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鋸齒形的孩子

作者:大衛.格羅斯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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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在單片眼鏡中初登場

第四章 我在單片眼鏡中初登場

現在……
我必須承認那個時候我的父親,按加比的話說,總是有那麼一點汗津津的,邋遢得惹人厭煩。而眼前這個人則看上去相當瀟灑有活力,他應該是那種懂得享受生活的人,熱愛玩樂,並且時間充裕,對周圍的一切事物充滿好奇。但是,能感覺到他與他周遭的人事物又被一道無形的細線分隔開來。或許這就是真正的貴族氣質,他身上絕對散發出一種貴族的氣質。我内心的這種感覺愈發強烈,不假思索地打開了他的包廂門。我不是在遵循爸爸和加比信中的指示,也不是在玩他們給我安排的遊戲,我可管不了那麼多,晚一點再繼續跟進那個遊戲也不遲。我徑直走到他面前,用清晰而洪亮的聲音問他:我是誰?
難不成是那個上年紀的女人?就是看起來有點像琪特卡奶奶的那個。琪特卡是爸爸的母親,很不幸,她也是我奶奶。這個說來話長。可是像這樣的老婦人難道也會參與這個遊戲?
說不定那個戴著高帽子的人是名來自瑞典的外交官,正坐著火車在我們的國家觀光?
「你是阿姆農.費爾伯格。」他說,並報以微笑。他的聲調出乎意料的高昂,帶著羅馬尼亞移民的口音:「但是在家裡,你的父親,都叫你諾諾。」
我開始輕聲自語,練習著臺詞。
必須冷靜下來,好好思考。
特徵:右肩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頸脖上用項鍊掛著一顆手槍子彈。
我再次走回來,這是第三次。這一次我放慢了腳步,觀察到那裡有三個男人和兩個女人。有一個男人戴著眼鏡,正在讀報。兩個女人都很瘦,其中一個上了點年紀,頭髮束成一個圓髻,另一個則紮著馬尾辮。很難找出一點蛛絲馬跡啊。我又面對著他們走了一遍。其中一個女人,年紀大的那個,用她的手肘碰了碰坐在旁邊的人,並用眼神示意我的存在。她的眼神中帶著一種不友好,讓我聯想起自己的奶奶琪特卡,不過我已經小有收穫了:我注意到包廂裡的一名男子,戴著黑色的高帽子。這看起來挺奇怪的,他看上去像是來自外國的外交官,要不就是個劊子手。我的腦中泛起一片黑暗恐怖的疑慮:去海法的列車上怎麼會有一個劊子手?
第一次,我用閃電般的速度穿過這節包廂。我當時特別慌張,根本不敢往裡看。第二次,我顫顫巍巍地馬上走回來,穿過包廂,並強迫自己一定要仔細看看。一眼掃去,裡面坐著五個人。五個人,中間的一個座位是空的,上面放著一條紅色的絲帶,寫著「預留」。
我是誰?
說不定這就是我爸爸的潛在動機:這四個小時的時間足夠抵得上一整個月的說教和訓練……這是速成式的實踐課程……我必須用上所有的專業策略才能通過……作為我成年禮的禮物,這個主意簡直太妙了。而另一方面,我有些許的沮喪,其實送我瑞士手錶當禮物就再好不過了。
我是誰。
第一個包廂。我看都沒看一眼走了過去。第二個包廂,還是沒看一眼。第三個包廂,我停了下來,在它門前駐足。
說來奇怪,這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我從來沒問過自己。我當然知道我是誰,每個人都知道,我是諾諾,警局的吉祥物。我有一個爸爸和一個加比,我的朋友是米加,我的願望是長大之後和爸爸一起工作。然而,不知為何,在這一刻,我覺得或許對於「我是誰」這個問題還有各種答案,或許一切並非如此和*圖*書一成不變。我的内心一瞬間沉澱了下來,似乎變得沉重而緩慢,什麼冒險也突然無關緊要了。一切都黯淡無光。我這是怎麼了?我是誰……
他們只是一直盯著我看,投來不加掩飾的目光。我看上去是什麼模樣?一個瘦瘦小小的黃毛小子,頭髮剪得短短的(警察局裡的剃頭匠就只會理這種髮型),有一雙藍色的大眼睛,兩眼間距略寬,會給想要同時注視雙目的人帶來些困擾。是的,這就是我。不留心的話會被當成個乖寶寶。加比曾經感嘆過:「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就是天使的翻版照片!可是在你的内心潛伏著七宗罪!」翻版照片裡可看不出我脖子上的脈搏每分每秒跳得如此劇烈,甚至令血管都隱隱作痛,也看不出我的面頰總是紅得發燙,我的手指總是在顫抖,我的眼睛總是警惕地東張西望,四處打探:誰想聽我說說我是怎麼差點就赤手空拳地逮住一個小偷的?就差一點。有人想買二手的指南針嗎?或者狗鍊?誰想聽我講個笑話?
