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一 樸質的本心
夜鷹之星
「哥哥,到底是怎麼了?你先別急著走。」
「你不該胡思亂想。先去冷靜一下腦袋。這種時候,就該飛進漂浮冰山的海中,如果附近沒有海,最好飛進裝滿冰水的杯中。」
「哥哥,你可不能走。蜂鳥也住在那麼遠的地方,你走了不就剩下我孤伶伶。」
「別說傻話了。你到底是甚麼東西。分明只是一隻普通的小鳥。憑你的翅膀要飛來我這裡,得花上億年、兆年、億兆年喔。」說完把頭扭向別的方向。
「太陽閣下!太陽閣下!請把我帶到您身邊。哪怕被燒死也沒關係。即便是我這麼醜陋的身軀,燃燒時應該也會發出小小的光芒吧。請帶我走吧。」
夜鷹不停不停地筆直往天上衝去。山上的大火現在看起來只有菸頭那麼大了。夜鷹還在繼續向上飛。
夜鷹直接飛去找弟弟翠鳥。美麗的翠鳥正好也起來查看遠方的山林大火。他看著夜鷹飛落,說道:
當夜鷹全速飛翔時,天空彷彿被切成二半。一隻甲蟲飛進夜鷹的咽喉,拼命掙扎。夜鷹立刻把甲蟲吞下肚,但那一瞬間,他覺得背上似乎有一陣寒意竄過。
「不了,我不能待太久。蜂鳥那邊,改天你再替我問候他吧。我走了。後會無期。永別了。」
但他飛了又飛,還是無法接近太陽。太陽反而變得越來越小也越遠。
然而星星的大小仍和剛才一樣,始終沒變。他的呼吸粗重如風箱。寒冷與冰霜如利劍刺向夜鷹。夜鷹的翅膀已癱軟無力。他張開含淚的眼睛最後又看了一次天空。是的。這就是夜鷹的最後結局。夜鷹到底是墜落地面還是上了天,是一頭栽倒還是往上衝,已經不得而知。但是他的心情安詳,沾血的大嘴https://www•hetubook.com•com喙稍微往兩邊拉開,分明是笑了一下。
「怎麼會做不到。我給你取個好名字吧。就叫做市藏。市藏。這名字不錯吧?對了,既然要改名,就得讓大家都知道你改名了。聽著,你啊,就在脖子上掛一塊寫有市藏二字的牌子,挨家挨戶去和大家打招呼,親口告訴大家,你從今以後改名為市藏。」
(啊,每晚我都殺死了甲蟲和無數小飛蟲。而這次將輪到我被老鷹殺死。那種滋味原來如此痛苦。唉,好痛苦,好痛苦。我再也不要吃蟲子了,就這樣餓死算了。不,在那之前大概會先被老鷹殺死吧。不,在被殺死前,就讓我飛到遙遠又遙遠的天際吧。)
某個傍晚,老鷹終於找上夜鷹的住處。
老鷹趾高氣昂說:
夜鷹向太陽鞠躬道謝,隨即忽然頭暈腦脹,終於掉在原野的草地上。他覺得自己彷彿在作夢。身體輕飄飄飛升到或紅或黃的星星之間,一下子又被風吹得遠遠的,一下子又好像有老鷹來抓住他的身體。
「星星閣下!西方的淺藍色星星閣下!請帶我一起走吧。哪怕被燒死我也不在乎。」
然後夜鷹微微張大嘴巴,筆直伸展雙翼,迅如箭矢地劃過天空。無數隻小飛蟲就這樣進了他的咽喉。
迄今仍在燃燒。
「就是啊,天哪,瞧他那張大嘴巴。八成是青蛙之類的親戚吧。」
夜鷹已經完全無力了,他合起翅膀,朝地面墜落。就在他脆弱的雙腳離地面僅剩三十公分時,夜鷹倏然如狼煙直上雲霄。來到天空中央後,夜鷹猶如老鷹要攻擊熊那樣身體猛然一抖,豎起羽毛。
山上的大火漸漸如水流蔓延,雲層彷彿也在熊熊https://m.hetubook.com.com燃燒。
「哼。怎麼又出來了。哎呀,瞧他那副德性。真是給我們鳥界同胞丟臉啊。」
四下天色已暗。夜鷹飛出鳥巢。雲層陰險地發光,低垂天際。夜鷹幾乎是緊貼著雲層,無聲地在天空徘徊。
「這個嘛,沒辦法。今天你甚麼都不要再說了。還有,今後除非逼不得已,否則你也不要隨便抓魚了。知道嗎?再見。」
夜鷹很失望,搖搖晃晃地墜落,然後再次振翅飛翔。這次他鼓起勇氣朝北方的大熊星筆直飛去,同時高喊:
冰涼的物體忽然落在臉上。夜鷹睜開眼。原來是嫩芒草的葉子滴落的露珠。已經入夜了,墨藍的夜空中,無數繁星閃爍。夜鷹展翅高飛。今晚也有山林大火熊熊燃燒。夜鷹藉著那火光的微弱照明,盤旋在冰冷的星光中。然後他又飛了一圈。最後鼓起勇氣對著西方天空美麗的獵戶星筆直飛去,同時大喊:
就在身體幾乎碰到泥土之際,夜鷹又翩然扭身衝向天空。雲層已變成鼠灰色,對面的山脈火紅燃燒。
而夜鷹之星仍在燃燒。永永遠遠地燃燒。
雲層已變得漆黑,唯有東方被山上的火光染紅,看起來很可怕。夜鷹感到心頭滯悶,一邊繼續往上飛。
「不。我的名字還可以說是神賜予的,至於你的嘛,說穿了,是向我和夜晚借來的。快把名字還給我!」
「鷹老大。這我做不到。」
