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鋸齒形的孩子

作者:大衛.格羅斯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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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的確就像一部電影

第二十三章 的確就像一部電影

然後,話鋒一轉,父親就會開始談起他端莊的愛女,他百萬財產的繼承人,而她則以摺扇遮面,羞澀地眨著眼睛,向國王頻頻放電。
說到陶醉,她的確對國王的財產頗感興趣,但讓她更為享受的,是她在這齣戲裡扮演她的角色時,輕柔的微風在撫摸著她,像一條華美至極的絲巾。有那麼一個瞬間,她自己也完全相信了,她就是那個垂死的百萬富翁唯一的繼承人,當她聽到國王的艱辛往事時,眼眶會漸漸變得溼潤,心裡想著,真像一場電影。
菲力克斯又沉默了。我也不說話。我能說些什麼呢?外面天色已經非常暗了,還有很多很多故事要聽的。可我害怕極了。我突然在自己的胸膛裡感覺到了她的心跳。這就是這個故事給我造成的結果:船,黑色的河流,國王,珠寶,他們說的話……她的活力感染了我。那枚金色的小匣子打開著,照片中,佐哈拉的眼睛生動地閃著光。她說:「看著我,別害怕,別害怕我,也別害怕你自己。你,也是我製造出來的。」
只過了大概一個鐘頭的時間,上了鎖的艙房內傳來被蒙住了嘴巴的叫喊聲,船長破門而入,發現老醫生和修女背靠背地被綁在了一起,身上穿著那對父女的衣服。而他們,已經換裝成醫生和修女的樣子,溜出了遊艇。現在估計已經在趕路,前往最近的機場了。甚至可能已經起飛,正飛越金色的遊艇,跟船上的老國王揮手道別呢。國王的鑽石、珍珠、金甲蟲,還有其他的漂亮寶貝,如今都安然無恙地躺在少女行李箱的密袋當中。而她,正依偎在她病弱的父親身邊。那個父親笑起來聲如洪鐘,看著比誰都健康。他們還有許多類似的故事,這只是其中一個。
「去哪裡?那個人是誰?」因為我必須一直保持警覺。
「嗯,是啊,當然。」
老父親說著說著,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整個身子都顫抖了,女兒將安哥拉毛毯蓋到父親的膝蓋上,但他還是該個不停。父親試圖用手帕掩飾住難聽的咳嗽聲,而那個國王,已經憑著他敏銳的洞察力,留意到了手帕上的點點血跡。
「當她還是和圖書個小女孩的時候穿的?」
或許她已經不記得了,或許她的内心從不向這種世俗的事情傾斜,可是他,那位被廢黜的國王,激動得聲音發顫,說他很走運,從他的國家偷出了一大筆財寶,包括他們的鎮礦之寶,幾袋鑽石皇冠,成箱的金錠和金甲蟲,以及其他的一些國王們逃跑時通常會抓上的金銀細軟,尤其當他們剛剛被廢黜之後。
「是,也不是。」他是這麼回答的。
「這些是她的衣服,對嗎?」我問他。
很快地,少女的父親危在旦夕了。他的女兒擦著眼淚跑過走廊,船長用無線電通知了岸上,在最近的城市靠岸,一位年老的醫生帶著一個表情嚴肅的修女上了船。他們在他的病榻前小坐了片刻,就迅速地離開了遊艇。走的時候還戴著面罩,顯然是為了避免受到父親的疾病傳染。
「她是真的陶醉了還是假裝的?」我盯著廚房裡那塊紅白棋盤花紋的桌布問菲力克斯,因為我自己也有點陶醉了。
