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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鐵道之夜

作者:宮澤賢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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輯三 真正的幸福 銀河鐵道之夜

輯三 真正的幸福

銀河鐵道之夜

喬凡尼用雙手抱著還熱呼呼的牛奶瓶,走出牧場的柵欄。
「這就奇怪了。我前天還收到他非常快活的來信。他應該今天就會抵達了。大概是船遲到了吧。喬凡尼,明天放學後請和大家一起來我家玩。」
「小心別破壞那邊的突起。要用鏟子,用鏟子!啊,從遠一點的地方開始挖。不行,不行。你那麼粗魯做甚麼!」
「有甚麼事嗎?」
「好了,已經準備就緒了嗎?南十字馬上就到了。」
(在如此安靜的好地方,為什麼我就不能更愉快一點呢?為什麼就我一人獨自寂寞?可是康帕內拉太過分了,他明明跟我一起搭乘火車,卻只顧著和那種女孩子講話。我真的好難過。)喬凡尼又用雙手半遮住臉,凝視另一側的窗外。清亮如透明玻璃的笛聲響起,火車靜靜啟動,康帕內拉也落寞地用口哨吹起〈星星巡行之歌〉的旋律。
「我可以表演跳下車去摘那朵花,然後再跳上車給你看。」喬凡尼躍躍欲試說。
「哎呀,這是哪裡?哇,好漂亮。」青年的身後還有個身穿黑外套年約十二歲看起來很可愛的褐眼女孩,挽著青年的手臂不可思議地看著窗外。
「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再見!」喬凡尼忍住想哭的衝動,氣呼呼地不客氣頂回去。女孩非常難過地睜大眼睛又回頭看了他們一次,然後默默走了。火車車廂內已經少了一半以上的人,頓時顯得空蕩蕩很寂寞,吹入滿車廂的冷風。
「這樣子啊。距離河流想必很遠吧。」
「再見。」女孩轉頭對喬凡尼二人說。
「那很好啊。這輛火車,其實哪都能去喔。」
「我們可得振作起來好好表現喔。」喬凡尼的心頭彷彿湧現嶄新的力量,他深吸一口氣如此說道。
「好,關上吧。天已經涼了。」
喬凡尼立刻站起,站起來之後卻無法明確回答出來。扎奈里從前面的位子回過頭,看著喬凡尼噗哧一笑。喬凡尼已經緊張得面紅耳赤。老師又說:
喬凡尼心頭一冷,只覺得周遭都在嗡嗡響。
喬凡尼走進玄關,只見母親就躺在一進門的房間蓋著白色薄巾。喬凡尼打開窗子。
喬凡尼沒回家,彎過三個街角走進某家大型印刷廠,對著坐在門口櫃台身穿寬鬆白襯衫的人行禮後,脫下鞋子走進去,打開盡頭那扇大門。雖是大白天,裡面卻燈火通明,無數輪轉式印刷機正在不停運轉,包頭巾或戴帽子的人們像唱歌似的一邊朗讀或計數一邊忙碌工作。
「大概是燃燒酒精或用電力吧。」康帕內拉說。
「啊,你先吃吧,我現在還不想吃。」
「哇,這種鳥真的好多喔,天啊,天空簡直美極了。」女孩對喬凡尼說,但喬凡尼覺得女孩很傲慢真討厭,只是默默抿著嘴仰望天空。女孩微微嘆了一口氣,沉默地回到座位。康帕內拉有點不忍心,從窗口縮回腦袋看地圖。
康帕內拉忽然像豁出去似地,有點結巴地激動說道。
驀然回神才發現,打從剛才,喬凡尼搭乘的小火車就在空咚空咚不停奔馳。喬凡尼此刻竟然真的坐在夜間輕軌火車亮著成排小黃燈的車廂內,從車窗望著外面。車廂中,鋪著藍色天鵝絨的座椅空蕩蕩的,對面漆成鼠灰色的壁面,有二顆巨大的黃銅按鈕閃閃發亮。
「請把車票給我看一下。」戴紅帽的高個子車掌,不知幾時已筆直站在三人的座位旁如此說道。捕鳥人默默從口袋掏出一張小紙片。車掌看了一下,立刻撇開眼,彷彿在問「你們的車票呢?」微動手指,把手朝喬凡尼二人伸出。
「我現在每天早上送報紙時也會繞道經過他家。可是每次他家裡都靜悄悄的。」
「已經沒希望了,因為他落水至今已經過了四十五分鐘。」
「對了,今晚是銀河節吧。」
「啊,龍膽花開了,已經是秋天了呢。」康帕內拉指著窗外說。
「嗯,可是,要是我沒搭船就好了。」
「沒有。」喬凡尼微微搖頭。
喬凡尼正想開口問康帕內拉「你之前就在這裡嗎」時,康帕內拉已經先開口了:
喬凡尼逃避他的注視。等康帕內拉高大的身影離開不久,同學們又紛紛吹起口哨。彎過街角時,喬凡尼回頭一看,扎奈里正好也朝他回頭望。而康帕內拉又高聲吹著口哨朝對面朦朧可見的大橋走去了。喬凡尼忽然有種難以形容的寂寞,猛然開始奔跑。本來正拿手摀著耳朵一邊哇哇叫喊一邊單腳蹦蹦跳的小小孩們,以為喬凡尼是在跑著玩,於是也哇哇大叫助陣。不久,喬凡尼匆匆奔向黑色山丘。
「好,那我們告辭了。」喬凡尼鄭重向學者行禮。
小男孩神氣活現說。
「好像沒送來。」
「趁現在快飛過吧,候鳥們!趁現在快飛過吧,候鳥們!」那個聲音清晰可聞。同時又有幾萬隻的鳥群筆直劃過天空。從車廂中央喬凡尼二人探出頭的窗口,女孩也露出臉孔,她美麗的臉龐發出興奮的光彩仰望天空。
「那你又要去哪裡?」康帕內拉忽然像要找人家吵架似地質問,喬凡尼不禁笑了。這時,坐在對面頭戴尖帽腰上掛著大鑰匙的人也朝這邊投以一瞥露出笑容,康帕內拉不禁也滿臉通紅笑了出來。但那個人並未生氣,只是臉頰微微抽動地回答:
「沒錯,但牠是益蟲喔,我爸爸是這麼說的。以前在巴德拉原野有一隻蠍子,據說靠著獵殺小昆蟲維生。結果有一天,被鼬鼠發現,想要吃掉牠。蠍子拼命逃跑可是最後還是快被鼬鼠抓住了。這時面前忽然出現水井,蠍子就掉下去了,然後怎麼也爬不上來,眼看就要溺死了。這時蠍子據說是這麼祈禱的。
「他家有一隻狗叫做扎威爾。尾巴像掃把一樣。每次看到我就哼哼唧唧跟著我。一直跟到街角。有時還會跟得更遠呢。今晚大家說要去河邊放王瓜做成的水燈。到時候那隻狗一定也會跟去。」
「謝謝叔叔。咦,小薰姊姊還在睡啊,我去叫醒她。姊姊,妳看,我們拿到蘋果喔。妳快起來看。」
「真的是鷺鷥耶!」二人不禁驚呼。雪白的鷺鷲,身體像之前那北方的十字架一樣發光,足足有十隻,此刻變得有點扁平,黑色的雙腳縮起,宛如浮雕。
「而且這輛火車沒有燒煤炭。」喬凡尼伸出左手,從車窗看著前方說。
喬凡尼看著那變得很小很小、此刻已經像一顆綠色貝殼鈕扣的森林上方,那些孔雀將翅膀開開合合不時閃爍淡藍色光芒造成的光線反射。
「那我過一個半小時就回來。」他說著走出昏暗的門口。
喬凡尼二人面面相覷,結果守燈塔的人賊笑,稍微伸個懶腰,探頭眺望二人身旁的車窗外。二人也跟著朝窗外一看,只見剛才的捕鳥人,站在一整片發出黃色與淡藍色美麗磷光的川原母子草上,神情認真地張開雙臂,定定看著天空。
喬凡尼總覺得康帕內拉已經去了遙遠的銀河邊緣。
「噢,當然可以。」喬凡尼聳聳肩對他打招呼。那人藏在鬍子底下的嘴巴露出微笑,慢吞吞將行李放到置物架上。喬凡尼忽然覺得非常寂寞感傷,默默望著正面的時鐘,這時更前方響起玻璃笛子般的聲音。火車靜靜啟動了。康帕內拉四處張望車廂的天花板。其中一盞燈上停著黑甲蟲,甲蟲的影子被放大映現在天花板。紅鬍子一臉緬懷地微笑,同時看著喬凡尼與康帕內拉。火車已漸漸加速,芒草與天河輪番在車窗外帶著光芒閃過。
「媽媽,今天我買了方糖。妳可以用來泡牛奶。」
正在這麼想時,無數的黃底杯狀龍膽花已一朵接一朵如湧泉如暴雨般掠過眼前,成排的三角標似煙霧又似烈焰,越發閃亮地挺立。
「咦,有奇怪的東西耶。」康帕內拉一臉不可思議地駐足,從岩石撿起黑色細長兩頭尖尖宛如核桃的東西。
「大家都在找他吧?」
「應該現在也聽得到。來,你們豎起耳朵仔細聽聽看。」
「對十一點整抵達。」
博士說著又定睛望向下游映滿整片銀河的彼方。
「很多喔,從剛才就在叫。你沒聽到嗎?」
老師似乎有點困擾,過了一會目光轉向康帕內拉。
