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艾美莉的玫瑰
她高抬著頭——甚至於在我們相信她是墮落了的時候。那就好像她比以往更要大家承認,她身為葛里森家族最後一員,所具有的尊嚴;好像要與世俗接觸,以再度證實她不為其所動。就像有一天,她去買老鼠藥——砒霜——的時候。那是在他們開始說「可憐的艾美莉」一年以後的事情。這時她的兩個表姊正在她家作客。
三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我們眼看著那個黑人變得更為蒼老、更為傴僂,帶著菜籃進進出出。每年十二月,我們都寄給她一張稅單;一個星期以後,這張稅單會原封不動地由郵局退回來。偶爾,我們會在樓下的一面窗子裡看到她——很顯然地,她已經將樓上封閉了——像壁龕中偶像的軀幹一般,我們永遠分不出她是不是在看我們。她就如此一代又一代地活下去——珍貴、無法逃避、無動於衷、寧靜、而又剛愎。
有一位鄰居——是一名婦女——跟年已八十的市長史蒂文思法官抱怨。
起初,我們都因為艾美莉小姐有了愛好而高興,因為所有的女士們都說:「當然啦,一個葛里森家族的人是不會對一個北佬——一個工人——認真的。」但是仍然有一些年老的人說,甚至於悲傷也不能使一位真正的淑女忘記她顯貴的品德——而沒有稱它為顯貴的品德。他們只是說:「可憐的艾美莉。她的親戚應該來照顧她。」她在阿拉巴馬州有一些親戚;可是幾年以前,她父親為了韋艾特老太太——那個瘋女人——的產業,和他們鬧翻了,兩家便從此沒有來往。他們甚至於沒有出席葬禮。
「去見沙特里斯上校。」(沙特里斯上校去世幾乎有十年了。)「我在傑佛遜不用納稅。托貝!」黑人出現了。「鎧這幾位先生出去。」
那個男人自己則躺在床上。
五
所以第二天我們大家都說,「她會自殺的。」我們都認為這樣最好。當她第一次跟荷馬.巴倫止一起被人看到的時候,我們會說,「她會嫁給他的。」然後我們說,「她還得勸服他哩,」因為荷馬自己聲明過——他喜歡男人,而且大家都知道,他跟年輕人在艾爾克俱樂部一道喝酒——他不是結婚的料子。後來,在星期天的下午,當我們在百葉窗後面看到那輛閃耀的四輪單座馬車經過,艾美莉小姐高昂著頭,荷馬.巴倫則斜戴著帽子,嘴裡銜著一支雪茄菸,一隻黃手套握著繮繩和馬鞭的時候,我們都說,「可憐的艾美莉。」
因此她又有血親在她家裡,我們則靜候發展。起初毫無動靜。然後我們確定他們要結婚了。我們知道艾美莉小姐曾經到珠寶店去,並且訂購了一套男人用的銀製梳粧用具,每一件上面都刻著H.B.這兩個字母。兩天後,我們獲悉她買了整套的男人衣物,包括一件睡衣。於是我們就說,「他們已經結婚了。」我們真的很高興。我們高興是因為那兩個表姊,比艾美莉小姐更像葛里森家族的人。
她進來的時候,他們都站了起來。她是個穿著黑衣的矮胖女人,倚在一根失去光澤的金頭烏木拐杖上,一條金鍊從她的腰間下垂,消失在腰帶裡。她的骨架又小又瘦。也許就是這個原因使得她看上去極為肥胖,而在別人則僅是豐|滿罷了。她看起來是https://m.hetubook.com.com腫脹的,好像一具長久浸在靜水裡的屍體,並且帶有那種蒼白的顏色。她的眼睛失落在那多脂肪的面脊中,而在訪客陳述他們的任務時,從一個人的臉上移到另外一個,好像按在一塊生麵糰裡的兩粒小煤炭。
老人家一說「可憐的艾美莉」,耳語聲便開始四起。「你覺得真的是這樣子嗎?」他們互相說道。「當然是真的。難道會……」他們手放在背後說話;當那一對輕快、瘦削的馬發出喀喇——喀喇——喀喇的聲音經過時,他們在遮住星期天午後陽光的百葉窗後面,引頸而望,絲綢的衣服發出沙沙的聲音:「可憐的艾美莉。」