美麗的少女搖著摺扇,大眼睛一閃一閃的,那條華美的絲巾縈繞著她,國王的心已經像火一樣燃燒。也許他是真的愛上了她,也許他意識到,在她的父親悲慘地過世之後,她將繼承的畫作是多麼的價值連城。國王還有一個小小的計畫,收復國家的計畫,他要收買幾個將軍,重登寶座,執掌皇權。只是他還差點錢,將軍們可得花重金收買,據他所知,畢卡索的名作有時能值不止十顆鑽石。
所有這些都會是她的,只要她答應嫁給他。
在為落難國王的悲慘經歷發出一陣陣沉重的嘆息和久久的沉默之後,髮絲用染料漂成灰白色的父親向國王敞開了心扉,講起了他和他女兒的生活。他們四處流浪,躲避心胸狹窄的稅務官員,他漫不經心地提起了他保存在瑞士銀行儲藏室裡價值連城的繪畫收藏品,與此同時,衰敗族的臉頰上重現出一道紅暈。此時,父親知道,魚兒已經嗅到了魚餌的香味了,甚至已經開始圍著餌料打轉了。
「走吧,阿姆農,我們得走了。」
我坐在那裡不寒而慄,如癡如醉。這種想要從高空往下大把大把和圖書地揮灑的感覺,我實在太熟悉了。
有一天,少女的父親病情加重了。他把她和國王叫到自己的艙房裡,他希望女兒與國王訂婚,並要求國王發誓會照顧她一輩子,視她如珍寶。在他最後神志尚且清醒的時光裡,他見證了這一對璧人忠貞不渝的愛情誓言。當然,他也沒有忘記在國王的耳邊低聲說出他瑞士銀行的賬戶密碼。國王興奮極了,趕緊飛奔回他的艙房,將這串他夢寐以求的數字記在一個小本子上。同時出現在他的艙房門口的,是碰巧經過的船工,手裡正舉著熟透了的水果送來。此刻他已妒火中燒,少女光潔的頸項上掛著的那枚定情寶石正發出萬丈光芒,刺破了曾屬於他們之間的誓言:不分彼此,永結同心……
突然響起一陣洪亮的電話鈴聲,把我和菲力克斯嚇了一跳。
「我這樣子有沒有任何地方像她的?」我小心翼翼地問。
「是勞拉叫我們去劇院。我把我們的勞斯留在那裡了。勞拉在等著我們。」
在遊艇上共進了一頓豐盛的晚餐之後,國王邀請美女用木笛為他吹奏一曲。她先是拒絕了最後還是從絲絨套子裡拿出了那管笛子,倚靠在船邊,吹奏了幾首著名的希伯來小調,比如〈迦南的美好夜晚〉和〈羊兒向泉邊走來〉。有時,她吹奏得太過入神了,忘卻自己身在何方,她會蜷伏在甲板邊,嘴裡還銜著笛子,手指按在音孔上,卻不發出一點聲音。儘管如此,耳朵聽不到的旋律依然流淌出來,從甲板上滴落到水面,將河裡的美人魚從沉睡中喚醒,紛紛從黑暗的河水中露出頭來,她們水藻般的長髮在身邊散開,整個河面泛起粼粼波光,那是她們白的,黃的,紫色的眼睛在閃閃發亮。她們全神貫注地聆聽著,輕輕嘆息。
「你們就像一枚豆莢裡的兩顆豆子。」
因為這是這個故事的規則,是菲力克斯好幾個月之前策劃這項行動時就已經定下的規則。直到現在,我才終於開始明白藏在這整段旅程背後的目的,從我遇到菲力克斯的那一刻起,從我偏離了爸爸和加比為我制定的歡樂行程的那一刻起,我走的每一步www.hetubook.com.com都是事先設定好的。就算是我自己想要走的那些步伐,也是菲力克斯事先設定好了的,把我不知不覺地引到了這裡。更重要的是,制定這個行程的是佐哈拉。她就存在於我的身體裡,想要展露出她自己。
到這個節骨眼上,病弱的父親就會懇請國王同意他回房休息,把他美麗的女兒和落魄的國王單獨留在甲板上。當他離去的時候,他的咳喘聲大得能把船帆都吹起來,當然,也吹鼓了國王那顆貪婪的心。
這對假冒的父女檔認真地聽著,不時地點點頭,表示同情,臣民的叛變令他們咋舌,他們連國王可憐的鞋子都不放過,實在不配享受他的仁慈。他們很高興聽到國王已經從忘恩負義的叛徒手中逃了出來,還帶上了好幾雙黃金製作的涼鞋,讓著紅寶石的絲絨拖鞋,還有——他靦腆地笑笑,左右張望——還有一些他王國當中最精美的寶貝。到這裡就不能再多嘴了。
我想起在火車上他第一眼看到我時的神情,還有我在金龜車裡換上她的衣服時,他溼潤的眼睛。
嫁給他?