水柱消失後,碩大的鮭魚和鱒魚翻出閃亮的白肚子被拋上半空劃出圓弧後又掉回水中。喬凡尼已經心情輕快得想跳起來,說道:
街上的燈光將黑夜妝點得猶如海底龍宮的景色,孩童們的歌聲及口哨、斷斷續續的叫聲也隱約可聞。風在遠處呼嘯,山丘的草靜靜搖曳,喬凡尼汗濕的襯衫也變得冰冷。他放眼環視遠離市區的黑色遼闊原野。
「鷺鷥好吃嗎?」
「這玩意不是鳥。其實只是糖果吧?」看來康帕內拉果然也有同樣的想法,好像豁出去似地開口問道。捕鳥人這時忽然一臉慌張,
喬凡尼不禁跑到博士面前站定,他很想說「我知道康帕內拉去哪裡了」,因為剛才我還和康帕內拉一起旅行過。可是他的喉嚨已經哽住,甚麼都說不出來。這時博士大概以為喬凡尼是過來打招呼的,定睛打量喬凡尼半晌後,
「啊,喬凡尼,工作很辛苦吧,今天很涼快,我已經感覺好多了。」
喬凡尼立刻跳起來。城鎮已如之前那樣在下方燈火輝煌,但那燈光好像比之前更熾熱。而且剛才在夢中走過的天河也已同樣恢復原狀,發出朦朧白光,漆黑的南方地平線上尤其霧濛濛的,右邊是天蠍座紅色的星星美麗閃爍,整個天空的位置好像並沒有甚麼改變。
「嗯,但康帕內拉從來不會這麼說。每當大家這麼說時,康帕內拉總是很同情我。」
這時天河一分為二,漆黑的島嶼中央聳立著一座很高很高的城樓,上面站了一個身穿寬袍戴紅帽的男人,雙手拿著紅色與藍色的旗子仰望天空正在打信號。在喬凡尼的注視下,那人頻頻揮舞紅旗,但他忽然放下紅旗藏在身後,轉而高高舉起藍旗,就像交響樂團的指揮家一樣激烈揮動。這時空中嘩啦啦響起下雨似的聲音,只見某種黑漆漆的東西成群結隊像子彈一樣朝天河彼方飛去,喬凡尼不禁將半個身子伸出車窗仰望那邊。很美很美的桔梗色空曠天空下方,多達數萬隻的小鳥成群結隊匆匆啼叫著飛過。
「快過去那邊瞧瞧。他們一定是在挖掘甚麼。」
…………………………
「今天我家沒有收到牛奶。」
燈塔看守人的雙手終於空了,於是這次他自己在睡著的姊弟膝頭輕輕各放下一顆蘋果。
康帕內拉話還沒說完,下一朵龍膽花又光華耀眼地閃過窗外。
「人馬座降下露水吧!」喬凡尼身旁那個本來一直在睡覺的小男孩,忽然看著另一側的窗口大喊。
「喬凡尼,海獺皮外套要送來囉!」剛才的扎奈里又大喊。
「他到那邊去了。真奇怪。一定是又要抓鳥吧。但願火車還沒走遠之前就有小鳥趕緊飛落。」話才說完,空曠的桔梗色天空中,剛才見過的那種鷺鷥,已像下雪般呱呱叫著成群結隊飛落。於是那個捕鳥人彷彿早就算好了似地摩拳擦掌,雙腿張開成六十度,雙手將鷺鷥蜷縮落地的黑腳一一壓住塞進布袋中。結果鷺鷥像螢火蟲一樣在袋中一閃一閃地發出藍光,最後終於全都變得朦朧發白,就此閉眼死去。不過,比起被抓住的鳥,還有更多鳥沒被抓住,平安降落在天河的沙子上。仔細一看,牠們的雙腳一沾到沙子,就像冰雪融化,開始縮短變扁,隨即像是熔爐剛出爐的銅漿,在沙子及砂礫上流布蔓延,起先還在沙子上留有鳥的形狀,不久在明滅兩三次的過程中,已完全與周遭同化再也無法分辨。
「那不是烏鴉。全都是喜鵲啦!」康帕內拉也不假思索像罵人一樣大喊,逗得喬凡尼不禁失笑,女孩子也很尷尬。河岸的淡藍色光芒上方,的確有無數黑鳥列隊停駐,靜靜接受天河的微光照耀。
「這裡就是天鵝區的終點了。你們看。那個就是大名鼎鼎的阿畢雷歐觀測站。」
「那一定是雙子星的宮殿!」小男孩忽然指著窗外大叫。
「唉,我們的船撞上冰山m.hetubook•com•com沉沒了,這兩個孩子的爸爸有急事,二個月前先回國去了,我們之後才出發。我上了大學後,受雇擔任他們的家庭教師。沒想到就在上船後的第十二天,也就是今天或昨天吧,船撞上冰山,一下子傾斜快沉了。當時月光有點朦朧,大霧瀰漫。可是左側船舷的救生艇一半都已撞壞了,無法讓所有的人都搭上救生艇。後來船要沉了,我拼命大喊『請讓孩子們優先搭乘』。附近的人們立刻讓出一條路,並且為孩子們禱告。可是抵達救生艇之前的路上還有許多小小孩和他們的父母在,我實在沒勇氣推開他們。但我始終認為協助這兩個孩子逃生是我的義務,所以本想把前面的小孩推開。可我又覺得與其那樣幫助孩子們逃生,這樣大家一起去神的面前或許才是他們真正的幸福。然後我又想,就讓我一個人承擔背叛神的罪惡吧,我一定要幫助他們逃生。可是看來看去我還是不忍心那樣做。看到有些媽媽把孩子獨自送上救生艇後瘋狂地送上飛吻,有些爸爸默默強忍悲傷堅強挺立,真的讓人肝腸寸斷。後來船漸漸下沉,我已徹底覺悟,擁著這兩個孩子抱成一團,心想能漂浮多久就漂多久,靜待船隻沉沒。也有人丟來一個救生圈,可惜滑開漂到遠處去了。我拼命掰下甲板的欄杆,三人一起緊緊抓著。不知從哪響起(缺二字)的聲音。頓時大家都用各國語言一起唱起那首歌。這時忽然一聲巨響,我們落水了,我心想已經被捲入漩渦了,一邊抱緊他們,後來恍惚了一陣子就到這裡了。他們的母親前年就已過世。是的,救生艇上的人一定會獲救,因為有熟練的水手們划槳迅速離開了大船。」
信號標誌的綠燈和朦朧的白柱很快掠過窗外,然後當轉轍器前的燈火如硫磺燃燒的火燄朦朧掠過車窗下方,火車漸漸慢了下來,不久,月台的成排電燈美麗規律地出現,隨即越來越大,二人坐的這節車廂正好停在天鵝車站的大鐘前。
「可是我們必須在這裡下車了。因為這裡是通往天堂的地方。」女孩落寞地說。
「對了,剛才還聽見孔雀的叫聲。」康帕內拉對小薰說。
「怎麼會?甚麼時候發生的?」
「哈利路亞,哈利路亞。」眾人開朗快活的聲音響起,大家聆聽從那天空遠處,從冰冷的天空遠處傳來的某種清透又難以形容的嘹亮喇叭聲。然後就在許多信號標誌與電燈燈光中,火車慢慢減速,最後在十字架的正對面完全靜止。
喬凡尼想——
「噢,那是工兵的旗子啦。是在演習架橋吧。可是沒看到軍隊的人影呢。」
「那我去吃。」
「好像有蘋果的味道。是因為我正在想著蘋果嗎?」康帕內拉不可思議地四下張望。
芒草已經沒了,因此對面原野倏然射來強烈光線。
喬凡尼忍不住說:
「啊,如果是蠍子火那我知道。」
「啊,對了,今晚是人馬星座祭。」
「大家見到我總會提起那個,他們是故意嘲笑我。」
「真的有蘋果的味道耶。還有野玫瑰的香味。」喬凡尼也東張西望,但那似乎果然是從窗口飄入的。此刻是秋天,所以喬凡尼想,應該不可能有野玫瑰的香味。
「對,有很多。」女孩子回答。
「若是丟球,我絕對不會丟歪。」
「怎麼樣,吃一點試試吧。」捕鳥人把那隻腳掰成二半遞過來。喬凡尼吃了一點,心想:「搞甚麼,這果然是糖果。雖然比巧克力更好吃,但這種大雁怎麼可能飛上天。這男的八成是附近原野賣糖果點心的小販。可我雖然瞧不起這個人,卻還吃這人給的糖果,真是太對不起他了。」但他還是喀拉喀拉吃掉了。
「對,這裡是人馬座的村子。」康帕內拉立刻說。
「是爆破,是爆破!」康帕內拉興奮得手舞足蹈。
「喬凡尼,海獺皮外套要送來囉!」大家立刻跟著起鬨。喬凡尼面紅耳赤,甚至忘了自己在走路,一心只想趕快離開,但他赫然發現康帕內拉也在人群中。康帕內拉一臉同情,默默露出微笑,彷彿要說「你應該不會生氣吧」,一直看著喬凡尼這邊。
這時對岸附近較為下游的地方,無形的天河之水冷光一閃,像柱子般高高竄起,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那是甚麼火?那麼紅那麼明亮的火焰,不知是燃燒甚麼才形成的。」喬凡尼說。
「對,不是隨隨便便的,是獨一無二的真正的神。」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康帕內拉比對著地圖與手錶說。
正面的淡藍色時鐘清楚顯示現在是第二時,在這完全無風,連火車也靜止的靜謐原野中,只有鐘擺喀搭喀搭不停刻劃出正確的時間。
「這些沙子全是水晶。裡面有小小的火焰燃燒。」