「誰說的,你當然做得到。你非做到不可!如果到明天早上你還沒有這麼做,我就立刻掐死你。我真的會掐死你喔,你最好記住。明天一早我就挨家挨戶去問他們你有沒有來過。只要有一家告訴我你沒來過,到時候你就死定了。」
寒冷www.hetubook.com.com令他呼吸時心口都冒出白煙凍結。空氣也變得稀薄,他不得不拼命快速拍動翅膀。
夜鷹哭著回到自己的家。短暫的夏夜已經快要天亮了。
「星星閣下!南方的藍色星星閣下!請帶我去您那兒。哪怕被燒死我也無所謂。」
「哥哥,晚安,有甚麼急事嗎?」
「東方的白色星星閣下!請帶我到您那裡。哪怕被燒死我也無所謂。」
「北方的藍色星星閣下!請帶我去您那裡!」
大狗忙碌地閃爍或藍或紫或黃的美麗光芒,一邊說:
獵戶星英勇高歌,壓根兒不理會夜鷹。夜鷹快哭了,失魂落魄地向下墜,好不容易才煞住,再次衝上天。接著,他朝南方的大狗星座筆直飛去高喊:
然後他高亢地吱吱吱鳴叫。聲音宛如老鷹。睡在原野及樹林的其他鳥類全都驚醒了,渾身哆嗦著滿臉疑惑地仰頭望向星空。
晨霧散去,太陽正好從東方升起。夜鷹忍住幾乎令他頭暈的刺眼光芒,如箭矢般飛過去。
「沒有,我只是決定去很遠的地方,所以出發之前先來看看你。」
其他的鳥,光是看到夜鷹的臉就皺眉頭。
之後過了一會,夜鷹清醒地睜開眼。他看著自己的身體如今化為磷火般的美麗藍光,靜靜地燃燒。

「鷹老大。那太強人所難了。我的名字並非自己取的。是神賜予的。」
「可是那太強人所難了。與其那樣做,我寧可死掉。請你現在就殺死我吧。」
如此說來,他的名字m•hetubook•com•com帶有「鷹」字好像很不可思議,其實,這是因為夜鷹的翅膀格外有力,迎風翱翔時看起來就像老鷹,而且叫聲也很尖銳,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像老鷹。當然,老鷹對此耿耿於懷,非常不滿。因此只要一看到夜鷹,老鷹就會傲慢地聳起肩膀說,「你快去換個名字!快去換個名字!」
比方說,雲雀其實也不是多美麗的鳥,卻自認為起碼比夜鷹好太多了,因此傍晚遇到夜鷹時,就會非常厭惡地陰森森閉上眼,把頭扭到另一邊。更小隻的長舌鳥類,也總是當著夜鷹的面說他壞話。
夜鷹是一種非常醜陋的鳥。
夜鷹閉眼默默思考。
雙腳軟趴趴的,連二公尺都走不了。
在他身旁的,是仙后星座。天河的淺藍色光芒,緊挨在他的後方。
大熊星靜靜地說:
每次都是這樣。唉,如果不是夜鷹而是普通的老鷹,像這種半吊子的小鳥,光是聽到他的名字恐怕早已渾身發抖臉色發白,把身體縮得小小的躲到樹葉後面了吧。可惜,夜鷹並不是老鷹的兄弟更不是親戚。反而是那種美麗的翠鳥以及宛如鳥界寶石的蜂鳥的兄長。蜂鳥吸食花蜜,翠鳥吃魚,夜鷹則是捕捉飛蟲。而且夜鷹也沒有尖銳的和*圖*書爪子和嘴喙,所以即便再怎麼弱小的鳥,都不可能害怕夜鷹。
「可我真的做不到。」
又一隻甲蟲飛進夜鷹的喉嚨。甲蟲拼命掙扎彷彿要抓破夜鷹的喉嚨。夜鷹勉強吞下肚,這時,突然心頭一跳,夜鷹放聲大哭。他邊哭邊在天空一圈又一圈地盤旋。
羊齒葉吸收了黎明的霧氣,青翠冰涼地搖晃。夜鷹開始高聲鳴叫。之後他把鳥巢收拾乾淨。再將全身的羽毛梳理整齊,再次飛出鳥巢。
(為什麼我就這麼討人厭?是因為我的臉孔彷彿沾了味噌,我的嘴巴裂到耳朵旁吧。可就算如此,我也從來沒有做過壞事。綠繡眼的寶寶從巢中掉下來時,還是我幫忙把他帶回巢裡的。結果綠繡眼就像寶寶被小偷搶走似地一把從我懷裡搶走寶寶。然後好像還狠狠嘲笑了我來著。現在居然叫我在脖子上掛甚麼市藏的牌子,真是太悲慘了。)
「不行,這種事絕對免談。要成為星星,必須擁有相應的身分才行。而且也需要很多錢。」
夜鷹很失望,搖搖晃晃墜落,然後第四次飛上天。接著,他又朝東方剛升起的天河彼岸的老鷹星高喊:
「喂,在嗎?你怎麼還沒有改名字?真是不知羞恥。你和我,格調簡直差太多了。比方說,我可以在藍天無止盡飛翔。而你,卻只能在昏暗的陰天或夜晚才出來。還有,看看我的嘴巴和爪子。然後再好好看看你自己的。」
「你是夜鷹吧。原來如此,想必你很痛苦吧。你不妨今晚飛上天,試著拜託星星。因為你並非白日的鳥。」太陽說。
臉上到處都是斑點好似沾了味噌,鳥喙扁平,一直裂到耳朵邊。
「哎,你再好好考慮一下嘛。市藏這名字其實沒那麼糟。」老鷹張開巨大的翅膀,朝自己的鳥巢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