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il 3 繼續叛逆的故事
吃
Tafel



「柏林餐桌」是德國第一個食物拯,救濟窮苦的家庭。(Wolfgang Borrs/Bundesverband Deutsche Tafel e.V./攝影)
我很喜歡坐在這家餐廳裡,看服務生們忙進忙出。一個男服務生手臂上有繽紛的刺青,一張臉被歲月磨損,眼神憂傷。一個皮膚黝黑、說德文有西班牙文腔調的女服務生,總是在點菜時大笑,那笑裡有熱帶的陽光。他們都曾深陷毒癮,這家餐廳是他們新的啟程。那些每日變換的餐點裡,藏著他們的故事。我好想跟他們好好聊聊天,請他們跟我說說人生。但餐館的生意總是很好,我還沒機會在點完餐點之後跟他們多說幾句話。顧客來這裡不是觀看有毒癮的人到底長什麼樣子,這裡不販賣偏見,餐https://m.hetubook.com.com盤上的是熱騰騰的機會,吃完付賬,彼此都重新出發。
「柏林餐桌」是德國第一個食物拯救的非營利慈善組織,蒐集過剩的食物,救濟窮苦的家庭。這個組織成立於一九九三年,目前此計畫已經推廣到全德國。此組織還在柏林設立兒童餐廳,提供健康的餐點,不管是富家或者清寒子弟,餐廳裡不分階級,大家都只要花一歐元就可以享用美食。還有裝設廚房設備的雙層巴士,機動拜訪學校與兒童組織,讓孩子們學會親自處理並珍惜食物。這些兒童餐廳旨在打破階級,不管出身,不管身上的衣服標價多少,在這裡,只要有一歐元就可以吃飽。我幾個家裡經濟狀況不錯的朋友,經常帶小孩到這些餐廳吃食,他們希望孩子們能早點丟棄階級的概念,去認識同年紀卻窮苦的孩子,開始懂得施與受。大人們連吃飯時都沒忘偽善與勢利,但沒被大人教壞的孩子們眼中沒有偏狹與歧視,他們沒有種族、金錢、奢華老饕概念,真正下飯的,就是餐桌上大家的笑聲。我們如此餵養小孩,將來,他們也如此餵養這世界。
連續幾個週日,我和好友M跑遍了柏林大大小小的跳蚤市場,只為了尋找「懶惰蘇珊」(Lazy Susan)。「懶惰蘇珊」其實就是中式餐桌上的轉盤,英文名古怪可愛。有次我在家裡附近的柏格斯哈根那廣場(B和*圖*書oxhagener Platz)的週日跳蚤市場上,跟大鬍子羅馬尼亞老闆滔滔周旋許久,他攤子上擺的紅綠燈劇場椅,和懶惰蘇珊我全都想帶回家。老闆說,這些東西都有故事啊,紅綠燈來自他老家的路口(他小時都必須跟窗戶外的紅綠燈道晚安才能睡著),劇場椅來自他演過《李爾王》的捷克劇場(劇團到現在還欠他錢),懶惰蘇珊則是來自一家位於波蘭的難吃中國餐館(他當了一個月的洗碗工,中國老闆故意扣他薪水),這些都是他在夜裡親自取得的故事,怎麼能被殺價呢?
一、懶惰蘇珊
M、蘇珊娜和一群朋友同住在柏林維丁區(Wedding)的破舊公寓裡,這群人都沒所謂「正當」的職業,有作家、演員、畫家、單親媽媽,大家都吃素、反資本主義、反核,住在一起分攤房租、互相扶持,頗有社會主義大鍋飯的理想。這群人從去年開始新的吃食運動,他們逐步減少購買食物,開始撿拾人們丟棄的食物,希望在資本主義大獲全勝的社會裡,找到一個既環保又節省的咀嚼方式。他們去五星級飯店後門的垃圾桶裡翻找,總是能找到完好的蘋果、香蕉、梨子、蔬菜,帶回家後經過清洗處理,就是美味的晚餐了。他們茹素,不撿拾容易腐敗的肉類,只帶回水果、葉菜類、麵包。一開始他們只是把週末定為撿拾日,但後來得到幾個飯店的默https://m.hetubook.com•com許,竟然有那麼一個星期,大家都沒有花一毛錢,每天都有營養的食物上桌。
我和M約在「捆」用午餐,他剛在我家後院的垃圾桶裡找到一整袋的蘋果。他還沒找到懶惰蘇珊,還沒開口跟蘇珊娜說愛。我們把盤子清空,滿足地撫摸凸肚。刺青服務生過來收盤子,問:「今天的菜色還滿意嗎?」
當大部分的人因為吃太多而要花錢減肥時,總是有弱勢家庭,餐桌上擺著問號,下一餐在哪裡呢?幸好還有一群大多是女性的餐桌志工,她們是親自餵養過小孩的母親,於是知道餵養下一代的重要。她們親自打造餐桌,菜色不以星星或者價錢衡量,重點是分享。
二、柏林餐桌
M突然站起來擁抱了刺青服務生,說:「請你不要告訴蘇珊娜,我今天吃了魚。好好吃。我愛蘇珊娜。我愛你們的魚。」
浪費是先進社會很難避免的現象,大家買得起食物,看到冰箱裡的食物才過期一天,反射動作就是丟棄。M是個徹底實踐環保的朋友,只穿朋友捐贈的二手衣,騎腳踏車,吃素,盡量不購買。他努力推廣撿拾食物的運動,常跟蘇珊娜不定期來我住的這棟公寓的垃圾桶裡尋找食物。