九、喬凡尼的車票

「該不會是要架橋吧。」女孩說。
喬凡尼暗想:「對了,我們現在是相約一起出來玩。」
「噢,她三點左右才走的。家事大致都幫我打理好了。」
「謝謝。這麼漂亮的蘋果,是在哪生產的?」
「對呀,看不出來,地圖上也沒有。還有鐵做的小船呢。」
定睛一看,那白色柔軟的岩石中,凌亂側臥一具非常非常巨大的白森森獸骨,一半以上已經被挖出來了。再仔細一看,那裡還有印著二個蹄印的岩石,被整齊切割成十個方塊,還加上了編號。
「康帕內拉,我們從這裡跳下去玩吧。」
「鳥都飛走了。」喬凡尼把臉露在窗外說。
空氣澄澈如清泉,流過馬路與店內,路燈都被翠綠的樅樹和楢樹樹枝包覆,電力公司前的六棵法國梧桐更是掛滿大量的小燈泡,看起來真的很像人魚之都。孩童們穿著還帶有摺痕的新衣服,吹口哨奏出〈星星巡行之歌〉的旋律,或是奔跑著高喊「人馬座,降下甘露吧!」,或是點燃藍色煙火,開心地玩耍。但喬凡尼不知不覺又深深低下頭,思考著與周遭熱鬧完全無關的心事,逕自趕往牛奶店。
老師指著裡面有很多晶亮沙粒的大型雙面凸透鏡。
「一定得在這裡下車。」青年緊抿著嘴,俯視男孩說。
「對對對。我知道,我來講故事。」
喬凡尼已啞然,只能默默行禮。
沿著河岸的水邊有許多燈光忙碌地上上下下。對岸的黑暗河堤也有七、八盞燈火移動。已經沒有王瓜燈漂流的河流,就在那中央發出幽微的聲音靜靜流淌著灰色河水。
青年祈禱似地回答。
喬凡尼二人把蘋果小心翼翼放進口袋。
下游那邊,整條河映出遼闊的整片銀河,彷彿那是無水的天空。
「你媽媽又沒有遭遇甚麼不幸!」喬凡尼吃驚地大叫。
「嗯,我也是。」康帕內拉的眼中浮現晶瑩淚水。
「應該也有小魚。」女孩子插入他們的談話。
「可是真正的幸福到底是甚麼?」喬凡尼說。
「這是核桃啦。你看,有一大堆。不是隨水漂來的。是本來就在岩石裡。」
二人的身後,忽然響起成年人沙啞卻親切的聲音。
「他在對候鳥發出信號。八成是為了在哪施放狼煙吧。」康帕內拉有點不確定地回答。車廂內忽然鴉雀無聲。喬凡尼雖然想把腦袋縮回來,但此刻在明亮的地方露出臉孔會很可悲,因此他默默忍住,就保持那個姿勢站著吹口哨。
喬凡尼拔腿衝下山丘。因為他現在滿心掛念的都是尚未吃晚餐仍在家中等他的母親。他快步穿越漆黑的松林,接著繞過牧場的淺色柵欄,從之前的入口又來到陰暗的牛舍前,牛舍似乎有人剛回來,一輛之前還不在的車子載著二個桶子停在門口。
「不知兩位要去哪裡?」
「鷺鷥。」喬凡尼覺得兩者都差不多,但還是這麼回答。
「啊,有孔雀!」
印地安人看起來的確有點像在跳舞。首先,若是跑步,雙腿擺動的方式應該可以更省力也應該更認真。那白色的羽毛突然像要往前倒,印地安人頓時停下腳步,迅速拉弓朝天空射出。一隻白鶴翩然墜落,印地安人又開始奔跑,於是白鶴墜入他張開的雙手之間。印地安人開心地站著大笑。抓著那隻白鶴望向這邊的身影已經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遠,電線桿的礙子連續閃爍二次後,眼前風景又變成了成片的玉米田。再看身邊這頭的車窗,只見火車正奔馳在很高很高的山崖上,谷底有河流寬闊明亮地滔滔奔流。
「你多玩一會沒關係。反正有康帕內拉在,我很放心。」
二人抬眼,豎耳靜聽。空咚空咚的火車聲與芒草搖曳的風聲之間,開始傳來如泉水汩汩湧出的聲音。
六點鐘響後不久,喬凡尼又拿起已裝滿撿好鉛字的盒子,和之前那張紙比對後,送去給之前那個桌子的人。那人默默收下,微微點頭。
「不用了,謝謝。」捕鳥人聽了,改拿給坐在對面腰上掛鑰匙的人。
「蠍子才不是益蟲。我在博物館看過浸泡酒精的蠍子。尾巴有這樣的鉤子,老師說如果被鉤子螫到就會死。」
「這個……」喬凡尼很困窘,當下吞吞吐吐,可康帕內拉若無其事地掏出小小的鼠灰色車票。喬凡尼這下子慌了手腳,他想說不定在外套口袋裡,把手伸到口袋一看,果真摸到折起的紙方塊。他暗自奇怪甚麼時候裝了這種東西,急忙掏出一看,那是折成四折約有明信片那麼大的綠色紙張。因為車掌還伸著手,他只好不管三七二十一硬著頭皮交給對方,結果車掌立正站好鄭重打開紙片。然後車掌邊看邊頻頻調整外套的鈕扣甚麼的,看守燈塔的人也熱心地從底下伸長脖子窺視,喬凡尼想那一定是甚麼證明書,於是心口好像有點發熱。
「那妳說說看。雙子星做了些甚麼?」
「那種神是騙人的神啦。」
「那個,今天我家沒有收到牛奶,所以我自己過來拿。」喬凡尼拼命鼓起勇氣一口氣把話說完。
「天河的形狀正好就是這樣。這些一閃一閃亮晶晶的顆粒,可以想像成和我們的太陽一樣自體發光的星星。我們的太陽就位於大約中央的地方,而地球就挨在它旁邊。大家可以假想夜晚站在這中央,放眼環視這鏡片內。靠這邊的鏡片較薄所以只能看到一點點發光的顆粒,也就是少許星星。而這邊和這邊的鏡片較厚,所以可以看到許多發光的顆粒,也就是大量的星星,至於更遠的部分看起來則是一片白濛濛,這也就是今日的銀河論。那麼,這個鏡片的大概面積,以及其中的各種星星,因為已經到了下課時間,所以下一次的物理課我們再繼續討論。今天就是那個銀河的慶典節日,大家不妨到戶外仔細觀察天空。我們今天就上到這裡。把課本和筆記本收起來吧。」
「然後彗星就喳喳呼呼地跑來了對吧。」
「啊,我夢到媽媽了。媽媽在一個有氣派櫃子和書本的地方,看到我就伸出手一直笑嘻嘻。我說,『媽媽,我撿一個蘋果給妳吧。』然後就醒了。啊,這是在剛才的火車上吧。」
「好大喔,有普通核桃的二倍大。而且完好無傷。」
「那我們要不要在哪裡等他們?」喬凡尼問,結果康帕內拉說:
「只要媽媽真的能夠幸福,我甚麼都願意做。可是,到底怎樣才是媽媽最大的幸福呢?」康帕內拉看起來好像正在拼命忍住想哭的衝動。
「啊,不好意思。」那人立刻去裡屋拿來一瓶牛奶交給喬凡尼,同時又說:
捕鳥人抓了二十隻裝進袋子後,忽然張開雙手,擺出士兵中彈死亡時的模樣。下一秒,那裡已沒有捕鳥人的蹤影,反而是「啊呀,真痛快。量力而為地盡情工作是這世上最棒的事了」這個熟悉的聲音自喬凡尼身旁響起。仔細一看,捕鳥人已回到車廂,正把抓來的鷺鷥整齊排列一隻一隻疊好。
「好了,下車吧。」青年牽著小男孩的手慢慢走向對面的出口。
「大家雖然拼命跑,可是還是遲了一步。扎奈里也是,雖然跑得很快還是沒趕上。」
燈塔看守人如此勸慰。
「就連種玉米的時候,都得先用棍子挖出六十公分深的洞再播種,否則長不出來。」
(我是雄糾糾氣昂昂的蒸汽火車頭。這裡是下坡https://www.hetubook.com.com所以速度很快喔。我馬上要經過那盞路燈了。看啊,這次我的影子是圓規。那樣轉了一圈又來到前方。)
「那麼,康帕內拉同學你來說。」老師指名。結果之前還搶著舉手的康帕內拉,竟也一樣扭扭捏捏站起來卻答不出來。
「你們是打哪來的?發生了甚麼事?」之前的燈塔看守人好像終於稍微了解狀況了,如此詢問青年。青年微笑。

