分別包好,就坐汽車親自送到多寳路馬專員公館去。馬專員一見鱷魚頭到來就責問道:「怎麼這時候才看我?」鱷魚頭應道:「報告主任,我回來就病倒了,發了幾天大熱症,起不了牀,所以……」馬專員道:「大熱症?呀,危險得很!我明天叫個醫生給你看看。」他明知道鱷魚頭的病是假的,仍然當真有那麼一回事似的。在作偽的這點本領上,馬專員到底比鱷魚頭棋高一著。
他的汽車經過長堤回西濠口,他滿臉春風,把泊在長堤江邊將他從香港載來的亞娣艇忘記得乾乾淨淨了。
陳連長回到連部來,聽到張排長跟駱排長議論道:「他用得著帶家眷出發?他的家眷到處都是。一手拿左輪,一手拿關金,管你千金小姐,良家婦女,教員學生,喝一聲要錢還是要命?他管你從不從?他自己亂來就不怕,我們娶個老婆就不行,見他媽的鬼去吧!」少尉排長駱雄笑道:「你急甚麼!我們的娘子軍情報比敵人還靈通,我們的宿營地還沒找到,她們就跟蹤追擊前進了。她們有雌老虎圑長太帶領,怕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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