「你真應該見見她……」菲力克斯若有所思地笑著,這個笑容我已經很是熟悉。「她就像傳說中的公主,沒人像她打扮得那麼漂亮,她的連衣裙,她的禮帽……就好像每一天都在化妝過普珥節……她賺的所有錢,馬上就散了出去。錢只是在她手上經過,從不停留。她管這叫『不義之財』,是我們從小偷手裡偷來的錢。我就對她說,親愛的佐哈拉,沒有什麼有義之財、不義之財的,錢就是錢,最重要的是用它來做什麼。可是她,天啊,她只是愛我們這場遊戲。看到她把錢財那樣扔掉,我心疼死了。在大街上,或者當她坐在電影院裡,她會在黑暗中突然向空中撒一把鑽石,那可是十顆小鑽石!要嘛就從高高的熱氣球上忽然播撒一陣鈔票雨……」
然後,他們繼續聊天,國王彷彿回到了他最好的時代,青春煥發,器宇軒昂。少女陶醉在他的話語當中,意亂情迷。
紅短裙,綠襯衫,我穿著那些衣服回到了菲力克斯那裡。鮮豔的色彩已隨著時間漸漸褪色。m.hetubook.com.com現在,它們對我而言已不再陌生,那些布料觸碰著我的皮膚,輕輕地撫摸著我,溫柔地擁抱著我。
我聽故事聽得太入神,忘記了所有其他的事情。綁架,外面的世界,報紙頭條。菲力克斯拿起聽筒,聽著電話。突然間他大吼了一聲:「我們馬上就到。」然後掛了電話。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旅程不斷延長。她還在猶豫不決。國王已經到她病重的父親住的船艙裡探望了不下十五次,忍不住留意到枕巾上不時灑上了新的血跡,這讓他分外憂傷。到了晚上,國王會陪著少女在甲板上漫步,與她共進晚餐,用他光輝歲月中的奇聞軼事來取悅她,為她奉上野莓大小的寶石和鑽石,時不時撫摸一下她的手,遐想著什麼時候能親吻她。但她,還是在抗拒。
國王清了幾次嗓子,想叫醒睡著了的吹笛少女(至少他是這麼想的),最後沒了耐心,開始搖晃她的肩膀。她驚醒過來的那一瞬間,國王凝視著她那雙眼睛裡的黑暗深淵,哆嗦了一下。但很快地,她的眼簾垂下,再抬起時,又是之前那對既羞澀又撩人的眼眸,讓他喜愛不已。他會左右張望,確定四下無人,在她耳邊悄悄地說出一個祕密。
「我們的勞斯萊斯?」
夜裡,漆黑的河水旁邊,伴著蟬聲和蟲鳴,在馬達加斯加的星空下,或是桑吉巴島的月色中,或是象牙海岸上,被放逐的國王對他的客人們講起他深愛著的國土,美麗的高山湖泊,安居樂業的臣民。忽然有一天,叛徒發起了令他始料未及的暴動,儘管他從未傷害過敵人半分。一夜之間,起義席捲了他的七十二座皇宮,他的七架黃金馬車被搶劫一空,甚至連他作為愛好收藏的七百雙鞋子也下落不明。
「勞斯是我的叫法。這是個私人的笑話。來吧,快穿上塔米的衣服,我們出去。勞拉說我們上了所有的報紙,附近可能會有警察。我們必須逃跑了。直到明天,直到我們去銀行,拿到給你的禮物。」
是的,到最後我開始明白了。我真是個糟糕的警探。我並不是用邏輯思考出來的,而是用我的心——因為我走過了我的母親佐哈拉曾經走過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路。當時她比我大不了多少。
最詭異的是她的眼淚,儘管她生來就活在不真實的幻想世界當中,但她的眼淚卻是那麼的真實,溼潤,鹹澀,國王那顆蒼老的心臟怦怦地跳動了一下,兩下。
她之所以陶醉,是因為那裡的一切就像一個夢。輕拍著船舷的河水,星空,蟲鳴,冒著氣泡的香檳酒,還有憂鬱的國王。她並非陶醉其中,而是在靜靜等待著,她像一個獵人,或者說像一隻獵豹,時刻準備把話題轉到她和菲力克斯想要的方向。
我沒有與他爭辯,穿上了塔米的衣服。然而,在穿衣服的時候,我開始明白過來這些衣服是屬於誰的,感到背脊一陣發涼。
菲力克斯點了點頭。
「可我必須問過爸爸。」她眨著眼睛說。(這麼看東西非常有趣,眨眼睛會讓景物看起來像在大銀幕上一樣閃爍起來……)國王說了句「等一下」之類的話,跑回他的艙房,就在船長室的隔壁,在那裡,他顫抖著雙手,打開了藏在他父親的肖像、他祖父的肖像、他曾祖父的肖像後面的保險箱。然後,回到她這裡,手心裡握著一件寶貝,像一輪喝醉了的月亮一樣閃著奇光,一枚用地心深處挖出的紅寶石打造的石榴。寶石閃耀著成熟的果實一般鮮豔的光芒,發紅發紫,投射到漆黑的河面上。她張大了嘴盯著它,似乎從來沒見過如此美麗的東西。當國王用一條銀項鍊把這枚吊飾戴在她纖細的脖子上,他的手溼潤了,溢出了汗水,也溢出了貪婪,當然,主要是貪婪。而那個少女,想的卻是:遙遠的特拉維夫城燈火通明,從來不會有像現在這樣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刻,黑暗得能看到河面上閃爍的光影。在特拉維夫,也沒有一條像樣的河,能倒出一個落難國王為你戴上寶石項鍊的樣子。在她的倒影裡,一個骨瘦如柴的小女孩正看著她,大概八、九歲的樣子,有著一隻烏黑的眼睛。那個小女孩不會說謊,既騙不了自己也騙不了別人。已長大成人的佐哈拉懇求她收下那枚發光的寶石石榴,作為禮物,或是賄賂,再或者是一份補償,用來減輕她受到的驚嚇,可是那個孩子堅決地搖著頭,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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