一、午後的課堂

「他們現在掉到海裡了。」
「要做成標本嗎?」
老師又說:
喬凡尼腦中閃過種種念頭,一邊走過裝飾了各色燈光及樹枝的美麗街道,鐘錶店亮著璀璨的霓虹燈,每隔一秒,貓頭鷹用石子做成的紅眼睛就會滴溜溜轉動,各種寶石在海藍色厚玻璃盤上如滿天繁星緩緩旋轉,還有銅製人馬從對面緩緩轉到面前來。中央的黑色圓盤星座圖點綴青翠的蘆筍葉。
「這樣子啊。那我走了。」
「現在都沒人在,請你明天再來。」
「那就請你晚一點再來。」女人說完,已經準備離開不理他了。
「我明明甚麼也沒做,扎奈里為什麼要講那種話?他自己跑步時才像老鼠咧。我根本沒有錯卻被扎奈里那樣嘲笑,都是因為他自己太蠢。」
「這樣啊,好,再見。」學者又匆匆忙忙開始到處走來走去監督。二人拼命在那白色岩石上奔跑,以免趕不上火車。而且真的跑得像一陣輕風。沒有喘不過氣也沒有膝蓋發熱。
「天啊,那些烏鴉!」康帕內拉身旁那個名叫小薰的女孩大喊。
「必須先把鷺鷥放在天河的水光中吊掛十天,再不然就是得埋進沙中三、四天。這樣處理之後,水銀全部蒸發了,才能吃下肚。」
朝上游望去,只見芒草叢生的山崖下,白色岩石平坦如運動場,沿著河邊突出一片。五、六個小小的人影似乎正在那裡挖掘或填埋東西,時而站起時而蹲下,不時還有某種工具瞬間閃現銀光。
然後青年對女孩溫柔地指著康帕內拉身旁的位子。女孩聽話地坐下,將兩手規矩交握。
「捕甚麼鳥?」
河岸最下游形成沙洲出海之處,此刻擠滿了人,可以看見明顯的黑色剪影站立。喬凡尼快步跑去。結果猛然遇上之前和康帕內拉結伴同行的馬魯索。馬魯索跑到喬凡尼面前。
不知幾時,喬凡尼身後的天氣輪柱子變成模糊的三角標形狀,彷彿螢火蟲般閃閃爍爍明滅不定。之後漸漸清晰,終於凜然不再動搖,矗立在濃重鋼青色的天空原野中。就在那猶如剛出爐的青色鋼板的天空原野中毅然挺立。
「我聽爸爸講過很多次,蠍子燒死了,可是那把火至今還在熊熊燃燒。」
窗外彷彿煙火四射的天河中央,聳立四棟黑色的大建築,其中一棟的平頂上方,有二顆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藍寶石與黃玉做成的巨大透明球體,正在靜靜地繞圓圈。黃色的球體漸漸轉向對面,藍色的球體轉向這邊,不久,二者的末端重疊,形成美麗的綠色雙面凸透鏡,然後中央漸漸隆起,最後藍色球體已完全來到黃色的正對面,形成綠色的中心與黃色的明亮光環。之後又漸漸向旁邊錯開,反向形成之前那種凸透鏡的模樣,最後倏然分開,藍寶石繞到對面,黃玉轉向這邊,又變得像剛才一樣。被銀河無形無聲的流水圍繞,那個黑色觀測站就像沉睡般安靜地躺臥。
之前下車的人們不知都上哪去了,壓根兒不見蹤影。二人並肩沿著那條白色道路前行,二人的影子就像四面有窗的室內二根柱影,又好似二個車輪的輻條朝四面八方射出無數條,不久,他們來到從火車上見過的美麗河岸。
「我馬上就要下車了。我是做捕鳥生意的。」
「媽媽會原諒我嗎?」
「都是扎奈里啦,他從小船上想把王瓜水燈推向水流那邊。結果小船晃了一下,他就落水了。康帕內拉立刻跳下水救他,把扎奈里推回小船邊。扎奈里就抓住加藤上來了。結果康帕內拉自己卻不見了。」
「那他們現在正在那裡吹笛子嗎?」
「你是說鶴,還是鷺鷥?」
「好的。本列車預定在接下來的第三時段抵達南十字。」車掌把紙片交還給喬凡尼就走了。
喬凡尼站起來關窗戶,把盤子和麵包袋收拾好後,迅速穿上鞋子。
「哎呀,這玩意可不得了。這張車票甚至可以去真正的天堂。不只是天堂,這是哪都能去的通行券。有了這玩意,原來如此,像這種不完全幻想的第四等銀河鐵道,想必的確是想去哪就去哪,你果然了不起。」
「啊,這裡是蘭開夏。不,是康乃狄克州。不對,啊,我們已經來到天上了。我們將要去天堂,你們看。那個標誌就是天堂的標誌,已經沒有甚麼好害怕了。我們已經蒙主召喚。」黑衣青年神采飛揚地對女孩說。但不知怎地,他的額頭又擠出深刻的皺紋,而且看起來似乎很累,強顏歡笑地讓小男孩在喬凡尼的身旁坐下。
牧場後方是徐緩的山丘,那片平坦的黑色山頂,在北方的大熊星映襯下,好像顯得比平時更低矮連綿。
喬凡尼心想,自己現在這麼會跑,應該可以跑遍全世界吧。
「不,是用來證明,在我們看來,這裡就是標準的厚質地屑,也有很多證據足以證明是在一百二十萬年前形成的,但是其他人不見得也同樣看得見這種地層,說不定在他們看來,此處只有風和水以及空曠的天空,懂了嗎?不過——喂,那邊也不能用鏟子!那下面應該就埋著肋骨。」學者慌忙跑過去。
「那是測量水流速度的機器。水也……」捕鳥人才剛開口,
「馬上就要到天鵝站了吧。」
原來是康帕內拉。
「再吃一點。」捕鳥人又取出包裹。喬凡尼雖然還想再吃一些,卻終究客氣地推辭了:
喬凡尼不知幾時已來到郊外無數白楊樹聳立星空下的地方。他走進牛奶店的黑色大門,在隱約散發牛騷味的廚房前站定,摘下帽子說,「晚安!」可是屋內悄然無聲,似乎沒有人在。
哭泣的姊姊也拿手帕擦眼,望向窗外,青年像要諄諄教誨般又悄聲對姊弟倆說:
「沒有。」
「好,你去吧。可別下水喔。」
之後他經過一段有樹木的街道來到大馬路,又走了一會後,馬路變成十字型,右邊的馬路旁,巨大的廊橋跨越在之前康帕內拉他們去放水燈的那條河上,就在夜空中朦朧聳立。
「喬凡尼,你爸要送海獺皮外套給你囉!」
「不對啦。他們已經從海中回到天上了。」
「扎奈里,你要去放王瓜水燈嗎?」喬凡尼還來不及這麼說完,那孩子已不屑地從身後高叫:
不知怎地,康帕內拉一邊這麼說,臉色卻有點發青,好像很痛苦。於是喬凡尼也覺得好像在哪遺忘了甚麼,感覺怪怪的,遂就此沉默。
「蘋果在這裡。是這位叔叔送給你的。」青年說。
「哎呀,白吃您的商品不好意思啊。」那人說著,摘下帽子。
「是的。為了達到至高幸福,種種悲傷也全都是神的旨意。」
「哎呀,別提有多精彩了。前天的第二時段左右吧,不知怎地,燈塔的燈光居然不按規矩(缺一字),結果到處都有人打電話來申報故障,搞了半天,根本不是我們的錯,是候鳥黑壓壓地成群結隊從燈光前面經過遮住了,所以誰也沒法子。我啊,就告訴他們說,笨蛋,就算找我抱怨也沒用,你們應該去找那些身穿羽毛披風、雙腳和嘴巴特別尖細的老大算帳才對。哈哈哈。」
「因為時間還早嘛。」
頓時,車內亮起白光。定睛一看,好似匯集了鑽石及草上露珠乃至所有美好事物般璀璨的銀河河床上,河水無聲無形地流過,在那水流中央,只見一座小島朦朧散發淡藍光暈。那座島的平坦頂端,豎立著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莊嚴白色十字架,就像是用冰凍的北極雲朵鑄造而成,發出凜然的金色光環,靜謐地永恆佇立。
啊,那裡有翠綠如聖誕樹的雲杉或樅樹矗立,樹林中綴有許許多多的小燈泡好似集合上千隻螢火蟲。
「我也不知道。」康帕內拉茫然說。
「不是標本。大家不都是要吃掉嗎?」
喬凡尼只覺千頭萬緒,甚麼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現在只想趕快離開博士眼前,把牛奶拿回家,並且把父親即將歸來的消息告訴母親,於是他從河岸拼命朝街頭奔去。
「他跑來了,哎呀,他跑來了。他是在追火車吧?」
二人拿著表面凹凸不平的黑色核桃,又朝之前的方向走去。左邊的沙洲上,波浪如溫柔的閃電燃燒著接近,右邊的山崖有一整片彷彿白銀或貝殼製成的芒穗款款搖曳。

八、捕鳥人

啊,就在這時。無形的天河下游,鑲嵌藍色與橙色各種光芒的十字架宛如一棵樹矗立在河中閃閃發光,上方有淡藍色雲朵形成圖圈猶如光環照耀。火車車廂中一陣騷動。大家都像之前看到北十字一樣立正站好開始禱告。只聽見到處都有小孩撲向瓜果時那種開心的歡呼,以及難以形容的虔誠嘆息。然後十字架漸漸出現在車窗正面,那猶如蘋果肉的淡藍色光環雲也悠悠緩緩地圍繞。
「扎奈里已經回去了。他爸爸來接他了。」

五、天氣輪之柱

「媽媽的牛奶沒送來嗎?」
「那是因為要吃鷺鷥的話,」捕鳥人扭頭轉向二人。
「蠍子火是甚麼?」喬凡尼問女孩。
喬凡尼渾然忘我,緊盯著星座圖。
「哪有甚麼為什麼,我想過來所以就過來了,你們到底是打哪來的?」
「對,每天都有客人訂。不過大雁賣得更好。大雁的體格遠比鷺鷥更好,最重要的是一點也不麻煩。你看。」捕鳥人又解開另一個包裹。黃色與淡藍色的斑點相間宛如某種燈光的發光大雁,就像剛才的鷺鷥,嘴喙併攏,略呈扁平狀排得整整齊齊。
「啊,請拿去吃吧。別客氣,儘管拿。」
二人來到火車站前被精巧如水晶工藝品的銀杏樹環繞的小廣場。寬闊的道路從廣場筆直通往銀河的藍光中。
「我不知道。只是,無論是誰,只要做真正的好事,就是最大的幸福吧。所以,我想媽媽應該會原諒我。」康帕內拉看起來好像真的下定了某種決心。
二人經過之前那片河岸,剪票口的電燈漸漸變大了,不久二人已回到原先的車廂座位,從車窗眺望剛才跑回來的方向。
「不行。花早已落到火車後面一大截了。」
「這是從三度空間那邊拿來的嗎?」車掌問。
「眼睛是閉著的呢。」康帕內拉用手指輕觸鷺鷥緊閉的新月形白色眼睛。鷺鷥的頭上也有標槍似的白色翎毛。
「就算在那巨大的黑暗中我也不怕了。我們一定會去尋找大家真正的幸福。無論要去哪裡,我們都一起走下去吧。」
「康帕內拉,我們一起去吧。」喬凡尼說著轉頭一看,剛剛還坐著康帕內拉的位子已經不見康帕內拉的蹤影,眼前只有座位的黑色天鵝絨閃閃發亮。喬凡尼像炮彈一樣跳起來。為了不讓任何人聽見,他把身體伸到車窗外,用力敲打自己的胸膛吶喊,然後放聲大哭。眼前所見好像霎時都變得黯然無光。
這時他忽然聽見火車聲。小小的列車車窗看起來是一排紅色小孔,想到車中有許多旅人正在削蘋果皮,笑著,做著各種事情,喬凡尼已悲傷得無話可說,然後又抬眼望向天空。

