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秋天
第七章
午夜剛過,我從睡夢中醒來。
「他拿了沒?」
「是我,爺爺,基特。」
爺爺把燈關了,「要挨罵了,基特,」他小聲說,「回去睡吧,嗄?」
「他在那裡!快追!他在那裡!」
「基特,是你,基特!」他又搖頭,揉揉眼睛,笑著說,「咳,這次我們差一點就追到他了。」
他眨眨眼,搖頭,「嗄?什麼?」
他一整個晚上都在我面前跑,在我夢中無止境的坑道内忽隱忽現。
「老頭子和小孩子這個時刻都應該上床睡覺了,嗄?」他拿手指按住嘴唇,「他們會把我們的皮剝了,基特。和-圖-書」
「爺爺,」我小聲喊他,「爺爺。」我摸他的額頭,「爺爺。」
我握住他的肩膀,輕輕搖他,「爺爺,爺爺。」
我躺在床上,浸浴在月光中,久久不能入睡。我從眼角瞥見他,他躲在我的房間角落身上煥發銀白的月光。
「啊呀,是他!」他說,「快追!快追!」
他撫著下巴。
緊靠著床鋪的牆壁一陣震動,我聽到他在床上不安地扭動與翻滾。
「銀孩兒!」我小小聲喊。
「銀孩兒?」
「好像有拿。」他再含笑說,「這是黑暗深處的一點光明。」他小聲說,www•hetubook.com•com捏捏我的手臂,「我常想,不知他是否還在裡面。」他小聲說,「晚安,孩子。」
「小銀孩兒。」
「是鬼魂?」
「穿短褲頭和靴子的小孩,和我們這裡的小孩一樣。他有時從黑暗深處看著我們時在咱們下去採煤時,從我們背後一溜煙過去。」他含笑說,「假如有誰的照明燈故障了,或者飯盒不見了,鐵定是銀孩兒的傑作,我們都這樣說。可憐的孩子,這個小銀孩兒,驚鴻一瞥,立刻就消失。」
「銀孩兒!」我不停地喊,「銀孩兒!銀孩兒!」
隨後一陣和*圖*書沉默。他又作夢了。我心想。笑一笑,翻個身,我繼續睡覺。
爺爺在大聲呼叫。
「啊呀!啊呀!又來了!大夥兒跟著他!」
「你夢見誰?」我悄聲問。
他又微微一笑,兩眼彷彿注視著很久很久以前,礦坑深處。
他再瞪著我看,這回看清楚了,發出一聲長嘆。
他笑著,情緒鬆弛了下來,身體往後靠在床頭板上。他瞄一眼時鐘,笑笑。
「給他取這個名字,是因為燈光照在他身上,會發出絲緞般的銀光,在坑道內從我們眼前一閃而過,驚鴻一瞥就消失了。」
我套上一件襯衫與短褲,踮著腳走m.hetubook.com.com出房間,靠近他,在他床邊坐下。他的雙腿胡亂踢著,兩隻手盲目地揮動,同時大口喘氣。
「我們常留下一些餅乾給他,和一些水。」他悄聲說。
「銀孩兒!」我在夢中喊。他在那兒,從我眼前一閃而過。他在前頭跑,我在後頭追有時他會停下來,轉身看我,我看到他的短褲,他的靴子,他瘦弱的身子,他表情柔和的臉。一整夜,我都跟在他後面。
我躡手躡腳回房去睡覺。
他張開眼睛,瞪著,瞳孔反映出從窗口投入的月光。
「晚安。」
「有人說,他是在一次礦坑災變後被埋在裡面,屍體沒能www•hetubook•com.com挖出來,許多就地掩埋在地底深處的罹難者當中的一個,但是他並不可怕,甚至還有點可愛,會讓你想要去摸摸他,安慰他,把他帶到亮處。」他笑說,「去問這一帶任何一個老頭子,他們都會告訴你銀孩兒的事。」
我們互相對視,兩人的臉上都映照著月光。
我彎身扭開床頭燈。
屋子另一頭似乎有一點動靜。
我努力把焦點集中在他身上,但他只在我的視線邊緣飄忽不定。我伸手想去摸他,他立刻隱身在黑暗中。
「有時候去追他,像在夢裡一樣,可是沒有一次能觸摸到他。」
直到睡著,我還在小聲說:「銀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