「是……砒霜?是的,小姐。但是妳要的——」
「但妳要我怎麼辦呢,太太?」他說。
黑人在前門迎接第一批來訪的婦女,讓她們進來。當她們在細聲講話,好奇而迅速地四處張望時,黑人就消失不見了。他一直穿過房子,從後面走出去,就再也沒有人看到他了。
破門的力量似乎使得這間房灰塵瀰漫。一層稀薄、辛辣,有如墳墓一般的陰暗,似乎鋪在這間好像為了婚禮而裝飾和佈置的房間各處:在褪了色的玫瑰色短帷幔上,在有玫瑰色罩子的燈上,在梳粧臺上,在精心排列的水晶裝飾品和由失去光澤的銀所襯托的男用梳粧品上——銀是如此地失去光澤,以致於上面的字母圖案都已經模糊不清。其中有一件衣領和領帶,好像剛剛脫下來的一般,一拿起來,就在灰塵的表面留下了一個蒼白的新月形。一把椅子上掛著一套西裝,很仔細地折疊著;衣服下面靜靜地放著兩隻鞋子和棄置的襪子。
他死後的第二天,依照我們的習俗,所有的婦女都準備到她家去拜訪,提供弔唁和幫助。艾美莉小姐在門口接待她們。她的衣著與平常無異,臉上也沒有悲哀的痕跡。她告訴她們說,她的父親並沒有死。一連三天,她對來訪的牧師,和企圖說服她,讓他們處置屍體的醫生,都是這麼說。正當他們要訴諸法律與強制執行時,她崩潰了,於是他們就很快地埋葬了她的父親。
「可是妳知道,冊籍上找不到證明。我們必須按照——」
「這實在是够簡單的了,」他說。「下命令叫她把她的地方掃除乾淨。給她一個期限去做,如果她不做的話……」
她死在樓下的一個房間裡,在一張有帳幕的笨重的胡桃木床上,灰色的頭靠著一個因年代久遠和缺乏陽光而變黃、發霉的枕頭。
「但是,艾美莉小姐——」
當我們獲悉荷馬.巴倫——街道已經修好有一段日子了——走了的時候,我們並不感到驚訝。我們只是有點兒失望,因為沒有公開的道別。但是我們相信,他是去準備接艾美莉小姐,或者是給她一個機會來擺脫她的表姊們的。(那時,這是一項陰謀,而我們都是艾美莉小姐的同盟,以幫助她戰勝這兩個表姊。)果然不錯,一個星期以後,她們就離開了。而如同我們自始至終所期待的,不出三天,荷馬.巴倫又回到鎮上來了。有一天傍晚,一個鄰居看到那個黑人讓他走進了廚房門。
藥房老闆俯視著她。她回瞪他,直挺挺的面孔像一面張緊的旗幟。「唔,當然,」藥房老闆說。「如果這就是妳所要的東西的話。但是法律規定,妳得說明要拿它來做什麼。」
藥房老闆提了hetubook.com.com一些名字。「它們連大象都會毒死。但是妳要的是——」
「去見沙特里斯上校,我在傑佛遜不用納稅。」
我們下一次看到艾美莉小姐的時候,她已經發胖,而且頭髮也正在變灰。接著的幾年當中,她的頭髮愈變愈灰,一直到成了一種黑白交織的鐵灰色,才停止轉變。到她七十四歲去世的時候為止,她的頭髮仍然是那種有力的鐵灰色,就像一個活躍的男人的頭髮一樣。
當她父親去世時,據說她所僅有的,就是這幢遺留給她的房子;在某一方面,人們很高興。他們終於能够憐憫艾美莉小姐了。孤零零地留下來,又很窮困,她變得比較有人性了。現在她多多少少也會了解一分錢的重要性。
「不錯,我收到了一份文件,」艾美莉小姐說。「也許他自認為是行政司法官……我在傑佛遜不用納稅。」
因此,第二天晚上,午夜過後,四個男人越過艾美莉小姐的草坪,像小偷般地在她的房子四周潛行,沿著磚造建築物的底層和地窖口嗅著,其中的一個人,從掛在肩膀上的袋子裡,用手做一種有規律的撒播動作。他們掀開了地窖門,撒了石灰進去,也在整個建築物的外圍撒了一些。當他們重新越過草坪時,一扇一直是漆黑的窗子亮了起來,艾美莉小姐就坐在裡面,燈光在她的背後,而她直立的軀幹是靜止不動的,有如一座神像一般。他們靜靜地爬過草坪,進入沿街所種的刺槐的陰影中。大約一、兩個星期之後,氣味便消失了。