四、人馬座星星祭典之夜

「如果用大型望遠鏡仔細觀察銀河,銀河大致上是甚麼?」
「所以假設這條天河真的是河流,每一顆小星星就等於是河底的沙子或碎石。此外,如果把這當成巨大的牛乳流淌的痕跡,那就和天河更相像了。換言之,那些星星就等於是牛乳中漂浮的細小脂肪球。那麼,甚麼等於這條河的河水呢?那就是真空中這種以某種速度傳遞光的狀態,太陽和地球都是漂浮在其中。換言之我們也住在天河的水中。從那條天河的水中朝四方看去,一如水越深看起來就越藍的道理,天河河底越深越遠之處似乎也聚集了更多星星,因此才會看起來白濛濛的。你們看這個模型。」
喬凡尼走出校www•hetubook•com•com門時,發現同班同學還有七、八人沒回家,正圍著康帕內拉聚集在校園角落的櫻花樹下。似乎是在商量一起去摘今晚的星星祭典上放藍色水燈用的王瓜。
「那個人是在調|教小鳥嗎?」女孩子悄悄問康帕內拉。
那人穿著略顯破舊的褐色外套,將白布包裹的行李分成二包掛在肩上,留著紅鬍子,看起來彎腰駝背。
「真正的神當然是獨一無二的。」
火車空咚空咚下坡。鐵軌經過山崖邊緣時,可以看見下方就是晶亮的河水。喬凡尼的心情逐漸開朗。當火車經過小屋前,看到屋前有個小孩垂頭喪氣站著眺望這邊時,他不禁放聲大喊。
「不是月夜喔。那是銀河,所以才會發光。」喬凡尼說,他忽然開心得很想跳起來,他叩叩跺腳,把頭伸出車窗,高亢地吹起〈星星巡行之歌〉的旋律,一邊拼命伸長脖子試圖看清天河之水,起初怎麼看都看不分明。但是漸漸定睛望去,可以看出那清澈的河水比玻璃和氫氣更加晶瑩剔透,許是眼睛的錯覺,不時好像還會掀起紫色微波或像彩虹一樣閃爍光芒,然後就此無聲流逝。原野上到處都有美麗的磷光三角標豎立。遠處的看似渺小,近處的顯得巨大,遠處的發出橙色與黃色光芒格外清晰,近處的發出淡藍色光芒略顯模糊,或三角形或方形,或為閃電或鎖鏈形,形形色|色各不相同,在整片原野上發光。喬凡尼簡直興奮極了,拼命甩頭。那一刻,美麗原野中閃耀藍色與橙色各種光芒的三角標好像也在呼吸,隨之微微搖晃顫動。
「對,對,距離河流大約有六百公尺至一千八百公尺的距離。簡直就是險峻的峽谷。」
「嗯,我們肯定會在一起。媽媽,要幫妳把窗子關上嗎?」
喬凡尼來到丘頂的天氣輪柱下,將熱呼呼的身體投向冰冷的草地。
火車空咚空咚駛過閃爍美麗磷光的河岸。朝對面的車窗一看,原野宛如幻燈片。成百上千大大小小的三角標豎立,有些大的三角標上面還有打著紅點點的測量旗,原野的盡頭整片都是那個,大量聚集的三角標猶如朦朧的淡藍色煙霧,更遠處不時還有各種形狀宛如氤氳狼煙之物輪流升上桔梗色的美麗天空。那透明美麗的輕風,的確充滿玫瑰的馥郁香氣。
「啊,我這邊不急沒關係,你先吃飯吧,你姊姊好像用番茄煮了甚麼東西才走的。」
下游對岸出現鬱鬱蒼蒼的大片森林,枝頭掛滿熟透發出紅光的圓形果實,森林中央豎立很高很高的三角標,管弦樂和木琴交織而成美妙得難以形容的音色,彷彿融化或浸潤於風中,自森林中陣陣傳來。
「咦,這是從哪來的?好漂亮。這裡還有生產這種蘋果啊?」青年似乎真的很吃驚,朝著燈塔看守人雙手抱著的蘋果一會瞇眼打量一會歪頭納悶,渾然忘我地瞧了半晌。
「沒錯,你們看,那邊的三角標正好排成蠍子的形狀。」
「才不是。」
「嗯,我只是在岸上看看。一個小時就回來。」
「那不曉得是甚麼旗子。」喬凡尼終於肯開口了。
「晚安,有人在嗎?」喬凡尼站得筆直,再次高喊。過了一會,終於有一個老女人似乎身體欠佳地緩緩走出來,開口含糊地問他有甚麼事。

