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il 3 繼續叛逆的故事
12F
Transvestit


柏林同志大遊行,隊伍中的性別扮裝者化上誇張濃妝。
當天我回到柏林家裡,馬上在臉書上簡短寫下這段經歷。一覺醒來,按讚的破千,轉寄破百。幾天後,按讚人數,竟然超過四千。許多人留言稱讚我的正義感,甚至有跨性別的人寫信來感謝我:「謝謝你幫我們說話。」
飛機順利起飛,往柏林飛去。
他的父親,在柏林同志大遊行當中,與生意夥伴巧遇扮成女人的兒子,竟然沒有躲開,沒有疑惑,沒有皺眉,沒有辱罵,只是開心擁抱,語調平穩地跟身旁的夥伴介紹:「這是我的兒子,馬庫斯。」
我暗自為航空公司鼓掌叫好,願意雇用跨性別的員工,表示這公司有文明的政策,就算誤點,我也願意原諒。在柏林,我有一位瑞典籍的飛機駕駛員同志朋友,就是在這家航空公司工作。雖然我與這位駕駛員不熟,但幾次團體餐敘,他都跟我說,他完全不需要在職場上隱瞞性向,公司裡的同志都不用考慮到出櫃的問題,因為根本沒有櫃子,性向本來就無m.hetubook.com.com關專業。搭乘這家航空公司,很容易遇見同志空服員,他們毫不壓抑的工作態度,總讓我覺得很舒服。不少航空公司都會規定空服員必須濃妝豔抹、戴隱形眼鏡、穿絲|襪、儀態「端莊」,但對我來說,那都太人工了。職場上,每個人應該都要有展現自我獨特的適當自由,這跟專業並無牴觸。
對方在此時住嘴。起飛前的爭辯只有幾分鐘,所有的旅客都安安靜靜的。我怒視背後剛剛那位笑很大聲的老先生,他趕緊低頭。如果我和旅伴沒有發聲,全飛機就都是旁觀者,跟著笑的就是共犯,一起任由這些旅客嘲笑跨性別空服員。
我用英文說:「這世界這麼有趣,就是因為有這麼多不同的人。所以,請放尊重一點,不要任意取笑別人。」12F被我嚇到,張口無法反擊。我馬上轉用德文說:「或許,您根本不會英文?我需要用德文再說一遍嗎?」
從頭到尾,跨性別空服員都安靜地準備起飛程序,臉上沒太多表情。
馬庫斯其實是異性戀,他訴說這個故事時,身旁的老婆張大眼睛,吵著要看康康舞|女郎照片。但馬庫斯哽咽,逝去的父親形象來到眼前,他眼中有淚。他些許激動地說:「我當時才發現,朋友的父母有多殘忍,自己的父親,有多酷。」
這句話,讓我解開安全帶,在座位上彈跳起來,口中發射反擊飛鏢,朝12F射去。在那幾秒的反應瞬間,我決定用英文。在德國生活久了,雖然會說和*圖*書德文,但在特定的時刻場合,與德國人用德文講理,我會馬上失去言語優勢,所以我決定使用英文,讓對方無法立刻反應。
德國旅伴冷靜卻大聲地說:「我們整機乘客,不需要聽在您有限的知識水準之下的可笑意見,謝謝。」我接著說:「沒希望了,他根本不會拼『尊重』這個字。」
我在下飛機時,跟跨性別空服員,交換了一個溫暖的微笑。我說:「謝謝。」他/她回答:「旅途愉快。」他/她的旅途還長,還有更多的旅客會丟擲嘲笑,但他/她站姿依然優雅,這性別的柵欄都跨過了,其他的,就姑且當做是飛機噪音吧。
德國朋友馬庫斯聽了我這個機上故事,跟我分享了他年少時扮裝的經驗。當時,他一個好友向保守的父母出櫃,卻被逐出家庭。幾位朋友為了支持他,決定和他一起參加柏林的同志大遊行。每個人,都跨越性別扮裝,馬庫斯租來了康康舞|女郎的衣服,化上誇張濃妝,陪好友從遊行的起點走到終點。途中,他在繁忙的街道上,看到他父親與幾個生意夥伴從餐館走出來,他突然忘記自己的裝扮,興奮地拉著裙擺,跑到人行道上去跟父親打招呼。