然後,新的一代成為這個市鎮的主幹和精神,而學繪畫的學生都長大成人,分散開去,沒有再叫他們的孩子帶著顏料盒,討厭的畫筆,以及從婦女雜誌剪下來的畫片,到她那兒去。在最後一個學生出去時,前門就關起來,而且是永遠地關閉了。當鎮上獲得免費送信時,只有艾美莉小姐拒絕讓他們在她的門上安置金屬門牌和信箱。她根本不理會他們。
她就這樣子死了。在那充滿塵埃和陰影的房子裡病倒,只有一個蹣跚的黑人侍候她。我們甚至於連她生病都不曉得;我們早就不想由那個黑人得到任何消息了。他不跟任何人講話,可能也不跟她說話,因為他的聲音變得刺耳而生鏽似的,彷彿是長久棄置不用所致。
艾美莉小姐只是瞪著他。她的頭向後仰,以便跟他面面相視,一直到他調開了眼光,走進去拿砒霜,把它包好為止。送貨的黑人男孩把包裹交給他;藥房老闆並沒有回來。當她回到家裡,打開包裹時,盒子上的骷髏圖底下寫著:「毒鼠用」。
福克納
她病了很久。當我們再看到她時,她的頭髮剪得短短的,使她看起來像個小女孩,跟教堂彩色玻璃上的天使有點兒相像——有點兒悽慘和安詳。
我們已經知道,樓上有一個四十年來沒有人見過的房間,必須破門而入。他們一直等到艾美莉小姐體面地下葬了以後,才打開這間房。
「我要你店裡最好的。我不管哪一種。」
她沒有請他們坐下。她只是站在門口,靜靜地聽著,一直到說話的人結結巴巴地停住了。那時,他們聽得見金鍊末端的那隻看不見的錶,滴滴答答地響著。
二
威廉.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1897-1962)是美國小說家,生在密西西比州的新奧爾班尼。二戰後,他專心致力於寫作,這些作品給他帶來了國際間的聲譽和一九五〇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他最著名的長篇小說是《喧嘩與騷動》(The Sound and the Fury,1929),《八月的光》(Light in August,1932)《我彌留之際》(As Lay Dying,1930)等。和-圖-書
當艾美莉.葛里森小姐去世時,我們全鎭都去參加她的葬禮:男人是起於對倒塌下來的紀念碑所懷的一種敬意,女人則大部分是出自於好奇心,想要看看她的房子內部——這除了一個園丁兼廚子的老僕人以外,至少有十年沒有人見過。
「但是我們查過了。我們就是市府當局,艾美莉小姐。難道妳沒有收到一份由行政司法官簽署的通知單嗎?」
這時候,人們開始為她真正感到難過。鎮裡的人想到她的姑婆——韋艾特女士——後來是如何完全發瘋時,便認為葛里森家族未免有點兒自視過高。沒有一個年輕人能够配得上艾美莉小姐以及諸如此類的話。我們早就把他們當做一幅活人畫;艾美莉小姐是背景的一個纖長的白色形體,她的父親則是前景的一個兩腿叉開的剪影,緊抓著一條馬鞭,背對著她。他們兩人被框在向後開的前門裡。所以當她快要三十歲而仍然是小姑獨處的時候,我們都不甚愉快,但卻獲得證實;雖然她的家族帶有精神錯亂,但是如果那些機會真正呈現的話,她也不用將它們全部回絕。
「我要一些毒藥,」她跟藥房老闆說。那時她已經三十出頭,雖然比以往更為消瘦,但還是個苗條的女人,有一對冷淡而倨傲的黑眼睛,臉上的肌肉在太陽穴和眼窩的地方繃緊,如同你所想像的看守燈塔的人的面孔那樣。「我要一些毒藥,」她說。