我是誰?
此刻我已經無法思考。噪音一直讓我不知所措。這種從四面八方傳來的巨大噪音,幾乎要讓我發瘋了。眼下我可沒有保護罩能將我與世隔絕,我就要被吸進噪音的漩渦裡,被撕得四分五甚至連我自己也聽不到自己的呼喊。
這是典型加比出的主意,我自言自語。爸爸才不會讓我這樣為難。他知道這種狀況有多窘。
我是誰?……我是誰?……
可是等一下!
然而,我馬上又有另一種感覺,這套西裝是屬於他的。他並不是演員,單單為了參加我的遊戲而穿一天戲服。這西裝就是他自己的,是他親手摘下的玫瑰花,插在西裝的翻領上。這一切放在他身上都是如此舒適自然。我甚至能感覺到,那套衣服也很樂意被他穿在身上。
其他特點:我的興趣。
我失敗了。我沒有勇氣。為什麼沒人來幫幫我?
有人用單片眼鏡來打量我!我開心極了,抬起頭,立馬開始思索一些有深度的問題,這樣我的形象才配得上他那副鏡片。畢竟一個以色列小孩可不是每天都能在單片眼鏡裡露臉的。
在我搞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之前,「費爾伯格火山」已經為我做出了選擇。它把我像熔岩一樣噴了出去,湧到了走廊裡。
也可能是那個穿著牛仔褲的姑娘。我在腦海中把她的樣貌又想過一遍:左邊膝蓋有一塊藍色的補丁,綠色的T恤。棕色頭髮,紮著短馬尾。揹一個卡其色的小背包。沒有任何明顯特徵。五官也很平凡。描述結束。
許久,我甚至不敢抬頭看他們任何人一眼。
或者是一個去奔喪的廚子?我迅速地打量了他一番:高個子,外表嚴肅,雙唇削薄緊閉。他像那種會因為你問了些無禮的問題而賞你一巴掌的人。
我站著深深地吸了口氣。火車的轟鳴聲又響了起來,似乎平靜了一些。這列火車又回復到「駛於群山和岩石之間」的狀態,只不過此刻我對它已經有了別樣的看法。
其他的乘客會怎麼想?我甚至能想像出眾人盯著我的目光。
可是,他們其中的一個不是應該等著我過來嗎?
首先——我用爸爸說話的語氣對自己說——需要研究對手的所有可能性。精選線索。他是這麼教導我的:知識就是力量,這句話他對我說過無數次。「知識就是力量!」爸爸邊說邊用拳頭捶著另一隻手的掌心。我永遠和_圖_書搞不明白到底哪一樣更重要,是知識還是力量?
我的興趣就是當警察。十三歲的時候,我已經能背出耶路撒冷南部地區所有警官的編號。我認識他們使用的所有武器裝備和交通工具。我在家裡收藏了近五年以來發布的所有通緝令。我還有另一項收藏,說不定是全以色列最齊全的,那就是尋找失蹤人口的尋人啟事。除此之外,我還能悄無聲息地弄到加比打字的所有極機密文件:包括好幾分著名兇殺案的驗屍報告,案發現場的素描,還有法醫鑒定的影印資料。我有兩次跟警署總長本人說話,一次是在警局總部的樓梯上,還有一次是在一個高級警官的婚禮上。他在婚禮上當著所有人的面說我是轄區的吉祥物。
裝作漫不經心地……眼光四處遊移……
一張臉,又一張臉。表情,笑容,鼻子,嘴。爸爸曾經說過,每張面孔都是一本書,你得知道如何去解讀。一個真正的行家,只透過一個人的面孔,就能看出關於他的幾乎所有事情。光看看他臉上的皺紋就知道了。在我十歲生日的時候,他做了一套人像拼圖送給我,就跟他辦公室裡的那套一模一樣。他自己親手在各個玻璃片上畫出人臉的五官、鼻子、臉頰、鬍鬚、眉毛、耳朵,還有眼睛。爸爸畫了人臉上的所有東西,交給我,說:「看吧,這是世界上最有趣的書。」
我是誰?我是誰?……
大事不妙。我還得在他們面前來來回回走多少次?他們都快要上來抓住我暴打一頓,再把我拖進包廂了吧?我屏息靜氣,立在門邊。他們五個人都用詫異的眼神盯著我。我鼓足勇氣走了進去,跌跌撞撞地幾乎絆倒在他們身上,還把我看得到的每隻腳都踩了一遍。好不容易摸索到了那個用紅絲帶標著「預留」的空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來時,我的耳朵紅得發燙。