三、家

「大雁立刻就能吃。怎麼樣,要不要來一點?」捕鳥人說著,輕輕拉扯大雁黃色的腳。結果雁腳彷彿是巧克力做的,立刻被完整拔了下來。
「你為什麼可以從那邊瞬間移動過來?」喬凡尼覺得好像理所當然又好像很不可思議,忍不住滿心古怪地問。
「那玩意啊,簡單得很。因為鷺鷥這種鳥,都是天河的沙子凝結而成,在天河朦朧成型,最後也終究會回到天河,所以只要在河岸等著,鷺鷥就會這樣垂著雙腳落下,趁鷺鷥的雙腳即將觸地之際一把壓住牠,然後鷺鷥就會縮成一團安心死去。之後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只要壓扁乾燥即可。」
青年仔細打量蘋果說。
「沒錯。咦,那個河岸是月夜嗎?」
「康帕內拉,又只剩下我們兩個了,無論去哪我們都要一起去,就像那隻蠍子一樣,只要是真的為了大家的幸福,就算讓我被烈火焚身一百次也無所謂。」
「哪裡,不用客氣。今年候鳥多嗎?」
越過那片漆黑的松樹與楢樹林後,眼前頓時出現空曠的天空,可以看見天河白花花地由南至北跨越天際,也可看見山頂的天氣輪柱子。看似吊鐘花或野菊的花朵,彷彿在夢中也會散發芬芳般爭相怒放,一隻鳥啁啾飛越山丘上方。
「這樣啊。」
之後他忽然想起母親的牛奶,急忙離開鐘錶店。雖然身上已經嫌小的外套繃得肩膀有點難受,他還是刻意挺起胸膛,大步甩手走過街頭。
「就和我們一起繼續坐吧。我們擁有可以去任何地方的車票。」
「我也知道!雙子星去原野玩,和烏鴉吵架了對不對?」
而對岸,也發出朦朧的淡藍光芒,不時似乎還是有芒草在風中翻飛,只見銀光倏然模糊,彷彿被誰吹了一口氣,還有無數的龍膽花在草叢中忽隱忽現彷彿是溫柔的鬼火。
喬凡尼落寞地噘起嘴彷彿在吹口哨,就這樣走下黑影幢幢的檜木坡道。
「好,真的非常抱歉。」
「之前我只覺得那人很礙眼。所以我現在很難受。」喬凡尼真的是第一次有這種怪異的心情,他覺得自己以往從來沒說過這種話。
「謝謝。」結果青年自己拿了分給二人一人一顆,於是喬凡尼也只好站起來道謝。
而那對小姊弟已經累了,各自歪倒在位子上睡著了。剛才赤|裸的雙腳不知幾時已穿上雪白柔軟的鞋子。
喬凡尼頻頻揉眼睛,一邊默默撿鉛字。
默默傾聽那樂曲,就好像整片或黃或淺綠的明亮原野或地毯在眼前鋪陳,又好像雪白如蠟的露珠掠過太陽的臉孔。
二人走近一看,一位高個子帶著深度近視眼鏡、穿長靴看似學者的人,正在記事本上振筆如飛,同時還起勁地對揮舞鶴嘴鍬或鏟子的三名助手做出各種指令。
「來,你們看。這是我剛抓到的。」
喬凡尼興沖沖奔向的,是位於後巷的小房子。三個並排的入口中最左邊那個用空箱子種了紫色羽衣甘藍和蘆筍,二扇小窗的遮陽罩迄今仍是拉下的。
「過去看看吧。」二人不約而同大叫,朝那邊跑去。那個白色岩石的入口處,豎立著「普利歐辛海岸」這塊光滑的陶瓷牌子,再過去的沙洲上,也到處豎有纖細的鐵欄杆,放置美麗的木製長椅。
「他們說你的壞話嗎?」
「不,他不是在追火車。他在打獵或跳舞。」青年彷彿已忘記此刻身在何處,把手插在口袋站起來說。
「爸爸和菊代姊姊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可是他們很快會隨後趕來。倒是媽媽,不知等了多久。她一定正想著『我的寶貝小志現在不知在唱甚麼歌』、『下雪的早晨,大家一定手牽手繞著院子的草叢轉圈玩耍吧』,一邊擔心地等候,所以我們還是趕緊去見媽媽吧。」
青年很驚訝,渾身一抖。
(啊,對了我的媽媽,此刻就在那遙遠如一粒微塵的橘色三角標一帶惦記著我。)於是他也怔忡地沉默了。
「我真的已經來到天空原野了。」喬凡尼說。
喬凡尼沿著已有露水的森林小徑不停往上爬。小徑夾在漆黑的草地和各種形狀的樹叢之間,被一線白色星光照亮。草叢中,也有一閃一閃發出青光的小昆蟲,有些葉片透出那青色螢光,喬凡尼覺得很像剛才大家拿的王瓜水燈。
這時忽然有個黑髮烏亮年僅六歲的小男孩,紅外套的鈕扣也沒扣上,一臉驚訝渾身發抖地赤腳站在那裡。男孩身旁有個整齊穿著黑色西服的高䠷青年,以飽受狂風吹襲的山毛櫸之姿,牢牢牽著小男孩的手站立。
喬凡尼又走到大家聚集的那一頭。在那裡,有著慘白尖下巴的康帕內拉爸爸被學生和鎮上的居民圍繞,身穿黑衣站得筆直,目不轉睛地看著右手握的手錶。
「你到底想怎樣,扎奈里!」喬凡尼高聲回話,但扎奈里已經走進對面種植羅漢柏的房子了。
「媽媽,姊姊甚麼時候走的?」
喬凡尼行以一禮,開門來到之前的櫃檯。之前那個穿白衣的人同樣沉默地交給喬凡尼一枚小銀幣,喬凡尼頓時臉色一亮,精神振奮地鞠躬後,拿起放在櫃檯下的書包飛快跑出印刷廠。接著神采飛揚地吹著口哨去麵包店,買了一塊麵包和一袋方糖,立刻拔腿飛奔。
「『啊,過去我不知奪走過多少生命。現在輪到我要被鼬鼠殺死時,我拼命逃跑。結果最後還是變成這樣。唉,已經毫無指望了。為什麼我沒有老實把我的身體交給鼬鼠呢?那樣至少可以讓鼬鼠填飽肚子多活一天。神啊,請看看我的心。請不要讓我如此空虛地喪命,不如把我的身體留待下次為大家真正的幸福使用。』
喬凡尼也朝那邊望去,但那裡只有一片茫茫白霧,怎麼看都不像康帕內拉描述的樣子。他忽然有種難以言喻的寂寞,正在恍惚眺望那邊時,對面的河岸有二根電線桿就像環抱雙臂一樣架著紅色的橫木矗立。
喬凡尼走到門口算來第三張高桌子的人那裡,向那人鞠躬。那人在架子上翻找了一會,
喬凡尼深深嘆了一口氣。
「他到哪去了?」
喬凡尼臉紅地點點頭。然而不知幾時喬凡尼的眼中已蓄滿眼淚。是的,我早就知道,當然康帕內拉也知道,有一次在康帕內拉那個博士爸爸家,我和康帕內拉一起看的雜誌裡就有寫。不僅如此,康帕內拉看了那本雜誌後,立刻從他爸爸的書房抱來一本很大的書,翻到銀河這一頁,我倆盯著那漆黑頁面綴滿無數白點的美麗照片看了很久。康帕內拉不可能忘記,可他沒有立刻回答,是因為最近我早上和下午都要打工,就算來上學也已無法和大家開心玩耍,和康帕內拉也很少講話,康帕內拉一定是知道這點,心裡同情我,所以才故意不回答。這麼一想,喬凡尼忽然覺得自己和康帕內拉都很可悲,簡直難以忍受。
「噢,不過,你爸爸或許沒有去捕魚。」
「能去哪就去哪。」喬凡尼有點尷尬地回答。
「不對啦。你們知道嗎,在天河的河岸,我媽媽說……」
喬凡尼當下就想回答,可是怎麼想都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從哪來的。康帕內拉也急得臉孔通紅努力回想。
「嗯,我也這麼想。」
「據說蠍子當時就是這麼說的。結果不知幾時蠍子的身體變成火紅的美麗火焰燃燒,照亮夜晚的黑暗。我爸爸說現在仍在燃燒喔。那團火焰一定就是那個。」
這時康帕內拉望著窗外,已經振作起精神,興沖沖地說:
喬凡尼發現前排座位上,有個穿著看似濕淋淋的黑色外套、身材頎長的孩子,正把頭伸出車窗向外張望。而且那孩子的肩膀形狀好像在哪看過,這麼一想,喬凡尼頓時更加渴望知道對方是誰,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就在喬凡尼也想把頭伸出車窗時,那孩子正好把頭縮回來,朝喬凡尼看過來。
對了對了,這裡不是科羅拉多高原嗎?喬凡尼不禁這麼想。康帕內拉依然落寞地獨自吹口哨,女孩子的臉色彷彿絲絹包裹的紅蘋果,正在看著喬凡尼凝望的方向。突然玉米消失了,眼前是一望無垠的遼闊黑色原野。〈新世界交響曲〉逐漸從地平線盡頭清楚湧現,一名印地安人越過那片黑暗的原野,頭插白色羽毛,手臂與胸前裝飾許多石頭,身後背著小型弓箭,拼命朝火車追來。
「來了。」身穿白色寬褲的人立刻出來。
「這裡有很多核桃對吧。那些啊,都是大約一百二十萬年前的核桃喔。這還算是很新了,這裡在一百二十萬年前,也就是第三紀之後,本來是海岸,所以這底下也有貝殼。現在河水流經之處,當年也曾有海水潮來潮往。至於這隻野獸,這叫做原牛,喂,那邊不要用鶴嘴鍬!要仔細用鑿子慢慢鑿開。說到這種動物,是現在的牛類祖先,以前曾經大量生存。」
「我還要再多坐一會火車。」小男孩說。康帕內拉身旁的女孩魂不守舍地站起和_圖_書來開始做準備,但她看起來好像也不想與喬凡尼等人分開。
「看吧,我說的沒錯吧。」捕鳥人疊起包袱巾,又層層包裹綁上繩子。到底有誰會在這一帶吃鷺鷥這種東西?喬凡尼暗忖,同時問道:
教室裡響起一陣開關書桌蓋和疊書本的聲音,不久大家都規矩站起來向老師行禮然後走出教室。
「噢,我大概是錯過了銀河站吧。我們現在的位置,是這裡吧?」
但那也只是電光石火間,天河與火車之間被成排的芒草遮住,天鵝島雖然還在後方出現過二次,但隨即變得極遠極小,宛如圖畫,芒草也沙沙搖曳,終於完全看不見了。喬凡尼的後面,不知幾時坐了一個身材修長一襲黑衣看似天主教派的修女,一直安靜低垂著渾圓的碧眼,彷彿在虔誠傾聽甚麼話語或聲音自遠方傳來。旅客們靜靜回到位子,喬凡尼二人也懷著滿腔類似悲傷的新感覺,悄聲交換著無意義的對話。
「不曉得到哪去了。或許在哪裡又會重逢。我為什麼沒有跟那人多講幾句話呢。」
「鶴和大雁。還有鷺鷥與天鵝。」
黑衣青年也醒了。喬凡尼與康帕內拉也站起來。
「喲,小菜鳥,早啊。」
「我也不知道。」喬凡尼已經徹底安心了,於是仰望車掌吃吃笑。
啊,天上那白色的帶子據說全都是星星喔。
「我看看。」康帕內拉也望著天空,這時那座城樓上的寬袍男子忽然舉起紅旗瘋狂揮動。鳥群頓時不再經過,同時天河下方也發出崩潰般的巨響,之後一切暫時陷入安靜。這時那個紅帽信號手忽然又揮舞藍旗高喊:
「鶴很多嗎?」
這時濃霧倏然散去。眼前出現亮著成排燈光的路,似乎是通往某處的街道。那條路有一段與鐵軌平行。然後當二人經過那燈光前時,那些渺小的豆色燈火就像打招呼似地倏然消失,等二人的火車經過後才又再次亮起。
「喬凡尼同學,你應該知道吧?」
喬凡尼索性從橋頭跳到下方寬闊的河岸。
「所以那不就對了嗎?我會祈求你們在那真正的神面前與我們相會。」青年恭謹的交握雙手。女孩也正好在那樣禱告。大家都依依不捨,臉色看起來也有點蒼白,喬凡尼差點就哭出聲了。
「嗯,我也這麼想。但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喬凡尼從窗口拿起裝番茄的盤子,配著麵包埋頭一陣狼吞虎嚥。
「那是喜鵲,因為腦後方有翎毛。」青年打圓場似地說。
「嗯。」
(啊,那片大海並不太平吧。在那冰山漂流的極北之海,有人乘著小船,正與冷風和冰凍的潮水、酷寒搏鬥,拼命工作。我真的很同情那人而且也感到很抱歉。我該怎麼做才能讓那人得到幸福呢?)喬凡尼低下頭,非常沮喪。
「對,蠍子是昆蟲。不過是一種益蟲喔。」
空咚空咚空咚,這輛美麗的小火車奔馳在隨風翻飛的天空芒草中,奔馳在天河之水及三角點的淡藍色微光中,永無止境地不斷奔馳。
二人一起跳起來衝出車門,奔向剪票口。但剪票口只有一盞亮紫色的電燈,沒有任何人。四下張望也沒看到貌似站長或搬運工的人影。
然而,老師已一眼發現他。
「你是喬凡尼吧。今晚謝謝你。」他客氣地說。
右邊低矮的山丘上方,並排聳立著宛如水晶打造的二座宮殿。
「我要去找大姊姊。」小男孩剛坐下就神情古怪地對著坐在燈塔看守人對面的青年說。青年不發一語面帶悲傷,定定看著小男孩捲縮潮濕的頭髮。女孩忽然用雙手摀住臉低聲啜泣。
喬凡尼問。
「你們是來參觀的嗎?」那個看似學者的人物,眼鏡倏然閃出精光,看著喬凡尼二人主動開口。
「你的神才是騙人的神!」
「真的很抱歉。今天中午過後一不留神把小牛的柵欄打開了,結果頑皮的小傢伙立刻跑去找母牛,把奶喝掉了一半……」那人說著笑了。
正當他要轉過十字路口的街角時,只見通往對面大橋的雜貨店前,黑影與模糊的白襯衫混亂|交錯,六、七名學生吹著口哨笑鬧地各自提著王瓜水燈走來。他們的笑聲與口哨聲都很熟悉。是喬凡尼的同班同學。喬凡尼不禁愣了一下,本來打算退回去,但他隨即念頭一轉,更加抬頭挺胸地朝那邊走去。
「那是蠍子火。」康帕內拉又埋頭看著地圖回答。
「馬上就到南十字了。準備下車吧。」青年對大家說。
「請問發生了甚麼事?」
綠色橄欖森林消失了,天河彼端嘩啦啦發出光芒漸漸流逝到後方,從那邊漂來的古怪樂器聲也已被火車聲與風聲消磨,變得非常微弱。
「我還是不太懂。」喬凡尼臉紅地回答,同時把紙片重新折起放回口袋。因為有點尷尬,於是和康帕內拉又望向窗外,但隱約可以發現那個捕鳥人不時用敬畏的眼光偷瞄他們。
「啊,那邊是煤袋星雲。是天空的黑洞。」康帕內拉似乎有點迴避那個話題,指著天河某處說。喬凡尼朝那邊一看,當下愣住。天河某處有個巨大的黑洞。洞底有多深,裡面有甚麼,即使拼命揉眼凝望也看不見,只覺得眼睛陣陣刺痛。喬凡尼說:
隨著那團火焰漸漸被甩到火車後方,大家不發一語傾聽熱鬧的各種樂聲,以及彷彿散發花草氣息的悠揚口哨,還有人們七嘴八舌的說話聲。那讓人感到馬上附近就有城鎮甚麼的,而且似乎有慶典活動。