當那些觀念比較新的下一代成為市長和市議員的時候,這種安排引起了一些不滿。在元旦的時候,他們郵寄了一份稅單給她。二月到了,音訊全無。他們寫了一封正式的信函給她,請她在方便的時候,到行政司法官的辦公室來一趟。一個星期以後,市長親自寫了一封信給她,建議去訪問她,或者是派他的車子去接她。回條是寫在一張形狀古老的紙上,以褪色的墨水寫出瘦長、流暢的文字,大意是說她根本不再出門。稅單也附在裡面,未加評論。
這樣子她征服了他們,使他們全軍覆沒,就好像三十年前,關於氣味的事,她征服了他們的父親輩一般。那是在她父親逝世後的第二年,也是她的愛人——那個我們相信會娶她的男人——遺棄了她以後不久的事。自從她父親死後,她就很少出門;在她愛人走掉以後,人們幾乎沒有再看到過她。有些婦女曾經很鹵莽地去拜訪她,可是沒有受到接待,而那個地方唯一的生命跡象,就是那個黑人——那時候還是個年輕人——提著菜籃,進進出出。
於是有些婦女開始說,這是鎮上的恥辱和年輕人的壞榜樣。男人們則不想干涉,但是最後,婦女們終於迫使浸信會的牧師——艾美莉小姐的家人都是屬於監督派的——去拜訪她。他永遠不肯透露在這次面談中所發生的事情,但是他拒絕再和*圖*書去,下個星期天,他們又在街上驅車。第二天,牧師的太太便寫信給艾美莉小姐在阿拉巴馬州的親戚。
從那時以後,她的前門一直關閉著,除卻一段六、七年的期間——那時她大約四十歲——她教授瓷畫的時候。她把樓下的一個房間佈置為畫室。跟沙特里斯上校同一輩的人將他們的女兒,以及孫女兒,送到她那裡去,就跟星期日,叫她們帶一枚二角五分錢的銅板給捐獻盤,一樣的規律,一樣的精神。在這期間,她的賦稅也蠲免了。
作者簡介:
市議會召開了一次特別會議。一個代表團去拜訪她,敲著那一扇在八年或十年以前,從她停止教授瓷畫以後,便沒有訪客進去過的門。他們由一個年老的黑人引進一間陰暗的大廳,從那裡有一一座樓梯引到更深的陰影中。大廳有灰塵和荒廢的氣味——一種密閉、陰濕的味道。黑人帶領他們進到客廳。客廳裡陳設著笨重的皮面家具。當黑人打開一面窗子的窗簾時,有一陣纖塵在他們的腿間懶洋洋地揚起來,在一線陽光中,緩慢地以微塵旋轉著。在火爐前面,一個已失去光澤的鍍金畫架上,放著一幅蠟筆畫像,畫的是艾美莉小姐的父親。
「該死,先生,」史蒂文思法官說,「你要當一個女士的面,指責她有不好聞的氣味嗎?」
鎮上剛簽訂了鋪設人行道的合同,而在她父親死後的那個夏天,他們開工了。跟營造公司一起來的有黑人、騾、機器,和一個名叫荷馬.巴倫的工頭。他是北方人,高大,黝黑,而敏捷,有宏亮的聲音和一雙比他的臉還亮的眼睛。小男孩兒們成群結隊地跟著他,聽他咒罵那些黑人。黑人們則隨著十字鍬的起伏而歌唱。很快地,他認識了鎮上的每一個人。只要你在廣場的任何地方,聽到一陣笑聲,荷馬.巴倫一定就在這群人的中心。不久,我們開始看到他和艾美莉小姐,在星期天的下午,駕著有黃色輪子的四輪單座馬車,由馬房租來的一對紅棕色馬拉著。
四
很久的一段時間,我們只是站在那裡,俯視那深沉而無肉的露齒笑。這身子很顯然地,有一度是以擁抱的姿勢躺在那兒的,可是現在,那比愛還持久,甚至於克服了愛之獰笑的長眠,已經教他戴綠帽了。他所遺留下來的,在殘餘的睡衣之下腐爛的,已經跟他所睡的床合而為一了。在他身上和身旁的枕頭上,均勻地鋪了一層堅忍而耐久的塵埃。
一
活著的時候,艾美莉小姐是一種傳統、一個責任、和一項關注;一種加在本鎮的世襲義務,這是從一八九四年,當市長沙特里斯上校——他發表過一篇佈告,言明黑人婦女沒有穿圍裙,便不准在街上露面——豁免了她的稅捐的時候開始的。這項蠲免從她的父親死後算起,永遠有效。並不是艾美莉小姐願意接受賙濟,而是沙特里斯上校杜撰了一則複雜的故事,大意是說艾美莉小姐的父親曾經貸款給本鎮,而當做一件業務來看,本鎮寧願以這種方式來償還。只有沙特里斯上校那一代和想法的人,才會虛構這種故事,也只有一個女人才會去相信它。