然而現在,我壯起了膽子,勇氣突然從我的内心噴薄而出,我可不能錯過這次契機。我不停地在心裡默念著,我是誰,我是誰,小心翼翼地向後轉,打算走回第三個包廂。真擔心一旦自己停止默念,那股勇氣就消失了。我挪著小碎步,心裡想,我就兩眼一閉走進包廂,看都別看,隨便問一個人,又不會怎麼樣。就這樣,我念念叨叨地走回包廂,我是誰,一步一挪,彷彿手裡端著一盞眼看就要熄滅的油燈。我是誰,我忽然意識到每當我問自己這個問題時,胸口都會發出一陣深深的悶痛,彷彿有人在裡面叩擊,試圖吸引我的注意力。我越是多問自己幾遍我是誰,內心就感到更苦澀一些。
時間緊迫,沒多久就要抵達海法了!我當即改換了一個假身分,原地轉身返回,心裡咒罵了一句加比,再一次走回包廂。這一回我是個年輕演員,即將飾演一名飽受折磨的乒乓球運動員。然而,這回所有乘客的臉都轉而朝向窗子,包括那個劊子手,還竊竊私語起來。或許他們是在大聲說話,甚至扯開嗓門嚷嚷,反正隔著玻璃我什麼都聽不見。
我走出了自己的包廂。左邊是戴手錶的一邊(爸爸教的),也是心臟的位置(加比教的),於是我轉向左邊。為了不讓人們注意到我,我走得很緩慢,不想奔跑。窗外是飛馳而過的山景,頭角崢嶸的岩石幾乎擦過火車,路一轉彎,我看見火車的最後一節、列車長坐的守車就在後方,然而當列車轉過那條弧線軌道,它就消失了。在那些日子和*圖*書裡,從耶路撒冷到海法的軌道上行駛著有包廂座位的列車。每節車廂有四個包廂,由窄窄的走廊相連。那走廊狹小至極,若是有人站在那裡看窗外的風景,就能把走道完全擋住。而我,瘦瘦小小的,能毫不費勁地繞過站在那裡的人。他用眼角餘光瞥了我一眼,帶著些許失望,似乎因為我的攪和,害得他失去原有的擋路作用。
過了一會兒工夫,我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下。
他們看上去全都異常嚴肅。
那個男人臉上綻放出一副誇大的笑容,換了另一條腿蹺起來,久久地注視著我。包廂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鬍後水的清香,他鬆開臉上掛著的單片眼鏡,鏡片滑落到他的手掌上,又收回西裝口袋裡。這一切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就像在電影裡一樣。他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有一種愉悅的感覺在我全身上下散布開來。那是飽含著期許的愉悅感,又帶著一絲緊張,就像謎底揭曉前一刻的那種感覺。那個人似乎也很享受這緊張的一刻。我真心希望他會知道答案,他就是我想要的遊戲搭檔。
最好的朋友:米加.杜布維斯基。
讓我過去,我命令那扇重重的鐵門。該死的,讓我過去!我對它拳打腳踢,還用頭抵著它。曾經有段時間,我能用頭抵著鐵門,卻一點兒都不會疼,學校裡還有人為此給我取過外號。如今在火車上正好派上用場。費爾伯格火山(我這樣出力的時候同學就叫我這個)終於把鐵門擠開了一些,現在就是有條縫也夠我鑽過去了。我的身軀是如此單薄,正如我單薄的叫聲。我成功地鑽了進去,穿過鐵門,並從背後關上了它。漩渦拜拜,謝天謝地。
膽小鬼,膽小鬼。諾諾真是膽小如鼠。