六、銀河站

對面與這頭的河岸都豎立畫有星星與鶴嘴鍬的旗幟。
「有小孩子落水了。」其中一人說,大家頓時一齊望向喬凡尼。喬凡尼當下拼命奔向大橋。橋上擠滿了人,看不見河水。穿白衣的巡警也趕來了。
「討厭啦,小志,才不是那樣。那是另一個故事。」
(為什麼我如此悲傷?我必須讓心胸更純淨更寬大才行。那邊的河岸更遠處可以看見渺小如煙的藍色火焰。那其實安靜且冰冷。我要仔細看著那個讓心情平靜下來。)喬凡尼雙手按住發熱疼痛的腦袋,望著遙遠的彼方。
「對了,對了,我該下車了。」捕鳥人說著站起來拿行李,轉眼已經不見蹤影。
「他一定是去捕魚了啦。爸爸不可能做出會被關進監牢的壞事。上次爸爸捐贈給學校的大螃蟹殼還有麋鹿角,到現在都還陳列在標本室。六年級學生上課時,老師會輪流拿到教室喔。還有前年校外教學旅行時(以下缺幾字)」
「我不知道怎樣才是幸福。但無論再怎麼痛苦,只要那是走在正確路途的必經考驗,無論是上坡或下坡,都是通往真正幸福的一步。」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不過那肯定是真正獨一無二的神。」
「怎麼樣,第一次看到這種蘋果吧?」坐在對面的燈塔看守人,不知幾時雙手在膝上捧著金黃與豔紅美麗色澤的大蘋果,小心不讓蘋果落地。
康帕內拉舉起手。接著又有四、五人舉手。喬凡尼本來也想舉手,但他臨時又退縮了。他記得在雜誌上看過,那全是星星,但最近喬凡尼每天在教室都很想睡覺,無暇看書也無書可看,所以他覺得似乎對每件事都變得不太確定了。
喬凡尼指著寫有天鵝的車站標誌的北邊。
「因為今早報紙寫著今年北方的漁獲大豐收。」
「如果用大型望遠鏡看這條白濛濛的銀河,就會看見許多小星星。喬凡尼同學,你說對吧?」
「馬上就是鷺鷥站了。」康帕內拉比對對岸並排的三個淡藍色小三角標與地圖,如此說道。
「你爸爸已經回來了嗎?」博士依然緊握著手錶問。
「各位同學,有人說這是河流,也有人說是牛乳流淌的痕跡,大家知道這白濛濛的物體到底是甚麼嗎?」老師指著吊掛在黑板的大型黑色星座圖上,從上往下一團白霧似的銀河帶,如此詢問大家。
這時,不知從哪傳來一個不可思議的聲音嚷著銀河站到了、銀河站到了,眼前頓時大放光明,彷彿有億萬隻螢光烏賊的火光一瞬間都變成化石,就此沉入天空,又好像鑽石公司為了不讓鑽石的價格下跌,故意謊稱沒挖到鑽石卻偷偷囤貨居奇,結果猛然被誰打翻了鑽石,一下子撒滿一地,眼前倏然亮起,令喬凡尼不禁一再揉眼睛。
「是天上的工兵大隊。你瞧,鱒魚竟然可以跳得這麼高。我從來沒體驗過如此愉快的旅行。真好。」
「嗯,所以爸爸也帶我去過康帕內拉家。想想還是當時好。我放學回來的途中經常去康帕內拉家。康帕內拉家有那種能用酒精燈驅動的小火車。把七節軌道組合起來就變成圓形,上面也有電線桿和信號標誌,信號標誌只有在火車通過時才會變成綠燈。有一次酒精燒完了,我們改用煤油,結果罐子都被煤煙燻黑了。」
「對,大家立刻就趕來了。康帕內拉的爸爸也來了。可是始終沒找到他。扎奈里已經被帶回家了。」
附近的四、五人聽了,頭也不回地默默冷笑。
「這一帶當然也有農業,但多半自動便可長出好作物。所以務農其實也沒那麼費工夫。通常只要撒下自己想要的種子,植物就會自己不斷成長茁壯。就連稻米也像太平洋那邊沒有稻殼,而且個頭大了十倍還香氣十足。不過你們去的地方已經沒有農業。無論是蘋果或糖果都沒有任何渣滓,所以每個人吃下去之後會各自化為略有不同的微微香氣從毛細孔散發出來。」
「一點也不奇怪。你們看。」那個男人站起來,從置物架拿下包裹,迅速層層解開。
「雙子星的宮殿是甚麼?」
喬凡尼被稱為小弟弟有點不高興,於是悶不吭聲,康帕內拉說:
「鷺鷥為什麼會比較麻煩呢?」康帕內拉打從剛才就一直很想問這個問題。
這時低微的禱告聲傳來,喬凡尼與康帕內拉都恍惚想起之前遺忘的種種,不禁兩眼發熱。
「我們也下去看看吧?」喬凡尼說。
喬凡尼如此幻想著,大步經過那盞路燈下時,白天見過的扎奈里,身穿嶄新的尖領襯衫從路燈那頭的黑暗小巷走出來,倏然與喬凡尼錯身而過。
「我在銀河車站拿到的。你沒有嗎?」
「可是媽媽已經去天堂了,而且神也在那裡。」
「光撿這些的話應該能應付吧。」說著遞給他一張紙。喬凡尼從那人的桌腳取出一個扁平的小盒子,走到對面燈光明亮的地方,蹲在牆角拿起小鑷子開始逐一撿出小米粒大小的鉛字。這時一個身穿藍色工作圍裙的人走過喬凡尼身後說:
那比白天在學校看過的星圖小很多,但是如果對準當天的日期與時間轉動星座盤,當時的天空星象就會如實呈現在橢圓形星盤中,中央由上往下果然也有銀河形成白濛濛的帶子,下方看起來甚至彷彿微微爆炸正在冒煙。星盤後方還有三支腳架的小型望遠鏡發出黃色光芒,最後方的牆上還掛著一張大圖,把天上所有的星座都畫成不可思議的野獸魚蛇和瓶子的圖形。天上真的擠滿了這樣的蠍子和勇士嗎?啊啊,我也好想永無止境地漫步其中,喬凡尼如此幻想著,不禁呆立半晌。
火車繼續空咚空咚奔馳。車廂內的人幾乎半倒向後方同時緊緊抓住座椅。喬凡尼不禁與康帕內拉笑了。此時天河已經流到火車身旁,看起來似乎比之前更湍急,不時還閃現粼粼波光。粉紅色的瞿麥處處綻放。火車似乎終於穩定下來緩緩前行。
「你爸爸還說過,下次要給你帶件海獺皮做的外套呢。」
「喬凡尼,康帕內拉掉進河裡了。」
之後小島與十字架就這樣漸漸流逝到火車後方了。
姊姊笑著醒來,彷彿覺得光線很刺眼似地把雙手放在眼上,然後看著蘋果。小男孩已經像吃派一樣開動了。特地削好的蘋果皮也一圈一圈好像紅酒開瓶器的形狀,落到地上之前的瞬間就倏然發出灰光蒸發掉了m.hetubook.com.com
「好,一定要走下去。啊,那邊的原野真漂亮。大家都聚集在那裡。那就是真正的天堂吧。啊,在那裡的是我媽媽!」康帕內拉忽然指著窗外遠處出現的美麗原野大喊。
喬凡尼忽然莫名其妙地深深同情起身旁的捕鳥人。此人抓到鷺鷥就心滿意足地沾沾自喜,還煞有介事地用白布團團包裹,對別人的車票大驚小怪地側目,慌忙奉承……這樣一一想來,喬凡尼忽然想把自己帶來的東西和食物通通送給這個素昧平生的捕鳥人,只要這個人能真正得到幸福,自己就算站在那發光的天河河岸佇立一百年變成鳥類也無所謂。於是他再也無法保持沉默。他很想問對方真正渴求的到底是甚麼,可是那樣太唐突了,該怎麼辦才好呢?這時他轉身一看,捕鳥人已經不見了,置物架上的白色包裹也消失無蹤。他想捕鳥人或許又在窗外雙腳用力撐地仰望天空準備抓鷺鷥,於是急忙向外張望,可是外面只有無垠的美麗沙子與白色芒草的草浪起伏,並未看見捕鳥人寬厚的背部與尖帽子。
「我不要。我想多坐一下火車再走。」
「是啊,不過你看天空,怎麼樣,還有那壯觀的河流,哪,那邊就是夏天我們唱著『一閃一閃亮晶晶』,休息的時候總是從窗口看到的白濛濛的地方吧。就是那裡。哪,很美吧?那樣閃閃發亮。」
「以前聽我媽媽講過很多次。那是二座並排聳立的小巧水晶宮,所以一定就是那個。」
老師似乎很意外,定睛看了康帕內拉一會,忽然說「那麼,好吧」,自己指著星座圖:
秋高氣爽的鐘面上,燒成藍色的二根金屬指針正明確指向十一點,大家一起下車了,車廂內變得空蕩蕩。
喬凡尼倏然睜眼。原來他只是在之前那個山丘的草叢累得睡著了。心口異樣發熱,臉頰卻有冰涼的淚水滑落。
「應該有吧。既然有大的,當然也會有小的。只是距離太遠,所以現在看不見小的。」喬凡尼的心情已經雨過天晴,打趣地笑著回答女孩。