「捆」餐廳裡的女服務生Edunnia,她來自古巴。
今年三月,德國聯邦政府消費女部長艾根那爾(Ilse Aigner)引用斯徒加特大學的研究報告說,每位德國人平均每年丟棄八十一.六公斤的食物,每年有一千一百萬公噸的食物在德國遭到丟棄,其中最主要丟棄來源是家庭。此研究指出,被丟棄的食物當中,有三分之二都還能食用,引來了各界討論聲音,浪費食物成為輿論焦點。
我在柏林學會了煮菜,有能力料理三餐,節省開支。但偶爾想上館子吃飯,離住處幾步路遠的「捆」餐廳(Die Garbe)就是我的首選。
三、捆

「捆」餐廳
幸好,這城市還有「柏林餐桌」(Berliner Tafel)。
吃食,分享,都是人類的本能。
我跟台灣朋友提起這個組織,對方驚呼:「德國哩!這麼有錢的國家,還有人沒飯吃?」
後來我跟M提起這件事,他激動地抓住我問:「哪裡看到的?我https://m.hetubook.com.com一直想買一個給Susanne!」
這是一個已開發國家,人們能輕易地取得食物,於是不經思索,就把長斑的香蕉、過期一天的鮮奶丟棄。但同一座城市裡,卻仍有許多人與飢餓纏鬥,連失去光澤的蘋果都買不起。
「捆」餐廳其實是個中途之家,由「柏林藥癮治療中心協會」(Drogentherapie-Zentrum Berlin e.V.)於一九九九年成立,讓曾受藥癮之苦的人們,能在這裡接受專業的餐館訓練,從工作中獲得自信,學會一技之長。餐廳明亮現代,每天都變換菜單,只要五歐元左右,顧客就可以享用美味大餐,還能支持這些努力遠離毒品的人們。
就是那句「夜裡親自取得的故事」,讓我購買慾全消。這老闆根本是當不成詩人便當賊,我可不要贊助偷竊。
M偷偷愛著蘇珊娜,一直想買個懶惰蘇珊送給她。我有次提及,小時候我們全家圍坐吃晚餐,爸爸媽媽、七個女兒、兩個兒子,圓桌上的懶惰蘇珊勤勞地旋轉,餵飽十一張嘴。那是彰化鄉下農家的豐盛記憶,菜餚其實清淡樸素,但我們全家把每一顆米粒,每一片薑,每一碎肉末,都徹底吃完。M聽我的童年回憶,覺得懶惰蘇珊根本就是他們公寓唯一需要的家具。「想像一下:蘇珊娜做的菜,放在上面旋轉,每個人伸手把想要吃的菜轉到自己眼前。蘇珊娜一定會愛上蘇珊的。蘇珊娜甚至可以坐在蘇珊上面打坐、做瑜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