登機後,一位空服員馬上抓住了我的眼光,很多旅客也都投以側目。這位空服員,身材高挑,肩膀寬闊,前額髮線被歲月逼退,生理身形明顯是位男性。但他髮型柔媚,臉上有妝,音調陰柔,姿態女性,原來,是位跨性別的空服員。他/她與一般空服員無異,廣播安m•hetubook•com•com全事項,協助乘客把行李置放到座位上方的行李艙。事實上,他/她擁有男性高挑的身材,協助行李無礙,又擁有女性的溫柔微笑,這性別跨越,非常適合空服員的工作。
我身旁的德國旅伴,馬上接下辯論的棒子,開始用德文跟他們爭吵。12F似乎有點醉意,開始反擊,繼續大聲說話:「只是玩笑話,關你們什麼事!」玩笑話?這是性別霸凌,認為自己是異性戀,是充滿陽剛氣概的社會「主流」,高高在上,於是可以對弱勢的性別族群任意開語言的槍。
西班牙島嶼馬約卡(Mallorca)是德國人最愛去的度假勝地之一,受夠陰沉北方天空的人們只要買張廉價機票,四個小時之內,就可享受炙人的地中海陽光。島上廉價旅遊業興盛,許多德英旅客每年都來這小島買醉曝曬。電視上有粗糙的小島實境節目,拍攝沙灘上狂野的德國人,他們在鏡頭前灌酒、嘔吐,甚至互毆,以醜態燒旺收視。我在今年夏天,也買到了柏林到馬約卡的來回廉價機票,親自體驗這惡名遠播的小島。
但我真的不覺得我是正義感上身,而是,我瞭解,被霸凌的感受。
一路上,自知理虧的12F與他的朋友們都特別安靜,彼此不交談,跨性別空服員來推銷香水商品,他們趕緊假寐。到達柏林機場,提領行李時,我剛好就站在12F對面,他低頭迴避我的凝視。我當然知道,這些大男孩們,應該是在島上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夏日假期,酒精催化,於是肢體https://www.hetubook.com.com狂放,言語放肆,也許他們平常不是這個模樣。但大聲嘲諷跨性別空服員,就完全犯規踩線了。設身處地想一下,這位跨性別空服員,每天在不同的歐洲城市之間飛行,要面對多少粗暴的言語,與異樣的眼光?
不久,幾位遲到的旅客,終於登機了。是年輕的德國男性旅客,皮膚在地中海裡煮熟了,每個都是紅熟龍蝦,喧嘩打鬧,在機艙裡尋找空位。很快地,他們發現了這位跨性別空服員的存在。他們的座位散置各處,彼此溝通,只能吼叫。我的位置是靠窗的12A,隔走道的12E跟12F,就坐著遲到的兩位男性。這幾位遲到的男乘客,開始笑鬧,言語霸凌跨性別空服員。12F的男性把音量調大,對著散坐在其他座位的朋友大聲說:「這是什麼?我希望那個東西不要摸到我!」這句言語炸彈朝跨性別空服員射過去,沿途引爆笑聲。我座位後面一位老先生,笑地特別大聲。
那是個美好的假期,我發現只要避開幾個特定的沙灘,就可以躲過買醉的遊客,島上自然風光有粗野的氣魄,橄欖樹在陽光下銀銀閃耀,驅車至曠野,找個廢棄的風車休憩野餐,全然不見失控的旅人。想不到,就在回柏林的飛機上,我終於遇見了電視上那些不羈的遊客。




同志大遊行裡,每個人都跨越性別扮裝。
和*圖*書
我搭乘的是廉價航空easyJet,託運行李要加價,隨身行李尺寸重量規定嚴格,機上採不畫位自由座,飲料、餐點都要另外付費,於是機票價錢親切。
逼近起飛時間,機艙內幾乎都滿座,只剩下零星幾個座位。機長廣播道歉,因為必須等待幾位遲到的旅客,所以將延遲起飛,柏林請稍候。這位跨性別空服員馬上拿起話筒廣播,請旅客關手機、電子產品。機槍當中,有竊竊私語,我知道,有乘客在討論這位空服員。
從小,我常被譏為娘娘腔。體育非我強項,但在封建教育體制裡,我這個運動不強的男生,簡直是異類。高一的體育老師,因為我根本不會三步上籃、無法在雙槓上撐起身體,給了我五十八分的成績。很多年後,我才發現,我的身體協調性根本不差,只是在死板的教育體制内,連體育都沒選項,那些被視為主流的活動,剛好都不是我在行的。我會永遠記得,那位體育老師完全不管學生差異的霸道模樣。