我停了下來,原地轉身,又走回去,這回沒有停住。我需要有個做掩飾用的假身分,在他們這個包廂外面來來回回地奔走,總得有個說法。因為偵查成功的祕訣就在於——拜某人賜教對你自己的掩飾身分深信不疑。比方說,你要是化裝成一個街頭乞丐,就得發自內心地成為一個乞丐,你要憎惡那些不肯施捨給你半個子的吝嗇鬼,也要祝福那些慷慨的好心人。要是你扮成一個女人,你就盡量做足全副扮相,包括你的步態,你的舉止,你在櫥窗前流連忘返或是不屑一顧的模樣。要是有一丁點兒畫蛇添足的舉動,你追蹤的人就會察覺你是在做戲。爸爸瞇起眼睛,眉心擠出一道深深的皺紋,作勢警告:「諾諾,你給我聽好了。要是劇場的演員演砸了,頂多被報紙寫幾句不中聽的評論。但是,如果一個偵查員的偽裝暴露了,他的腦袋可是會挨子彈的!」爸爸下意識地摸了摸他的肩膀,而我也摸了摸脖子上掛的子彈。我們四目相對。他從來沒告訴過我到底是哪個罪犯打傷他,我也從來不曾問起過。有些事我們從來不聊。那些都是男人的秘密。我又轉了回來,這大概是第五次了,對著他們的包廂。我的眉頭緊鎖,兩手環抱胸前。哼,我煩著呢!哼,我沉浸在思索當中!好吧,我就是個年輕的科學家,如假包換,還馬上就要發明出某種鐘擺儀器。
我走出包廂,站在離包廂較遠的一面窗戶旁邊。我真恨我自己。我知道,爸爸和加比安排在包廂裡的那個神祕人一定會向他們報告我的表現,說我是如何讓自己丟臉,也讓爸爸丟臉了。
馬尾辮……禿頭……戴眼鏡的……高帽子……
要是我hetubook•com•com問錯了人,如何立刻找下一個人再問一次?而且還是在同一個包廂裡?
我是誰?我是誰?誰?
在車廂的盡頭,車門跟我作對。鐵製的車門又重又笨,我怎麼都打不開,不得不手腳並用地奮力推它。好不容易擠出一道小縫鑽了過去,卻發現自己來到兩節車廂之間的過道。突然間我被巨大的噪音震翻了——雷鳴般的巨響混雜著火車行駛的隆隆聲,刹車的刺耳嘎吱聲,以及與鐵軌刮擦出的尖響。而我腳下是兩塊蓋了鐵皮的相連黑色鐵板,兩塊板子交互震盪,就像兩個扶著對方肩膀的角鬥士。我可不敢踩在上面,於是兩眼一閉,雙腳跳了過去,差點就摔倒了。因為它們故意要把我拋出去,而變得圓滑扭曲,也可能是我弄錯了,說不定根本就不允許列車乘客在旅途當中穿梭於車廂之間。於是,我換著腳跳來跳去,避免在同一塊鐵板上停留太長時間。誰能想到離乘客們談笑風生的車廂一步之遙的地方是如此艱險?風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甚至腳底。透過縫隙,我看見大地在飛馳。車輪拚命地發出隆隆聲,夾雜著鋼鐵摩擦的嘶鳴。要是有一步不小心,我就會掉下去,我就完蛋了。
「這孩子長了一對精靈般的耳朵。」加比還會這麼說,然後好奇地摸摸它們。「看,尖尖的,就像野貓一樣。你到底是個孩子還是小動物?啊?」
姓名:諾諾.費爾伯格。
我做不到。從這些人當中找一個出來問他我是誰,這我做不到。似乎有一塊隱形的玻璃橫在我們中間。我試圖對他們小聲嘟囔出一句「我是誰」上百次,可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爸爸會怎麼看待我的行為?他一定會輕蔑地哼哼鼻子,因為我又一次讓他失望了。他為我準備了這麼大的一個驚喜,我卻沒法樂在其中。
出生地:耶路撒冷。
坐他旁邊的那個人……一個矮小圓胖的男人,臉盤圓潤,滿面紅光,長著寬闊的鼻翼,鼻孔張大,嘴唇肥厚。他看上去像是麵包師傅,不然就是為氣球充氣的人。他凝視著窗外,口中自言自語。說不定他正在背臺詞,等我問他問題!
我還記得一件事:有那麼一瞬間,他讓我聯想起爸爸。不是說他們的外表相像,他們完全不像。是內涵,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會讓我無端聯想起爸爸來。也許是因為他在包廂裡形單影隻的樣子。總之無論如何,他就是與眾不同。
已經到了第三個包廂了。這火車開得也太快了。
家庭狀況:單親。(好吧,這是當然的。)還有:一個爸爸和一個加比。
誰能想像在一列行駛的火車中會響起這樣的回聲。
就算我進了包廂,就算正如加比所說的,三號座位是空的,就算我成功地在包廂乘客當中找出等我的那個人,我怎能鼓起勇氣突然問他:我是誰?