二、鉛字印刷廠

「那種鱒魚近看有這麼大呢,這水裡有一定有很多魚吧。」
「那就下車吧。」
「來,對面的小弟弟也拿幾顆。怎麼樣,拿一點吧。」
「嗯。我去拿牛奶時順便過去看看。」
喬凡尼還是覺得是星星,但這次他也無法立刻回答。
「那你的神是甚麼樣的神?」青年笑著說。
「我媽媽生病了,今晚就得喝牛奶。」
「晚安!」喬凡尼高喊。
河岸的砂礫全都晶瑩剔透,的確是水晶和黃玉、還有表面帶有扭曲皺褶或稜角泛著淡藍光芒的剛玉。喬凡尼跑到水邊,把手浸入水中。但奇異的是那銀河之水竟比氫氣更清澈透明。不過河水的確在流動,因為二人浸在水中的手腕,看起來略微浮現水銀色,拍擊手腕的波浪發出美麗的磷光,看起來就像在明滅不定地燃燒。
可是那個十字路口和商店前,此刻聚集了七、八個女人一邊望著橋頭一邊低聲交談。而且橋上也擠滿各式各樣的燈火。
「那我去拿。」
「聽說他爸爸和你爸爸就像你倆一樣,從小就是好朋友。」
「媽媽,我認為爸爸一定很快就回來了。」
紅鬍子有點躊躇地問二人:
「甚麼天堂就算不去又有甚麼關係。我們老師說過,我們應該在這裡打造出比天堂更好的地方。」
(以下疑似少了一頁原稿)
「鶴要怎麼抓?」
「沒錯。」喬凡尼覺得自己好像曾在哪學過這種知識,一邊恍惚回答。
鐵軌邊的低矮草叢中,開著彷彿是用月長石鐫刻的美麗紫色龍膽花。
(唉,真的沒有人可以和我結伴永無止境地走下去嗎?就連康帕內拉也撇下我,和那種女孩子聊得那麼開心,我真的好難過。)喬凡尼的雙眼又蓄滿淚水,天河也彷彿去了遠方,只見一片白茫茫。
「哎呀,是印地安人耶。是印地安人耶。你們看!」

七、北十字與普利歐辛海岸

「對,對,這一帶已經是很險峻的高原了。」後方某個似乎剛睡醒的老人興沖沖談論的聲音響起。
定睛一看,只見大家規規矩矩排隊跪在那十字架前的天河沙洲。然後二人看到一個穿著神聖白衣的人越過那無形的天河之水,伸出手朝這邊走來。但這時玻璃笛音響起,火車起動了,下一秒銀色的濃霧已從下游倏然飄來,再也看不見那頭的景象。只有許多核桃樹的葉片閃閃發光蟲立在那片濃霧中,還有帶著金黃光暈的電動松鼠不時露出可愛的小臉窺探。
「你這份地圖是在哪買的?這是黑曜石做的吧?」
「啊,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吧。」捕鳥人好像已明白了,隨性地點點頭。
坡下有一盞高大的路燈佇立,發出明亮的淡藍光芒。喬凡尼大步走到燈下時,之前宛如妖魔鬼怪在身後拖得長長的朦朧影子,逐漸變得越來越漆黑清晰,張牙舞爪地繞到喬凡尼的側邊。
「哈利路亞,哈利路亞。」前方和後方紛紛響起聲音。轉頭一看,只見車廂內的旅客全都筆直站起,任由衣服的皺褶垂落,將黑色聖經抱在胸前,或是掛著水晶串珠,虔誠地交握十指對著那個方向禱告。喬凡尼二人也不禁肅然立正。康帕內拉的臉頰就像熟透的紅蘋果,似乎閃耀美麗的光輝。
「真奇怪。」康帕內拉歪頭不解。
「把鷺鷥壓扁乾燥?你是說做成標本嗎?」
時鐘下面寫著「停車二十分鐘」。
「對,我記得大約有三十隻。聽起來像豎琴的其實都是孔雀喔。」女孩回答。喬凡尼忽然說不出話只覺得悲傷,甚至忍不住想露出凶巴巴的表情說:
康帕內拉抓起一把美麗的沙子在掌心攤開,用手指來回搓揉,作夢似地喃喃說:
這時火車漸漸遠離天河將要經過崖上。對岸也有漆黑的山崖隨著河岸漸往下游逐漸高高隆起。然後喬凡尼看見高大的玉米一閃而過。葉片在層層捲縮的葉子底下已有美麗的綠色大穗苞吐出紅鬚,隱約也可見到珍珠般的玉米粒,玉米的數量越來越多,如今已成排矗立在山崖與鐵軌之間,喬凡尼不禁從窗口縮回腦袋轉而望向另一側的車窗。只見整片美麗的天空原野幾乎都種植了那種巨大的玉米直到地平線的盡頭,它們在微風中搖曳,漂亮的捲葉尖端綴滿晶瑩的露珠,彷彿是趁著白天吸飽日光的鑽石,或紅或綠地散發燦爛燃燒的光芒。康帕內拉對喬凡尼說,「那是玉米吧。」可是喬凡尼的心情依然無法平復,所以只是冷漠地看著原野回答:「應該是吧。」這時火車漸漸安靜,經過許多信號標誌與轉轍器的燈光後,在一個小車站停下。
轉頭一看,剛才的十字架已變得很小,好像真的可以直接掛在胸前,眼前一片模糊,已無法分辨剛才的女孩和青年他們是否還跪在那前面的白色沙洲,抑或已經去了連在哪個方向都不知道的天堂。
對面綠色森林中的三角標此刻已來到火車正面,這時火車的遙遠後方傳來那熟悉的(缺二字)讚美歌的旋律。似乎是許多人在大合唱。青年頓時臉色蒼白,站起來就想走過去,可是隨即又改變想法坐下來。小薰拿手帕蒙著臉。連喬凡尼都感到鼻子一酸。人們不知不覺地不約而同唱起那首歌,歌聲漸漸變得越來越清晰強大。喬凡尼與康帕內拉也不由自主跟著一起高歌。
「那個人到哪去了?」康帕內拉也茫然地說。
「妳說的蠍子,是昆蟲吧?」
可是他看了又看,還是不覺得天空像老師白天上課時講的那麼空曠冰冷。不僅如此,他越看越覺得天上似乎也是有小森林和牧場分布的原野。然後喬凡尼看到藍色的天琴星變成三顆甚至四顆,閃閃爍爍,底部忽長忽短,最後拉長好像菇類一樣。就連眼下的城鎮,似乎也是許多朦朧縹渺的星辰匯集而成,又好似一大片茫茫煙霧。
「啊呀真糟糕,我忘記帶水壺了。也忘記帶素描簿。不過沒關係。反正馬上就到天鵝站了。我真的很喜歡看天鵝。就算天鵝飛到河流的遠處,我肯定也看得見。」之後康帕內拉把變成圓板狀的地圖轉來轉去一直打量。在那地圖中,沿著白色的天河左岸的確有一條鐵軌不斷往南延伸。而那個地圖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漆黑如夜的圓盤上,每個車站及三角標、泉水,與森林,都分別鑲嵌了藍色、橘色與綠色的美麗光芒。喬凡尼覺得好像在哪看過那個地圖。
朝那邊一看,發出淺藍光芒的銀河畔,一整片銀色的天空芒草正隨風沙沙起伏搖曳,掀起陣陣波浪。
這時小男孩忽然睜開眼睛說:
老女人搓揉發紅的眼睛下方,俯視喬凡尼說。
「這樣子啊。謝謝。」喬凡尼行以一禮,走出廚房。
喬凡尼不知為何忽然感到心頭倏然一涼。於是他急忙朝附近的人們高聲詢問:
康帕內拉似乎已迫不及待想知道那張紙片是甚麼,急忙把腦袋湊過來。喬凡尼也想早點一窺究竟。沒想到在那整片黑色蔓草花紋中,印著十個奇怪的字,默默看久了好像會被吸入其中。這時捕鳥人從旁瞄了一眼,慌忙說:
「我們已經再也不用傷心了。我們在這麼好的地方旅行,很快就能去神的懷抱。在那裡,有很多真的光明、芬芳又值得敬佩的好人,而且代替我們坐上船的人,肯定都會得救,回到正擔心等候他們的爸爸媽媽身邊和自己的家。好了,馬上就到了,打起精神來愉快地唱歌吧。」青年撫摸小男孩濕淋淋的黑髮,一邊安慰大家,自己的臉色也漸漸煥發光彩。
「對,從這一帶起就是下坡了。畢竟這次會一口氣下行直到那水邊,所以並不容易。正因為有這陡坡,所以火車絕對不會從那頭過來。你看,漸漸開始加速了吧?」剛才那個老人的聲音說。
青年拿起一顆,朝喬凡尼二人看了一眼。
大家也緊盯著河流。沒有任何人開口。喬凡尼緊張得雙腳顫抖。可以看見無數盞捕魚用的電土燈匆忙地來來去去,黑色的河水不時掀起小小的波浪滔滔流去。
但大家似乎依然覺得,或許康帕內拉馬上會從某處的波浪之間冒出頭說:「我游了老半天呢。」或者,也許康帕內拉已經爬上某個不為人所知的沙洲孤伶伶站著等待大家的救援。然而,這時康帕內拉的爸爸忽然斬釘截鐵說:
喬凡尼看到那巨大的火焰彼方有三個三角標宛如蠍子的手臂,這頭則有五個三角標排列成蠍子的尾巴與毒鉤。而且那美麗豔紅的蠍子火的確在無聲地明亮燃燒。
但喬凡尼只是朝他們用力揮揮手便快步走出校門。只見家家戶戶為了今晚的銀河節,正忙著吊掛紫杉樹葉做成的小球或是在檜樹枝頭懸掛燈泡。
「你們要去河邊嗎?」喬凡尼想這麼問,卻感到喉嚨有點卡住時,
天河對岸忽然一片火紅。楊樹及其他一切都顯得黑漆漆的,無形的天河波浪也不時閃現細微如針的紅光。對岸的原野正有大片烈焰熊熊燃燒,黑煙高高竄上桔梗色看似冰冷的天空,彷彿要把天空也燒焦。比紅寶石更豔紅透明、比鋰更美麗醉人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燒。
「沒關係。」
「媽媽,我回來了。妳今天身體還好嗎?」喬凡尼一邊脫鞋一邊說。
就在鐘擺聲每次停頓的空檔,很遠很遠的原野盡頭有某種非常微弱的旋律如絲線般流動而來。「這是〈新世界交響曲〉。」姊姊喃喃自語似地看著這邊悄聲說。此刻車廂內,無論是那穿黑衣的高䠷青年或其他人都陷入溫柔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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