「我要砒霜。」
那時我們並沒有說她已經瘋了。我們相信她不得不那麼做和-圖-書。我們想起了所有被她父親攆走的年輕人,而現在孑然一身,她也會像常人一樣地依附那些曾經剝奪過她的事物。
那兩個表姊馬上就來了。她們在第二天舉行了葬禮。鎮上的人都來看看躺在買來的花束下的艾美莉小姐。她父親的那張蠟筆畫的面孔,在棺架上深深地沉思,而女人們則發出嘶嘶的聲音,感到恐怖;那些很老的人——有些穿著拂拭乾淨的南軍制服——在門廊和草坪上,談論著艾美莉小姐,就好像她跟他們是同一代的人似的,並且相信他們曾經跟她跳過舞,說不定還追求過她。跟一般老人一樣,他們把時間和數學級數搞亂了。對他們來說,過去的一切並不是一條漸渺的道路,而是一大片沒有被冬天十分碰過的草原,如今則被最近十年的狹窄瓶頸分隔著。
「我認為這是不必要的,」史蒂文思法官說。「那可能只是一條蛇,或是一隻老鼠,被她家的那個黑人在院子裡殺死罷了。我會跟他說的。」
第二天又有兩個人跟他抱怨。其中的一個是由一名帶著一種缺乏自信的反對態度走進來的男子提出來的。「我們真的應該有所行動了,法官。我會是世界上最後一個去打擾艾美莉小姐的人,可是我們必須有所行動。」當天晚上市議會——三個鬍鬚灰白的老人和一個年輕人(新興一代的一員)——召開了一次會議。
「怎麼辦,下個命令叫她清除一下不就行了,」那個女人說道。「難道這兒沒有法律嗎?」
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到荷馬.巴倫。有一段時間,我們再也沒看到艾美莉小姐。那個黑人帶著菜籃進進出出,但是前門仍舊是關著的。有時候,我們看到她在窗口出現一會兒,跟那天晚上他們撒石灰時所看到的一樣,可是幾乎有六個月之久,她沒有在街上出現過。然後我們知道這也是意料中的事;就好像曾經多次阻撓了她的女人生活的父親,其本性是如此的惡毒與狂暴,以致於不能消逝。
「是的,艾美莉小姐。哪一種?對付老鼠這一類東西嗎?我推薦——」
這是一幢大而略呈方形的木架屋,一度是白色的,裝飾著七十年代那種繁細格式的圓屋頂、尖頂、和卷渦形陽臺,坐落在一度是我們最高級的街道上。但是車房和軋棉機侵佔了,甚至於抹去了,這個地區的高貴名字;只有艾美莉小姐的房子留了下來,在運棉車和汽油唧筒之上,高聳著它那倔強而賣俏的衰頹——眼中釘之中的眼中釘。而現在,艾美莉小姐已經加入了那些有高貴名字的代表們了。他們長眠在種有扶疏的西洋杉的墓地裡,跟那些在傑佛遜戰役中陣亡的南、北方有官階和無名的軍人墳墓在一起。
「砒霜,」艾美莉小姐說道。「那是個好用的東西吧?」
「就好像一個男人——任何一個男人——就可以把廚房弄好似的,」女士們說道;所以在那種氣味傳出來的時候,大家並不覺得驚奇。那是粗鄙、熙攘的世界和崇高、有力的葛里森家族之間的另一次連繫。
接著我們注意到,旁邊的第二個枕頭上,有一個頭狀的凹處。我們當中有一個人從中舉起了一樣東西。傾身向前——那微弱而不可見的灰塵,在鼻孔中是乾燥而辛辣的——我們看到了一長綹銀灰色的頭髮。
她的聲音枯燥而冷淡。「我在傑佛遜不用納稅。沙特里斯上校跟我解釋過了。也許你們當中的一位可以去查一查市府紀錄,來滿足你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