當這個故事發生的時候,確切地說,是二十七年之前,我還差幾天就要滿十三歲。我總覺得自己是個普通的小孩,儘管有人不這麼認為,那麼就讓我只陳述一些沒有爭議的事實:
他獨自一人坐在包廂裡。顯然是一個人,他與車裡的其他乘客都格格不入。他身著一套精緻的白色西裝,佩戴一條顔色像熱帶小鳥的羽毛般五彩斑斕的領帶。這還不算什麼,他的翻領上插著一朵鮮紅的玫瑰,胸前的口袋裡放著摺疊得整整齊齊的手帕。至今我都還記得這所有的細節那個年代,在以色列很少有人這麼打扮。誰買得起西裝?就算和_圖_書有一套西裝,也絕不會穿著它坐火車去海法這種全是勞工的城市。
哈!
他的眼神剎那間變得銳利起來,目光衝破了眼前的迷霧,穿透了火車車窗上那模糊的映像,現在直勾勾地看著我,眼神中帶著好奇與關愛。他的長腿蹺在膝蓋上,開始輕輕地搖晃起來。他伸出兩隻細長的手指,在西裝口袋裡尋摸著什麼東西。一片小小的圓玻璃片,用一根精巧的金鍊子拴在口袋邊。他把那片圓玻璃舉到眼前,嵌在眉骨和頰骨中間。我頭一次見到這個在電影裡才出現的東西:單片眼鏡。只有一片玻璃鏡片的眼鏡。就像英國紳士們戴的那種吧,我猜。
她看看山,又看看岩石……
就在這一刻,我透過包廂的玻璃門看到有人在用異樣的眼光似看非看地打量著我。我停了下來,或者說是他的目光使我不得不駐足停留。我懂了,我就知道是我的臉讓他想到了一個人,因為此刻他正凝神望著我,還自顧自地微笑著,是那種沉浸在思索或回憶中的人常露出的恍惚微笑。我面對他站了一陣子,紋風不動。我有一種感覺,他用一種無言的方式在找我。他想讓我就站在這裡發現他正看著我,那樣他就能集中注意力去回憶他的事情。
在他打量我的同時,我也不會疏忽了我的專業職責:他是個老人,我猜年紀約七十歲上下,膚色曬得很深,像是古銅色。他長著一張英俊迷人的臉,是那種有異國風情的面孔。他的雙眼碧藍清澈,帶著笑意,就像在一張陽剛十足的臉上長著嬰兒般純真的眼睛。幾縷日光灼出的皺紋從眼角散開,兩道與眾不同的濃眉拱立在眼睛之上。他的鼻梁挺立在兩眼之間,這鼻子長得高聳挺拔,有種帝王之氣,就像石頭刻出來的。讓人一見到他這鼻子,就禁不住想要彎腰行禮。他的滿頭銀髮,光滑整潔,捲曲著輕垂在耳後,使他看起來彷彿一位卓越的老畫家。
我是誰?!
火車還在搖搖擺擺地行駛,如同我顫顫發抖的身體。我可從來沒有問過一個陌生人: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我誰啊?
五雙責備的眼睛盯著我看。他們並沒有想到這個重要的座位是留給一個孩子的。
現在怎麼辦?再走回去是肯定不行了。難道要放棄整個冒險之旅?
似乎從這裡開始我有點小麻煩了。
時間一點點流逝,列車正加速向海法行進,而我還是不能確定誰是我要找的人。我越來越懷疑是那個高帽子。他正襟危坐,眼睛被濃密的眉毛遮住,悶悶不樂地癟著嘴。我幾乎可以肯定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可是在所有人裡面偏偏他讓我最為懼怕。也許這種懼怕正是爸爸和加比希望我去克服的?我向他投去可憐兮兮的眼神,希望他能幫助我。哪怕他露出一絲的微笑,也足以鼓勵我開始問話。但他連臉都沒抬——就像我努力要逗樂爸爸時的那副樣子。
如今,儘管我已經有了一個絕佳的掩飾身分,包廂裡的五個人都身子前傾,想要好好看看我。他們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度了,我反而沒法從那個戴著劊子手帽子的嫌疑人那裡獲得更多的線索。對了,我記得他還佩戴著一個紅色的蝴蝶領結。我停了下來。也許我該換一個假身分?在他們看來,我這樣的青年科學家是不是有點太稚氣了?或者他們會不會質疑那個鐘擺儀器已經有人發明過了?
我是誰?我是誰?
說真的,現在是時候向讀者介紹一下我自己了。
五雙責備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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